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千钧一发 菊部清完全豁出去,无论前方战得如何辛苦难堪,仍决不言收兵,除了雄一的 三百近卫,他已将全部军队投入了战场。双方的六七千战士在南岛呈胶着状,杀得 难解难分。他心中比别人更早明白他们并非必胜,前途亦有些难以预料,惟有毕尽 全力,将汉军锁死在主战场,看大岛极能否及时突破汉军的阻截,掩至汉军主力的 身后。雄一就站在他的身旁,面无表情地呆看着战场,虽然没有一句话,却对他形 成了巨大的压力。毕竟他棋差一着,在战役之初便输了先机,将优势断送。 宋惊雁同样苦不堪言,他始终关注着萧亭会处的情形,彼面敌酋显然非常高明, 萧亭会只是一名了不起的刺客,从未领军作战,怕难当重任,与之抗衡;然舍他外, 自己竟无人可用,他曾着力培养过数名干练的海盗,可他们大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 牲品,剩下的惟有态度暧昧,更接近云霄的乐清与燕笑南,他们领着左右翼军分身 乏术,放眼军中,最合适的亦只有萧亭会而已。 在宋惊雁的本意,他未必打算死守阵地。在这快开阔的战场,无险可守,在敌 势过盛时,适当的退让可用空间换取时间,但撤退是很高明微妙的战争学问,一个 不小心,撤退便将演变成溃退。宋惊雁很清楚菊部清的心思,彼死战不退为的是将 汉军主力牵扯住,等待白虎滩过来的辅军掩击其后背,汉军若退,他们任会不顾一 切地咬牙跟上,不容他们脱离。宋惊雁心中有数,己军的军事素养与扶桑军比还有 所不及,冒然后退即使萧亭会处不被突破,亦可能被势必紧随不舍的扶桑军主力压 迫成溃败之局,惟有亦如扶桑人般拼死抵住,看谁会提前崩溃。较言之,汉军士气 与斗志要高,扶桑军素质要强,正在五五之数,而宋惊雁多出的一份担心在与身后 的萧亭会能否支撑住扶桑人强大的辅军。 虎三郎怎么还不来?若有他或洪天策接管萧亭会军,局面定能改观,通过后面 了望台的信号,宋惊雁知道这支敌军只有千人,一名善战的统帅领五百精兵足以与 之抗衡。 萧亭会处果然兵溃际,宋惊雁心中一声叹息,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争夺失 魂岛的决战中,他们几乎败局已定!汉军与扶桑军杀得难解难分,疲惫不堪,任何 的一点外力都可能导致全军的崩溃。宋惊雁手中唯一能用的生力军仅是由中军分离 出来的两百战士,扶桑人还有最后一支力量:雄一的数百近卫,不能不留人堤防牵 制。眼下,没有一个合适的统领,即使孤注一掷地遣去阻挡身后的敌军,亦不会有 任何收效。 宋惊雁无奈地欲举起令旗,下令全军后撤。便在即将挥旗的一瞬,云怨唇焦灼 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虎三郎来了!” 宋惊雁住手,回身,心中一片茫然:虎三郎此时赶来,还有用么? 向下望去,奔来的只是云怨唇,并不见虎三郎的身影。云怨唇疾奔而至,不顾 喘息:“虎三郎在前面阻挡倭寇,让我来给你先说一声。” 宋惊雁振作一回,急切地:“他还说什么没?” 花大少突然跳将起来:“他娘的,我明白了!” 洪天策吓一大跳:“大少,你发什么疯?” 花大少在他身边蹲下:“老洪我明白了,你这人笨头笨脑的,本来不想给你说, 聪明些的不在身边,先便宜你了。我们这个破岛子上的海盗,不管在帮不在帮的, 差不多清一色的都是犯了死罪的逃犯,只有几个例外。先是云怨唇和文行竖,云怨 唇虽是云恨天的女儿,亦没凭没据的,她娘又不是云恨天明媒正娶的老婆,花点银 子就摆平衙门,弄个清白出身来;文行竖更是不相干了。他们说是冲着云恨天来, 你看云怨唇对云恨天可有一点父女之情,云恨天死了她差不多跟没事人一样。凭文 行竖的本事,混个什么好差事容易得很。你说谁没事来当海盗?” 洪天策当然不是笨头笨脑:“你是说,他们两个是官府派来的坐探?” 