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胜败瞬间 船头再中一炮,又船舷亦中沉重一击,战舰冲过岬沟已千疮百孔,进水渐向右 侧倾斜。而伏击并非到此为止,想毗连的第三座岛屿后,两艘轻便的小型战舰倏忽 驶出,迎头扑来。没有打出旗号,观其小巧锐利形状却不然判断,这是东洋人的战 船。 念家战舰已倾覆在即,就算伏兵不出,亦支持不了多久,敌舰不依不饶,分明 是要赶尽杀绝。此刻,船上所有海盗,都登上甲板,凌霄亦强打精神出来。修月强 自镇定,迅速权衡形势,断然向念如音:“你带那个晕船的上左岸,岛上多半只几 个炮兵,屠灭他们。我给敌舰周旋一回,你们夺取火炮,再支援我们。” 念如音看一眼迅速逼近的敌舰,压低声音:“这船不行了,一起上岸吧!” 斗笠早不知掉到哪里,修月目光冷竣:“快去。我自有打算。” 念如音受其感染,情绪稍定,再不多言,翻身掠到凌霄身旁,一扯他衣袖: “随我来。”闪身至船尾左侧,飞身向数丈外的沙滩投去。空中借一个轻巧的翻身 之力,稳稳落在实地。凌霄略缓半拍,强行飞渡,亦落在沙滩上,脚步微挫乃站定。 船上,修月心无旁骛,目注敌舰。敌舰显然训练有素,并驾前驱,取平衡夹击 之势。船上各有百余战士剑拔弩张、严阵以待。边可及几乎与她并肩而立,自言自 语般:“这样情形,他们多半会用火箭烧船呢。” 修月不由用眼角瞥他一眼,她身经百战的海盗大首领自然清楚敌人会怎样动作, 只想不到身边这笨头笨脑不知进退的小捕快亦能看出门道。老泥鳅凑上前来,轻声 问:“修大当家,怎么办?” 修月:“左转舵,装出要靠岸的样子,悠着些,别尽全力。” 老泥鳅应声而去。边可及再发高论:“不如迎头撞上去,我们舰大不吃亏,能 撞翻他一艘最好,撞不翻亦吓他一跳。” 修月:“这样撞去只怕边都挨不到人家。不懂好生看着,在多嘴扔你到海里。 喂王八。“ 边可及恼得涨红了脸,偏是无法反驳。残败的战船已轻轻一折,向左转去。两 艘敌舰见状,猜到念家战船已不堪一战,船上人被迫欲弃船登岸,怎看放过在水上 重创对手的良机,各自加速,直冲过来。 修月闪身来在老泥鳅身旁,轻声吩咐些什么。老泥鳅领会,再吩咐下去。残破 的战船转折中似乎失去控制,转过九十度不止,转过一百八十度仍不止,虽海盗们 好象努力纠正,战船仍于反反复复中折过三百六十度,回到最初朝向。 际此,两艘敌舰已近在咫尺,且速度不减,直冲而来。听不懂的吼叫声中,敌 舰上共两百余战士,齐齐张弓搭箭。 第一轮火箭射出际,修月断然一声令下,残破的战船陡然起速,以义无返顾之 势向更接近些的左边敌舰撞去。两舰相隔不过数丈,敌舰既追进射程以内,正在减 速。念家舰暴然反噬,被选中的敌舰再灵巧亦抢不出时间。 惊呼声四起,夹杂着几声徒劳的咆哮。两艘战船轰然撞在一起。老泥鳅把舵手 段出神入化,此一撞极富技巧。整个敌舰险险被撞翻,舰上足有七八成被掀落水中, 舰体却奇迹般未受严重伤害。 念家舰体大量重,兼老泥鳅手法娴熟,受震颇轻。修月仅微挫数步,即站稳脚 跟,娇叱一声,寒剑出鞘,身先士卒,扑向仍摇晃不已的敌舰,未落甲板,已居高 临下,连斩两名抢身拦截的敌兵。老泥鳅带头呐喊,引着全部二十几名念家海盗紧 跟着跃下。念家海盗的战力冠甲辽海,即管敌兵训练有素、悍不畏死,仍招架不住, 舰上仅剩的十几名敌兵被一荡而绝。只一刻工夫,修月已控制全舰。 另一艘敌舰稍显混乱,迅即恢复,全不管落水的同袍,火箭汹涌向易主的战舰 射来。舰上残兵的抵抗令念家海盗亦阵亡数名。老泥鳅引剩下的十几名海盗迅速到 位,驾舰脱离即将倾覆的念家舰,夺路逃开。 才脱离开来,主桅已中箭起火,其他亦有数处烧着。念家海盗惟有分出大半全 力救火,而敌舰不依不饶,抵死追来。火箭射完,换做利箭。念家海盗吃亏在人少, 全无还手之力,待修月与边可及奋力将火尽行扑灭,身旁只剩下两名海盗,连驾船 的老泥鳅几个,总共只剩十一人,个个带伤。敌舰依旧穷追不舍。 