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英雄弄潮翻白浪 唐枢道:“宓臻的武功相当不错,他与‘醉公子’钱花光应该在仲伯之间吧。 不过他遇上了傅大侠,那就无话可说了。” 傅应锋笑道:“我看是宓臻自己太胆怯了。” 唐枢道:“宓臻这个人很聪明,性情也很随和,在江湖上闯荡这么些年,几乎 没结什么仇怨,本来是不应该有麻烦缠身的。但是,聪明人也会犯傻,随和的人也 会冲动,而且冲动起来比一般人更甚。宓臻就因为偶尔的冲动和犯傻而被迫东躲西 藏,最后不得不在松风观隐姓埋名。” 俞扶摇道:“宓臻到底犯了什么过错?” 唐枢道:“要细究起来,宓臻是不是有过错还真说不清。俞兄弟一定知道武林 中的‘八方风雨’吧?” 俞扶摇摇头道:“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八方风雨’。” 唐枢道:“‘八方风雨’是八位武林闻人的统称,他们是‘忘本先生’邯郸学 步、‘孤傲先生’百里挑一、‘投机先生’东方不亮、‘乱弹先生’有琴无弦、‘ 乘风先生’司马放牛、‘糊涂先生’公孙颠倒、‘得意先生’第五高手和‘不惊先 生’司空见惯,他们的武功差不多,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倒不像‘形意十三’ 那些人那样参差不齐。” 俞扶摇哑然笑道:“‘八方风雨’的宝号和名字都很有趣呀。邯郸学步,把本 来的步子都忘记了,自然可叫‘忘本先生’;百里挑一,是人才,难怪可以‘孤傲 ’;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也算是‘投机’吧;有琴而无弦,不得不‘乱弹’了;公 公和孙子都搞颠倒了,这笔帐也的确‘糊涂’;一个人若能成为武林中的第五高手, 那肯定是要‘得意’一番了;什么事情都司空见惯,当然见怪‘不惊’了。这七个 人的名字和宝号倒也挺相称的。只是司马放牛何以称为‘乘风先生’呢?简直就拉 不上什么关系嘛。” 唐枢笑道:“一个‘风’,一个‘马’,一个‘牛’,本来就是‘风马牛不相 及’嘛。” 俞扶摇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唐枢道:“事实上第五高手的武功在武林中并不是排名第五,他只是因为姓了 ‘第五’才成为第五高手的。” 俞扶摇道:“你突然提到‘八方风雨’,是不是宓臻和他们有过节?” 唐枢道:“你猜对了,我马上就要说到正题了。百里庄庄主‘孤傲先生’百里 挑一和宓臻曾经很友善,两个人好得像亲兄弟似的。这对兄弟事实上是一对忘年之 交,六年前宓臻三十四五,百里挑一四十七八。百里挑一有一子一女,儿子百里不 远那时二十三,女儿百里非遥二十一。百里不远和百里非遥平常都视宓臻为长辈, 宓臻也以长辈自居。但从他们的年龄差距来看,与其说宓臻是百里不远兄妹的长辈, 不如说他是兄妹的大哥哥更合适一些。百里挑一的妻子在十五年前去世,续娶了‘ 瓦全先生’潘培鸣的女儿潘眉。六年前的时候,潘眉三十七岁。宓臻经常到百里庄 去,与百里挑一喝喝酒,聊聊江湖上的见闻,二人十分投机。日子过得甚是平静。 “百里非遥在十多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宓臻,她很喜欢宓臻随和的性格,也喜欢 和他呆在一起。在宓臻看来,百里非遥只是个小孩子,他不会想到别的什么事情。 就是百里挑一,也没觉得女儿和宓臻呆在一起有什么不妥。随着百里非遥一天天长 大,她脑子的念头也多了起来。也就是说,在她二十出头的时候,宓臻在她眼里已 经不是一个长辈,而是一个可以与之共度人生的男子。那时宓臻三十四五,正是最 有魅力的年岁。 “宓臻何等聪明,岂有看不出百里非遥心思的道理?直觉告诉他,继续和百里 非遥这样呆下去是很危险的。不过,宓臻本身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作为一个年轻 男子,虚荣心又使他感觉到被百里非遥爱上是一件非常得意的事情。当时,宓臻进 退两难,一方面他不能对不起百里挑一,另一方面,他又不忍心让百里非遥失望。 最后,宓臻拿定主意,永远离开百里庄。从这里可以看出,宓臻在大节上还是把握 得住自己的。 “因为害怕被百里挑一问起缘由,宓臻特别选在百里挑一不在家的那一天离开 百里庄。宓臻当然不能就这样离去,他去给潘眉说,自己得寻一个偏僻的地方苦练 一门上乘内功,可能一、二十年都不会再到百里庄来了,并请潘眉向百里挑一转达 这番话。潘眉心细如发,早就看出百里非遥对宓臻的一番心意,所以宓臻这番谎言 骗不了她。 “这里又得说说潘眉了。‘瓦全先生’潘培鸣当初是看中百里挑一的名声才将 潘眉嫁到百里庄的。潘眉刚嫁过来的时候,百里挑一三十三岁,正当龙精虎猛之年, 潘眉觉得能嫁得这样的夫婿,也算是有福气了。但随着百里挑一年龄的增长,潘眉 对他就越来越不满意了。在这种情况下,潘眉也开始打起宓臻的主意来了。 “潘眉一听宓臻要离去,心里也急了。不过她算是很有心计的,说是无论如何 也要给宓臻饯行。宓臻虽然急着离开,但盛情难却,只得留下来。他想,反正一顿 酒食也耽误不了行程。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顿酒食坏了事。原来潘眉早就在 酒里下了迷药。宓臻是行走江湖的行家,照理说是不应该着了潘眉的道儿的。也是 太过相信百里庄,宓臻根本就没往这个方面想。 “接下来的事情就糟了,宓臻喝了迷酒之后,和潘眉发生了苟且之事。宓臻醒 来之后,十分悔恨。潘眉不识进退,竟然还给宓臻说,干脆找个机会做了百里挑一, 让宓臻来百里庄的庄主。