花大少:“还有一个你知道是谁吧?萧湘泪。她是陪萧亭会来的,自己的罪可 大可小,要是帮着文行竖灭了我们这帮海盗,功劳还不老大老大,然后她再没心没 肺地一嫁嫁给文行竖,文行竖论功少说当个参将吧,她就是参将夫人了。如意小算 盘打得多好?他娘的,难怪虎三郎让我小心她,当初她假装给玉临意迷了心窍就没 安好心思,想混进我们当中,打探情报。这小娘儿的心眼忒也地歹毒来!” 洪天策:“等你现在知道,还顶个屁用?我看宋惊雁心里早有数了,虎三郎亦 看出来,不然不会提醒你当心她。” 花大少闷一回,担心地:“宋惊雁肯定早就知道。老洪老洪,你说姓宋的会不 会把她杀掉?” 洪天策:“那还要说,叶采萍摆在那里。官府的坐探和汉奸都是一回事,不杀 还行?” 花大少急到:“怎么是一回事!汉奸是汉奸,官府的坐探要好得多,官兵剿匪 那是天经地义,派几个坐探来还不是情理之中,怎么好杀掉来?顶多吓吓她,轻轻 打两下算了。” 洪天策狐疑地看一眼花大少,压低声音,问:“大少,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 是亦是官府派来的坐探?” 虎三郎纵身跃在道路当中,振声疾呼:“虎三郎在此,失魂帮的弟兄往此靠拢!” 声若洪钟,响彻战场。虎三郎单身踏营,斩杀百丈雄心芥,复于擂台大显神威, 阵斩扶桑首席高手龙川秀口,其所向披靡不可战胜的形象已被神化后根植于人心。 失魂帮溃败的海盗听到此声疾吼,慌乱不堪中,如奉伦音,精神大振,争相朝虎三 郎身旁奔去,迅速集结成五六十人的小方阵。玉临意与虎三郎同时抵达,授意稳住 阵脚的海盗们继续高呼“虎三郎在此”,召唤其余溃散的弟兄,随即翻身杀出,接 应出仍保持小队作战且战且退的数队汉军;虎三郎则努力安抚住一度散乱的军心, 整固住阵型。 大岛极听到虎三郎的疾吼,立即敏锐地感觉到若不采取断然措施,方才的突破 可能前功尽弃。尚幸所部众军卒少有懂汉语者,不至被虎三郎的名字唬住。当机立 断,他急令三军全速挺进,以求在虎三郎重新集结成完整阵型前突破这仓促构筑的 汉军最后防线。 大岛极一马当先,往前疾进。当他离虎三郎还有十步之遥际,虎三郎已于此极 短的时间内集结百余名战士。他有条不紊地迅速将这支武装分为两部,一部命玉临 意统率,继续把住路口,召集溃散中的军卒。令一部约七八十名精壮的战士由他统 领,严命他们紧随自己,待大岛极接近,虎三郎再度暴喝一声:“大岛极授首!” 战刀一舞,迎着大岛极杀上。数十名战士应声呐喊,随他向冲来的敌阵反冲而上。 大岛极虽智勇,然虎三郎如天神下凡般冲来,气势被夺,不敢冒撄其锋,怎肯 蹈萧亭会覆辙,身形一挫,退入阵中。这一支扶桑军虽没有见过虎三郎踏营斩杀百 丈,亦不曾见着他阵斩龙川,然其怒而振奋间爆发出的百步之威仍足以令人为之失 色。 虎三郎在敌军的震愕中挺身踏入敌阵,虽是与萧亭会一般地奋不顾身,然其因 果却大不相同。萧亭会孤身作战,与战士的配合太少,虎三郎则与整对人马为剑, 以一己之身做剑尖,刺入敌阵,当此时也,若不能遏止敌军的气势与攻势,光凭单 纯的防御定根本无法守住阵地。 虎三郎起先几乎在追着大岛猛打,目无余子,一轮狂风暴雨的攻势将大岛逼得 节节后退,无法立足。一副誓将其斩于阵前而后快的架势。大岛极深知若自己阵亡, 己军亦将全盘皆输,犹如方才汉军般溃败;虎三郎攻势如潮,自己略不留神便有性 命之虞,危急中哪还顾得许多,不顾冲乱了己军进攻之势地竭力后退,疾声呼唤周 围军士上前阻截住神勇无铸的虎三郎。 扶桑军的攻势至此一滞,大岛周围战士纷纷勇悍地插入他与虎三郎之间,以生 命保卫主帅,瞬间将虎三郎去路封阻住。虎三郎虽于急进之中,仍准确把握住战场 的形势,当前路被阻,身形立折,向敌军最薄弱处攻击而去,后面战士自是随身而 走,数十人完整地衔接着在敌阵中左冲右突,因着虎三郎当先把握敌阵中的些微缺 陷,竟是横冲直撞,所向披靡,穿插中将敌军由外看去完整的阵型顿时冲得四分五 裂,攻击力锐减。 