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山麓的“死亡行军”(4)
过了九宫山后,根据我在连队的体验和所了解的部队的艰苦程度,给我们部长
写了一份汇报:战士在行军中吃不上饭、喝不上水。一双布鞋一天行军下来就不能
再穿了,战士没有鞋穿,有的战士赤脚走路,北方战士穿草鞋不习惯,脚磨破了踏
着雨水感染发炎,不能走路。没有防雨、防蚊设备,疟疾、疥疮、拉肚子,各种疾
病占连队人数的1/3 ,非战斗减员严重;北方战士对南方潮湿、连绵阴雨、酷暑等
气候不适应,缺乏山地、水网作战的思想准备,所以情绪不稳定,发牢骚。对有思
想问题的战士,不能简单的、粗暴的队前点名和开班排会议批评、斗争。细致的思
想工作十分重要;应再次强调干部爱护战士,如机枪连连长,体罚战士在大雨下跑
步,他这种错误行为,指导员制止都制止不了。建议对个别基层干部体罚战士要惩
处。写完了书面汇报,我十分感慨,部队刚进入湖南,有一天3 师师长在1 连讲话,
部队坐在院里突然下起小雨,警卫员给他撑开伞,他把伞扒拉开喊了声:“起立。”
部队到廊檐下,他站在雨地里,给三面廊檐下的战士讲话,他的伞没有遮住雨,战
士们激动地看着他的衣服湿了,雨水从他脸上流淌下来。共产党讲的是官兵平等,
战士不惧怕他们的首长,是尊敬、热爱他们的首长,首长更爱护自己的战士。
我的书面汇报部长看完后,转给政治部主任,听说主任又转给了军政委。
部队过了九宫山在休整时,我在连队里患了疟疾,发高烧、寒噤,队友把我抬
到3 师1 团的卫生队。昏沉沉的两天过去后,躺在病床上,我头脑里浮现出乔小雨
异常亲切的影子,我在想小雨。她在哪里?也在过九宫山的路上吗?也摔了一身泥
吗?你知道我在想你吗?我拿出她给我的那个花手绢,里面包着那封短信,短信被
雨水泡得揭不开了,我细心地,一点一点地想把它揭开,可怎么也揭不开了。字迹
一片模糊,字消失了。我想,这可能象征着我和小雨之间情缘的终结。我不愿意再
想下去,因为在我心里萌生出一种空虚、失落、惘怅的感觉。我拿起小花手绢,心
里还是热乎乎的,我看,我闻,想从小手绢上闻出小雨的气息,手绢被雨水泡得没
有了香味,只有潮湿的霉味。我把手绢盖在脸上,回忆我们相处的那几次短短的时
刻,时间虽短却给我留下了永远的梦想,这梦想是甜的,是温馨的,又是渺茫的。
和我同时到团卫生队的1 连新任指导员窦文章,他原是团政治处的干事,天津
战役后下到1 连的。他和我一样也是隔一天犯一次,犯病时高烧、 寒颤,还拉肚
子。今天不是他犯病的日子,他从外面进来,看我脸上蒙着一块花手绢,一把抢过
去,问我:“你坦白,谁给你的,是不是乔小雨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是乔小雨给我的?”虽然这么说,但我心里却甜甜的。
“得啦,你别嘴硬,你和乔小雨的事谁不知道。”
“我和她怎么啦?闹得满城风雨。”
“你和她没怎么着,就是因为那位大科长猛追乔小雨,让你给‘顶’得他没办
法,人们才议论。我说你‘顶’得好,乔小雨有志气。那小子不怎么样,见到女的
就往上粘。他原来是我们团的组织股长,调到师里升个副科长。师部离这很近,我
找人把乔小雨叫来,怎么样?”
“别,别别!影响不好。”
“你不懂,她能顶着舆论来,说明她不顾一切地爱你。”他说完就走出去了。
“咳,你……”他头也没回地走了。
时间不长,他回来了:“你等着吧。”
“你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我还能来你们3 师吗?”
“咳,我不说是你叫她,是我叫她。”
“你认识她吗?”
