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事不堪朋友分 唐枢惊讶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你父亲与傅大侠的恩怨,却一直与傅大侠称兄 道弟,看来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俞扶摇道:“我也是现在才猜出来的。” 傅应锋道:“俞兄弟,并不是我故意瞒你,我一直在找机会想给你解释,却不 知道如何开口,所以拖到了现在。” 俞扶摇道:“在洞箫楼初次见面时,你曾经说我很面熟,还说我像你的一位故 人,当时我虽然感到奇怪,却未往深处想。现在回想起来,才感觉到自己很笨。直 到前日在千顷塘边听袁坪说起傅大哥曾经是刀锋之谷的刀客,我才猛然醒悟傅大哥 与我有渊源。” 他转向唐枢,续道:“其实你也曾经暗示过我,前天晚上我俩谈话的时候,你 说如果傅大哥那双玲珑快手玩起刀来,一定很有些看头。” 唐枢道:“可惜你没有领会我的话中之意。” 俞扶摇叹了一口气,道:“我早该想到这些,我父亲说过,八年前与他对刀并 使他残废的刀客现在应该有三十来岁了,这样的人在江湖上数来数去都数不出几人, 而傅大哥你是最符合这些条件的一个。” 傅应锋道:“俞兄弟,这其中的原委我会给你说个明白的。” 俞扶摇道:“我也很想知道你的幽冥刀是怎样战胜我父亲的烟霞刀的。” 傅应锋叹息道:“其实那一战是我输了。” 唐枢道:“既然是傅大侠落败,为何又是俞大师兄残废呢?傅大侠你是不是用 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啊?” 傅应锋斥道:“唐枢,傅某一生从未使个半点卑鄙手段,你休要如此离间我和 俞兄弟。” 唐枢道:“根本不需我挑拨离间,俞公子已经怀疑你当初究竟对他父亲做了些 什么了。” 俞扶摇道:“我的确是在怀疑,我前天在千顷塘就开始怀疑了。我当时很有把 握认定傅大哥是导致我父亲残废的那名刀客,所以当时我按捺不住,跃跃欲试,想 与傅大哥切磋一下刀法。” 唐枢道:“烟霞刀和幽冥刀又要亲热一番了。” 俞扶摇道:“我知道轻重缓急,先对付了你再考虑我和傅大哥之间的事情。” 唐枢道:“我也没有要求你们立刻拔刀相向,只要你俩不是肝胆相照就行了。” 俞扶摇道:“那是我们的私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唐枢道:“我当然得操心,虽然我很希望你们互相砍上几刀,但还是希望你们 两个人都到刀锋之谷去。” 俞扶摇道:“你要我和傅大哥先斗上一斗,这说明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胜得我 们。” 唐枢道:“我这样做其实是为你们好。” 俞扶摇道:“这话暗藏玄机,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是听不懂的。” 唐枢道:“你们现在还不是我的敌手,我促使你们互相怀着戒心,以便什么时 候互相砍上几刀,一番切磋下来,你们的刀法应该大有长进才是。到那时,你们或 许可以与我放手一搏。” 俞扶摇道:“你很厉害,居然能够将自己的险恶用心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唐枢笑道:“嘿嘿,凡事都应该往好的方面想嘛。” 俞扶摇道:“你不仅武功登峰造极,而且还要证明自己是天下最有智慧之人, 不知道‘三端王子’缪潢对此事会往哪一个方面想?” 唐枢道:“哈哈,我和二师兄关系好得很,你不必费心思挑拨我们了。” 俞扶摇道:“看来还是有一个人能令你惧怕嘛,那个人就是缪无敌。” 唐枢道:“我和二师兄惺惺相惜,不存在怕不怕的问题。” 俞扶摇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吧。” 唐枢换了个话题,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卑鄙?” 俞扶摇道:“你聪明,你卑鄙,你武功高,但是还有武功更高、头脑更聪明、 手段也更卑鄙的人。你并不是登峰造极的人物。” 唐枢道:“我相信有比我更卑鄙的人,比如说你父亲。” 俞扶摇道:“住嘴!” 唐枢道:“你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他现在最恨的既不是将他逐出师门的师父, 也不是逼迫他离开刀锋之谷的丁悠侯,而是使他失去武功的傅大侠。” 傅应锋道:“俞前辈有理由恨我,这不能说他卑鄙。” 唐枢道:“大丈夫不能若不能亲手复仇,就该痛痛快快放弃,可是大师兄却借 我的力量来算计傅大侠,并且不惜将儿子也牵扯进来,这就为人所不齿了。” 傅应锋道:“俞前辈是受了你的胁迫才不得不让俞兄弟来闯荡江湖,这只能说 明你的卑鄙。” 俞扶摇道:“我没觉得这是我父亲逼我闯荡江湖的,因为即使没有唐枢你和萧 鹤龄找到马槽坝来,我也会离开那里。” 唐枢道:“当然,仅凭这件事不能说你父亲卑鄙。