她还说,只要宓臻同意与她往来,她甚至愿意帮助宓臻将 百里非遥娶了。宓臻一听大怒,当即就将潘眉杀了。 “潘眉的惨呼声引来了百里不远。百里不远看见继母赤裸裸躺在血泊中,立刻 认定她是被宓臻奸杀的。百里不远盛怒之下,根本没想自己不是宓臻的对手,立刻 向宓臻扑去。宓臻当时辩解无用,又急于脱身,在无奈之下,只得先将百里不远击 退再说。百里不远中了一掌两拳五指,算是受了较重的伤。 “宓臻逃出百里庄后,越想越觉得不妥。这事若不能和百里挑一当面说清,兴 许今后他在江湖上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宓臻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回到百里庄去给百 里挑一解释。当时潘眉已死,百里不远受伤的事实又摆在眼前,加之百里非遥由爱 生恨,竟将宓臻平素对她的一番善意当做猥亵告诉了父亲。不难想象,百里挑一对 宓臻的仇恨是如何之深了。 “宓臻这次回到百里庄,百里挑一根本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一照面便向他 猛施杀手。宓臻虽然心有内疚,但到底也不能白白让百里挑一打死,不得已只好还 手。两个人的武功本来相差无几,又都尽了全力,所以四五百回合之后,两个人都 受了重伤。宓臻怕前来为女儿报仇的‘瓦全老人’潘培鸣乘人之危,又只好再次逃 离百里庄。百里挑一这一受伤,误会就更深了。宓臻也知道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当时江湖上又将他视为十恶不赦的恶徒,他没有了立足之地,只有逃得远远的。自 六年前发生那件事后,他的影踪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唐枢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宓臻一身本领,却不得不躲到这松风 观来当道士。” 俞扶摇听得有些出神,道:“我觉得这事也不全是宓臻的错。如果宓臻就这样 而成为众矢之的,这江湖也太小题大做了。” 唐枢道:“就我刚才所说的情形来看,宓臻的过错并不明显,他与百里挑一父 子之间的冲突更多地是由误会引起的。” 俞扶摇道:“我猜想唐兄所言是从宓臻自己嘴里传出来的。” 傅应锋笑道:“唐兄弟刚才所述的情形明显有助于宓臻推脱责任,因为这的确 是宓臻自己的说法。关于宓臻杀潘眉、伤百里挑一父子这件事,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这后一种说法当然是从百里挑一父子一方传出来的,也相当不利于宓臻。两种说法 的最根本分歧在于潘眉之死到底是因为奸杀还是咎由自取。” 俞扶摇道:“不管怎么说,宓臻没有总算没有伤害百里非遥。宓臻如果真是一 个好色之徒,对于百里非遥这块送上门来的美色,他岂会轻易放过?” 傅应锋道:“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宓臻情有可原,所以决定帮助他一下,试 图化解他和百里挑一之间的仇怨。” 俞扶摇道:“无论宓臻是否有过错,他毕竟杀了潘眉,伤了百里挑一父子,这 段仇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化解了的。” 傅应锋道:“即便不能帮助他们完全和好如初,但若能使他们不再互相仇视, 让宓臻能重有出头之日,也是一件好事。” 俞扶摇道:“我倒是觉得,应该化解的仇恨当然得化解,怎么也化解不了的仇 怨就不必强求去化解。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应该成为江湖汉子们行事的准则。”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不知不觉提高了音调。 傅应锋心里一震,暗自想道:“看来这位俞兄弟杀气很重,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微微一笑,道:“俞兄弟,你这不是说我爱管闲事么?” 俞扶摇连忙否认,道:“傅大侠误会了,我那敢说你的不是。傅大侠古道热肠, 急公好义,我是十分钦佩的。” 傅应锋笑道:“俞兄弟有所不知,管闲事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爱好,并且都习惯 了。若是没有闲事可管,我还不知道自己空虚成什么样呢。” 唐枢道:“这就是傅大侠之所以为傅大侠,我等之所以为芸芸众生的缘故了。” 傅应锋道:“什么傅大侠不傅大侠,我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两位兄弟若是 不弃,就称我一声傅大哥。” 唐枢道:“我们怎么高攀得上。” 俞扶摇却十分干脆,很痛快地叫道:“傅大哥!” 傅应锋笑道:“俞兄弟是个爽快人。” 唐枢其实也愿意结识这么一位大哥,客气完了之后,也叫了一声“傅大哥”。 傅应锋笑眯眯地看了唐枢一眼,道:“唐兄弟是个很客气的人。” 次日大清早,傅应锋、唐枢、俞扶摇三人离开松风观,径奔白浪河而去。从松 风观到白浪河只有六七十里地,三人脚程甚快,不多一会功夫便到了河边。 白浪河发源于格拉硌雪山,上游两百里自西北向东南奔腾咆哮,水流湍急,河 面常常珠玉飞溅,白浪河之名也是源自于此。白浪河在蓑衣滩遇蚩尤绝壁阻挡,遂 改向南流,流到五百来里外的华林坑时,再一次改变流向,恢复向东流。