齐兰花在丈外勒马,斜起眼睛,向关纯虎:“小子,认得你齐大爷吧?这两个 傻大兵得罪你齐大爷死定了,老子看念小九的面子偏给你一条活路。没得说,乖乖 把鸡巴割了滚蛋。将来进宫混成个红太监别忘了你齐大爷的好处就是!”身后,红 斑虎带头,七虎怪笑声乱起。 漆黑豁出去也:“操你娘的齐兰花,有胆给老子单挑,不割掉你的小鸡巴老子 操你全家!” 幺六苦笑:“齐大当家,不关我事。我从来没想过割你小鸡巴操你全家。” 齐兰花目光一厉:“你两个只管耍嘴皮子!”向关纯虎,“你割是不割?” 关纯虎目光向他身后投去。那一干蒙面人并无上前帮忙的意思,首领模样的人 正向几名光着前额的女真俘虏指指点点,分明正将他们分给手下。如此他们绝不是 汉人,汉人不把战俘分为奴隶。多半,这群蒙面劫匪亦是女真人,他们怎会给齐兰 花混一块堆?手落刀柄,他婉转地向齐兰花:“不割好么?大家没怨没仇,何苦?” 话音才落,九环刀已轰然劈至头顶。看不清关纯虎战刀如何出鞘,寒光一掠, 两刀已在关纯虎头顶分毫处驳火。刺耳的锐响声中,齐兰花战马猛挫一步,九环刀 高高弹起。关纯虎膀臂发麻,却以奇异的翻刀势卸去后挫之力,强行往内疾突。 齐兰花座下七虎当齐兰花出手际,各舞兵刃,分向漆黑与幺六扑去。关纯虎虽 不很清楚七虎的实力,却料定他们任何一个都足以给漆黑叫一叫板,而幺六的本事 多半不如漆黑,两个人充其量能顶住七虎一两轮攻势。自己若不能尽快拿下齐兰花, 漆黑二人必在劫难逃。 能力瞬间推至极限,不经任何试探,潜力略无保留地倏忽爆发,战刀寒芒凛冽, 以不可阻挡的敏捷,直破关防而入,斫齐兰花脖颈。齐兰花草率抢攻,失之准备, 攻势受阻,怎都料不到软绵绵的关纯虎会陡然如此发狠,还拟按部就班地调整攻防, 节奏一进一出间何止慢出两三拍,战刀至喉,乃觉不妙,阵脚全乱。仓促仰面拧身, 勉强夺开夺命一刀,惊魂未定,却警觉战刀并未掠面而过,刀片如擀面杖般在喉间 翻滚,化去前进之势。当他明白过滋味,已稳稳地停下,刃抵咽喉。关纯虎一声断 喝:“住手!” 七虎这一瞬间已将漆黑两个杀得头晕脑涨,全无还手之力,遭断喝如遭霹雳, 不由齐齐顿住,纷纷略往后退,呆看着关纯虎与被制服的首领。 关纯虎刀往下压,将齐兰花铁板桥般平压在马背上:“齐大爷,得罪,劳驾送 我们一程。”威慑的目光扫向七虎,方才还平和的目光忽尔虎虎生威,令人不敢对 视。 漆黑、幺六绝处逢生,精神大振。漆黑抢先提马上前,刀抵齐兰花胸口,腾出 左手,牵过齐氏马缰,拨转马头:“七个打两个,算他娘鸟本事,下回老子带他娘 百来号人,不把你七个打稀巴烂老子不姓漆!” 幺六亦上前学样子刀抵齐兰花心口,三骑押一骑向前行去。小声抱怨:“少说 两句,没人当你哑巴。我看他们未必在乎老齐,发狠杀来,需不是好耍。不解气你 骂老齐好了,他这鸟样子发不起狠来。” 齐兰花气得直翻白眼,却果然发不起狠来,心底盘算关纯虎不象要杀他的样子, 却没有把握,试探地:“兄弟,我齐兰花说话算话,你拿开刀,我绝不为难你们。 大家不打不相识,留个情分,大家日后见面便是兄弟。“ 关纯虎猜透他心思,留心观察着一干蒙面人的动向:“我不会杀你。记住我的 名字:关纯虎。日后我们该有得交道好打。” 蒙面首领阴冷的目光射来,阴晴难定,显然吃不准该不该动手。其他蒙面汉子 个个剑拔弩张,等待首领命令。看去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幺六不安地:“他们会不 会动手?”蒙面人动手,七虎必不会坐视,打起来,关纯虎逃不逃得掉难说,漆黑 两个刚捡回来的小命必定完蛋。 关纯虎气度从容,小声地:“他们有点想吞没齐首领的那一份呢。看齐首领对 他们的用处是不是比得过几车粮秣。” 齐兰花冷哼一声:“他们眼下还离不开老……我。” 关纯虎:“那便好办。”微微催马,加快些许行速,很快接近蒙面队伍。向蒙 面首领微微颔首,错身而过,蒙面队伍虽绷得很紧,却没有进一步动作。