我看不起的是你父亲到刀锋 之谷要去做的事情。” 俞扶摇道:“你别造谣,我父亲已残废,他不可能在刀锋之谷干出什么可耻的 事情来。” 唐枢道:“俞公子你太不了解你父亲了。也罢,现在我也不和你多说什么。等 你到了刀锋之谷之后,一切都会明白的。我和你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我先返回刀 锋之谷。俞公子你陪傅大侠去取幽冥刀,然后直接到刀锋之谷来。让罔象刀、幽冥 刀和烟霞刀在刀锋之谷会面并且分一个高低,这是我一直向往的。想到幽冥刀和烟 霞刀即将臣服在罔象刀脚下,我真是非常激动。而俞公子你,也会为将要揭开你父 亲的真面目而懊恼。” 俞扶摇道:“别得意太早了。” 唐枢道:“对我来说,成功乃囊中之物,预先得意一番也不为过。” 俞扶摇道:“你这话三分有道理,七分没道理。” 唐枢道:“请指教。” 俞扶摇道:“指教不敢当,切磋一下还是可以的。”完全没有一丝先兆地,俞 扶摇的烟霞刀已然出鞘,绯红色刀光匹练似地卷向唐枢,同时腾身向唐枢扑去。 傅应锋急道:“不可!” 俞扶摇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唐枢的动作更快,绯红色刀光还未卷到他身边, 他已展开轻功,直冲俞扶摇而来,在半空中两人几乎就要撞在一起了。唐枢左手使 的还是那柄一直挂在身边的刀,这刀很普通,但唐枢竟然就用这柄刀格住了俞扶摇 手中锋利无比的烟霞刀。 但唐枢和俞扶摇之间的厮杀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 在烟霞刀被格住的一瞬间,俞扶摇突然觉得左脖颈被一个锋利的物件顶了一下, 然后一丝寒意透进肌肤,唐枢笑道:“别动,一动脑袋就要落地。” 俞扶摇立刻不敢动弹。 两个人落到地上。 唐枢一招便制住了俞扶摇。 傅应锋喝道:“唐枢,休得伤害俞兄弟。” 唐枢道:“这就得看俞公子是不是执意要反抗了,现在我不想伤害俞公子,但 我不介意伤害俞公子。” 他看着俞扶摇,笑嘻嘻地说道:“我的拿手好戏就是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你 竟然和我玩这个,当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 俞扶摇道:“若无罔象刀,你不可能一招便得手。” 唐枢笑道:“那是你大意了,你应该想到我的罔象刀,它可不是吃素的。我猜 想你暂时不会有什么异动了。”他将搁在俞扶摇左脖颈上的那把看不见的罔象刀收 了回去,然后身形微微一动,已滑出七八丈之遥。 俞扶摇摸摸脖子,除了细细的一道印痕,丝毫没有受伤。 唐枢道:“我得回刀锋之谷去和大师兄会面,商量着怎样改变刀锋之谷的模样。 当你们二位进入旧貌换新颜的刀锋之谷后,一定会觉得太适合居住了。” 傅应锋道:“是适合于死人居住吧。” 唐枢道:“知我者傅大侠也。哈哈!两位别忘了,我在刀锋之谷恭候你们大驾 光临。”大笑声中,唐枢展开轻功,风驰电掣而去。 俞扶摇眼看唐枢离去,直到唐枢从视野里完全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呆呆地看 着面前的一朵野花出神。 傅应锋道:“俞兄弟,败给唐枢并不丢脸,别为此难受了。” 俞扶摇神思有些恍惚,闻言道:“傅大哥,我没有难受。”稍停,续道:“的 确,唐枢的刀法比我高,但他断无一招便使我落败的道理。我刚才是故意让他制住 的。” 傅应锋道:“为何要故意让他制住?” 俞扶摇道:“这样做当然有我的想法,但此时却不便透露。” 傅应锋愣了一下,道:“原来如此。我现在要到‘五谷书生’巢大先生那里, 俞兄弟有什么打算?” 俞扶摇道:“你到巢大先生那里干什么?” 傅应锋道:“你也知道,我曾经答应过‘九尾狐’宓臻,要化解他与‘孤傲先 生’百里挑一之间的宿怨。” 俞扶摇不以为然地说道:“现在你是武林公敌,已经自顾不暇,还有心思去管 别人的闲事?” 傅应锋道:“这也许是我能管的最后一件闲事。”他的脸上露出很疲惫的神情, 道:“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其实我骨子里根本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只不过因为 早先偶尔过问了一两件事,并且处事还算公正,所以大伙都认为我天生就是古道热 肠之人,遇上事都来找我。我抹不下面子,只好答应尽力。结果呢,我就像那被赶 上架子的鸭子,不是想下就能下来的,完全是身不由己了。至今想来,我到处奔波, 图的到底是什么?我现在已经是身心疲惫,倦得不行,但脚步就是停不下来。如今 可好,为了缉拿‘毁人不倦’聂缃,我掉进了唐枢的圈套,不仅以前的好名声荡然 无存,而且还成了众矢之的。尽管我以前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博取名声,但想到自 己竟然落得如此下场,我真是灰心丧气透了,为自己深感不值和委屈。” 