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海北的奇人异事 连队为新兵规定了严格的活动范围,只许在营区活动,不准越雷池一步。 也许他们担心我们会当逃兵,这种担心不是没有根据的——到达军队吃第一顿 饭,清淡得难以下咽,当时就有人围着饭桌悄悄商议逃跑计划了。我们七班包括寒 酸在内,共有八位兄弟,其中四位已先期到达。 我和史迪在寒酸带领下走进宿舍那天,先期到达的兄弟表示出了最大的热情与 友好,感觉就像是遇到了陪罪难友。寒酸把我们引到三张空床铺边,说要去参加个 会议,要我们先把床铺整理一下。床铺上写着我和史迪的名字,另一张空床写的名 字叫“晏凡”。原来我们早就被军队掌控。 对号入座,我们开始整理床铺。先期到达的兄弟围了过来,特别是自称来自山 东的那位,一刻都没闲着,帮我们抻抻床单、卷卷背包绳什么的,令我们心中充满 了温暖。同时,我也从他那貌似诚恳的眼神里看到某种期待时隐时现。很遗憾,我 们身上除了背包和琴之外,再无他物,能吃的都在路上吃完了。 天将黑时,寒酸步履雄健地走上楼来,要我们给父母写封信,说,告诉父母你 们在军队一切都好,请家人不要牵挂。 史迪说,生活还没有正式开始,怎么就能对父母说声挺好呢? 寒酸说,你应该相信军队,军队是个大家庭,我会把你们当亲兄弟一样看待, 训练场上除外。 史迪问寒酸什么时候开始训练,寒酸说明天咱们七班战士就到齐了。笨鸟先飞 早出林,我打算带领你们提前进入训练。连长有言在先,新兵一连要做新兵营的老 大。我的目标是,七班做新兵一连的老大。我要你们每个人都成为训练标兵,还要 把你们身上的肌肉锻炼出来。肌肉出来了,站哪儿都威风。 说完这番话,寒酸摆了个健美姿势,向我们展示他的发达肌肉。接连摆了几个 阳刚无限的造型之后,寒酸看到我和史迪床铺上很是凌乱,不太高兴地说,你们已 经是军人了,军人要有军人的形象,别像个进城民工。被子重新叠一遍,像我那样, 有角有棱的,自己看着也舒服。 史迪看了看寒酸床上那棱角分明的棉被,满脸疑惑,说,你被子里面装的是不 是棉花啊? 寒酸说,被子里面不装棉花装什么?国家没那么多钱给你装鸭绒,叠多了就成 那个样子了。 史迪依旧不信,说,你敢打开被子,让我掂量掂量吗? 寒酸当场回到床边,打开叠好的棉被,凌空扑闪了几下,以此证明棉花的柔软。 一本绿皮书从他被子里旋转着掉落到地上。与此同时,一张相片从书页里跌了出来, 飘落到寒酸身后。寒酸没有发觉相片掉落,把棉被叠成先前那样子,从地上捡起书, 下楼去了。 ——嗨,哥们儿,你照片掉地上了。 我们当然不会这么提醒他一句。史迪第一个跑过去把相片捡起,兄弟们呼啦啦 地围了过来。 相片上是位手捏塑料玫瑰花的少女,似笑非笑地站在照相馆张贴的香港夜景下, 典型的村姑打扮。村姑的脸蛋颇具姿色,如果她把眼睛闭上或者天生就没有眼睛的 话,我们会感叹寒酸的艳福不浅。因为她把眼睛睁得特别大,瞳孔里那装腔作势的 忧郁令我感到万分的恶心。也就是在我感到恶心的那一刹那,发觉了寒酸的人格非 同凡响——能忍耐并且欣赏这种眼神的男人是值得尊重的男人。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把寒酸尊称为班长,不再使用先前的不雅称谓。班长女 人的相片在兄弟们手里面来回传递,史迪说这女人越看越像民国时期的妓女。山东 兄弟说他倒觉得这女人像风流寡妇。一位名叫大强的兄弟说这个女孩像他家乡卖冰 糖葫芦的。另外一位兄弟说这女孩像牛肉面馆里的打工妹……兄弟们把照片上的姑 娘痛损了一通,凑在灯光下愉快地吹嘘着天南海北的奇人异事。 山东兄弟贡出了特大号苹果让大伙尝了个鲜,说这苹果是从自家树上摘下来的, 百分百的“绿色食品”。还说他们家从不使用农药,原因不是没了害虫,而是堂姐 曾经在一个悲愤交加的夜晚,把他们家的农药一口气给喝光了。山东兄弟说,堂姐 死后,他特别难过,后来就给她写了首诗,一份留着,一份在堂姐坟头烧了。 史迪说,空口无凭,诗呢,拿出来给兄弟们朗诵一遍? 山东兄弟还真把写在笔记本上的诗歌亮了出来,百感交集地张口念道:《堂姐 》堂姐,亲爱的堂姐,男人都爱喝酒吗? 堂姐,亲爱的堂姐,男人都爱在醉酒后殴打自己的妻子吗? 堂姐,亲爱的堂姐,天堂里还有苹果树吗? 堂姐,亲爱的堂姐,农药是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