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穷庄 潘黄河的家在河北一个叫绿柳庄的小乡村里面。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零星地散 落着一些人家,房前一条弯曲的小渠缓缓地流淌,每当到了春天,柳树的枝条在风 中飞舞,门前高大的梧桐树,每当到冬天都有喜鹊来筑巢,渣渣地叫个不停;到了 春天,地里开满了那些不知名的小花;乡村的夜晚多恬静啊,静得连针落在地上的 声音都听得见,要是遇上农历十五前后的夜晚,月亮像一个大大的银盘,圆圆的悬 挂在枝头…… 这些,都是潘黄河今天离开绿柳庄以后回忆起绿柳庄的情形。可是,在他切身 地在绿柳庄生活的17年岁月里,留给他印象最深的只有一个字:穷。 现在想来,潘黄河还是不寒而栗,家里实在太穷了。听他的父亲潘老爹说,潘 黄河的爷爷就是活生生地给饿死的。临死前潘黄河的爷爷还在断断续续地说:“我 ……只想吃个地瓜啊……”本以为随着时代的更迭,绿柳庄会好过一些,可是到了 潘黄河这一代,潘家依然穷困潦倒。 潘黄河还记得12岁那年的冬天,绿柳庄下了厚厚的大雪,家里都几天没揭开锅 了,体弱多病的母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饿得嗷嗷直哭,声音 都哭得嘶哑了。潘黄河和潘老爹发疯一般地满世界寻找着食物,凡是有希望能找到 食物的地方,他们都找了个遍。除了面对饥饿的威胁之外,一家人还面临着寒冷的 威胁,家里没有两条像样的裤子,大冬天出不去门,都挤在被窝里取暖。 有一次,2 岁多的妹妹尿了坑,把被子弄湿了一大片,一家人冻得直哆嗦,可 怜这2 岁的妹妹,差点被父亲两巴掌打死。 12岁那年冬天,潘黄河肩负着一家人生活的重担,穿着一双破草鞋走在冰天雪 地里,他和潘老爹一道,到绿柳庄的那些柳树上去,摇掉那些枯干的柳树枝丫上的 积雪,然后用力折断那些枝丫,再将这些枝丫担到镇里的大户人家去卖,一担柴禾 可以换回五六斤地瓜和半斤玉米糊,这样一家人可以凑合着过一段时间了。 寒冷与饥饿比起来,饥饿比寒冷更可怕。少年时代的潘黄河常常伏在雪地里, 扒拉着几口积雪,或者用石头凿开冰层,将水缸里的冷水咕咚咕咚地乱灌一气。 潘黄河经常被饿得躺在地上,眼睛发黑,脑袋不停的悬晕,有时候眼前出现一 大堆好吃的白面馒头,香喷喷的顿肉……可是当他伸手去抓的时候,眼前除了一片 天以外,什么都没有。 潘黄河经常蹲在财主家门口,看着院子里,佣人们来来往往端着的竟是好吃的, 谗得他口水直留,恨不能上前抓一把塞进嘴里。有一次,潘黄河见一个佣人正端着 一盘鸡腿往一间屋子里走,潘黄河实在是忍不住了,跑进大门,上前抓了一个就跑, 可随想,由于自己饥饿过度,体力不支,没等跑多远,一个大咧咀摔倒在地上,后 面的人正好赶上来,三四个家丁狠狠的打了他一顿,还把地上的鸡腿踩发个稀巴烂, 潘黄河浑身上下都是血,但那也没有阴止他吃的欲望,他强忍着痛,伸手抓向那只 被踩的鸡腿…… 村里不少人都过着像潘黄河家这样的日子。邻家院子里住着王冬梅一家,王冬 梅家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王冬梅跟潘黄河一般大小,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在饥饿 面前常常忘记了羞涩,大冬天的也跟着潘黄河去折柳树的枝丫。她还太小,太瘦弱, 衣服上的破洞都能看见肚皮。但这并不能掩饰她的美人胚子。有好几次,潘黄河都 把折来的枝丫送给了王冬梅,有时候或者递给她一个地瓜,两个贫穷少年的心就这 样在苦难的岁月里渐走渐近。 冬天终于过去了,积雪终于融化了,太阳又开始红彤彤的了。他们一家人这才 有了些生机。 