傅应锋三 人要去的鱼漂渡就在华林坑上游二百来里处,从那里上岸,走一段小路,便可上红 云大道。 傅应锋、唐枢、俞扶摇来到了蚩尤绝壁对岸的蓑衣渡边。 蓑衣渡以上的那段白浪河,由于水流湍急,根本无法行船,只有到了蓑衣滩后, 水流稍微平缓一些之后,水运才成为可能。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蓑衣渡虽 然算不上是水陆要冲,但渡口上熙来攘往的人却也不少。 傅应锋他们来得很是时候,停在渡口边的那艘船正要离开。 唐枢急忙招手,大声叫道:“船老板,等一下。” 船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粗壮汉子,听到唐枢的声音,他看看与唐枢站在一起的 俞扶摇和傅应锋,问道:“客官,就你一个人么?” 唐枢道:“三个人。” 船老板道:“这可不巧了,这艘船最多还能载一个人。” 唐枢道:“我们有急事,耽误不得。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船老板道:“这可是无法可想的事。” 唐枢道:“这艘船多挤几个人应该是没问题的。” 船老板道:“我可得为这船上的几十条人命负责。” 唐枢还想说点什么,傅应锋已抢在他之前对船老板道:“也罢,我们等下一艘 船吧。” 船老板道:“三位客官,真是对不起了。”转身喝令开船。 两名船夫用竹篙在岸上用力一撑,那船冲到河心,船头打了个转,顺水向南边 去了。 俞扶摇看着远去的船只,说道:“要是我们再早一点动身的话,也许就不会错 过这艘船了。” 唐枢道:“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下一艘船。” 俞扶摇道:“我们本来想抄近路,如果在这里耽误太久,倒不如当初直接走红 云大道。” 傅应锋道:“唐兄弟、俞兄弟不必懊恼,没有船照样能从水路走。” 俞扶摇没听明白,只是奇怪地看了看傅应锋。 唐枢道:“傅大哥有什么办法?” 傅应锋道:“你们看见那群放排人么?” 俞扶摇、唐枢顺着傅应锋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渡口下方约一里远的河面上停 着三个木排。最前面那个木排宽约四丈,长约十丈,上面搭了个简易的房子。后面 的两个木排长宽与前面的木排差不多,只是上面没有房子,而分别堆放着百十来根 大大的木头,这些木头被铁抓一根一根地牢牢钉住,还用绳子捆扎了几圈。这三个 木排都分别用缆绳拴在岸上的大树上。最前面那个木排上七个汉子,第二个木排上 有三个人,第三个木排上有五个人。另有三个人在岸上,他们正在解缆绳。看来, 这群放排人也要离开蓑衣渡了。 唐枢顿时明白了傅应锋的用意,道:“我们乘木排去鱼漂渡?” 傅应锋道:“你们乘过木排么?” 唐枢摇摇头。 俞扶摇笑道:“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我更愿意乘木排。” 傅应锋轻笑道:“我相信,乘木排的感觉一定很新鲜。” 唐枢笑道:“那咱们就该去体验体验这种新鲜感觉。” 三个人快步向停放木排的地方赶过去。 傅应锋边走边对木排上的放排人说道:“各位大哥,行个方便捎上我们。” 此时岸上的三个放排人已经解开缆绳,并回到了木排上。木排没有了约束,在 河水的冲击下,开始缓缓地向下漂。傅应锋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很清晰,木排上的 那些人都听见了。他们也都以诧异的目光看着在岸上快步疾行的傅应锋、唐枢和俞 扶摇三个人。第三个木排上的一个灰衣汉子答道:“我们这是木排,不带人的。” 唐枢道:“我们给钱,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灰衣汉子一点也不动心,道:“有钱拿当然好,但在白浪河放排是件很危险的 事情,我们可不能为了钱而让你们涉险。” 俞扶摇道:“大清早实在不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灰衣汉子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傅应锋笑道:“我们也是百无禁忌,出了事我们自己负责。” 灰衣汉子还是拒绝,道:“那也不行。” 说话的当儿,木排已经离岸六七丈远了。 傅应锋对唐枢、俞扶摇道:“不能等了,先上去再说。” 唐枢道:“小弟先行一步,献丑了。”施展轻功,身如大鸟,自岸上飞腾而起, 向河心疾射过去,稳稳地落在第二个木排上。 俞扶摇微微一振双臂,身子突然向上拔起一丈来高,然后一弓身,斜斜地投落 在唐枢身边。 傅应锋其实已经看出唐枢、俞扶摇两个人的武功不弱,他适才说那句话,其用 意也就是考究一下二人的身手。今见唐枢、俞扶摇施展出来的轻功如此卓绝,傅应 锋不禁暗自点头赞许。傅应锋也不作势,就像闲庭信步似的,很随意地向河心跨了 一步。这一脚当然踏了一个空,不过傅应锋并没落进白浪河,因为傅应锋的“天极 步”本来就是履虚若实,可以凭虚而行的。傅应锋只迈了六七步,就轻轻松松地就 跨到木排上去了。 唐枢、俞扶摇见了傅应锋这等神奇功夫,不禁咋舌不已。 木排上的放排人看着这一幕,更是张大了嘴合不上来。 他们见傅应锋、唐枢和俞扶摇强行搭乘木排,本来是要生气的,但瞧三人的身 手,知道遇到了高手,只好隐忍不言。 傅应锋对那灰衣人道:“我们确有急事,需走水路,请大哥成全。” 灰衣人虽然也心惊,却还不至于被吓倒,他叹了一口气,道:“反正人都上来 了,我们也不能赶你们下去。” 傅应锋道:“卤莽之处,尚请原谅。” 