三骑一俘 安然经过首领处。 行至几名俘虏边,俘虏除去六七名成年男子还有一名十一二岁男孩在内。关纯 虎经过时蓦然探手,一把抓住男孩,扯上马来。蒙面队伍微微一乱,听不懂的喝骂 声响起,其中几人甚至聚马欲追,却终没有发动。 关纯虎再不提速,亦不回头看蒙面首领,从从容容地走马而过。 临时小炮台的守卫比预料的还要薄弱,只五名炮兵和一个小头目。念如音看似 柔弱,下手狠辣,略不留情地格杀五名炮兵,只留下小头目一个活口。用凌霄完全 听不懂的话盘问一回,小头目目光闪烁,起初似不肯回答。念如音不知施展怎样手 段,轻轻拍打两下,他便受不了,杀猪般嚎叫一气。 凌霄听不懂,索性不去理他们,关注海面情形。修月夺取战舰却无力与敌抗衡, 好在敌兵火箭用尽,一时没有别的办法扩大战果,惟紧追不舍。修月、边可及藏身 船舷后,不时回击一两箭,却每每奏功,且战且退,已离阴风岬老远。看样子航向 颇为被动,似乎不是七星岛方向,朝西驶去。 被撞落海里的兵士此刻纷纷游上离得最近的这边岛子,几个小头目在一个大头 目的训斥中集结队伍。百人左右的队伍集结完毕,念如音那边的审问恰告一段落。 念如音绝不留情,将小头目斩杀,向下张望一回,问:“你会不会放炮?” 凌霄摇摇头,没有说话。 念如音摸一摸火炮:“这就是红夷大炮吧?可惜了,要现在给他们一炮非炸得 鸡飞狗跳。”目光一转,投向已远成两个黑点的战舰,“月姐她们不知怎样。” 凌霄气色比先前好些,沉默一刻,忽问:“他们是扶桑人?” 念如音颔首,颐指小头目的尸体:“他知道得很少,打探不出什么要紧东西, 就是他们的人数他说有四五千人,不知是真是假。以前他们只有千多人,最近听说 有援军过来,该不会有这么多。”若有所思的止住,似乎在思索这么多倭寇会给她 们朱雀岛带来怎样的影响。 凌霄:“他们还有没有别的船接应?” 念如音摇头:“没。不过别担心离开,七星岛每天至少有两艘战舰经过此间。” 凌霄:“七星岛肯定没谁给扶桑人同谋?” 念如音苦恼地蹙起秀眉,这正是她最担心不过的。此番袭击虽没有七星岛人直 接参与,她却可以肯定七岛内必有人给倭寇暗通曲款,若无七星岛人掩护,倭寇不 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此安设两门火炮,且潜入两艘战舰。 念如音不由向两艘战舰消失的地方望去,暗自希望修月吉人天相,逃过此劫, 如此朱雀岛至少能有一个可靠的盟友。可,修月能够逃出生天么? 凌霄干涩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他们,上来了。” 向下看去,下面百余倭兵已排成整齐的两列纵队,在大头目的率领下向山顶行 来。 待齐兰花战马消失,漆黑不爽地:“这小子属白眼狼的,放了他他不念你好, 转过头就反咬一口。换了我非一刀宰了他娘的!” 关纯虎:“抱歉,没经漆大人你批准。” 漆黑一翻眼睛:“少给老子阴阳怪气,你官大了不起?老子偏看你不顺眼。” 一指那男孩,“差点叫你害死,你抢他娘个小鞑子来算甚么意思?” 关纯虎:“我估计救出他来不会有问题,顺手便救了。” 漆黑:“你估计个屁,要估计错了你拍拍屁股跑路,我和幺六完蛋。幺六,你 说句良心话,老子当头领有他这么不顾兄弟死活没?” 幺六:“关大人神机妙算,哪会估计错来。你当头子,什么时候顾过兄弟死活? 叫你别招惹姓齐的,你偏惹,要不是关大人义薄云天、武功盖世,今天就让你 害死。“ 幺六气得两眼翻白:“你个白眼狼,比姓齐的还白!老子给你割袍断义,你只 管去拍你的小马屁,早晚臭死你个王八蛋!” 幺六才不给他怄气,用女真话向那男孩:“小子,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男孩身躯小牛也一般壮硕,目光炯炯,聪明地看一眼幺六,一口辽东话答: “九岁,努尔哈赤。” 幺六换回汉语:“小子汉语不错。才九岁,看着有十几岁来。