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死茫茫 虎三郎依然站着钓鱼,花大少懒洋洋地坐在旁边:“别看宋惊雁趾高气扬,我 顶怀疑他。他练的兵真能挡住菊部?倭倭瓜练兵我最知道,他娘的那才叫野蛮,我 要去当倭兵非给他们折磨死不可。宋惊雁从来就没带过兵,光大嘴一张,能练出像 样的兵来?换了老洪我就有些信心。” 虎三郎:“宋惊雁的父亲宋清澈名气不大,却是很有本事的将领,练兵极富创 意,他练出来的兵算得上本朝最精锐的部队,若按真材实料考核,他每年都能评一 等一级,可惜官场的颟顸将他给埋没掉。宋惊雁秉承父志只是治军经验差些,有老 洪帮他,练出的兵差不到哪里。” 花大少:“老洪有帮宋惊雁练兵么,我怎么不知道?” 虎三郎:“又不帮你练兵,你知道来做甚。” 花大少:“也不帮你练,你怎知道?” 虎三郎:“我给他们当的中介。” 花大少:“吹牛。你认识宋惊雁才两天。” 虎三郎:“大少你不够意思,你成天吹牛我有说破过没?我吹一点点牛你就不 依不饶。” 花大少:“休想蒙混,快说你怎知道来?” 虎三郎:“真是我的主意,让玉临意出面。” 花大少:“虎三郎呵虎三郎,不是我说你。玉临意笨头笨脑的,和他一起有什 么意思。看看你身边的花大哥,你就连一点识人之明都没有?” 虎三郎:“你比玉临意聪明么?没看出来。” 花大少得意洋洋:“所以你只好眼睁睁看着小舞慢慢地钻到小秋怀里去。” 虎三郎:“你脑子里除了浆糊再没有别的。” 花大少:“你要有我脑袋里这点浆糊就不用在这里一边钓鱼一边吃醋。知道你 怎么老钓不上不下鱼来吗?” 虎三郎:“花大哥你老人家在我身边喋喋不休,钓到鱼才怪。” 花大少:“是你身上的味道把鱼老远就酸跑来。虎三郎,小秋虽是我老乡,我 还是给你合得来些。再说小秋对小舞也没多大意思。你只点点头,看老子放出手段, 保你抱得美人。强盗美人也是他娘的美人。” 虎三郎:“花大少你疯掉了。要不是怕吓跑鱼儿,我就把你扔到水里去。” 花大少唏哩哗啦地一笑:“别跟老子来这一套。我这里又有一幅对联了,叫: 虎三郎暗藏春色,花大少明察秋毫。好对联好对联。虎三郎你说心里话这么好对联 佩不佩服?” 虎三郎:“佩服你比别人都讨厌。” 花大少严肃地:“你这人最不好的就是不够磊落,把心思藏得严严实实,我都 费老力气才看出点意思,小舞笨头笨脑的哪里看得出来。要是她知道你的心事,加 上老子这三寸妙舌包她再不会跟着小秋乱跑,乖乖地就来向你报到。” 虎三郎收了鱼竿,拎起空空的鱼篓,扔下花大少,翻身向回走去。 花大少跳起来,跟在后面:“缓些走你,总需有个态度吧?” 虎三郎站住,回首,缓缓说:“这就是我的态度。小秋和小舞都是我们的好朋 友,再没有别的。另外,我钓鱼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吵闹。好朋友亦不行。” 复回身,扬长而去。 花大少没有再追,望着虎三郎的背影出神,连身后有人接近亦没有发觉。 玉临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花大少,你和他说了什么?” 花大少吓老大一跳,弹簧般跳转过身,惊魂方定,埋怨:“劳驾你走路出点声 气,吓死人来。幸亏是你房客,要不然背后捅我一刀,我死了还冤枉找不着债主。” 玉临意又问一遍:“你和他说了什么?” 花大少:“凭什么要告诉你?” 玉临意:“你让他很不开心。” 花大少:“他不开心吗?我怎么看不出?” 玉临意:“我看得出。”竟不再追问,转身向来路走回。 花大少翻身跟上:“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他说什么了吗?” 玉临意:“无论你说了什么,以后都不要说了。” 花大少:“一直想问你和虎三郎什么关系。你告诉我我以后就不说了。” 玉临意:“我亦不知道你和他什么关系。亦没问过。” 花大少:“他救过我命,还帮我一起宰掉了那个想要我命的小子。知道那小子 是谁?金陵最恶的恶霸吴梓业。这案子轰动江淮,你没听说过?” 玉临意:“不知道和他相干。” 花大少:“他是官嘛,怎好抛头露面?现在该你说。” 玉临意:“说什么?” 花大少急了:“耍赖。我说了和他的瓜葛,该你说你们的!” 玉临意:“你爱说不说。” 花大少:“大家这么久朋友,你这样太不够意思吧?我和你不一样,你不爱管 闲事,我要是有什么不知道的不问嘴痒,问了人要不说心里痒,痒出病来都说不一 定。你不说我就老跟着你,还烦你。” 