第二章 赶车的汉子将马车停靠在一片偏僻的树林旁。他跳下车,拎着手枪直奔陈卅 而来。陈大胆笑呵呵迎上去,一脸的不在乎。 “妈个巴子的!敢在老子头上黑吃黑!”赶车汉子咬牙切齿地骂道,抬手就 要开枪。 “叮咚”一声,从陈卅腰间飞出一道寒光,二十响的盒子炮被一把钢爪死死 钳住。没等壮汉反应过来,手腕一松,手枪脱手而出。 陈卅右手掂着盒子炮,笑嘻嘻地瞧着他。 “朋友哪路?请报上名号?”壮汉拱手客气地问道。 “别整那些没用的,行啦!你该干吗就干吗去。”陈卅摆手示意他靠边。 “朋友是东北老乡?”壮汉抱拳斜举在右肩。 “东北人没错,是不是老乡那得先看看货。呵呵!爷们今天手头有点紧儿, 借个仨瓜俩枣就走。放心!绝不会吃独食连锅端。”陈卅说着走向大车。 壮汉也没拦着,无奈地看着陈卅,眼神虽说有些失落,但表情却充满了幸灾 乐祸。 陈卅嘴里哼着“宋老三”,伸手去抅车厢帘子。帘子倒是很轻松地被掀起, 可是从车厢里伸出来一把镜面盒子炮,不偏不斜正好顶在他眉心。 陈卅愣住了。一动不动,双眼死死盯住枪管,成了斗鸡眼。 “别动!姑奶奶的枪可是爱走火!”一见他手脚蠢蠢欲动,车厢内传出娇柔 的嗔怒声音。 “好说!好说……咦?好听!好听!这声音真好听,像个仙女……”陈卅的 胆子不知是怎么长的,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浮想联翩。 “滚上来!”车厢里的女人又道,“姑奶奶想看看你这杂种,是不是吞了熊 心吃了豹子胆!” “哎!好咧,您稍等。”陈卅沦为阶下囚却不失风度,把枪丢还给身后壮汉, 迅速爬上马车。 “您有啥吩咐尽管说,千万别跟我客气,我这个人哪……咦?”陈卅注视着 姑娘,惊得目瞪口呆。 十六、七岁的她,耳畔梳着两把小刷子,白皙瓜子脸,大大的杏核眼。一闪 一闪如同秋水皓月般的流波泛着寒光,再配上直挺的小鼻子和忽隐忽现的酒窝, 简直让人又爱又怕。 “嘴倒是挺贫,看什么看?再看,姑奶奶就挖你的狗眼!”一掰盒子炮的机 头,姑娘大声嗔道,“举起你的狗爪子!” 陈卅无奈,“扑哧”一声,双手穿透了乌篷车厢,蒲扇似的大手爆晒在阳光 之下。 “胆子不小啊!歪主意居然打到姑奶奶的头上了?看什么看?”姑娘用枪管 点着陈卅的额头,气得银牙紧咬。 陈卅望着面前这位姑娘,显得哭笑不得。他双眼死死盯着姑娘的脸,眼睛里 却泛出了一种不易察觉的温馨:“我在梦里见过你……” “不许说疯话!”姑娘从靴筒里拽出了匕首。 “我能放下一只手吗?就一只!”陈卅恳求道。 “别跟姑奶奶玩什么花活儿?你想干什么就直说!” “帮帮忙,能帮我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吗?” “噢?你要干吗?”姑娘放下匕首,一手持枪一手伸进陈卅怀中,“没想到 你还挺有货,藏着两根金条。” “哎哟!不是那个,你再好好翻翻。” “还有什么?”姑娘从陈卅的怀中掏出了纸包。 “打开来瞧瞧!”陈卅苦笑道。 “这是什么?”姑娘瞧着手里那褐色的东西有些好奇。 “是巧克力。” “巧克力?巧克力是啥东西?” “你尝尝就知道了。”陈卅紧盯着姑娘的脸,胸口慢慢涌出了一阵温热,这 种感觉美得他想哭。 “你耍什么把戏?是不是想给姑奶奶下药?”姑娘警觉地看着他。陈卅张大 嘴巴,示意她先掰一块给自己尝尝。 “好吃吗?”陈卅瞧着面前舔着手指头的姑娘,目光中充满了怜爱。 “好吃……”姑娘放下手枪,从纸包里又取出一块。 “慢点吃,都是你的。” “嗯!