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刀剑争锋 南北双方的最高领袖三天内相继死去,使失魂岛阖岛的气氛为之一窒,每个人 心中都泛起一阵寒意。他们的死仿佛揭开了这个极度血腥的秋季的序幕。 云怨唇毫无争议地成为失魂帮新一任的帮主。宋惊雁与云霄生死未卜,文行竖 成为云怨唇唯一的竞争对手,可他没有争。他虽不明白云怨唇为何要跳出来争夺帮 主之位,却坚信自己能控制住她,躲到幕后操控比在台前更有意思。 云怨唇却出乎几乎所有人意外的,没有将军权交给文行竖。她丝毫不懂军事, 却通过乐清与燕笑南等少壮头领将军权牢牢地握在手中。 一整个白天的忙碌令云怨唇精疲力竭,她很想回到玉临意家中好好地睡上一觉, 那里的床铺即管简陋,远比不得自己闺房的舒适,可那种家的温暖与安全是任何豪 华的环境所无法比拟的。她喜欢虎三郎宽和的笑容,玉临意安静的眸子,花大少夸 张的表情,舞纷纭调皮的胡闹和秋节晚忍让的甜蜜,在那里她才能明白什么是生的 幸福。 她后悔答应宋惊雁来继任这该死的帮主,在坐上首座的一瞬间,她便远离了玉 临意那个充满了友爱与快乐的家,她新的身份令她即使回到那里亦再不能融入这一 群可爱无羁的朋友之中。可恶的宋惊雁哪里来的魔力竟让她鬼差神遣般坐进了这一 样可恶的座位,从此失去了一群她也许永远都无法割舍的朋友?唯一能令她欣慰的, 是她的决定或许能挽救这群无私的朋友的性命;若真能这样,要她做什么她都会欣 然受命。 地上,一块方砖“咔”的一响,被掀起,依然蒙头盖脸的宋惊雁幽灵般从地下 冒出,在他惊愕与戒备的目光中,将方砖复原,才转过身来:“这是一处暗道,可 以通向聚义厅和香堂。” 云怨唇的神情转为鄙夷:“你来做甚?” 宋惊雁:“多谢你阻止了文行竖染指军权,可你的处境亦因此非常危险。在你 身后,再没有人能阻止他。东瀛人现在已感觉到战胜我们并非一蹴而就的易事,会 不择手段地用尽阴谋诡计,杀了你是一条捷径;你身边没有高手护卫,自身的防卫 力亦有限,刺杀你的难度不高,杀你的效果却不俗。在我们身边肯定有清楚这些的 奸细。” 云怨唇:“你现在才告诉我危险?” 宋惊雁:“我不想你一开始有太大压力。” 云怨唇:“怕我吓得不敢干?你别忘了,我现在照样可以把这个破位子让给文 行竖或者随便什么人!” 宋惊雁:“我们可不可以改善改善关系,大家目标一致,我会全力保护你,亦 希望你能认真协助我。” 云怨唇:“你以为我不会转向文行竖?” 宋惊雁:“希望你不会。” 厌恶地瞪着宋惊雁,云怨唇一字一顿地:“滚出去,想我不改变主意就别让我 再见到你!” 宋惊雁被蒙住的脸看不见表情,他深吸一气,翻身掀开方砖:“你需加小心, 不要乱走,不要让随便什么人接近。”跳下暗洞,将方砖还原。 宋惊雁沿密道出来,向港湾行去。 月光照着海湾照着码头照着站立垂钓的虎三郎,照出人的寂寞。 宋惊雁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感觉此刻他竟是那样的憔悴无助。他轻咳一 声,在虎三郎身边站下:“晚上亦能钓到鱼么?” 虎三郎:“月光有这么好的话。鱼亦要吃晚饭。” 宋惊雁:“等打完仗,我亦要来享受享受月下垂钓的乐趣。” 虎三郎:“云恨天是不是亦死在文行竖手下?” 宋惊雁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话中的“亦”字,说:“依田同样伤在文行竖手中。 隔了一里余地,一记气箭能将云恨天的刀头射断且断刃仍能凌厉伤人,他的内力真 叫人震惊。” 虎三郎:“他为什么既想杀你,又帮你除去云恨天?” 宋惊雁:“再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我会将一切告诉你。行么?” 