玉临意不吭声,默默前行。花大少说到做到,坚定不移地跟在后面。 玉临意终于屈服,放慢脚步:“你想知道什么?” 花大少:“什么都想知道,你从头说起。” 玉临意复沉默片刻:“张稼南本来不叫这个名字,和我大哥是好朋友。少年时 他们曾一度加入过少年杀手团,刺杀朝庭官员。当官后,为抹掉身上的污迹,他改 名换姓,还害死了熟知他根底的大哥。手脚不干净,我家一名仆人逃回报信。张稼 南一路追到我家,将上下十七口赶尽杀绝。我,是唯一幸存的人。救我的就是虎三 郎的妻子叶停波……” 花大少打断玉临意:“虎三郎还有老婆?”问完才觉不妥。虎三郎年近三十, 没有娶妻才怪,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还热心搓和他和舞纷纭。舞海盗要知道是给 人当妾,怕不要恨死自己。幸好没给小舞开口,“他老婆现在哪里?” 玉临意神情黯然:“死了。五年前。” 那小舞不用做小,虚惊一场。花大少:“怎么死的?”玉临意:“难产。” 花大少:“他老……那个叶什么是不是娇滴滴的大美人?”见玉临意不答,亦 不追问,“后来怎样?” 玉临意:“杀张稼南不成,怕连累他,我逃来岛上。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工夫, 他也来了,同着舞纷纭。” 花大少:“虎三郎同舞纷纭怎走到一起?” 玉临意:“你去问他们。” 花大少:“不说算了,我早晚问出来。还有,虎三郎是不是姓关?是不是兵部 那个关纯虎?我怕他伤心哭得唏哩哗啦就没问。” 玉临意点一点头:“关纯虎亦不是他的本名。他知道自己性情早晚给家里惹祸, 少年时即改名换姓离家闯荡。” 花大少:“有回我听他说他行二,怎么叫虎三郎?” 玉临意:“不知道。” 花大少得意地:“不知道吧?我知道。就像我,在家里排行老五,可连我大哥 都需尊我一声大少。我在家里威风嘛。谁要不听我的,非吵得他吃不香睡不着不行, 久了,地位就有了。虎三郎呆头呆脑的,肯定也让他哪个兄弟给压下一级去。” 玉临意猛地煞住身形,凝神听着什么。花大少亦站住,学样聍听。 几声海鸟的叫声。本来在海岛上,鸟叫司空见惯,然则细听却可听出这几声的 不同,此一声,彼一声,似乎两只鸟儿在两个地方彼此呼应。鸟儿自不会有这般灵 性,除非……,花归处待要与玉临意交流,他已轻灵地一闪,无声无息地投入身旁 的林中。在他投入林中时,一声长啸在不远处响起。 虎三郎站住,望着阻了他去路的萧亭会。 萧亭会的神情说不尽的迷茫:“关兄,数年暌违,想不到会在此地重逢!” 虎三郎:“想不到。” 萧亭会不看虎三郎,艰涩地:“叶……,应该说关夫人吧。她好吗?” 虎三郎眉间竖纹一重:“停波,已不在了。” 面孔抽搐一下,萧亭会别过头去,好半天:“什么,时候?” 虎三郎:“我们在一起九个月。难产。母婴都没有保住。” 萧亭会蓦然回首:“是……?”欲言又止。 虎三郎:“是你的孩子。我们以夫妇相称,只为方便。” 几声海鸟的叫声,很怪异。虎三郎不知道这些鸟叫吸引了不远处的玉临意,他 只是听了听。萧亭会连听亦没有听,他蓦然仰面长啸,啸声极尽宣泄! 啸声停,萧亭会怔怔地看着虎三郎,神情颓废。 虎三郎:“没有别的事情,请让开。” 萧亭会:“不会耽搁你太久。别怪小泪,她什么都不知道。” 虎三郎:“好。上回她骂我白骂。” 萧亭会:“起初我亦不知道,恨不得杀了你们。那时父亲已病入膏肓,我无法 离开。父亲临终才告诉我真相。谢谢你救了停波。” 虎三郎:“你不杀我就好。我比张年胜好杀多了。” 萧亭会咬紧牙关:“张年胜这老贼,要不是他父亲不会知道停波是叶荫云的女 儿,不会……” 虎三郎扭头,淡泊地望向远方水天一色处,那一种远度令人轻易感觉到海角天 涯的离别滋味,感受到生死茫茫的苍白…… 萧亭会努力地振作一回:“是,云怨唇让我来的。” 虎三郎:“我打了她一顿屁股,她叫你替她打回去么?” 萧亭会:“你还是不会哄女孩子开心。” 虎三郎:“现在学是不是有些晚?” 萧亭会:“舞纷纭像足当年的停波,活泼可爱,你需好自为之,别再让人捷足 先登。听我一句话,带上她远离这是非之地,寻个安静的所在,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虎三郎轻轻拂开一缕垂落的长发:“我,想一想。” 萧亭会与虎三郎咫尺之隔,却愈来愈觉得相互间已隔了一世的遥远,他们曾经 的友情毕竟因为叶停波而不复存在。