俞扶摇道:“我与你的想法完全不同,我们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别人才到 这世上来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行侠仗义当然可以,但若因此而将自己变成围 住磨盘打转的驴子,劳累没个尽头,那还是退避三舍为好。” 傅应锋道:“我已经是一头被蒙住了眼睛,只知道向前走的驴子。转念一想, 唐枢陷害我这,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现在的名声已经毁了,别说我早就不想 管闲事,即使有那份热心肠,也没有机会了。我千方百计都卸不下的担子,却被唐 枢帮忙给放下了。” 俞扶摇道:“这不正好吗?” 傅应锋道:“终于可以轻松下来了。” 俞扶摇道:“既然如此,你还去巢大先生那里干什么?” 傅应锋道:“我已经答应了宓臻,就不能违背诺言。反正这也是我伸手管的最 后一件闲事。” 俞扶摇道:“桂府发生的事很快就要传遍武林,‘白璧道人’完璞子是一定不 会放过你的。巢大先生虽然一向自扫门前雪,但若知道与他齐名的‘黄金和尚’普 岸大师死在你手里的话,他也一定会对付你。倘若换成我,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 去自投罗网?” 傅应锋道:“巢大先生奈何不了我。” 俞扶摇突哈哈笑道:“傅大哥何等勇猛啊,自然不会将巢大先生放在眼里。” 傅应锋盯着俞扶摇看了一小会,然后问道:“俞兄弟是不是为刚才的事生气?” 俞扶摇道:“你是说我被唐枢制住的事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既然我是故意 落败,当然就不会生气。” 傅应锋道:“你和唐枢动手时,我之所以未加援手,有两个原因,一来我两手 空空,根本就阻止不了他;二来唐枢既然打算在刀锋之谷杀我们,他就不会在此地 伤害你。” 俞扶摇道:“你不必解释,我就是被唐枢当场一刀砍下脑袋,也与你无关。” 傅应锋的脸色很不好看,道:“看来俞兄弟你是对我心生芥蒂了。” 俞扶摇道:“虽然我尊敬你,但毕竟是你使我父亲残废的,我是个直性子的人, 要我违心地做出一副与你肝胆相照的模样是很困难的。” 傅应锋道:“那咱们就将话亮开了说,免得你我心里都有疙瘩。” 俞扶摇道:“我想知道的是,你和我父亲之间为何会产生纠葛?” 傅应锋道:“其实我和许多刀客一样,从五六岁就开始练习刀法了。虽然师父 的刀法在武林中属于二三流,但他很会识人,他认为我的天赋不错,若遇名师,定 能有所成就。当时你父亲在江湖已经赢得‘第一快刀’之名,师父叫我去投奔你父 亲。我十岁的时候离开师父,准备拜你父亲为师,但你父亲行踪不定,我在江湖上 流浪了一年多,也没找到你父亲。后来,一个极偶然的机会,我碰上了‘无影神偷 ’薛林。” 俞扶摇道:“就是唐枢所说的盗窃了独秀斋主人幽冥刀的薛林?” 傅应锋道:“正是他。薛林盗的幽冥刀之后,因为害怕被独秀斋主人,所以东 躲西藏了十余年。我碰到他时,他因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一口而奄奄一息。他自知命 不长久,便托我将幽冥刀转给他的妹妹薛枚。当时也是没有其他人,所以他才不得 已将幽冥刀叫到我这个只有十一岁的孩子手上。而我当时也不懂什么‘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的道理,更不知道幽冥刀本来是属于独秀斋主人的,所以我就不客气地 将幽冥刀据为己有了。至今想起来,我仍旧感到万分内疚。” 俞扶摇道:“若换做是我,见了幽冥刀这等神奇的刀,也会起贪念的。” 傅应锋道:“我得到幽冥刀之后,决定不再找你父亲,于是躲起来自己揣摩刀 法。说来奇怪,自从有了幽冥刀之后,我有如神助,对于怎样用刀竟然无师自通了。 这样又大约过了十三年,我刀法已成,便打算出来闯荡闯荡江湖。” 俞扶摇道:“十三年的无数汗水换取了一个‘无师自通’,真是使人敬佩。” 傅应锋道:“这也叫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甫出江湖,知道十多年前一个叫丁悠 侯的人组建了一个什么刀锋之谷,而且你父亲也到了那里。” 俞扶摇道:“让我想一想,你出道是九年前的事情,那时我父亲已经离开刀锋 之谷许多年了。” 傅应锋道:“但我不清楚这种情况。” 俞扶摇点头道:“除了刀锋之谷的那些刀客,外界没任何人知道我父亲离开了 刀锋之谷。” 傅应锋道:“当时有有种说法,‘快刀一百,天崩地裂’。我自思刀法已成, 那刀锋之谷大可去得。而且当时我也有一个念头,便是向你父亲讨教一下刀法,所 以踏进了云雾山刀锋之谷那片土地。” 俞扶摇道:“结果你在刀锋之谷自然没有遇上我父亲。” 傅应锋道:“凭着幽冥刀在手,我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很顺利地进入了刀锋之 谷。” 俞扶摇道:“你是顶替了谁的位置?” 傅应锋道:“刀锋之谷有一个规矩,人数不能超过一百人,外人若要进去,得 打败其中的某人才行。