灰衣人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有言在先,这木排走得不快,可能会耽 误你们的行程。” 傅应锋笑道:“走得慢总比不走强。” 灰衣人道:“这白浪河是出了名的艰难水道,一路上免不了有些碰碰磕磕,我 们这些水上人已经习惯了,倒也无所谓,你们自己却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掉落水 中。” 傅应锋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们理会得。” 灰衣人点了点头,吩咐其他放排人忙活去了。 木排漂到河心后,下行的速度便加快了,远远地还能看见前面那艘船。 傅应锋悄声对唐枢、俞扶摇两个人说道:“你们发现没有,这灰衣人是个会家 子。” 唐枢点头道:“而且他的武功还相当不错。” 俞扶摇道:“若是寻常放排人,见了我们适才的身手,可能早就大呼小叫了。 但他们仅仅是有些惊讶,却并没有手足失措。” 傅应锋道:“他们并非真正的放排人,他们一定是有什么图谋。他们当然不想 让外人插手,所以才不愿意搭载我们。现在我们既然已经强行上来了,他们不想暴 露,也就不得不让我们留在这里。这一路上若有变故发生,只要不是针对我们,我 们就不要盲动。” 唐枢道:“我们一切听傅大哥的。” 白浪河两岸峭壁笔立,峭壁上长着一些藤蔓,猿猱藤蔓间跳来跳去,并发出阵 阵尖利的叫声,有时还朝白浪河扔下树枝或石子来。与猿猱的叫声相应和的是白浪 河河水拍打两岸峭壁的声音。 白浪河河水咆哮奔腾,一泻千里,木排在河水冲击下,越行越快。木排不像船 只,它可以在礁石或峭壁上撞来撞去,只要不太过剧烈就成,而船只在这条河上航 行起来,就得小心翼翼多了。由于这个原因,木排并不像灰衣人说的那样行得慢, 而是与前面的船只越来越近了。 两个半时辰之后,木排已经行了大约百十来里的水路,与前面的船只仅隔一两 百丈之遥了。前面四五里远的地方,正是白浪河最险恶的地方回旋湾。自蓑衣滩之 下,白浪河本来是一直向南流,而到了回旋湾,白浪河的流向却微微朝东南偏了一 点。回旋湾水面不宽,远不能与蓑衣滩相提并论。但回旋湾的名声却甚为响亮,因 为它吞噬了无数人的性命。不知是因为河道转弯还是下面有暗河,回旋湾经常有漩 涡出现。听说最多的时候,回旋湾曾经出现过十二个大旋涡。而三十年前出现的最 大的一个漩涡的直径足有十七八丈长,它曾将当时在河上航行的一艘船全部吞下去, 致使船上的三十多个人尸骨无存。提到回旋湾这个地方,行船人没有不胆战心惊的。 前面的船只下行的速度慢下来,船工正在与河水抗争,他们用力将船向白浪河 的东岸靠,以避免船只被河水冲到回旋湾的漩涡区去。虽然在回旋湾出事的船只并 不多,但船上的客人们还是感到很紧张,毕竟回旋湾的名声太糟糕了。 木排上的放排人也开始忙碌起来。 不过这些放排人并非为保全木排而忙碌,恰恰相反,他们现在做的,正是使木 排解体。 好象是预先计划好的,灰衣人一声口哨,所有的放排人立刻行动起来,砍绳子 的砍绳子,撬铁抓的撬铁抓。他们行动非常迅速,在傅应锋、俞扶摇和唐枢还未弄 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已经将三个木排拆散了。 傅应锋三人坐在第二个木排上,见本来捆扎得紧紧的木排突然散了架,堆积着 的木头猛地坍塌下来。三人大惊,急忙躲闪。但整个木排完全散开,他们已经没有 立足之地。傅应锋大喝道:“唐兄弟俞兄弟小心!”他这时正好站在一根木头的前 端,他脚下猛一用劲,那根木头的这一端顿时沉入水下,另一端却完全翘起,整棵 木头直挺挺地竖起来。傅应锋在脚下用劲的一刹那,已借力向上腾起,恰好落在木 头朝天的那一端。傅应锋在落下去的时候顺势又一用劲,将这棵足有几丈长的木头 直端端向水底踩下去。在整棵木头将要完全入水的时候,傅应锋突然收力,木头在 浮力的带动下,猛地向上冲起。傅应锋借着头木的上冲之力,展开“天极步”,身 如长虹经天,往岸上一扑,稳稳地抓住了峭壁上的藤蔓。 唐枢的反应也不慢,他脚下的木头经木排上垮下来的那些乱七糟八的木头一撞, 竟然在河水里打了个横,还不停地打滚动着。唐枢面向河水上游,双脚在打着滚的 木头上站立不住,他就像跑步似的,在那根木头上飞快地换着双脚。他越跑越快, 脚下的木头也越滚越快。由于木头滚动的速度太快了,所以它不再被河水带着往下 漂,而是停留在“原地”。在木头快得不能再快的时候,恰好被傅应锋脚下那根木 头倒下来砸在西端。唐枢脚下的木头被推了一把,猛地旋转着向东岸疾射过去。唐 枢脚下的劲用得很巧妙,木头直端端一下子冲出二十来丈,“砰”地撞在东岸峭壁 上。唐枢腾身上飞,也牢牢抓住了峭壁上的藤条。 俞扶摇在木排散开的时候,也和傅应锋、唐枢一样,双脚及时踏在一根木头上, 但他的运气较差,因为有六七根木头正向他冲来。从他左边河水里飘过来的那根木 头差点将他撞下水去,他东摇西晃了一阵,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而最危险的还在 后面,一根木头经礁石一碰,突然凌空飞起,直端端向俞扶摇背心撞来。俞扶摇听 见后面风声,回头一看,脸色都有些变了。不过他反应挺快,急忙矮身。在他堪堪 蹲下身的同时,那根木头紧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去了。木头上面的铁钉还未被那些放 排人撬掉,铁钉上面还拖着一根五六丈长的绳子。俞扶摇闪电般一把抓住这根绳子 末端,在绳子即将绷直的时候,他大喝一声,挥绳向左边一抖。但听“嗡”的一声 响,绳子完全绷直,空中的木头好象停顿了一下,不再向前飞,而是转了个弯,朝 左岸的峭壁飞去。