虎三郎:“在剩下的两阵中,你能保证文行竖不会故伎重施?” 宋惊雁:“希望你依然相信我。” 虎三郎沉默许久,说:“保护好云怨唇,她处境很危险。” 文行竖面无表情地看一眼虎三郎:“不去失魂沟观战,来此做甚?” 虎三郎:“文先生说过,我们早晚要刀兵相见。” 文行竖眉梢微微挑起:“你来向我挑战?” 虎三郎:“先聊聊,和看看。” 文行竖:“你可以坐下来聊,和看。” 虎三郎坐下:“都说你是失魂第一高手,为什么不上擂证明一下?” 文行竖:“是就是,何需证明。” 虎三郎:“若我亦不上擂,南岛擂台便成必输之局。那么你不上擂有两种可能, 要么你根本不在乎失魂帮的存亡,要么你有把握我一定会上擂。” 文行竖:“你倾向哪种可能?” 虎三郎毫无含义地一笑:“从前有一个人犯了大罪,理当斩首。他花了很多银 子,请来最好的讼师,终于找到一条法令的漏洞,得到一线生机,被允许在行刑前 猜枚。由监斩官手握一枚棋子,让他猜棋子的颜色,猜错了行刑,猜对了可以当场 释放。猜枚时,旁边有两个看热闹的人,一个叫另一个亦猜猜,那一个猜是黑色, 前面那个问:”你猜错了怎办?‘那一个说:“什么怎办,是非黑白关我屁事?’” 文行竖:“你来就为了说这些废话?” 虎三郎:“我来,就为说这些废话。” 洪天策的刀虽与云霄当日的剑势一样大开大阖,却充满了灵气与技巧,攻势展 开,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霸气十足。比较下,川口七郎的剑显然小巧精致, 在洪天策轰轰烈烈的刀势中,穿花拂柳般游走自若,利剑轻点慢挑,每每在关键处 落力,虽于刀雨飘摇之中,仍挥洒若定,游刃有余;其剑术的精湛叫秋节晚亦自叹 弗如。 花大少因是洪天策出阵,又来到看台,向一旁的玉临意:“川口活象是洪天策 的剋星呢,老洪刀法大气磅礴,在战场上当算得八面威风所向披靡了,可这小川口 偏能避开和他正面交锋,旁敲侧击,叫老洪有劲没处用,这样打下去是吃亏定了。 早知道,还不如叫你上去。” 玉临意:“川口看上去赚便宜,怕是有苦自己知,亦难受着呢。洪天策磨砺多 年,刀法虽仍以气势夺人,在用力的巧妙和对刀的领悟上皆已达到极高的境界,加 之久经战阵,很沉得住气,无论对手怎样应付裕如,他总不见着急,刀法分毫不乱。 川口示人以轻松正是想瓦解对手的意志,让对手以为这种打法无济于事,甚或正中 他下怀,急乱下刀法失常,出现败招,令他有机可乘。 花大少趁机大灌米汤:“难怪都说你天赋最好,真有点意思,说起话来头头是 道。你说说我的刀法怎样?” 玉临意:“你曾经下过工夫,可生性浮躁,不求甚解,刀法在瓶颈处停滞不前, 总不能突破。到失魂岛后,与虎三郎接触日久,眼界开阔,心胸亦开阔,刀法在不 知不觉中突破,跻身顶尖高手的行列。不过,你毕竟是懒惰,胸无大志,少了钻研 精神,所以你很难再上层楼。以川口而论,换你上去,此刻即使不败,处境亦会非 常困难。实力是不会骗人的。” 花大少:“即管你天赋很高,到底看不透我的深浅。我深藏不露的本事还是蛮 高的,任你多厉害亦看不出来。” 舞纷纭:“大少你少吹牛,你是什么货色亦就哄得过陈破网那帮小家伙,还骗 得过我们?” 花大少:“我才不给你们这些野蛮人计较呢。高手自然有我们高手的风度。” 玉临意忽地脱口而出:“‘冲锋十八式’,洪天策要发动总攻了!” 一个义无反顾的起手式,洪天策刀势陡剧,锐啸声乍起,战刀随之激起一片灿 烂的光芒,似千军万马突出,汹涌地向川口席卷而去。川口立即明白关键时刻来临, 熬过此轮攻击将胜券在握,剑速应之加快,若灵蛇般每出必中气枢,防御近乎完美 ;奈何洪天策攻势之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令再如何精彩的对抗都难免显得虚 弱。