我去的时候,人数还未满一百,所以没有和谁过招便成为了 刀锋之谷里的一员。也许因为这个缘故,刀锋之谷的许多人对我不服气。” 俞扶摇道:“最不服气的可能是‘天风刀’狄静傲。” 傅应锋道:“他的刀法相当不错,而且数次挑衅,只是慑于幽冥刀之名,才没 有和我动手。” 俞扶摇道:“不过最终还是有人在你面前拔刀了。” 傅应锋道:“我很清楚,‘月魄刀’廉岱是受了狄静傲的怂恿才来找我的。廉 岱被我一刀劈成两片之后,刀锋之谷的其他人对我客气多了。也是因为这件事,狄 静傲感到我是他成为谷主的强劲对手,不能再让我在刀锋之谷呆下去。” 俞扶摇道:“可是他没本事赶你走啊。” 傅应锋道:“他用你父亲来激我。其实我一进去就听说了你父亲与丁悠侯等人 之间发生的那场杀戮,我自思尚不及你父亲。狄静傲通过他的爪牙放出话来,说我 虽然也拥有‘刀品三绝’中的名刀,但我远远不能与你父亲相比。我当时年轻气盛, 受不得激,便离开刀锋之谷去寻你父亲。” 俞扶摇道:“这就导致八年前那件事的发生。” 傅应锋道:“虽然你父亲带着你东躲西藏,但刀锋之谷对你们的行踪却是很清 楚的。” 俞扶摇道:“所以唐枢和萧鹤龄能找到马槽坝。” 傅应锋道:“我找到你父亲的时候,你们还住在金鸡堡。” 俞扶摇道:“金鸡堡?我记得,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镇,我们住在镇子西边的一 个小院里。” 傅应锋道:“我与你父亲见面时,你并不在家。” 俞扶摇道:“所以我不知道是你让我父亲残废的。” 傅应锋道:“我一想起这事就痛心疾首。” 俞扶摇道:“再痛心疾首也得说啊,因为我不想被继续蒙在鼓里。” 傅应锋望望远处的山峦,神思有些恍惚,与俞鉴交手的那一幕不由自主地又浮 现在他的眼前。 傅应锋是在俞鉴的家门口碰见俞鉴的,当时俞鉴正要出门上杂货铺去买东西。 傅应锋十分礼貌地拦住了俞鉴。 俞鉴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不高,但双眼特别有神的年轻人。 傅应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俞鉴沉吟道:“你来自刀锋之谷,我不能伤害你。” 傅应锋道:“我已不是刀锋之谷的人,我纯粹是以一个江湖刀客的身份来向你 讨教。” 俞鉴道:“你虽然不把自己当做刀锋之谷的人,我却不能无视这个事实。” 傅应锋道:“我尊重你才来找你。” 俞鉴道:“其实我也很不愿意让你扫兴而归,但我不能违背自己与刀锋之谷的 约定。”说罢从傅应锋身边走过,朝街上行去。 在俞鉴与傅应锋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傅应锋有一种冲动,那就是突然发难,一 刀朝俞鉴劈过去,但他克制住了,冲已经走出数丈的俞鉴的背影大声道:“莫非你 手中的刀已经钝了?” 俞鉴脚下的步子慢了一下,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继续前行。 傅应锋咄咄逼人地说道:“你横行刀锋之谷的锋芒都到哪里去了?” 俞鉴终于转过头来,眼神变得十分犀利,紧盯着傅应锋,道:“如果你经历过 刀锋之谷的那场血腥杀戮,你就不会跟我说这种话了。” 傅应锋道:“正因为我没经历过,所以深以为憾,发誓要见识一下‘第一快刀 ’的绝世风采。” 俞鉴道:“拿性命来冒险,值得么?” 傅应锋道:“我很有把握,不觉得是在冒险。” 俞鉴笑道:“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自称有把握的人。” 傅应锋道:“我到刀锋之谷的时候,你已经出去九年了。” 俞鉴道:“那是你的造化,但从你现在的言行来看,你辜负了上苍对你的眷顾。” 傅应锋道:“我却不这么想。我只恨自己晚生了这么些年,没有躬逢其盛。” 俞鉴道:“这就是你千辛万苦找到金鸡堡的原因。” 傅应锋道:“这是我一生的心愿,希望你不要望我失望。” 俞鉴道:“你是靠自己的本事进出刀锋之谷的?” 傅应锋道:“天下并不是只有你的烟霞刀快。” 俞鉴道:“天下能比烟霞刀更快的到还找不出几柄来。” 傅应锋道:“幽冥刀恰好是其中之一。” 俞鉴心头一震,道:“幽冥刀怎会在你手里?” 傅应锋道:“幽冥刀为什么不能在我手里,难道我不配拥有幽冥刀吗?” 俞鉴道:“你可知幽冥刀的原主是谁?你不怕招惹是非?” 傅应锋道:“我不必去管它的原主是谁,我也不怕任何人,我只需记住自己是 它的主人并且不让它蒙羞就是了。” 俞鉴道:“你可真是心比天高啊。” 傅应锋道:“你很有口德,没有说我‘命比纸薄’。” 俞鉴道:“不过对于一个雄心万丈的刀客来说,简直没有一丁点理由不知晓独 秀斋主人。” 傅应锋道:“我知道独秀斋主人是你师父。你不是用他来吓唬我吧?” 俞鉴道:“你只我与独秀斋主人的关系,却不知道幽冥刀和我师父之间的渊源。” 傅应锋心里一动,道:“你是说幽冥刀的原主是独秀斋主人?” 俞鉴道:“谁都知道幽冥刀被窃,我师父一直在追寻它的下落。倘若是其他人, 惟恐藏之不及,你倒好,现在竟然在我面前把它亮出来了。” 