谢谢……”姑娘点着头,刚把巧克力放进嘴巴,突然她“咦”了一声 叫道,“到底你是肉票我是肉票?吃你东西那是看得起你,谢你做什么?” “是啊?为什么要谢我呢?”陈卅望着姑娘,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怜爱。 “还有没有?”姑娘问道。 “还有一包,我说过,这些全是你的。”不知是心疼巧克力还是感慨自己的 “不幸”,陈卅拼命挤着眼泪。 “嗯!这还差不多……你一个大男人掉什么猫尿?憋回去!姑奶奶最烦男人 哭哭啼啼,一点男人样儿都没有。” “姑奶奶!”陈卅眨了眨眼皮,“麻烦您能不能帮我揉揉眼睛,进灰了……” 彻底南辕北辙了。这辆大车押着陈卅这个被绑来的肉票,穿州过府,一直向 北驶去。姑娘灵巧润滑的舌头不停地舔着巧克力,看得陈卅心痛不已。 “你总贼兮兮瞅我干什么?”姑娘面色不愉。 “请问掌柜的,贵寨是否是坤寨(指匪首是女性的绺子)?”陈卅问道。 “谁告诉你是坤寨?大当家的是我爹!”姑娘没好气地回道。 “你爹?冒昧问一句,令尊是哪一位?” “我说你别那么酸好不好?想问我爹是谁就直说,拐弯抹角别不别扭?” “是是!请问你爹贵姓?” “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很别扭?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嗯?” “是是!”陈卅不敢再言语。两个人就这样保持了片刻的沉默。可是没多久, 陈卅突然又道,“妹子!” “谁是你妹子?” “噢噢!少掌柜的,有一句话我不知该问不该问?”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憋着!没工夫搭理你!”姑娘白他一眼,继续钟情于 巧克力…… “冒昧问一句,贵寨缺不缺人手?”陈卅色迷心窍,早把投奔共产党的事情 抛诸脑后八百里了。 “你想靠窑?”姑娘撇着嘴,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是干吗的?” “我?”陈卅挺直腰板,自豪地回道,“关东的‘三江、四海’你没听说过 吗?我就是人称‘四海’的陈大胆!” “你是‘四海’?”姑娘先是一愣,随后冷笑道,“你还好意思报自己的名 号?”姑娘指了指关东方向又道,“你们大掌柜辛辛苦苦创下的报号全叫你败坏 了。做个败家子也就算了,居然还丧尽天良把老当家的活活崩成了血葫芦……” “那能怪我吗?”陈卅赶紧接过话题为自己辩白,“谁叫这老东西没事打人 家新媳妇的主意?坏人名节,剐了他我都不解恨!” “人家新媳妇关你屁事?” “胡子也不能胡来呀?再说了,咱们总不能不讲规矩吧?” “你倒是讲规矩,弄得关东十几个绺子要点你的天灯,治你个以下犯上。” “那是他们没事找事,你当他们真是想替老不死的报仇?他们那是借机会想 吞掉我们‘九路军’的地盘。嗨!可怜我那几个弟兄,至今生死不明,唉……” “现在没人敢收留你,你还是自己另找活路吧!”姑娘心直口快。尽管态度 冷漠,不过对这位号称“四海”的陈卅,还是投去了赞许目光。 “你看啥?”陈卅不满地问道。 “看你咋地?你就不能看吗?”姑娘伸手摸向手枪。 “我告诉你,我陈大胆容忍你是有限度的,你上关东打听打听我……” “我早就听说了,”姑娘“嗤”了一声说道,“都说你陈大胆管直(枪法好) 讲义气会带弟兄,至死也没有一个弟兄背叛你是吗?你那么有本事怎么还落到姑 奶奶的手里啦?” 陈卅默然无语,一脸尴尬。 “告诉你陈大胆,落到我‘火凤凰’的手里,你就是条龙也得给我变条虫!” 姑娘不屑地说道。 “火凤凰?你是青山背凤三凤大当家的掌上明珠,人称‘关东火凤凰’的凤 凰?” “算你招子够亮。”姑娘面色阴沉,继续专注着巧克力。 “妈个巴子的!这是啥世道?”陈卅叹口气,皱起眉默默想着心事。 一路之上,凤凰的香舌始终没停,巧克力吃了一块又一块。陈卅不敢打扰这 位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女匪,只有百无聊赖地哼着“宋老三”。 “喂!”凤凰伸出笔直修长的小腿踢了踢他。 “叫我的大号很费劲吗?” “我问话你必须要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难道我跟你很熟吗?” “还没有人敢这么驳斥我!” “没有吗?” “没有!从来没有!” “那好,就算从我开始吧!”陈卅闭上了眼睛,“我说妹子,我这手举了快 一天了,你能不能让它下来歇歇?” “不行!” “凭啥?你还讲不讲江湖规矩?” “别人可以,你却不行!” “为啥?” “在关东谁不知道你陈大胆手黑?” “可我从来没对女人下过手吧?” “那也不行!谁知道这回是不是从我开始?” “咱俩就这么没缘分?” “挺有缘分的。”火凤凰掏出匕首,在陈卅的眼皮上比划了一下说道,“我 就是送你上路的人!” 陈卅这边也是时运不济。出了长城,来到塞外,他那双举得又麻又木的手才 被允许放下歇一歇。 “你怎么不回青山背?”陈卅问道。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是不是皮痒?”凤凰就是凤凰,三句话中能有两句是 带着火气。 “我上辈子没欠你钱吧?”陈卅问道。 “也许吧!”凤凰冷冷说道,“谁知道你上辈子到底做过什么亏心事?” 二人没再说话。陈卅明白,以凤凰的脾气,自己说的越多恐怕遭的罪也就越 多,闭目养神反而是消灾避难的最佳选择。 陈卅不再理会凤凰,凤凰也变得安静起来。她手托香腮坐在车辕上,秋水般 的明眸望着九天皓月,如若银星闪烁。 鸟虫低鸣的大草原,清新芬芳的野草香,燕山之巅那一轮孤悬的明月,牧人 低沉嘶哑的马头琴声,一位梳着两把小刷子的美丽姑娘…… 陈卅闭着双目,心里魂牵梦萦那对“小刷子”。 凤凰将箔纸叠成了仙鹤,轻举着“仙鹤”对着皎洁月光,鼓起鲜红的小嘴温 柔地吹动…… 一个娇憨可爱的少女。 陈卅爬出车厢,伏下身从路边随手摘下一朵野白花,“送给你……”陈卅咽 咽尴尬的唾液,猛然握住凤凰的纤纤玉指,一阵温滑柔腻隐隐透过掌心。 凤凰的纤指轻轻一挣,星眸充满了盈盈笑意。 “你真漂亮……”陈卅喃喃自语。 “我漂不漂亮关你什么事儿?” “我喜欢……真的,我……我就想和你说:我……喜欢你。” “是吗?”凤凰轻巧的双手折着纸鹤,歪着头静静地思考。 “你咋不说话?”陈卅急切说道,“我会永远永远照顾你,保护你,永远也 不会让你受委屈。” “是吗?”凤凰继续折着纸鹤…… “你不觉得和我是一见如故吗?那是上辈子缘分哪!”陈卅再次紧握凤凰的 手,可是凤凰又再一次悄悄挣脱。“是吗?”凤凰微笑着,笔直浑圆修长的双腿, 垂在车辕一荡一荡,手指轻拂,将那枚纸鹤丢出好远。“可是我和你没有故,也 不觉得和你有什么缘,而且……”她抬头遥望满是星斗的天空,淡淡说道:“弄 朵花糊弄我是没用的,我并不喜欢什么花花草草,我只喜欢手里的枪! 邀月、听风、慢行,陈卅的心已完全沉浸在大草原的宁静之中。凤凰解开绑 在小刷子上的头绳,让一头秀发随风而舞。 “凤凰……”陈卅看得心旌摇动,如痴如醉。 凤凰笑了笑,缓缓举起了手枪,静静谛听着大自然的和谐音。过了片刻,她 向身旁壮汉点点头,壮汉停住马车,将马背上的绳套慢慢解开。 “五哥,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来。”凤凰纵身跃上马背,反手从五哥的背 囊中抽出一把寒光四射的鬼头大刀,“驾!”她双膝一磕,断喝一声,跃马高高 而起。 那个叫“五哥”的汉子从口袋中掏出烟斗装上烟丝,点燃后,“吧嗒,吧嗒” 吞云吐雾,显得神闲气定。 “需要帮忙就吱一声!”陈卅喊道。 凤凰的快马卷起了滚滚烟尘,闪电一般向正东方向猛扑过去…… “野口军曹!我好像听到打雷的声音。”前田一等兵的耳内传出了共鸣音。 “有人在接近我们!”野口三喜男向西方仔细谛听,“好像是一匹马,离这 里不太远。” 六个日本骑兵将目光投向正西。 “我已经看到了!”前田张大了嘴巴,他的后脑“噗”的一声爆碎开来,鸣 着呼啸音的子弹将他从马背拖拽到草地。 “准备迎敌!”野口军曹大喝一声,从肋下拔出马刀,竖举至胸前。 凤凰的双目泛起寒光,眼波流盼,死死锁定迎面呼啸而来的日本骑兵,嘴角 不知不觉泛起阵阵冷笑。“呀!”她侧身带马一声断喝,鬼头大刀闪电一般劈向 举刀封面的日本军曹…… 响亮的金属撞击声中,马刀的刀背深深回嵌进野口的左脸,飞溅的火星燎着 他的眉毛。“支那女人的力气很大!”剧痛袭来之前,野口的眼睛和鬼头大刀刀 刃呈零距离接触一下,剧痛如洪潮涌动,耳边传来那女人的叱咤:“上路吧!” 东洋战马一声嘶鸣,前蹄“咔嚓”一声跪倒在地。双马挫动的一瞬间,深嵌 进日式马刀的鬼头刀轻轻一扭,“嘣”的一声,马刀断刃打着飞旋,闪着寒光, 插进前田一等兵的耳畔。。 野口一头杵地上,脖颈扭断的刹那,他感觉一个无头的属下从半空向他砸将 过来…… “拼了!山口县的勇士们!”三个日本骑兵瞪着血红的小眼睛,咬牙切齿拨 马迎向凤凰。“唏溜”一声暴叫,一个骑兵跨下战马口吐白沫四蹄跪倒,战马身 下的屎尿潮涌而出。“太田桑!你要坚持住!”离体头颈拖着淅淅沥沥的血沫子, 在半空中鼓舞被战马压断右腿的太田。 “太田桑!小崎桑!”仅存的日本兵大声呼喊。他不敢拨马回头,因为他清 晰地听见背后那咬牙切齿的声音。“叭嘎!她的马为什么这么快?究竟喂过了什 么饲料?”冷汗从他的脊背不停地涌出。 凤凰仔细测量着逃跑日本兵和自己的间距,插上手枪,双手高高举起了大刀 …… “拜托了!拜托了!”日本逃兵向他胯下的战马不停哀求。 “呀!”那女人的断喝从耳畔如期而至。 “结束了……”日本兵右手的战刀重如千斤,使尽全身力气也举不得。腰背 一凉,抱着马头的他,眼睁睁望着一匹无头战马和它背上那鲜血狂喷的半截身子 绝尘而去,却无可奈何苦笑一声。 太田忍着剧痛从背上解下了步骑枪,瞄向拨马转身的凤凰…… “噗!”太田双目坟突,他爆裂开来的后背,钳着血肉和肋骨的钢抓被陈卅 轻轻收回。 “好手段!”凤凰赞叹了一声,高高拔起的马蹄将号叫不止的太田踏成了烂 泥。 “厉害!”陈卅由衷地心服口服,“看来能降伏住你的人还真不是一般人, 胭脂马不是谁都能骑的……” 五哥拾起地上的步骑枪用衣袖拭了拭,摘下嘴上的烟袋在鞋底磕磕,一袋烟 刚好吸完。 马车向东折行,朝曦的第一缕阳光中,陈卅将手中红绳递给疏理乌发的凤凰。 “谢谢!”凤凰将头绳衔在嘴角,细心专注着自己那一头浓云秀发。 “我来帮你。”陈卅爬到车辕,显得很急切。 “五哥,你来帮我。”