战刀一刀刀追索着要害无不致命地劈过,连连一十四刀刀刀悬命一气呵成,终 将川口布得无微不至的防线撕破冲乱,一刀斫中川口的左臂,伤骨及筋。洪天策渐 入佳境,攻势方酣,第十五式以快得毫无道理可言的速度斩至川口脖颈。川口无暇 顾及伤势,强提真气,饮痛将战力推至极限,剑不畏其险地颈前一竖,一股翻转的 力道随剑而出,生生压住战刀,欲使战刀的攻势哪怕稍微缓得一缓。 第十六刀以不可思议的古怪方式攻出,洪天策放手翻腕,倒持住刀柄,立将川 口压刀之势化做推刀之力,顺势翻起,怒向川口头顶斫下。川口敏捷地协调过重心 略偏的身体,一头撞向洪天策怀中,以距离化解开这显然无法硬搪的猛烈攻击。然 始终占据着上风的洪天策焉能轻易失去距离,凭着领先丝微的机先,同步退出,将 他封在距离之外,第十七刀幻做漫天刀影席卷而出,其磅礴大气,足令风云失色。 川口相信洪天策的攻势已接近尾声,只要能挡住终盘的数记必将极度可怖的绝 杀,便将立于不败之地。他敏锐地察觉到此记眼花缭乱的攻击实着为拦腰横扫而来, 嗓中发出如狼似豺的一声嚎叫,将全部潜力激出,剑势暴涨,悍然将利剑绞入铺天 盖地压来的战刀中,狂喷着鲜血将这夺命的一击粉碎。洪天策的第十八刀终结式便 于被绞碎的公式中衍生而出,碎成十八柄战刀从十八个不同的角度无不致命地攻向 川口。川口被震得五脏挪位,心神皆败,再亦无法分辨出哪一刀才是真正的战刀! 这就是绝杀之刀,从来没有人能躲过洪天策此毁天灭地的一刀! 川口猛地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催起绝对的自信与绝对的感念;他只能凭着感 觉去放手一搏,再不依赖视听,而纯粹地倚靠身为绝顶武士超乎寻常的感念。剑略 不迟疑地疾出,向感觉中战刀会来的方向。任何小小的疑惑与畏葸都将导致无力阻 止战刀惊世骇俗的杀伤力,即使选对方向。 剑与刀在空中撞击,激起连串的火花,刀断,剑折,两人空出的左手不约而同 地本能顺此缝隙递进,重心俱是过分地靠前,冲击力复令他们皆无力闪避,两掌各 自结结实实地击中对方的胸口。两声闷哼同时响起,两道身影分别向后震出,飞落 擂台之外,一路狂喷着鲜血。 云怨唇对陈破网略备好感,爱屋及乌,对虎三郎系的人她都不免高看一眼,何 况陈破网的嘴巴又格外甜些。她礼貌周全地请陈破网在身旁坐下,命人沏上上好的 茶水:“陈先生,是虎三郎着你来的么?”她希望是虎三郎遣他来看望并慰问自己。 陈破网察言观色,哪会说不是:“虎大哥让我来看看云帮主过得好不好,嘱帮 主注意身体,不要累着。另外,我还有些别的话要说。”向周围八名精干的护从和 两名丫环望去。 云怨唇觉察出陈破网前面的话是假,后面的话才是真,略感失望之余,挥一挥 手,十个人鱼贯而出:“请讲。” 陈破网由云怨唇的表情知道谎话被识破,有些尴尬地一笑,干咳一声,慎重地 缓缓说:“是这样,昨日云老帮主给依田倭倭瓜对阵时,云帮主后来亦是到场的, 不知云帮主看没看出些不对头来?” 云怨唇秀眉轻轻挑起,郑重地看着陈破网,点一点头:“你知道什么?” 陈破网:“昨日我亦去观战来,不过没上看台,”陈破网自然不好意思当云怨 唇说自己身份不够,虽然是明摆的事情,“在一旁的林子里。我坐在一棵老大的树 上,等云老帮主他们战到最后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文行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在了树 下面。我还奇怪他怎不上看台,他却忽地张弓往擂台上射出一记气箭,我还没明白 过怎么回事,云老帮主已殁了。” 云怨唇的眼角微微跳跃数下,几乎作色,却忍住,沉默有顷,忽地一声冷笑: “陈兄,你的两下子我略知一二,不客气地说,凭阁下能发现表哥没道理他不发现 你。