傅应锋道:“我一点也不心虚,因为我不是盗窃者。” 俞鉴道:“好胆量!你就凭着这把幽冥刀在刀锋之谷进进出出么?” 傅应锋道:“即使没有幽冥刀,我也是想进去就进去,想出来就出来,没谁拦 得住我。” 俞鉴道:“不管怎样说,能从‘刻眉刀’贝卓然、‘鹰扬刀’蒲易、‘醒神刀 ’雷日宪、‘惊神刀’颜德润和‘雕虫刀’乔子诚这五个守谷人的刀下毫发无损地 走出来,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傅应锋道:“你不也是毫发无损地出了刀锋之谷吗?” 俞鉴道:“他们怕我,不敢阻拦我。” 傅应锋道:“他们不怕我,所以乔子诚和蒲易死了。” 俞鉴道:“看来幽冥刀落在你手里,还不算太委屈。” 傅应锋道:“所以我要来确认一下你这‘第一快刀’是否名副其实。” 俞鉴道:“你并非为‘第一快刀’这个虚名而来。” 傅应锋笑道:“如果能顺便拿下这个虚名,我也会很高兴。” 俞鉴摇头道:“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不可能永远霸着‘第一快刀’这位置,只 是你现在还不够火候,这种虚名对你没有好处。” 傅应锋冷冷地说道:“咱们还是用刀来论证这虚名对我到底有无好处吧。” 俞鉴显得有些无奈,道:“我已经多年没有和人动手了。” 傅应锋道:“那是因为没有人值得你出刀。” 俞鉴道:“这话说地痛快!仅凭这句话,我就该将你认做知音;也是为了这句 话,我就让你看看我的烟霞刀的锋芒。” 傅应锋道:“幽冥刀看不见,烟霞刀‘杀人不见血’,你我手中的兵器各有优 势,谁也不占谁的便宜,正好在刀法上见一个高下。” 俞鉴道:“‘刀品三绝’向来无高下之分。” 接下来的一幕使傅应锋终生难忘。 两个人只对了三十六刀。 傅应锋毫不客气,抢先劈出了第一刀。 幽冥刀是看不见的,但幽冥刀与空气摩擦发出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俞鉴从声音中感觉到了这一刀的迅猛,他脸色顿时为之一变。在他的刀客生涯 中,他还出来没有遇到过刀法如此高绝的对手。 俞鉴失去先机,烟霞刀虽然在手,却无法砍出,他只有退。 傅应锋年轻气盛,发起暴风骤雨的攻击。 他全力出刀,逼得俞鉴一时之间无暇反攻。 但俞鉴是何等样的人,他的“第一快刀”之名可不是白白捡来的,傅应锋刀法 的迅捷虽然暂时压制住了他,却丝毫也伤他不得,反而激发出了俞鉴的争强好胜之 心。 在傅应锋第十四刀刚收回、第十五刀还未砍出的时候,俞鉴突然大喝一声,烟 霞刀终于劈出,绯红色刀锋直劈傅应锋中路。 傅应锋仿佛一条被拿住七寸的蛇,犀利的攻势顿时被扼制住了。 凭着之前所抢得的先机,在接下来的十二刀中,傅应锋和俞鉴打了个平手。 但是自第二十五刀起,局面扭转,俞鉴越战越勇,一刀比一刀快,绯红色刀光 将傅应锋的身形完全罩住了。 傅应锋的锐气尽失,被逼得节节败退。 傅应锋终于明白俞鉴为什么被武林中人称为“第一快刀”了,也理解刀锋之谷 的那些刀客为何一谈起俞鉴就脸色发白了。 他的幽冥刀纵然与烟霞刀同样锋利,他也没有俞鉴出手时那股所向披靡、摧毁 一切的霸气。 更何况他出刀的确比俞鉴慢了少许。 在高手对决中,这“慢了少许”就将直接导致失败甚至丧命。 傅应锋眼中尽是那刺人肌肤的绯红色刀光,心中刹那间竟然微微起了一丝恐惧。 在这种时候,“恐惧”更是大敌。 当两人对到第三十四刀的时候,傅应锋已抵挡不住。 他立刻就要丧生在俞鉴的刀下。 傅应锋脑海了突然电光石火般冒出一个怪诞的念头,死在俞鉴手上也许是一种 幸福。 他甚至想放弃抵抗,欣然地接受死亡。 他手的幽冥刀虽然仍在抵御俞鉴的烟霞刀,但他的眼睛却准备闭上了。 俞鉴的烟霞刀刀风长驱直入。 傅应锋立刻就要死在烟霞刀之下。 就在此时,俞鉴由傅应锋突然想起了自己,自己在傅应锋这样的年纪时,刀法 尚不如傅应锋。傅应锋完全靠凭他自己的悟性,练成了绝世刀法,如果今日死在烟 霞刀下,命运对他也太苛刻了。 这个念头使俞鉴在一刹那间动了惜才之心。 他手中的刀不觉稍微慢了一下,顿时失了准头。 傅应锋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孤注一掷地奋力劈出两刀。 这两刀是傅应锋刀法中的精华。 俞鉴虽然招架住了,但他的双臂幽冥刀反击回来的烟霞刀刀风伤到了经脉。 傅应锋在劈出这两刀后,才明白是俞鉴放弃了杀他的机会。 若不是俞鉴动了惜才之心,他肯定已经身首异处了。 傅应锋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在刀法上终究不及俞鉴。 傅应锋讲述完自己与俞鉴的那一战,心情异常沉重,对俞扶摇道:“就这样, 你父亲最后竟然阴差阳错地败在了我的刀下。” 俞扶摇道:“难怪我父亲说导致他残废的完全是一场意外。” 傅应锋道:“那不是意外,我必须对你父亲的残废负责。” 俞扶摇道:“不管怎样说,我父亲毕竟残废了,你再怎么负责也不能使我父亲 复原。而且对于这种事情,你也没法子负责。” 傅应锋道:“我后悔莫及,当即发誓终生不再用刀,因为在你父亲面前没有任 何人有资格用刀,也以此来向你父亲谢罪。” 