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解放军!再见! 史迪说,小子有能耐,本事大着呢,以前我还真小瞧他了。山东也写了申请想 去玩命,但没有被批准。听说大强那份申请是用血写的,咬破手指写血书,不知道 这招他是跟谁学来的。不过血没白流,派上了用场。当然,你不用羡慕他,排雷不 是什么好差事。人工排雷,穿气垫鞋也不管什么用。一不小心打个喷嚏就让你缺只 胳膊少条腿,比炸死还难受。你怎么还赖在部队不走? 我说,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超期服役了,打算明年报考军校。 史迪说,我猜就是这样。嗨,我操,你玩大的了!刘健,不是我打击你,有把 握吗? 我说,碰碰运气吧,退役回家又能怎样,找不到工作还得再次离家出走。 史迪说,看来军队已经把你教懒了。年纪轻轻有胳膊有腿的,哪儿不能混口饭 吃?新中国还能把你活活饿死不成?动机不良,总指望国家养活自己,以为这样才 算踏实、稳定。其实这是心虚,缺乏面对生活的勇气,懦夫行径…… 我打断了史迪的话,说,别损了,史迪,难道你真想离开军队吗?不是我唱高 调,难道你对军队一点儿感情都没有?难道你真的想离开这片抛洒过我们青春年华 的土地?真的忍心看着民族尊严被飞禽走兽们糟蹋得丁点儿不剩…… 史迪打断了我的话,说,别说了!不想听! 我说,史迪,也许这个地方真是适合你,而你却放弃了! 史迪点了根烟,叼在嘴上,说,你就别给我在这节骨眼上嗦了好吗?人各有 志,重要的是我已经认识了我自己,我知道我一口能吃几个馒头!今后祖国就靠你 们来保卫了,13亿人民就看你们的了。山东也超期服役了,没准儿你们这两只瞎猫 还真能撞见个死老鼠呢…… 列车很快就要开动了,军乐队反复演奏着《驼铃》,身穿鲜艳衣服的铁路工人 似乎对旋律不感兴趣,拎着工具敲打车轮或者拎着塑料管给即将上路的火车加上足 够它一路消耗的水。车厢里先驱们的表情有些慌乱,洋溢着泪花的双眼茫然地看看 这里、看看那里。 我向史迪问起山东兄弟,说,诗人超期服役也是为了报考军校? 史迪说,诗人可没你这般胸怀大志,他只是想转个志愿兵而已,吃国家饭。 我说,你估计他有多少把握? 史迪说,如果不出大的意外,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党员、技术骨干、优秀士 兵、三等功,凡是士兵能够获得的荣誉,他几乎全到手了,完全具备从义务兵转为 志愿兵的条件。 我说,诗人竟然立了个三等功?捷足先登了。 史迪说,我卖给他的,900 块钱,划算吧? 我说,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这个功到底是谁立的? 史迪说,本来这三等功非我莫属,山东只是我的竞争对手而已。年终考核,我 的射击成绩全连第一,他养的猪也是全连第一但不是全团第一,所以连长就把这功 给我了。后来山东得知我决定退役,找我谈了一个晚上,说他打算超期服役,要我 看在新兵连的交情上,把这个三等功转让给他,这样转志愿兵的把握就更大了一些。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1000块钱塞进了我的口袋。你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吗?是他 老父亲把耕牛卖了寄来的,要他在军队铺路子用的。当时差点儿被感动了。想想也 是,退役之后三等功对我来说的确没什么大用。看在往日交情上,我从口袋掏出100 块钱扔给了他。完后我找到连长,说这个三等功我不要了,山东这几年养猪挺辛苦 的,我让功。连长还针对此事开了个会议,号召全体老兵向我学习。怎么样,体面 吧? 我说,体面,太体面了。我想你一定会把这900 块钱捐给“希望工程”。 史迪说,别逗了,这几百块钱人家“希望工程”也看不在眼里,等以后挣多了 再捐吧。我把这笔钱看作鼓励,是军队对我价值的肯定。好兆头,退役后我准赚大 钱。 我说,挣多少你才肯捐款?人家中学生还捐零花钱呢? 史迪说,你怎么老提“捐”字儿,仇富?刘健你怎么成了个“小左派”,年纪 轻轻思想僵化。看来我得提高警惕了,免得到时候又被你们把我辛辛苦苦挣来的家 产拿去充公。不开玩笑了,说点儿正经的吧,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我说,一眨眼三年就这么过去了,服役三年,你觉得自己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史迪说,多着呢,从坚强、勇敢到穿着裤子睡觉等等吧。还好,没学会脱裤子 放屁。 史迪话音刚落,清脆哨声响起。列车开始排汽,滚滚白雾从车厢底部喷薄而出。 车厢里的先驱们仿佛感到了巨大的不安,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军乐队停止 了演奏,车站因为音乐的忽然消失,显得寂静起来。列车工作人员开始驱赶那些趴 在车窗上与战友抱头痛哭的送行者了,男人们尽量克制着哽咽与抽泣冲向钢铁,然 后又被弹回地面,在站台里响亮回荡。 列车汽笛长鸣,呼啸着,缓缓开动了。 瞬间,我失落极了,感觉我的心好像被前进的列车揪起,揪走。 史迪的脑袋还在车窗外面伸着,挥舞着双手朝我高声喊道: ——再见啦!亲人解放军!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