姓什么?” 努尔哈赤略犹豫,答:“爱新觉罗。” 关纯虎若有所动,打量小努尔哈赤一回:“建州右卫都指挥使王杲是你什么人?” 爱新觉罗为建州女真最显赫的姓氏之一,建州最初只设一处卫所,后斡朵里部 大酋爱新觉罗猛哥帖木儿奏请另设卫所,于是增设建州左卫,猛哥帖木儿死后,建 州左卫分裂为左、右二卫。建州三卫互相内讧不断,却又常常联合一处劫掠汉人与 朝鲜。 百年前,明军发难,攻破建州左卫,朝鲜几乎同时出兵,击破建州卫。二卫从 此一蹶不振,建州右卫乘机座大,称雄一方。 努尔哈赤迷惑地摇一摇头:“不知道。他很厉害么?” 关纯虎:“胡乱问问。那么你们是建州左卫人?”略觉头疼,既不好扔下这孩 子不管又不便带在身边,怎样妥善安置他呢? 努尔哈赤点头:“好象是。”声音中丝毫不掩饰崇拜,“你们是什么人,大叔 你的刀法好厉害,可以教我么?” 关纯虎:“努尔哈赤是吧?我们三个有公务在身,到前面城寨需放下你来,你 能自己去寻你的族人么?” 努尔哈赤登时沉默下来,好一阵,才再开口,语气坚定:“我们一族只剩下几 十人,靠着帮人家护运财货混口饭吃。大叔你都看见,他们叫马匪打散,我没处可 去,大叔你收留我吧,我什么都能做呢!” 漆黑冷哼一声:“关大人,你干脆去开他娘一个孤儿所,收他百十个,千来个 小鞑子,就他娘的阔了。把头发一刮,摇摇屁股稳稳当上个女真大酋!” 幺六聪明的觉察到这孩子令关纯虎为难,自告奋勇替领导排忧:“关大人,这 孩子交给我了。是个当兵的好材料,好好调教,将来不定亦似关大人般当他个八面 威风的大将军。”话题一转,“关大人,我听出来了,你是个有学问的。我给女真 人打小半辈子交道还不知他们怎么个来历,大人能不能给我们说道说道,改天亦好 给兄弟们吹吹牛去?” 漆黑一撇嘴:“女真人有甚来历?跳不出是群鞑子蛮子,光想着抓了人去给他 们当奴才!老子要叫他们抓着,宁愿一头撞……呸呸,你才叫鞑子抓去呢!”发觉 大家都不爱搭理他的样子,气得住了嘴。 默默行出一段,关纯虎乃开口:“女真人在周秦时叫肃慎,到唐朝被称为靺鞨. 当时靺鞨最著名的有两部,一部叫粟末靺鞨,唐初一个叫大祚荣的大酋创造了他们 的第一个辉煌时期,建立一个叫渤海国的大王国,学着大唐模样,很有些封建的雏 形。或许是他太想学唐帝国的样子,又没有足够的基础,只一两百年就被四周包围 的农奴部落摧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彻底的摧毁,除了名字什么都没留下!” 幺六侧耳在听,努尔哈赤似乎听不很懂的样子却很认真地听着,连漆黑亦竖起 耳朵偷偷听着。 停一回,关纯虎继续:“还有一部叫黑水靺鞨,即是女真人先祖。到有宋一代, 女真人渐渐强大起来,开创了第二个辉煌时期,由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大军一度 横扫河朔中原,将宋帝国压缩到江南。不过,他们终究没能彻底完成霸业,反给身 后迅速崛起的蒙古人一荡而决。”一个顿挫,“那些女真人多和汉人通婚融合,没 有像蒙古人一样战败后退回故土。现在的女真人是当时那批女真人入关后迁入女真 故地的野人。两批女真人究竟有多少渊源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漆黑判断没有了下文,才白一眼幺六:“要没有秦桧这奸贼亦轮不到女真鞑子 猖狂。娘的老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眼面前某个王八羔子像足了秦奸贼!” 幺六没听见似地别过头去。努尔哈赤天真未泯的眼中显出深思的样子,很认真 地问:“大叔,为什么那些女真人没能完成他们的霸业呢?” ---------- 炎黄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