俞扶摇道:“你就是这样‘负责’的?” 傅应锋道:“这事不仅使我有愧于你父亲,也感觉有负于整个武林,自那以后, 我就变成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了。” 俞扶摇道:“所以江湖上才多了一位万人景仰的‘玲珑手’傅应锋傅大侠。” 傅应锋道:“通过那一战,我感受到你父亲胸襟的阔大是很少有人能比得上的, 所以刚才唐枢诋毁你父亲的那些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俞扶摇道:“我父亲是怎样的人,我自己很清楚,别人再怎么诋毁,都动摇不 了我对父亲的敬爱。”他换了一个话题:“你既已发誓终生不再用刀,那么你将幽 冥刀丢在哪里去了呢?” 傅应锋道:“幽冥刀本来属于独秀斋主人,但我却是从‘无影神偷’薛林手里 取得的,而且薛林托我将其送到他妹妹薛枚,我原本就不该起贪念,当时既然已经 发誓,那么送给薛枚最是应该。” 俞扶摇道:“如此说来,幽冥刀现在就在薛枚手里?” 傅应锋点头道:“薛枚本来不想接这个烫山芋,但想到兄长冒着生命危险将幽 冥刀从独秀斋主人那里偷出来,若任其幽冥刀流落出去,又对不起薛林,所以还是 将幽冥刀收下了,并且对我说她会将幽冥刀藏起来,绝不让家人再摸一下它。” 俞扶摇道:“幽冥刀不该这样被埋没。” 傅应锋道:“经过唐枢之事,我得违背誓言,重新握起幽冥刀。” 俞扶摇道:“这么说,你要去向薛枚要回幽冥刀?” 傅应锋道:“幽冥刀已经归她所有,我只是去借用一下。”他沉思了一下,续 道:“还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借呢。” 俞扶摇道:“若晓之以厉害,我想她是不会拒绝的。” 傅应锋道:“薛枚不会不知道我现在已是武林公敌了,她恐怕还不敢得罪天下 英雄而将幽冥刀借给我。” 俞扶摇道:“要对付唐枢,幽冥刀断乎缺不得。薛枚如果肯借,那自然是大好 事;如果不愿借,咱们就不得不冒犯她了。” 傅应锋道:“你也知道,幽冥刀是看不见的,即使我们对薛枚动粗,她若不说 出藏匿幽冥刀的地方,我们也无可奈何。” 俞扶摇道:“这个问题好解决,她若不借,我们只需放出话去,就说幽冥刀在 她手里,看她面对那些想将幽冥刀据为己有的江湖豪杰。” 傅应锋道:“这……不太合适吧?” 俞扶摇道:“现在我们已经被唐枢逼到这种地步了,还去管什么合适不合适!” 傅应锋道:“其实薛枚也不是你我一两句话就能将幽冥刀从她手里逼出来。” 俞扶摇道:“她很厉害么?” 傅应锋道:“她倒是很一般,不过她丈夫可就不是泛泛之辈了。” 俞扶摇道:“谁是她丈夫?” 傅应锋道:“有琴无弦。” 俞扶摇道:“是不是‘八方风雨’中的那位‘乱弹先生’有琴无弦?” 傅应锋道:“姓‘有琴’的人本来就少,而能在武林中闯出大名头的人就更少 了。” 俞扶摇道:“有琴无弦的武功也就和第五高手相仿佛,我们随随便便就能叫他 低头。” 傅应锋道:“有琴无弦的武功在‘八方风雨’中最强,并非轻易就会向人低头 的,何况他还有十一个武功出类拔萃的儿女。” 俞扶摇道:“十一个儿女?他们两口子可真能生啊。” 傅应锋道:“‘九郎二女’,这是江湖上对他们的称呼。” 俞扶摇道:“说来说去,这烟霞刀你到底是要借呢还是不借?” 傅应锋道:“借是一定要借的,不过得想个婉转一点的办法。” 俞扶摇道:“在我看来,直截了当办事最为爽利。” 傅应锋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 俞扶摇道:“我这人很冲动,所以‘婉转’不来。” 傅应锋道:“这就可能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俞扶摇道:“你这话一半对,一半不对。比如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会得罪人, 而我也很清楚地知道会得罪人。” 傅应锋道:“俞兄弟想得罪谁呢?” 俞扶摇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此处好象也没有其他人可得罪的。” 傅应锋眉毛一挑,道:“我?” 俞扶摇道:“我并不是一个不记仇的人,当初‘霹雳刀’萧鹤龄到马槽坝后, 因为对我父亲言语不敬而被我一刀卸下了手臂。比较起来,我父亲的残废更让我痛 心。” 傅应锋道:“看来你准备对付我了。” 俞扶摇道:“其实前天在千顷塘我就想与你切磋切磋,只是顾忌你那双玲珑快 手和看不见的幽冥刀,所以才忍住了。现在幽冥刀不在你的手里,正是我为父亲复 仇的好时机。” 傅应锋道:“你并不像外表所显现出来的那样单纯。” 俞扶摇哈哈大笑道:“我从来就没说自己单纯,而且我也不像我自己所宣称的 那样冲动。你如今大概也应该想得到,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唐枢的真实身份。” 傅应锋道:“你此话半真半假。” 俞扶摇道:“你知道吗,当初我父亲是故意借你之手残废的。” 傅应锋道:“就像你刚才‘故意’一招即被唐枢制住一样?