16岁那年,面黄肌瘦的潘黄河独自一人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家出走。那个 青黄不接的三月,他在一个天还没亮的清晨离开了绿柳庄,来到了镇里,又从镇里 步行到了县里的火车站。他在火车站靠下苦力为生,饿了就拣拾烂菜叶,冷了就在 火车站的椅子下躲避风雨。 也就是在火车站,潘黄河被当地的一群地痞恶霸打烂了脑袋,挨打的理由是他 破坏了火车站的规矩。潘黄河躺在地上血流如注,差点就没命了,最后被火车站一 个过路的老中医给包扎了一下,病情这才好转过来。 潘黄河的离家出走让潘老爹如履薄冰,他不止一次地大骂潘黄河是个傻瓜,在 家庭最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却自个儿丢下弟妹们不管,消失了。潘老爹每天都要 站在屋檐下对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骂上一通,骂累了的时候就弯腰喘息,不停地喘 息。 潘黄河刚离家不到2 个月,40多岁的母亲病倒了,发着高烧,吃不下饭,不出 2 个月,就病逝了。 16岁那年的春节,四处都快过年了,外乡的人开始大量地回家。潘黄河在火车 站的水龙头前洗完了脸,又洗干净了黑黑的手指,踏上了回家的路。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一家人围着冷炕坐着,虽然是过年,但家里仍然没有一口 可以吃东西。潘老爹想着这一年来家里的变故,先是大儿子离家出走,死活不明, 后是老伴先他而去,撒下一堆儿女,看着儿女们跟着自己受罪,潘老爹真想一死了 之…… 就在这个时候,那扇破旧的木门推开了,一个黑影站在门口。潘黄河一进门就 开始叫着:“娘,娘,儿子回来了……”当潘老爹听出是自己儿子的声音后,百感 交集,他想跳出去痛打儿子一顿,但终于还是没有,他紧紧抓住潘黄河,焦虑地问 :“你……你到哪里去了?” 潘黄河兴奋地说:“爹,我到县城去了……” “你一个人到县城去作啥?” 潘黄河没有说话,他从包袱里取出一大堆食物出来,往桌子上一摆:地瓜、玉 米面,竟然还有一个羊头、半边猪头! “爹,你看,俺给你和娘买来这么多好吃的。”潘黄河兴奋得不得了。 然而,全家人面对着正在兴头上的潘黄河,没有一丝笑意,脸上竟是哀伤。 “你们这是咋了,我娘呢?爹,我娘呢?”潘黄河没看到娘的影子,抓住爹的 胳膊,急切的问道:“爹,我娘呢,她咋啦!” 潘老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坐在坑上的妹妹也跟着大哭起来,潘黄河扑通 一下跪在地上,“娘,娘啊!儿子对不起你呀,娘,儿回为晚了,没有送你老终, 我该死啊,娘啊,你为什么不等等儿,哪怕吃上一口儿子为你买的东西呀,娘!” 潘黄河紧抓着爹的腿,痛哭着唤着娘,潘老爹看着自己的儿子想着娘,又望着坑上 的女儿,跟着老泪纵横,房子里,三人顿时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想着这一贫如洗, 困苦的生活,想着因为重病没有饭吃,没有药医,苦了一辈子死去的娘…… 那个除夕夜,是潘家几十年来过得最丰盛的一个除夕夜。为了换回这一次的丰 盛,小小年纪的潘黄河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光。 当潘黄河得知母亲去世后,心如刀绞,本想好好孝敬孝敬她老人家的,没想到 这么快就走了。潘黄河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以后这个家,就是他的主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