凤凰扭过头去,微笑着向驾车的五哥柔声请求 陈卅无奈地耸耸肩。 “你还是叫‘四海’帮把手吧!”五哥“呵呵”笑道,“都是六寨七山的朋 友,没那么多忌讳。” 凤凰瞥了瞥陈卅,没吭声。她嘴畔那一对浅浅的小酒窝看得陈卅如醉如痴。 “你傻看什么?贼眉鼠眼像个……像个……”到底像个什么,凤凰一时也说 不清楚。 陈卅接过了红绳,挽着凤凰如缎一般的青丝,一股温热从小腹窜上胸口。 “好好梳头,不许打什么歪主意!”凤凰嗔道。 “凤凰……” “你想说什么?”凤凰轻声问道。 “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找我干什么?” “你是我梦中经常出现的小仙女,真的!我不会恭维人,我梦见的仙女就是 你。” “我不喜欢男人在我面前说疯话,”凤凰一脸寒霜,“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 样子,不是么?” “是……” “我瞧不起那些整天赖在女人身边的男人,没出息!” “是……” “你要真是‘四海’,就拿出你干掉日本浪人的本事叫我瞧瞧,我凤凰这辈 子最欣赏英雄!” “这个简单!” “简单吗?”凤凰捋了捋梳好的小刷子,默然无语。 “我决定,今后就跟着你干!” “你想好了再说,”凤凰微微一笑,“我不会强迫你。” “我想好了!” “你跟着我干,不外乎是想打我的歪主意对不对?” “……” “你怎么不说话了?”凤凰扭头瞥了他一眼,“我凤凰敬佩的是英雄,将来 值得我为他去死的也一定是个英雄!” “凤凰,我喜欢你!关东四省,只有我陈大胆才能配得上你凤凰!我敢这么 说,就一定会证明给你看!”不知为什么,陈卅突然变得豪情万丈,男人那种气 吞山河的英雄气概表露得一览无遗。 “我不想听男人说这些疯话,”凤凰把头一扭,望着东方炫目的朝阳幽幽叹 道,“小鬼子打进家门,你们这些关东的爷们都做了些什么?把土地、房子、女 人全都扔给日本人,害得我们这些女人不得不拿起武器保护自己。如果你们能拿 出喜欢我的勇气和小鬼子拼命,大好河山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吗?你们这些男人 哪!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是自己顾自己。” “凤凰,我陈卅和他们不一样!”陈卅拍着胸脯大声说道,“不管你嫁我不 嫁,我陈卅这辈子活着就是要跟小鬼子干到底!哪怕就是掉脑袋,我也要咬下他 小鬼子的一块肉!” “大话谁都会说,我只看行动,不听花言巧语。”凤凰摇摇头,眼睛有些迷 蒙。“南京政府会说话,可他的几百万军队居然不敢碰小鬼子一根指头。东北三 省,如今只剩下我们这些胡子在抗日,只有我们这些打家劫舍的胡子在抗日……” 傍晚时分,马车进了一座山坳。凤凰跳下车手牵着战马,和五哥一起向山坳 深处的小村庄走去。 “兄弟,对不住了!”五哥从怀里掏出蒙眼布。 陈卅笑了笑,没吭声,乖乖拽住马尾巴。 “少当家的回来了!”村口暗哨喊道。 “贺老三!我爹在不在?” “在!在!大当家的在西厢房,这个……” “他又抽上了?” “……” 凤凰柳眉倒竖,“腾”地从腰间拔出手枪,沉着俏脸,一言不发迈步进门。 “哎哎!哪位兄弟帮忙解解绳子!”陈卅叫道。江湖规矩,没有山寨的许可, 他不能私自除下眼罩,否则要被割鼻挖眼。 “叭!叭!叭!”三枪连发,每一枪都震得陈卅浑身乱颤。