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外面的枪声一直没有间断,大门离自己很近,他只要抛出一块石头,鬼子响枪 的同时,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翻滚出大门。可他不会就这样离开,排长的脑袋 还那样躺着,黯淡的眼睛好像还在向自己说着什么。 “看清楚!这是标尺!”……“狗日的,别把心口和脑袋贴战壕上,鬼子的重 炮能震死你!”……“枪要干擦才耐久,养护好枪就是保护自己的命!” 岳昆仑对着班长笑一下,尽管他已经看不见。 岳昆仑把钢盔掷了出去,钢盔在空中翻滚着还没落地,预期中的枪声响起。岳 昆仑飞快地把绑腿一甩,活套准确地圈住排长的脑袋,绑腿往后一抽,一颗头颅跳 进岳昆仑的怀里。 岳昆仑拿着刀一下下地挖地,新鲜湿润的泥土触上手指,让人心情愉悦。从地 上翻出的草根青白水嫩,放几根进嘴里,嚼着有点苦,苦得舒服。 “排长,先委屈你在这呆着,等打完了仗,我再把你带回国。”岳昆仑往小土 堆上洒土,里面埋着马立成的脑袋。枪就横在腿边,一直顶着火,对面的鬼子只要 发出一点响动,岳昆仑保证能让他永远安静。 日军的特种分队占领了车站,中军在车站外沿构筑了阵地,仓库就在中军阵地 的后方。特种分队三天内数次进行突破,想靠近仓库,未果。二十六日黄昏,日军 留工兵及骑兵守备机场,余部挺进车站发起进攻。 岳昆仑依旧那样趴着,对外面时而密集时而稀落的枪声早就没有反应,现在这 座仓库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他所有的感觉在仓库每一个角落游走。他太困了,几次 枕着枪托闭上了眼,瞬间又被自己惊醒,对面那个鬼子也沉的住气,好像完全消失 一样不发出一丝动静。岳昆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又迷迷糊糊地阖上眼皮。 大门突然发出痛苦的吱呀,一片杂沓的脚步在入口处响起。 岳昆仑一个激灵,枪口同时回转,一股在车站被击退的国军溃兵涌了进来。 “哪个部分的!?”几杆枪指向岳昆仑。 岳昆仑一张嘴,发出嘶哑怪异的声调,他被自己的短暂失声吓了一跳。岳昆仑 放下枪,指指自己五九八团一连的胸章,再指指对面的那个掩体。 “别是鬼子装的,你看着他,你们几个跟我上去!”一个中士说。 岳昆仑眼看着几个弟兄往前走,身体暴露在开阔处。岳昆仑爬起来想拦,腿是 麻的,咕咚又摔倒了。几个兵以为他想攻击,冲上去就是几枪托。 几个兵按住岳昆仑,中士带几个人一溜小跑上了二层铁架,朝鬼子隐蔽的位置 搜去。岳昆仑使劲地挣,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没人听出他是想示警。 “妈了个比,装神弄鬼!”中士站铁架上冲岳昆仑骂,他的面前一件乌龟壳样 的黑马甲,一个鬼子的钢盔支在上边。 枪声并没有预期响起,岳昆仑松一口气,那个鬼子狙击手应该是趁刚才混乱的 一瞬离开的。 中士一脚踢上钢盔,瞳孔里映出两点火光,钢盔下面轰然爆开,火光霎那吞没 自己。 岳昆仑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个鬼子离开前设置了诡雷陷阱。 同古城已成一片瓦砾,不再是岳昆仑几天前离开的样子。野狗远远地看过来, 一双不怀好意的狗眼泛着红光,肚子撑得滚瓜溜圆。岳昆仑被几条枪押着走,一队 队担架迎面走过,伤兵的眼神木纳空洞,袖管或裤管空荡荡地贴在身上。 “兄弟,你这是咋了?咋跟个鬼一样。”一人过去了又拐回来,头上顶个铁锅。 岳昆仑仔细分辨,是炊事班的伙夫老王,在保山替他剃过头。老王的样子现在 比他好不到哪去,一身军装脏污破碎,浑身都是血道子,胡子拉碴的脸上眼窝深陷。 老王是找司务长要粮,弟兄们又断顿了,脑门上扣个铁锅让他感觉安全点。 岳昆仑也不怕烫,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片,呼噜噜地往嘴里扒。 “可劲吃,不够再添!”段剑锋蹲着抽烟,那杆三零步枪靠在岳昆仑腿边,枪 回来了,人没回来。 “和你一起的弟兄呐?”段剑锋还是没忍住。 “死了。”碗盖着岳昆仑的脸。 “马立成呐?” 岳昆仑怔一下,碗从脸上移下来,“死了。” “都死了!?” “都死了。”岳昆仑继续吃,头上见了汗。 “你咋回来的?”段剑锋额上青筋鼓了起来。 “鬼子子弹没找上我……我就回来了。”岳昆仑稀里哗啦地吸唆面条,没心没 肺的样子。 段剑锋眼里凶光一闪,又瞬间隐没。看岳昆仑的样子,也是拣回的一条命,打 仗就是这样,有人死了,有人活着,谁也赖不上谁。段剑锋不知道,这几人遭遇了 怎样的对手,岳昆仑又是怎样才活了下来。如果不是岳昆仑几人的牵制,车站守军 当天会被全歼,特种队很快会加入对附近中军指挥部的攻击。岳昆仑不明白这三天 的意义所在,他只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 “这杆枪你拿着吧,替你排长多杀几个鬼子。”段剑锋走出几步又回头,“吃 完还回你排里去。” 防炮坑里杨玉成领着一排的弟兄开会,他在火线受命,顶了马立成排长的空缺。 说是开会,也就是把弟兄们召集起来,交代下事情。 “咳……”杨玉成清清嗓子,“戴师长说了,二OO师誓与同古共存亡,他死了, 副师长代;副师长死了,参谋长代;参谋长死了,团长代……”杨玉成想尽量转述 原话,可这词太文了,杨玉成说得磕磕巴巴的。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