大岛惊魂略定,竭力想要约束军队,重新集结进攻,却为时已晚。虎三郎如入 无人之境,横插竖碾,总是这边刚恢复些,那边又被冲垮。际此,非但军力将竭, 军心亦疲,大岛极心中暗叹一声,不得以下令后退。 扶桑军早不堪其苦,听得退令反稳定些许,有序地退出战场。虎三郎以败军作 战,一鼓作气,际此亦将气竭,无力追击,任敌军退出,领剩下的五六十名战士于 玉临意会合。 玉临意因虎三郎冲击得当,压力大减,伤亡比虎三郎还少,加之其间不断有人 归队作战,此时,又集结成百余人的阵营,连同虎三郎所部,已有两百战士。虽人 人挂彩,精神却再度振作。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虎三郎一到,顿时化腐朽为神奇, 以溃败中的残军尚能击退扶桑军,士气自是前所未有地高涨;战场中的心理是最微 妙不可言的东西,战士一旦觉得有了主心骨,战力会不可思议地大幅提升。 虎三郎将残兵收集,堪可一战的还有两百三四十人,整固阵型之间,向扶桑军 望去。彼处大岛极亦正整固着军队,看去他们尚有六百余战士,虽人数占据绝对优 势,然士气却大为不如。连身为统帅的大岛极亦生出畏战之心,连方才那般大好的 机会都没能把握,此刻再向准备充分的汉军进攻还能将他们击败么?虎三郎不是萧 亭会,对战场的把握和对战术的运用皆炉火纯青,仿如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于 面前。他不是与龙川在擂台上决战么,怎能保持住如此强大的战力,难道强横如龙 川亦不堪他一击? 即使没有后面了望台的传送,宋惊雁亦知身后的战局竟神奇地回复了稳定,由 拐角处奔出的溃败兵竟翻身杀回,这已足以说明了一切。 他强忍下派出最后两百名生力军的冲动,耐心地等待着。这支生力军派出后, 若雄一知机率最后的军队压上,正面战场很可能遭受灭顶之灾。虎三郎能于那般困 难的形势下稳住局面,不由他不对他生强大的依赖与信心。而虎三郎果然没有辜负 他的期望,后面了望台的信号旗渐渐趋于平缓,彼处的危机显在逐步的消退之中。 战场上,两军皆已疲不能兴,痛苦地支撑着。小原非与藤野群相继阵亡,菊部 勋与冈司徒亦受伤不轻,勉强支撑着;汉军方面,燕笑南身受重创,深知一旦退下, 无人顶替指挥,右军将陷入无主状态,必然顶不住倭军疯狂的进攻,右路一败,全 军皆败,只能咬紧牙关,躺在担架上指挥着作战。乐清略受些轻伤,汉军三军中亦 只有他这一军的形势最佳,在其灵活多变的指挥下,略占些上风。 整体而言,汉军表面上更艰苦些,然从实际消耗而言,扶桑军显然更大;任谁 都看出,这已是最后的平衡,再没有新的命令,如此下去,只需片刻时间,有一方 便将彻底地溃败! 菊部清终于绝望,他深知,以他们眼下的士气而言,若再战下去,率先溃败的 极可能会是己军。大岛极太也地无能了!菊部亲眼所见汉军将数百战士拉出战场, 转向白虎滩方向。他已无暇后悔没有依大岛所言派给他更多的兵力,然大岛身为少 壮派军官的领袖,亦太名不副实,这么长的时间竟无法击败半数于己的敌人,攻到 汉军主力的后背! 再不能犹豫,菊部清终于颓废地下令退兵。 锣声响起,扶桑军主力如奉伦音,强撑住透支的身体,鼓余勇结成有效的阵营 缓缓后退。他们其实已无防御汉军反击的必要,汉军同样已精疲力竭,亟需休整。 宋惊雁一声令下,命三军原地整固休息,经久的酣战终于暂告段落。 百丈崖是失魂岛的最高点,据说站在崖顶可将整个失魂岛尽收眼底,话有些夸 张,不过于此处俯视,失魂沟倒是一览无余。 当秋节晚与舞纷纭出现在萧湘泪的面前,她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安,旋即强自镇 定下来,胡乱地一笑:“你们怎会来这里?” 舞纷纭毫不客气地:“萧湘泪,你的官司犯了,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萧湘泪花容终于失色,好半天,幽怨地:“他告诉你们了?