俞扶摇卸掉手上的力道,身子在绳子的带动下,也飞起来了。那 根木头飞过水面,恰好插进峭壁上的一个三四尺深的窟窿中,大半截都露在外面。 俞扶摇几乎同时飞到,左手在木头上轻轻一勾,身子跃起,整个人便稳稳地站在了 木头上。 傅应锋抓住藤蔓一荡,身子飞了起来,落脚在峭壁上一块突兀而出的石头上。 他站稳之后,见唐枢抓住的那根藤条正好在旁边,遂扯住藤条猛地一提,位于他下 方六七丈的唐枢随着藤条冲天而起,也飞落在傅应锋所站的石头上。唐枢上来后, 放开了藤条。傅应锋将藤条准确地晃到俞扶摇跟前,待俞扶摇一把抓牢藤条,也将 俞扶摇提了上来。那块从峭壁间突兀而出的石头方圆只有五六尺,恰好容得下三个 人。那块石头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孤零零地突兀在空中。脚下十来丈远的地方是 湍急的江水,头顶完全无法攀缘。三个人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不由相对苦笑。 那些放排人见傅应锋、俞扶摇和唐枢三人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竟然用匪夷所思 的方法攀上峭壁,都不禁大为失色。不过他们显然并非针对落、唐、俞三人才解散 木排的,所以在惊诧片刻之后,他们就每人站在一根木头上面,编好队形,向前面 的船只追上去。他们站在滚来滚去的木头上,双脚就像是粘在木头上似的,十分稳 当。 那些散开的木头漂得非常迅速,一眨眼功夫便追上了前面的船只。有几根比较 粗大的木头在水流的冲击下,重重地撞在船身上。船只在急流中本来就有些摇晃, 被撞击后就更把握不住航向,偏偏斜斜地朝回旋湾漩涡区漂去。船上的人都知道那 些漩涡的厉害,顿时纷纷惊叫起来。船老大大声嚷着,指挥着船夫拼命想将船只撑 回到回旋湾的北岸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船上飞出,闪电般跃入水中,旋即又从水里冒出头来。 一根木头正从他身边漂过去,他轻轻用手一拨,木头打了个转,正对着船只的右舷。 那人双手按住木头的一端,向前用力一推。那根木头很大,估计不下千斤,被那人 一推后,飞快地朝船只冲去,前端还激起了小小的浪花,由此可见那人这一推之力 是如何之大。只听一声闷响,木头端端正正地撞在船上,顿时将船只撞得向北边漂 过去两丈。 那人在推出木头之后,也尾随木头而去。他速度极快,就是鱼儿也未必比得上 他。他游动的时候,河水被他的身子剖成两半。在木头撞击上船只刚被弹回的时候, 他已经跟了上来。他突然像飞鱼一样从水里飞起来,双脚连环踢出,准确地踢在木 头上。木头又朝船只冲过去,将它向北推了几丈。如此数次,船只终于脱离漩涡区, 靠着东岸向下漂走。 那人见船只再无危险,才倏地自水里腾越而起,站在那根木头上,脚下使个巧 妙,那根木头仿佛被定住了,既不下漂,也不打滚,而是老老实实地点待在原先的 地方。那些放排人已经脚踏木头顺水赶到,将那人围住。灰衣人冷冷地说道:“阁 下这身功夫果然不同凡响啊。” 那人嘿嘿一笑,道:“水某虽然功夫浅陋,但到底比你宋泳宋老大强了数筹。” 宋泳冷笑道:“水大公子很谦虚嘛。” 水大公子道:“谦虚与否水某不敢妄下断语,但水某自小就只知道说老实话。” 宋泳道:“我第一次听见这种老实话。” 水大公子道:“宋老大你这话可就不老实了,其实你在钱塘时就已经知道水某 是个怎样的人了。” 宋泳厉声道:“只可惜这里不是钱塘,而是白浪河!” 水大公子道:“钱塘的大风大浪里水某尚且不惧,何况这这小小的白浪河。” 宋泳冷笑道:“惧与不惧恐怕还言之过早了吧。” 水大公子笑道:“你千万别拿‘龙困浅水遭虾戏’这句俗语来吓唬我。” 宋泳道:“水大公子这话错了,你固然不是什么龙,宋某也不是虾。” 置身绝壁高台上的唐枢对傅应锋、俞扶摇二人说道:“这群放排人果然是冒牌 货,他们是来对付那位水大公子的。” 俞扶摇道:“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好象在哪里见过这位水大公子。” 唐枢道:“听俞兄弟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位水大公子有些面熟。” 俞扶摇道:“但我又的的确确没见过他。” 傅应锋道:“我们虽然没见过他,却见过他的兄弟。” 唐枢道:“他的兄弟?” 俞扶摇却仿佛醒悟到什么,道:“傅大哥说的莫非是与浪花姑娘在一起的水玄 琨?” 傅应锋道:“正是他。” 唐枢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这位水大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弄潮英雄’水 玄钰呀。” 傅应锋道:“‘弄潮英雄’水玄钰的名头在江湖上叫得很响,青出于蓝,差不 多已经盖过了乃父‘夺标老人’水卷的名声了。” 唐枢道:“水玄钰的水中功夫出神入化,在江湖上鲜有敌手。” 俞扶摇道:“他刚才以一人之力轻松将船只救出漩涡区就说明了这一点。” 唐枢道:“水玄钰的水功如此精绝,宋泳这帮人却要在水里找他的麻烦,恐怕 是找错了地方。” 傅应锋道:“别小看了宋泳,他的来头也不小。” 唐枢道:“宋泳到底是何方神圣?我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傅应锋道:“你听说过丈夫帮吧?” 唐枢道:“是不是与寡妇帮合称阴阳二帮的丈夫帮?” 