如果真是这样,你 父亲为这个‘故意’付出的代价未免太昂贵了。” 俞扶摇道:“如果仅与我的‘故意’输给唐枢相比,我父亲的代价的确高了一 些,但如果与我们父子即将得到的东西相比,这种代价还是蛮合算的。” 傅应锋道:“我猜你不会将你们父子俩的图谋告诉我,因为那会显出你的‘单 纯’。” 俞扶摇道:“我偏偏就要告诉你。” 傅应锋道:“这不仅显出了你的‘单纯’,而且表现了你的‘冲动’。” 俞扶摇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是太高兴了,忍不住想要你来分享我的快 乐。” 傅应锋道:“独乐乐,不若与众乐乐。” 俞扶摇道:“只是与你‘同乐’,并不是要和天下人‘同乐’。” 傅应锋呵呵一笑,道:“我本来也想分享你的快乐,但想起你适才打算‘修理 ’我的言辞,我就乐不起来。” 俞扶摇道:“我不在意你是否真的快乐,只要我认为你快乐就成。” 傅应锋道:“看来我非得洗耳恭听不可了。” 俞扶摇道:“这事首先得从独秀斋主人说起。” 傅应锋道:“看来什么事都与独秀斋主人脱不了干系。” 俞扶摇道:“你也知道,独秀斋主人只收了三个弟子。三个弟子中,天赋最好 的其实并不是缪潢,而是我父亲。” 傅应锋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俞扶摇道:“独秀斋主人被称为武林中数百年来武功最强的人,他之所以不喜 欢我父亲,其原因就是怕我父亲今后的修为高过他,所以在我父亲只学到他小半成 武功的时候就将我父亲赶出来了,之后他全力培养缪潢,才使得缪潢最终成为缪无 敌的。” 傅应锋道:“这么说你父亲一定非常恨独秀斋主人了?” 俞扶摇道:“唐枢有句话算是说对了,我们父子其实并非宽宏大量的人。” 傅应锋道:“可不管怎么说,独秀斋主人对你父亲还是不错的,他毕竟教了你 父亲武功,而且还将‘刀品三绝’中的烟霞刀给了你父亲。” 俞扶摇道:“这些只是小恩小惠,用来欺骗世人的。他若真对得起我父亲,就 不会将我父亲赶出来并且在多年之后派缪潢来威胁我父亲了。” 傅应锋道:“缪潢威胁过你父亲?” 俞扶摇道:“我也不需瞒你,缪潢差点杀了我父亲。” 傅应锋道:“独秀斋主人为什么要杀你父亲?” 俞扶摇道:“仅凭独秀斋主人传给我父亲的那点刀法还不能使我父亲在闯荡江 湖时无往而不利,我父亲是经过自己的努力在几年之内成为‘第一快刀’的。独秀 斋主人见我父亲的名声越来越大,心颇不安,于是派缪潢来找我父亲。缪潢当时虽 然还未出师,也还没有博得‘缪无敌’的大名,但因为独秀斋主人全力栽培他,所 以他的武功还是比我父亲高出许多。缪潢对我父亲说,最好知趣一点,别再在武林 中招摇。我父亲很难受,他不能对抗缪潢,所以决定到丁悠侯刚刚建立起来的刀锋 之谷去。他的本意只是在那里当个普通刀客就是了,但‘第一快刀’的名声太大了, 他不想找麻烦,但麻烦却要来找他,最后终于发生了刀锋之谷的那场血腥大杀戮, 并因此得到一个比‘第一快刀’更响亮的‘刀魔’名号。我父亲离开刀锋之谷之后, 知道‘刀魔’这两个字一定会犯独秀斋主人的忌,所以东躲西藏,再未在武林中露 过面。” 傅应锋道:“你父亲离开刀锋之谷时曾经答应终生不伤害刀锋之谷的任何一人, 一般人都会认为是刀锋之谷抓住你父亲信守这个诺言的弱点而追杀你父亲,而你父 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得不躲起来的。” 俞扶摇道:“刀锋之谷的刀客们如果要杀我父亲,那么他们拼死也不会让我父 亲走出刀锋之谷的。我父亲东躲西藏的目的不是为了躲避刀锋之谷的追杀,而是为 了从独秀斋主人的视野里消失。被独秀斋主人惦念着,这毕竟不是一件好事。” 傅应锋道:“可你父亲从刀锋之谷出来后还是被独秀斋主人惦记着。” 俞扶摇道:“你说得没错,独秀斋主人得知我父亲被人称做‘刀魔’后,怒不 可遏,便叫缪潢来杀我父亲。缪潢找了九年,终于在金鸡堡找到我们。” 傅应锋道:“我也是九年前在金鸡堡找到你父亲的。” 俞扶摇道:“缪潢比你先到金鸡堡,他给我父亲十天时间,让我父亲去找帮手。 可我父亲除了与桂少微交厚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朋友。便是请到了助拳之人,也 于事无补,所以我父亲躲了那么些年,到头来反而看开了,只当没有遇到缪潢这个 人,依旧过自己的日子,十天之后,缪潢来时,把性命交给他就是。” 傅应锋道:“你父亲倒是挺达观,可他为你考虑过吗?” 俞扶摇道:“缪潢只是要杀我父亲,我和母亲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傅应锋道:“不仅你和你母亲生存下来了,你父亲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 俞扶摇道:“这就得感谢你的出现了。” 傅应锋道:“你刚才不是说要我为你父亲的残废负责而‘修理’我吗?怎么又 ‘感谢’起我来了。” 俞扶摇道:“感谢归感谢,修理归修理,这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我打算 先轻描淡写地感谢感谢你,然后再狠狠修理你一番。” 