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来挑拨我们兄妹,看在虎三郎的面子上,这一次我不 与你计较。请回!” 陈破网脸色变得数变,一跺足,起身,红着脸拂袖而去。 洪天策伤势虽重,却无性命之虞,若川口不是运气太好,必已毙命当场,他该 是胜出对手一筹,不过亦好,若他取胜并余再战之力,倭寇势必不会等到擂台结束, 便将悍然发动攻击。 虎三郎诸人将洪天策安置妥当,因需准备明日的决战与随后而来的兵戎相见, 决定留下花大少守护,众人先行辞出。 花大少哪是坐得住的人,不一刻已闷得厉害,暗骂凌未野不知躲到哪里厮混去 也,正拟着人去寻,凌未野的大脑袋恰从门口探进,旋即急钻进来,上前察看洪天 策伤势,看出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花大少闻着他满身的酒气,蹙起眉头:“小凌你不像话呵,老洪上擂台你亦不 见影子,伤了这半天才来。你都哪里去来?还有那个缺魂少魄的陈破网,你两个成 天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凌未野:“我们闷着无聊,总找你不着,就去店里吃了回子酒,再到寨子里胡 闹一阵,没小心睡过去,刚醒来,听说大哥伤了,赶忙就来了,多亏没事。” 花大少:“没出息。寨子里那种肮脏地方,亦是我们这些有学问的人去的!” 凌未野:“大少你亦是常去的。” 花大少:“老子去光是揩揩油,偷听个墙角什么的,你几时见老子嫖过来着?” 凌未野嘟哝说:“有学问的还会揩油,听墙角么?” 花大少:“你懂个屁,有学问的就爱做这个。给你说了亦不明白,好好待在这 里看着老洪,晚上别稀里糊涂地把他当寨子里的婊子给干了。老子有些事情,先走 了。”凌未野比花大少实力弱不到哪里,有他守着,花大少正好卸开溜。 不等凌未野说话,花大少早走出门来,却差点和闷头冲来的陈破网撞个满怀。 花大少两眼一翻:“他娘的陈破网,你敢吃老子的豆腐!” 陈破网没好气地:“又没撞碎了你的牛黄狗宝,穷叫唤什么!” 花大少一指自己胸口:“老子这里还从没给哪个臭男人摸过,你给个交代吧。” 陈破网一挺胸:“臭烘烘的你以为我想摸?大不了给你亦摸一把好了。” 花大少“嘡”的一拳击在陈破网的胸口:“摸完了。你黑头瞎脑地乱撞什么?” 陈破网揉着胸口:“不能轻点。我来看看老洪。” 花大少:“去你娘的,想骗老子你还差得远呢。不定给凌未野做什么坏事来, 懒管你们。他在里面。”从陈破网身边擦过,自顾去了。 陈破网行入屋中,一股药味扑鼻而来。凌未野正坐在炉旁看着熬药,见陈破网 进来,示意他噤声,起身上前,拉着陈破网又出来屋子,才问:“怎样?” 陈破网叹一口气:“她根本不信。” 凌未野:“她比我们想的聪明,定是不信你的身手能发现文行竖却不给他察觉。” 陈破网垂下头去:“早知道我多花些心思练功夫,不要你这么厉害,比大少强 些就行。她现在会不会很危险?” 凌未野:“她阻了文行竖的路,又不帮他,文行竖多半不会饶过她。” 陈破网发急:“这怎办,若她竟去找文行竖对质岂不要误了性命?要不要告诉 虎三郎,让他出面?” 凌未野:“她肯单独见你,你亦能肯定没有人在旁边窥视?” 陈破网点头:“打仗我不行,能瞒过我这双耳朵的人却没几个。” 凌未野:“虎三郎明日要对龙川,先别打搅他,我再去找她,给她摊开来讲是 我看见,为了你有接近她的机会才让你去。看她是如何反应。” 陈破网脸一红:“那怎好,不要羞死人来。” 凌未野:“你到我房中等我,听我的消息。” 陈破网摇头:“我还是去找大少,给他说清楚。他主意最多,定能想出好的办 法。” 凌未野:“好吧。你且来我房里,我给你看样东西。” ---------- 炎黄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