傅应锋道:“其实丈夫帮并不能算是一个武林帮派,因为丈夫帮里的人相互之 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江湖上的朋友根据他们的名号将他们生拉硬扯到一起 去的。” 唐枢道:“据说丈夫帮里有八十八位‘丈夫’,什么‘顶天立地大丈夫’、‘ 能屈能伸大丈夫’、‘知错能改大丈夫’、‘宁折勿弯大丈夫’、‘激流勇进大丈 夫’等等,不知这位宋泳宋老大的名号是什么?” 傅应锋道:“江湖上都称他为‘激流勇退大丈夫’。” 唐枢笑道:“一个‘激流勇进大丈夫’,一个‘激流勇退大丈夫’,都是些大 丈夫。” 俞扶摇嘿嘿一笑,道:“好个‘激流勇退大丈夫’!且看他今日在‘弄潮英雄 ’面前到底是‘勇退’还是‘勇进’。” 唐枢道:“宋泳既然号称‘激流勇退大丈夫’,我想他的水中功夫应该是不差 的。” 傅应锋道:“宋泳的师父‘骑鲸子’商羊舞与‘夺标老人’水卷齐名,宋泳的 水功即使比不上水玄钰,也是相当可观的。” 唐枢道:“商羊舞?他的宝号好象是‘骑羊子’吧?” 傅应锋笑道:“商羊舞是桑叶江上灵豚坞的魁首,桑叶江是长江的一条支流, 不仅河面不宽,而且河水也不深,别说鲸鱼那样的大个不可能生活在那里,就是河 豚也找不出半条来,所以江湖人认为‘骑鲸子’名不符实,就戏称商羊舞为‘骑羊 子’了。” 俞扶摇道:“不管是骑羊还是骑鲸,胯下总还有东西可骑嘛,哪里像我们现在 只能‘骑虚空’。” 傅应锋和唐枢呵呵笑了几声。 唐枢道:“听宋泳和水玄钰的话语,他们以前一定在钱塘发生过龌龊。” 这时,回旋湾水面上的宋泳和水玄钰正说到以前的事情。 只听水玄钰道:“去年中秋水某能在钱塘大潮中夺得锦旗,凭的是真本事。你 却对此事耿耿于怀,是不是太鼠肚鸡肠了?” 宋泳道:“你将宋某差不多已经抢在手里的锦旗夺走,那也罢了,因为夺旗有 夺旗的规矩,只要还未上岸,谁都可以去抢锦旗而无论这锦旗是不是已经被别人取 了。当时数百名水中健儿中,就以你我二人的功夫最好。我抢先将锦旗取了,本以 为胜券在握,却不料被你强抢了。要说我不恨你,那是假的。但我技不如你,也只 有徒唤奈何。这也罢了。你如果抢了锦旗便走,我也不会怨你。但你偏偏在水中戏 弄于我,使我在岸上数万名观潮者面前受辱,丢尽了脸。从那时开始,我就恨上了 你,并发誓要雪耻。” 水玄钰道:“原来宋老大是因为这件事记恨我。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钱塘弄 潮们的兄弟们在水里的时候从来都是相互戏耍。那只是开玩笑,并非要存心羞辱你。” 宋泳道:“我不认为那是玩笑。” 水玄钰道:“你非要固执己见的话,也只得由你。” 宋泳道:“我们今天也来戏耍戏耍你,和你开开玩笑。” 水玄钰笑道:“很好啊,什么玩笑我都能承受。” 宋泳道:“你知道吗,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筹划了很久了。” 水玄钰道:“我听说宋老大从钱塘回来后,一直在苦练水功。” 宋泳道:“要报仇雪恨,总得准备准备吧。” 水玄钰道:“我猜想宋老大最初是想到钱塘来找我理论。” 宋泳道:“这的确是我当初的想法,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 水玄钰道:“现在变成‘在钱塘江跌倒,在白浪河站起’了。” 宋泳道:“老实说,前几天我正打算去钱塘,却听说你送上门来了。” 水玄钰道:“我是来找舍弟的。” 宋泳道:“水二公子为一己之情,置弄潮门与浪花姑娘之间的恩怨于不顾,跟 随舒浪涛到洞箫楼抢亲。令尊大怒,于是令你追来捉拿谁二公子回去问罪。我私下 猜想,你水大公子是离不得水的,你一定会走白浪河这条水路。所以我布置了一下, 要让你喝喝这白浪河的水。” 水玄钰道:“难得宋老大这么费心。不过你的猜测却是大错而特错了。我来的 时候并未走水路,我也不知道你们在白浪河等我。我在去洞箫楼的路上碰见追腥族 一伙,我与师澹尘曾有过一面之缘,他说洞箫楼的事情已经了结,舍弟马上就要回 钱塘了,又说你在白浪河候着我,叫我小心一些,别走白浪河。我当时想,反正舍 弟自己也要回钱塘去,我就没必要再去找他了。倒是宋老大这边,你亲自候着我, 如果我不来打个照面,岂不有失礼数?所以反叫师澹尘派人透个信给你们,我今天 就要来白浪河走走。” 宋泳道:“追腥族那群大嘴巴对你很不错嘛。” 水玄钰道:“若没有他们,我兴许就不会来这里了,而你们的计划也将落空。” 宋泳道:“照水大公子这样说来,好象不是宋某人在算计你,而是你算计了宋 某?” 水玄钰道:“也谈不上算计不算计。我之所以决定来这里,是想让你们知道, 在钱塘江你们不是我的敌手,在白浪河你们同样不是我的敌手。” 宋泳冷笑道:“你不嫌此话说得太早了么?” 水玄钰道:“其实我在蓑衣滩一上船就注意到你们了。” 宋泳道:“我们也没想要隐藏自己的形迹。” 水玄钰道:“有件事情我得责怪你们几句。” 宋泳道:“怪我们不曾隐藏形迹,从而太轻慢了你?” 水玄钰道:“你们要寻我雪耻,就直接冲着我来好了,干吗要撞沉船只啊?船 上面的人可都是无辜的。” 宋泳道:“他们的死活与宋某何干?而且我相信水大公子有办法救他们。” 水玄钰的脸色沉了下来,道:“就凭这句话,你就有可死之道。” 宋泳道:“这种吓唬人的话你还是不说为好。” 水玄钰打量着围在他身边的宋泳一伙,道:“你们十八个人会被我一个人吓唬 住么?” 宋泳道:“恐怕不会。” 水玄钰道:“那么你们十八个人一定打算吓唬我了。” 宋泳道:“我们是有这种想法,不过瞧水大公子眼前的模样,好象并没有被吓 住。” 水玄钰笑了一下,道:“宋老大去年中秋在钱塘江遇到我,关键时候拿出招牌 功夫,‘激流勇退’了,我猜想你今天会故技重施。” 宋泳发狠道:“宋某把话给你说清楚,如果今天你水大公子不喝几口白浪河的 水,宋某就自己葬身在回旋湾。” 