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总是奇妙得令人难以置信 离开学校,我成了正经八百的待业青年。 一向我就对“待业青年”这个称谓万分反感。在我看来,待业青年几乎就是流 氓无赖的儒雅称呼。每当电视、报纸或者广播里介绍某个正在侦破的恶性案件时, 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大都以一句“待业青年”概而蔽之,把待业青年糟蹋得跟“罪犯 预备队”似的。所以,为了减少犯罪的可能性,我迫使自己尽量避免在街头出现。 但整天在家里呆着实在是郁闷,百无聊赖。你知道的,睡够八小时之后再躺在床上 蒙着脑袋睡觉,那滋味的确是比熬了两天两夜还要难受。 每当夜幕降临,孤独无助却又渴望飞翔的我就犹如困兽,趴在窗户上看远处大 街上流光溢彩、近处楼房内的万家灯火,或者打开电视闭着眼睛听新闻。我实在不 愿去注视电视画面,那里面整天讲述国有企业改革、下岗职工再就业、惩治腐败分 子、反对台独和国际战火又燃烧了的声音,足以令我心神不宁。 白天并不比夜晚更让我感到快乐。睡觉我还可以在千奇百怪的梦幻里遨游,醒 了只能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无所事事……有天,我实在是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到 街上走了一趟。刚走一半我就掉头回了家。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即将拆 迁的建筑,满目疮痍。拆迁工地上空飘荡着厚厚的灰尘,行人路过的时候纷纷捏起 鼻子,如临大敌般于尘土中快速奔跑。街道两旁曾经繁华一时的店铺前,“滴血大 甩买”的招牌鳞次栉比。路上,遇到一个脏兮兮的孩子,他那可怜样子令我忍不住 地多看了几眼,谁知却因此惹了个麻烦。可怜孩子在身边大人的怂恿下,“扑通” 一声跪在了我面前,嘴里不停喊着“叔叔好叔叔好,叔叔招财又进宝”,磕头又作 揖地向我乞讨。一瞬间,我心酸得无法形容,恨不得当场就给孩子跪下作揖又磕头。 放过我吧,孩子,我比你的日子好不到哪儿去。 在家门口,我碰到一位推着自行车沿街叫卖水果的中年商贩。那时节正值秋高 气爽,他历尽沧桑的脸上却依旧大汗淋淋。出于对他勤劳美德的尊重,我买了一大 袋黄澄澄的橘子拎回了家,无聊的时候就拿出来一个,把柔和色调上的植物脉络一 本正经地看上大半天。 有时候事情总是奇妙得令人难以置信。我无意间购买的橘子可帮了我的大忙。 它像镇静剂一样,驱逐了我内心深处积淤多日的愤怒、无奈与焦躁。我在橘子带给 我的平静与融融温暖之中,情不自禁地忏悔从前那些放荡不羁的岁月。水果的保鲜 期过了,我这颗支离破碎的心灵也恢复过来,尽管我还是一如往常地待业,但我内 心深处却充满了准备去远方干点儿什么的打算,重新扬起生活风帆。 有一天,具体是几月几日我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是个晴天,特别晴,碧空万 里天高云淡。那天,我替妈妈倒垃圾,在楼下看到蚂蚁搬家,黑压压的一大片。于 是我就坐在垃圾桶上,耐心地看了起来。在几只大蚂蚁尽职尽责的调度与指挥下, 小蚂蚁们成群结队,衔着乳白色蚁卵或者合伙拖着苍蝇,在大地上欢乐又充实地忙 碌着。来回相遇的路上,它们还懂得停下脚步,互相用幽细的触角打个友好的招呼。 地上的坡度给它们的前进带来困难的时候,小蚂蚁们就会自觉地聚集团队,齐心协 力、自强不息……看着蚂蚁们为了种族利益而忙碌的无限荣光的身影,我想起了自 己眼下孤单失群的难堪处境,无比伤心。 突然间,我茅塞顿开,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楼上给史迪打了个电话: ——咱们当兵去吧?到军队去!大丈夫当战死疆场、马革裹尸。 到军队去!效忠君主、佐证性别,捍卫骁战祖先的刚烈英名。 到军队去!励精图治、好风长吟,报报被学校击中要害的一箭之仇。 到军队去!披甲挂胄、金戈铁马,甩给父亲年轻时代的一记响亮耳光! 到军队去!目送飞鸿、手挥五弦,用音乐给解放军开剂补药!提提精神! 到军队去!重整旗鼓、东山再起,等我在军队里混出了名堂,安排手下把校长 和教务处主任接到我的官邸里住上一段时间,每天派人给他们送去山珍海味…… 据我所知,国外好几个著名乐队的灵魂人物都曾在军队服过役。譬如美国西雅 图乐队的吉他奇才吉米·亨得里斯克,就是1969年“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上风头尽 出的那位。吉米曾经服役并双腿致残,但他却用军队磨砺出的优良品格,自强不息, 给后辈制造了难以逾越的技艺巅峰。临近元旦,大街上悬挂出大幅标语,字体或婉 转或狂放不等,但内容却大抵相同:依法服役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拒绝、逃避 兵役就是违法;军队锻炼人、军队培养人、军队塑造人,军队是一所大学校……就 连我家楼下的那块用来书写寻物启事、防盗策略及煤气中毒急救法的小黑板,也被 居委会大妈宣传《兵役法》用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儿把整块黑板都写满了。 对于街头标语和这块小黑板上的文字,从认字儿那天起我就腻味透顶,但这段 时间却例外了。记得第二次路过那块小黑板,我停留了片刻,把上面的内容重新看 了一遍。忽然觉得内容特嗦,于是我就大手一挥,把它给擦了。从地上捡起婆婆 妈妈们遗落的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居中写下了大大的:“帅哥,扛枪去”。 晚上,史迪打来电话,邀我去“火锅城”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