萧亭会不再是温柔体贴、充满幻想的少年;虎 三郎亦不再是当年血气方刚,对朋友披肝沥胆的关纯虎,他的心思已不再会被表情 出卖,在他一成不变的表情下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萧亭会轻叹一声,让开。虎三郎微颔一颔首,自萧亭会身旁掠过,似轻如鸿毛, 又竟怪异地重似泰山。当萧亭会不解时,他已萧然远去。 云恨天盯着云霄:“我想,让你接替宋惊雁。” 云霄目光低垂:“不想接。”云恨天:“哦?”云霄:“大哥的意思我明白, 是不愿看着宋惊雁坐大。换在昨天,这大有道理。现在的情形已不同,我们走不了, 只好和倭人死拼到底。我们的实力比倭人相差悬殊,硬碰硬打不赢;学当年打游击, 这么点大的破岛,倭人是当初的十多倍,共处几十年这边的地形早已熟悉。大哥近 年不问俗务,这些情形怕都不知道,眼下我不能不说,靠我们的老班底实在斗不过 倭人。” 云恨天对云霄知根知底,即管不受听,却明白他不会危言耸听,心头暗震,缓 缓吐出一口冷气:“你以为我们已没有一点机会?” 云霄沉默有倾:“机会说有就有,说没就没。要能把能用的人都用上,机会就 大得多。宋惊雁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眼下和我们却彼此需要,谁也离不开谁。他练 出来的兵让他率领最能发挥效果,倭人强大,他想留上一手也留不住。最后若侥幸 战胜倭人,他必精疲力竭,除去他易如反掌。” 云恨天陷入沉思,好一阵子:“问题是,在云天二舰我已开始削弱他,他心里 不会不明白,会不会孤注一掷,反噬一口?” 云霄:“我一直盯着他,他虽行事果断,底下并没豢养得力的私人,便有几个, 也成不了气候。论权术,他远不在行。” 云恨天:“你看他练出来的兵怎样,能不能顶得住倭兵?” 云霄:“倭人身材矮小,所恃的无非勇猛,我们帮中都是亡命徒,比凶猛不会 输,军纪练出来,仗着体魄上的优势,哪怕不如倭人刻苦,也足可一战。练兵我看 不懂,冷眼觉得宋惊雁远比我们原先瞎练有章法,很看得过眼。” 云恨天仍难决定。云霄:“大哥此刻低调些,宋惊雁只道我们奈何他不得,哪 里能想到其他?他和洪天策虎三郎关系都不错,笼络住他,整个外围也即安定。” 云恨天似渐渐下定决心:“老九,你看住他。有风吹草动,不用和我招呼,立 即灭了他。” 云霄:“擂台上我们当力争取胜,对我们士气激励还在小处。倭人势在必得, 若我们能擂台取胜,对倭人的打击会让他们消受不起。” 云恨天大为心动,细细一想,复叹息一声:“文行竖误事,不但帮不上我,还 给我招惹麻烦。虎三郎这等人物,话既出口,哪还收得回来?文行竖不上擂他断不 会上,他不上,洪天策又怎肯出头。在擂台上赢倭人谈何容易!” 云霄:“大哥使唤不动文行竖吗?”云恨天不答,意思却明白不过。 云霄思索片刻:“大哥真要虎洪二人上就有办法。说到底文行竖也是大哥手下, 大哥若肯亲自上擂,再亲自与虎洪二人勾通,怎到他们拒绝?” 云恨天微微蹙眉:“听说那个龙川秀口已超越了当年的竹下横?” 云霄一撇嘴:“传言。不过大哥也不必冒险。我估测倭人的战力,能威胁到大 哥的只龙川一人,余下的怎都占不到大哥的便宜。大哥可提前几轮出场,把困难的 留给虎洪诸人。虎三郎身地侧人才济济,他肯出来,胜算大增。” 云恨天:“我提前几轮上场,掉价且不去说,虎三郎他们不是傻子,怎肯任我 躲懒?” 云霄:“先不给他们说顺序,他们答应出场,到时候,说出来是对他们客气尊 重,他们挑不出毛病。要说虎三郎名气比我们大,让他算不得掉价。” 云恨天咬一咬牙:“且让姓虎的得意一时。他敢烧我的船,我饶他不过!” 云霄沉吟半日,说:“还有大明水师,对我们始终虎视眈眈。这些年没有动静, 只是怕重蹈覆辙,一旦有机会,不会轻易放过。岛上少不了有朝庭的探子。我们和 倭人的情形,官兵清楚,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云恨天:“官兵倒好办,派些人把守住虎狼关,他们即无法可想。” 云霄忧心忡忡地:“只怕我们有人给官兵勾结。若让官兵突破虎狼关……” 云霄言虽未尽,云恨天已知其所指,只装做没听懂,将话岔开:“你看要不要 把云顶山云中云他们换下乐清和燕笑南?那两个现在太听宋惊雁话了。” 云霄终理不清云恨天与文行竖的关系,不便深言:“既用宋惊雁,那两个也不 必换,把功夫做到家。三哥和七哥打架还行,办事差得多。” ---------- 炎黄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