水玄钰道:“就只是让我喝几口白浪河的水?宋老大这种做法简直就不算是雪 耻嘛。其实白浪河的水挺甘甜的,早先我已经尝过了。既然我已经喝了白浪河的水, 我看宋老大你也不必葬身在回旋湾了。” 宋泳道:“你自己喝水是另外一回事,宋某要强按着你的头喝水。” 水玄钰道:“看来今日之事是没法善了的了。” 宋泳道:“善了?亏你这个时候还想得到这样的好事情。” 水玄钰道:“那我们就看看谁按着谁的头喝水。”话音甫落,他已从木头上腾 起,纵身跃入水中,他的身子非常利索,入水时毫无声响,也没有溅起丁点水花。 在水玄钰入水的同时,宋泳的十二个手下也跳进回旋湾。宋泳和其余五个手下 则依旧站在木头上,密切地关注回旋湾偌大的水面。宋泳的意图很明显,下去的十 二个人的水功虽然不及水玄钰,但仗着人多,在水底下缠斗也吃不了多少亏,而守 在水面上的六个人却是为了监视水玄钰,以防他借水逃走。 水底下毫无动静,也不知水玄钰和那十二个人斗得怎样了。 整整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过去,水玄钰等人还没露出水面。 俞扶摇在高处看了,咋舌道:“这些人的水功果然非比寻常。” 唐枢道:“若换做是我,早就憋不住这口气了。” 傅应锋道:“水玄钰的水功之好自不必说,想不到宋泳的这些手下也如此了得。” 俞扶摇道:“现在就看谁闭气闭得久了。” 傅应锋道:“眼下比的是闭气,呆会就是比其他功夫了。” 正这样说着的时候,回旋湾水面突然露出一个头来,张大了嘴准备换气。但几 乎是在他刚张开嘴的同时,他又突然被扯了下去。他没有换到气,张大的嘴连灌了 几口水。在他沉下去的地方,冒出一长串大大的水泡。过了片刻,那人又一次从水 底下冒出来。他出水的力量很大,整个身子都冲出了水面。不过很显然,并不是他 自己有这么大的力量,而是有谁在水底下托了他一把。他飞出水面,端端正正落在 一根木头上。他周身已经没有丝毫劲道,软软地抱着木头,嘴里还呕着水。宋泳看 得很清楚,那个人是自己的兄弟。 紧接着,回旋湾好几处地方都有水泡冒出,这表明水底下的人憋不住了。宋泳 大声喝道:“兄弟们,姓水的坚持不住了,他就要出来了。”他这话说得不是全对, 水玄钰固然坚持不住,但最先坚持不住的却是宋泳的那十一个手下,他们纷纷从水 中露出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宋泳问道:“水玄钰在哪里?” 一个手下指着离宋泳三长开外的地方,喘着气说道:“就在……那下面。” 宋泳知道机会来了,现在是自己亲自出手的时候了。他立刻闪电般鱼跃入水, 入水没有丝毫声音,也没有水花,比起水玄钰也不遑多让,由此看来,他之所以敢 于向水玄钰挑战也是有所依恃的。宋泳的打算是这样的:先让人拖累水玄钰,然后 自己出马,趁水玄钰还来不及换气的时候一举击溃他。他想,即使水玄钰的水功再 好,在先闭气盏茶功夫的情况下,也敌不过自己。宋泳的算盘打得很精,如果事情 真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展下去,水玄钰肯定是要落败的。 可惜的是事态并没有按宋泳设想的那样发展。 因为水玄钰比宋泳更有心计。 几乎在宋泳刚刚跃入水中,水玄钰就从水里冒出来,不慌不忙地站上宋泳刚才 站着的那根木头,笑嘻嘻地看着宋泳的十七个手下。 其中一人对水玄钰说道:“你怎么……” 水玄钰道:“你以为我不会上来是不是?” 那人道:“你就不怕我们宋老大在上面等着你?” 水玄钰道:“以宋老大的禀性,必定认为我已经筋疲力竭,在水底下强撑了, 此时最适合捡便宜,所以他绝不会在水面上。也好,让他下去耍耍,大家扯平。我 也歇息一阵,等他上来再切磋切磋。” 那人道:“等你歇息好了,我们老大也差不多上气不接下气了,这怎么能算是 扯平?” 水玄钰道:“宋老大一定想不到,本来想占我的便宜,结果反被我抢了先机。” 那人道:“你以为我们会让你得逞么?” 水玄钰笑道:“你以为你们能阻止我得逞么?” 那人道:“试一下总可以吧!” 水玄钰道:“我记得你们刚才在水底下试过。” 那人想起在水底下的经历,心中很畏惧,犹豫着说道:“水底下是一回事,水 面上是另一回事。” 水玄钰道:“我这人一向助人为乐,如果你们非要坚持这样做,我也只好成全 你们,满足你们的愿望。不知你们哪一位肯当先锋?” 那十七个人互相看了看,谁也不肯当出头鸟。 水玄钰笑道:“你们可真是宋老大的好兄弟,把他的拿手本领学了个十足十, 还没遇到‘激流’就‘勇退’了?”他的话刚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双脚用力 一踏木头,借力腾空而起。那根长约六七丈的巨木受他大力踩踏,竟然横着完全浸 入水中,然后受水的浮力一挤,又平飞向空中。巨木完全脱离了水面,飞起足有三 尺来高。在木头飞出水面的同时,水中也飞起一道湿淋淋的人影,双拳齐出,闪电 般击向空中的水玄钰。这个人影正是宋泳。 水玄钰大喝一声,左腿弹出,踢在宋泳的右臂上。宋泳敌不过,被弹得在空中 转了一个圈,他的左拳自然也落了空。 水玄钰长笑道:“宋老大,现在我陪你到水底下去玩玩。”身如坠石,直直地 溅落水中。 宋泳不甘示弱,亦随之投落水中。 回旋湾复归平静。 宋泳的十七位手下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有在水面上等着,焦急地看着水 面,心里为宋泳加劲。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绝壁上的傅应锋对唐枢、俞扶摇说道:“早先水玄钰只是在水底下戏耍那十二 个人,并没有拿出真本事,这一次他才是放开了手段和宋泳虎斗。