四周静悄悄的, 除了风声,就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几十个彪形大汉干咽着唾沫,眼睛直 勾勾瞧向正门…… 陈卅耸起肩头用力蹭着眼罩,他急于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厢房里,一个身材五短的老头蜷在炕头,身子像打了摆子似的颤抖不止, 烟灯烟枪的碎片撒了整整一地。 “凤……凤……爹只抽了一口……”老头哆哆嗦嗦极力辩白。 “叭!”凤凰抬手又是一枪,将炕桌打得木屑横飞。 “凤儿啊!爹错了还不行?”凤三抱着脑袋哀声连连。 “错了?”凤凰怒目含泪,“你已经错几回了?你也算是堂堂一个大当家的, 怎么总得让人管着?你说说,我临走前是怎么交代的?” “不许碰……” “不许碰什么?” “不许碰……”凤三吓得说不出话来。 “叭!叭!叭!”凤凰抬手又向天棚连开三枪,震得灰尘“簌簌”而落。 陈卅被五哥摘下了眼罩,领着进了正门。 “也何?他们俩到底谁是爹?”陈卅心中暗自诧异。 “大当家的!‘四海’前来拜山门!”五哥喊道。 “四海?啊!啊!是‘四海’呀!快快有请!快快有请!”凤三鞋子都没顾 得上穿,抱着头从炕沿跳下,耗子一般从凤凰身边无声溜过。“哎呀!不知是什 么风把四海兄弟吹来啦?你瞧瞧!你瞧瞧!古人闻听故友来访,那是倒屣相迎哪! 我凤三闻听‘四海’来访,那是……那是……”凤三指着赤足,无论他怎么解释, 也是无法掩饰住老脸通红。 “三爷!穷途之人‘四海’给三爷施礼,望三爷收留!”陈卅单膝跪倒,侧 抱双拳行坎子礼。 “哎呀!这么客气干啥?起来,起来!”凤三上前双手搀扶。 “三爷!四海此行匆忙,没带觐见礼,望三爷海涵!” “客气了!客气了!”凤三偷眼瞧瞧杏目含煞的凤凰,赶紧低头向陈卅安慰 道,“都不是外人,不是外人。”搀起了陈卅,凤三搂着陈卅的肩,嘴里一阵干 笑。 一位身穿长衫,面色萎黄的汉子立于滴水檐下,手捋山羊胡须,眯缝一双细 眼不停上下打量陈卅。 “噢!这是鄙寨的黄师爷。”凤三扯着陈卅的手,将他领到长衫汉子的身前。 “‘四海’拜见黄师爷!”陈卅正要施礼,却被黄师爷一把拦住,“免了免 了!四海远来鞍马劳顿,不要这些俗礼也罢!” “是啊!是啊!”凤三打着哈哈,转身吩咐五哥,“你先带四海下去休息, 过一会儿我为他接风洗尘!” “是!” 凤凰走到凤三身边冷冷一笑,笑得凤三浑身哆嗦赔笑连连。瞧着老爷子那副 窝囊相,凤凰冷哼一声,插上手枪,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我的吗呀!”凤三伸手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小妈?比 他妈小鬼子还吓人,吓死我了……” “三爷!”黄师爷凑到凤三耳畔说道,“大小姐是您的亲闺女,不过就是发 发脾气而已,可是……” “可是个啥?” “可是这个‘四海’……恕我直言,您真打算留下他吗?” “留他?”凤三摇摇头,“谁敢留他?六寨七山的大掌柜咱得罪得起吗?” “那您打算怎么安排他?” “留他吃顿饭,礼送出境吧!” “可是这四海也不是个省油灯,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您就这么把他 送走,恐怕……” “那你说该怎么办?” “依我看……”黄师爷压低声音在凤三耳畔小声嘀咕,说得凤三连连点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