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大平原上奔突的铁流(7)
魏大川陪着王主任走进村口,李瑞远远地听到师长憨厚的声音:“他娘的,政
委负伤刚下去,就出这么大的事。”他走了几步又接着说, “刘枫我了解他,他怎
么能在敌人进攻中下山呢?他娘的——”
李瑞观察师长和王主任边走边谈话的每一个手势,他意识到师长所说的,王主
任是赞同的,是一致的。他紧走了几步,热情地迎上去:“王主任你们到一团去呀?
我刚才到各连转了转,要不要我陪你们去?”
“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
“那好,我就回去了。”当李瑞再回头时,看到赵孟祥将王主任和师长迎进团
部。他满腹狐疑地对警卫员说:“快去把保卫科长叫来。”他看警卫员走后,踏着
小路向村外走去。
夕阳,白茫茫的田野,笼罩在金黄色的沉寂之中,西垂的云映出一抹残阳。
李瑞站在田头,望着天际,望着田间那条伸向远方的小路,望着积雪上渐渐消
失的一线阳光。他在想,1945年也是个冬天,刘枫端起大枪把子弹推上膛对他大喊
:“李瑞,你跑我就枪毙你!”这件事是他最大的隐患,是终身耻辱。他总想把这
一耻辱从世间抹掉,由于刘枫的存在,想抹也抹不掉。刘枫失守阵地,这是他抹掉
隐患的好机会,是一剂根治“耻辱”的良药。他没有想到王主任和师长,在对刘枫
的问题上和他有分歧。他想到这里感到一阵窒息,解开领扣长长地吐了口气。
“李副政委,您找我?”
“王主任对刘枫的态度,你看出来没有?”
“看出来了。王主任和师长在8 连开调查会。”
“你认为刘枫的问题怎么处理?”
“要严惩。”
“这是你的意见?”
保卫科长没有回答,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李瑞。
李瑞望着地平线上的残阳,他在思考和揣摩中踱着步子,印在雪地上的脚印和
他的心绪是一样的乱。
“你们一定要把材料搞扎实,要有说服力。他的历史问题就不要再提了。”
“是。我们了解到总部首长的战役指挥部就在154.3 高地左后方,我们失守154.3
高地直接威胁了总部首长的安全。”
李瑞没有说话。
油灯下,两条通间大炕上坐着8 连的战士,师长和团政委赵孟祥陪着纵队政治
部主任坐在战士中间。一个战士举手发言:“我说,咋失守阵地的?我看就是麻痹
大意。”
“对!”另一个战士说, “失守阵地有两条:一是没有想到敌人坐装甲列车来,
二是我们人少,压不住装甲列车的火力。还没有看到敌人的影子呢,就听‘唰’一
声装甲列车到山下了,排长喊打时敌人已经上山了。”
“要说责任,我看是团长的责任,我们想不到敌人反扑,团长应该想到。”
“不能那么说,谁能想到敌人坐装甲列车来?咱们看到装甲列车时,谁也没有
想到是敌人反扑。”
“团长有责任,我看主要责任是连长,敌人反扑时连长没有在阵地上,他什么
也没有说下去吃饭去了。”
“对,主要责任是连长,他不该下山去吃饭。”
“对!”
魏大川听同志们发言没有说到点上,他急切地问:“你们团长是什么时候下山
的?”
政治部王主任拉拉魏大川的衣襟:“让同志们随便说。”
一个战士对另一个战士低声说:“团长是在咱们吃干粮的时候下山的。”
“我看见了,团长是跟抬伤员的担架下山的,在下山时还告诉连长放出警戒。”
纵队政治部主任问:“你们团长是在敌人反扑前下山的?在他下山时还告诉你
们连长放出警戒?”
“对,团长是在敌人反扑前下山的。”几个战士同时回答。纵队政治部主任又
问:“你们连长什么时候下山的?”
“是在团长下山之后,也是在敌人反扑之前下山的,下山时和我们排长说了几
句话。”
赵孟祥说:“2 班长,你说说当时的情况。”
2 班长一直低垂着头,听到政委叫他,他抬头看了看团政委,缓慢地说:“阵
地是我们失守的,团长没有责任,因为敌人反扑时他不在阵地上,连长也不在阵地
上。”他抱头痛哭,哭了一阵后接着说:“我、排长和连长都看了地形,山下是一
片开阔地,敌人一露头就能看见。谁也没有想到,连长他不该下山。他应该把我们
换下来,不换我们也应该给我们补充人和弹药。因为我们伤亡很大,我们排长牺牲
了。”
政治部主任看看魏大川说:“刘枫是在敌人进攻前下山的,这是很清楚的了。”
熄灯号后,魏大川要和战士一起睡。2 班长和警卫员把师长的被铺好,魏大川
走进来,躺在炕上的战士抬头望着师长笑。
“班长同志,我睡在哪儿?”
“师长,你年纪大了,睡在炕头吧,这里暖和些。”
魏大川边脱衣服边说:“我可打呼噜,你们睡得着吗?”
战士们笑着说:“睡得着,炮弹在身边爆炸都睡得着。”
另一个战士说:“师长,你放开打吧,没响动我们还睡不踏实呢。”
又是一阵笑声。
魏大川挨着战士躺下,刚闭上眼,2 班长端个瓦盆进来说:“师长,夜里别起
来了,大冷的天,我把盆给你搁在这啦。”
“扑哧”,被窝里传出战士的笑声。
魏大川抬起头:“笑啥?你不撒尿?”
又引起战士们一阵笑声。
2 班长走后,魏大川躺在炕上久久没有睡着,刘枫又出现在他眼前:那是1947
年的冬天,在新立屯战斗中他是2 连连长,敌人固守的大院经过三次爆破都没有成
功,爆破员牺牲了,就在这个时候,魏大川看刘枫冲上去,抱起烈士的炸药包炸开
院墙,单身一人冲进大院。魏大川焦急地命令司号员吹冲锋号,部队冲进大院。在
战斗结束后,魏大川在院里看见刘枫:“你表现得不错呀,很勇敢。你的连队呢?”
刘枫不解地看着团长。
魏大川问刘枫:“你连长的位置在哪儿?”
“哪里战斗最激烈、哪里最困难我在哪里。”
“你是连长,你不是普通战斗员,你要发挥全连的作用,懂吗?”
刘枫知道这是团长对他的爱护,他笑嘻嘻地说:“团长,我冲在前面,最能发
挥全连的作用。”
“他娘的,你别给我在这儿胡搅蛮缠。”
魏大川睡不着,翻了几次身怕把战士惊醒,索性穿上衣服到院里走走。当他走
出院子看到2 班长在哨位上哭。
“你怎么啦?哭什么?”
2 班长看了看师长没有说话。
他走到2 班长面前关怀地问:“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师长,是要枪毙我们团长?这是真的吗?”
魏大川一愣,他不解地问道:“他失守阵地,给整个战役造成重大损失,不该
枪毙吗?”
2 班长急切地说:“这不该全怨他,谁能想到敌人坐装甲车来?师长,你能想
到吗?”
一个战士向他提出这么深刻的问题,他心里一颤,对刘枫的处理牵扯干部战士
的看法,他望着2 班长诚挚的眼睛说:“还有什么话,说下去。”
“他打仗勇敢,是个好团长,不能枪毙他。”
他在2 班长面前站了很久,然后抬起他那粗大的手放在2 班长的肩上,凝望着
2班长憨厚、朴实的脸,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似赞赏又似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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