为什么花大少他不 自己来?” 舞纷纭一头雾水:“关他什么事?等一等,我听出来了,原来他早知道你的身 份,却替你隐瞒。好哇,这个奸贼!萧湘泪,你老实说他是不是卖身投靠了你们?” 秋节晚轻轻扯她一下:“不要胡闹了。萧湘泪,虎三郎嘱我放你一条生路,只 要你说出与官兵联络的方式。我们话出必行,请你自重,不要弄假骗人。”秋节晚 虽猜得到与官兵的联络必与崖顶上竖起的三只大烟花有关,却无法判断具体的方式。 忽然间,萧湘泪眼中盈满了不知是恐惧还是害羞还是难过的眼泪,旋即唏哩哗 啦地流下,半天说不出话来。舞纷纭急到:“哭什么哭来?都说不杀你了,只要说 出怎样给官兵联络。那个姓花的倒是非宰掉不可!” 萧湘泪从来没有想过做官兵的坐探,一切皆是萧亭会一手安排。萧亭会身为长 子,当家族破败,只剩下他与萧湘泪相依为命时,他不得不担负起重建家门的重责, 而他已是朝廷要犯,再无希望,惟有寄厚望于萧湘泪与后人。他有心地隐姓埋名买 下数名青楼女子,直至生下一个儿子,那便是他们萧家的希望。他与张稼南有数面 之缘,在与他接洽后,投往失魂岛,成为失魂帮的四当家及张稼南单线坐探,担负 着颠覆失魂岛的任务。张稼南许诺成功后必全力帮助他重振家门,即使不能还他一 个清白身份,亦将让他的后人受利。 萧湘泪唯有听从兄长的安排,协助萧亭会。失魂林便是张稼南与萧氏兄妹接头 所在,当日在林中袭击花大少不果而去的正是萧亭会。 与文行竖不同,萧亭会更多的是针对扶桑人,只替张稼南提供情报。当与虎三 郎重会,萧亭会陷入深深地痛苦之中,却为着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无法改变自己 的决定,暗中渐萌死志,惟愿以一死谢罪。 萧湘泪自然不知乃兄求死之志,萧亭会已求仁得仁她亦一无所知。她对家族的 概念远不如萧亭会清晰,只是习惯于听从萧亭会的安排,虽隐隐觉得大哥的行为有 些欠妥,略劝说过几句后,见萧亭会坚决,便放弃,但心中总是忐忑难安,尤其是 与花大少接触日多之后。 希望破灭际,萧湘泪完全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生死或许早不是问题,她的心已乱,乱成一团。 当三束焰火在高空爆响,散做三朵浓浓红烟四落,张建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 子眼。关键的时刻终于来临,失魂岛此刻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失魂帮的海盗真的败 了么?会不会识破了张稼南的另一个坐探,将计就计?若他们真的败了,未免太快 了一些,五六千的倭寇被消耗了多少。他将征询的目光投向文行竖。 文行竖没有他那般复杂的心情,他亦分不清信号是真是伪,而他求战之心远盛 于张建衙,惟有一战成功,他才能升官发财,这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标,亦是他来到 失魂岛当上海盗的目的,张建衙可以回去继续当他的参将,而他若不奋力一搏,将 前功尽弃,一无所获。他准确地把握到张建衙望向自己的意思,一力怂恿着:“定 是它了,现在离上一次已有两个时辰,第一次虽是假的,怕亦该打了一阵,虎三郎 和龙川没打亦说不一定。管他怎样,这两个时辰已很够倭寇消受,此刻他能剩下一 半人就了不得了,且是疲兵,机不可失呀。这一战成功,将军您至少就是总兵大人 了!” 张建成心中大动,虽说此战前景难料,千载难逢的机会却是稍纵即逝,是战七 分险,不舍出一身肉去,怎能青云直上,当大官捞大钱?一横心,挥手下令,三军 集合,登船,向虎狼关挺进。 ---------- 炎黄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