“怎么不认识,要没你我们俩就好啦。”
“我问你,王西尧是怎么回事?就被俘那么几十分钟,你们政治处就把人处理
转业啦?”
“人们都关心王西尧,说实在的,我很同情他。到医院找马海山调查是我去的,
他写了份材料,他说王西尧虽然被俘几十分钟,敌人逃跑时为什么没有把他打死,
还把他放啦?这不合乎常理。他和师政治部主任的意见不谋而合。”
“什么常理?不合乎常理的事多着呢。就这么一个疑问把人就处理了?让王西
尧背一辈子被俘的包袱?”
“王西尧的问题,关键就是一个人,就是马海山写的那份材料,他是当事人,
有说服力。”
“当事人多啦,你们连长江发、3 排长、向导韩桂芝,还有20几个战士都是当
事人。怎么就信他一个人的?”
“这些人只是证明王西尧被俘的时间,并不能证明他是否投敌。”
“他马海山有什么证据说王西尧投敌?毫无根据地提出一个怀疑就给王西尧定
性?”
“没有定性。”
“没有定性就停止党籍?”
“这你还不知道嘛!只要被俘的都暂时停止党籍。”
“马海山这个人,是政治商人。”
“窦指导员在哪?”我一听就是小雨的声音。
“在这!”窦文章急忙迎出去。
小雨进来看见我一惊:“吆,你怎么在这?”
窦文章介绍:“病啦,你也不说来慰问慰问。”
“我怎么知道?”
窦文章夸大地说:“发高烧、呕吐,刚才还晕过去了,几个医生来抢救,这不,
刚苏醒过来。”
小雨惊恐地:“是吗?这么严重!”她走到我的床边,摸了一下我的头,看我
不像窦文章说得那么严重:“把我吓死啦!”她回头看,窦文章已经出去了。她坐
在我的床边,看我满头大汗,她拿出手绢要擦我头上的汗。
“我这儿有手绢。”我有意地把枕边的小花手绢,拿出来让她看。她还是用她
的手绢擦了我头上的汗,说:“我以为你早把它丢了,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我,不会
让我白等白盼。”
“哪能呢?丢了脑袋也不能丢了小手绢。”小雨笑眯眯地用手指刮了一下我的
鼻子:“尽胡说!”
“小雨,我没有条件和你好下去。”
她瞪着眼睛问我:“没什么条件?”
“这你还不知道?25岁以上,8 年党龄,团级干部。”
“我等你。”
“那你,头发等白了。”
“白了就白了。”
“我要是100 年没条件呢?”
她又在我脸上轻轻地拧了一把:“100 年就100 年。”
我听门外窦文章说:“你怎么找到这来了?你们魏大科长让你跟踪是吧?”他
走进来:“小雨,有人找你。”我一看,是不让我骑车的那个通信员,他怀里抱着
一筒饼干、一筒糖。通信员把饼干、糖递小雨:“魏科长给你的。”
“我不要。”
“嘿,别不要哇,正好慰问病号。”窦文章从通信员怀里拿过来,堆在我床头。
通信员看把饼干、糖给了我,他瞪着眼睛说:“别给他呀? ”
小雨说:“不给他给谁?”“你拿回去! ”
窦文章冲我一笑,对通信员说:“你对魏科长说,他的饼干慰问小苏了。”我
看通信员走了,对窦文章说:“你别这么说,这么说魏科长恨我,我们部长又该找
我谈话了。”
“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恨你啦?恨你不恨你不是关键,关键是小雨有没有决
心。”
我问小雨:“你有没有决心?”
“没有。”小雨起身跑出去了。
护士进来说:“你们快去看节目,野政文工团给部队慰问演出来了!”
窦文章问我:“去看吗?”
“看去。”
我和窦文章去看节目了。节目来源于战士生活,都很精彩,特别是有个女声独
唱,里面有一句歌词:“泥人水马走田埂。”虽然这句歌词还不能概括出我们部队
的艰苦,但,感动得我和窦文章都流了泪,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的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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