别看这水面上平 平静静,宋泳和水玄钰在水底下过招不知有多凶险呢。” 时间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水底下开始有了动静。在离回旋湾内侧八九丈 之遥的水面,突然有水流涌起,就像是一个偌大泉眼,但是没有气泡。显然,水玄 钰和宋泳正在那里的水底下做殊死之战。水面上的十七个人都关切地看着那个地方。 这个“泉眼”开始向回旋湾的西边移动,越移越快,而且水流也越涌越高,到后来 都有水沫飞溅了。 蓦地,“泉眼”冒出一朵血花,那红色迅速蔓延,染红了周围的河水。也不知 道宋泳和水玄钰两人谁受了伤。之后,那个“泉眼”从中间分开,成为两个小的 “泉眼”。不过,这两个小“泉眼”也只存在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其中一个“泉 眼”突然变成一条“水龙”,飞快地向回旋湾漩涡区游去,身后还带着一丝红色。 另一条“水龙”立刻追了上去。很明显,这两条“水龙”是宋泳和水玄钰在水下游 动时带出的水花。 只片刻功夫,前面一条“水龙”已经到了回旋湾外侧的石壁。水下的人反应奇 快,身子还没碰到石壁,已然向左侧掉过头去。他带起的那条“水龙”撞在石壁上, “龙头”碎了,飞溅的水珠反卷过来,砸在“龙身”上,两股力道相反的水流一碰 撞,激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恰好后面一条“水龙”游至,在离石壁六七尺的地方 便转了弯,追前面那条“水龙”去了。那个小漩涡经后面这条“水龙”激起的水流 一带,突然加快了旋转的速度,并且越转越大。这个旋涡转了一阵,撞在石壁上, 旋转势头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加强了。它被石壁“弹”开,开始缓慢地向河心旋转 过去。不一会功夫,这个漩涡就有两三丈方圆大小了。 两条“水龙”眨眼之间又一前一后折身游回来了。宋泳和水玄钰都置身水下, 他俩并不知道刚才还平平静静的回旋湾已经出现了危机。他俩不偏不倚,直端端地 对着那越转越大、越转越快的旋涡冲了过来。当宋泳和水玄钰游到漩涡边的时候, 漩涡的直径已经有五六丈了,漩涡的中心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洞,附近的断木一卷而 入,被吞噬了。水面上的十七个人见两条“水龙”直冲漩涡而去,不紧齐声惊叫起 来。 前面那条“水龙”刚接触到漩涡,便被卷进去了,随着漩涡一起旋转起来。还 没转到一圈,漩涡“水壁”上就冒出了一个人头。这人正是宋泳。宋泳睁眼一看, 正好看到漩涡对面的“水壁”,开始他有点懵,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他转头 看了看天,天空是圆形的一大块,白浪河两岸的绝壁已经不在他的视野里了。宋泳 又转头向相反的地方望去,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立刻出现在他的眼前。直到这时, 宋泳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陷入了漩涡之中。想到回旋湾那些恐怖的传说,宋泳顿 时慌乱起来,他四肢用劲,想从漩涡中脱身出来。但漩涡的飞旋之力实在太厉害了, 宋泳的挣扎一点用也没有。宋泳只感到自己的身子被水流撕扯着,飞快地旋转,并 朝那个大洞旋转下去。宋泳现在遇到的是真正的“激流”,只可惜他没办法“勇退” 了。 水玄钰在宋泳的后面,他刚接触到漩涡,就感觉到水流的异常。凭他的直觉, 他知道自己遇到漩涡了,而且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大漩涡。水玄钰知道一旦被卷进 去,就再也休想脱身。他想掉头游回去,但愈旋愈大的漩涡却仍旧把他扯了进去。 水玄钰紧张起来,他当机立断,他没有与水流做无谓的抗争,而是拿出全身力气, 四肢猛力划水,直冲漩涡中心而去。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整个身子竟然硬 生生从漩涡的这边“水壁”穿出,在漩涡中心那个大洞所形成的“空中”飞越三丈 之遥,然后钻进漩涡另一边的“水壁”。水玄钰在飞越那三丈的距离时,也看见了 身子下方那个深不可测的大洞,他也被吓得心惊胆战,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如此之大 的漩涡。他甚至还看见下方旋转的“水壁”上的宋泳。他钻入漩涡的“水壁”之后, 力道未尽,一直向前滑出两丈来远。水玄钰抗衡漩涡的方法很对路,他的水功也委 实令人叹为观止,只可惜他遇到的这个漩涡实在太大了,就在他将要脱离漩涡的时 候,漩涡却又增大了。水玄钰此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被漩涡水流一扯,身子顿 时被卷进去了,跟着漩涡旋转,再也没法脱身了。此时,宋泳和水玄钰都“嵌”在 漩涡“水壁”上,行动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宋泳已经被漩涡卷进大洞的下半部了, 水玄钰也开始向底部旋转下去。若无奇迹出现,宋泳和水玄钰两人就要将性命葬身 在这偌大的回旋湾漩涡里面了。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