傅应锋道:“呵呵,这对我很不公平。” 俞扶摇道:“是说过要对你公平么?其实自你找上我家门口的的那一刻起,我 父亲就没打算公平对待你。” 傅应锋道:“这么说来,与你父亲很早就被独秀斋主人‘惦念’在心里的遭遇 一样,我也很早就被你父亲‘惦念’着了。” 俞扶摇道:“当我父亲得知幽冥刀在你手里并且‘月魄刀’廉岱败在你刀下的 时候,他突然有了一个对付缪潢的主意,就是借你之手故意将自己变成残废。” 傅应锋道:“将自己弄残废了,又怎么能够‘对付’缪潢?这是我无论如何也 想不通的。” 俞扶摇道:“你听我说完后就会明白了。缪潢果然在十日之后找上门来了,他 也很奇怪我父亲竟然没逃也没请帮手,而且更令他诧异的是我父亲竟然残废了。他 问起缘由,我父亲就将与你对刀的事情说了,并且还说这是你这样做是向缪潢示威。” 傅应锋道:“我向缪潢示威?这话从何说起!!” 俞扶摇笑道:“这当然不是你的本意,而完全是我父亲自作主张‘帮’你说的。” 傅应锋道:“这种‘帮’人说话的方式可是很少见的。” 俞扶摇道:“我父亲还说,你的天赋甚高,加之有幽冥刀在手,以后可能再无 人能是你的敌手。” 傅应锋道:“缪潢听了这句话,一定会在心里开始‘惦念’我了。” 俞扶摇道:“我父亲的本意就是将独秀斋主人和缪潢的注意力引到你身上,自 己则从独秀斋主人的‘惦念’中脱身出来全力培养我,因为我的天赋也很值得一观, 所以我父亲很有信心将我培养成‘俞无敌’。” 傅应锋道:“很明显,你父亲的计谋成功了!” 俞扶摇道:“缪潢见我父亲已然残废,在武林中再也不可能有所作为,遂不再 提取我父亲性命的话。我父亲猜想,他很可能是找你去了。” 傅应锋道:“但到现在,我都没与缪潢朝过面。” 俞扶摇道:“我也很奇怪,不过我猜想缪潢知道你已经将幽冥刀交给薛枚,已 经对他构不成威胁,所以放过了你。” 傅应锋道:“缪潢是忌讳我还是忌讳幽冥刀啊?” 俞扶摇道:“单独的你或单独的幽冥刀缪潢都不忌讳,但如果你和幽冥刀凑在 一起的时候他就很忌讳了。” 傅应锋道:“你是不是暗示我从薛枚那里借来幽冥刀就等同于‘借’来了缪潢?” 俞扶摇道:“我鼓励你去借幽冥刀,毕竟,有幽冥刀在手才更有把握对付唐枢 嘛。” 傅应锋道:“你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修理’唐枢了么?” 俞扶摇道:“我好象没说过这话吧,若有十足的把握,我早在马槽坝就解决了 他。唐枢因为独秀斋主人的一句话而对我父亲和你两人产生了敌意。他先是进了刀 锋之谷,却得知我父亲和你都离开了。他虽然找到了我父亲,但我父亲已经不能和 他动手,唐枢唯一要对付的就是你了。也许真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最有智慧之人,唐 枢没有痛快地来找你,而是逼我父亲和他串通起来,将你引到红阳城桂府去。我父 亲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巴不得你和唐枢打得头破血流。其实我父亲早就将他的 计划告诉了我,唐枢自以为聪明绝顶,只把我当成愣头青。他不是要证明自己有智 慧嘛,我就要让他知道有人比他更聪明。” 傅应锋道:“你刚才故意输给他,无非也是加深一下他对你这个‘愣头青’的 印象。” 俞扶摇道:“他会为此付出代价。” 傅应锋道:“我现在懂了,你父亲当初故意残废,还有一个用意。” 俞扶摇道:“用意多着呢,说都说不完。” 傅应锋道:“他是想让我内疚,而我也的确内疚了。” 俞扶摇道:“呵呵,这个嘛……他倒是没有跟我提过。” 傅应锋道:“他没跟你的事还多得很,随便就能数出一大堆来。” 俞扶摇道:“看来你挺了解我父亲。也不必数出一堆来,你说几件来印证一下 刚才这句话就行了。” 傅应锋道:“比如说你父亲就不曾真正告诉你我和他对刀的那一幕往事。” 俞扶摇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傅应锋道:“你如果早知道此事,就不会拖到前日在千顷塘才想与我拼杀一番。” 俞扶摇一愣,随即道:“哈哈,你分析得很有道理。” 傅应锋道:“还有,你虽然有为你父亲的残废复仇之心,但你并不想现在就和 我动手。” 俞扶摇道:“我若不想对付你,我会现在就和你翻脸么?别自以为是了。” 傅应锋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真真假假,叫人很难分辨。我不知道你是出于 什么原因编造那些谎话,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将你父亲和你自己说得那么卑鄙。但 我清楚,你父亲极为正直,他不会屈从于缪潢和唐枢,更不可能像唐枢和你所说的 那样一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俞扶摇道:“我编造谎言?你要这样想,自然是再好不过。” 傅应锋道:“缪潢是独秀斋主人派来对付你父亲的,他既然知道你父亲残废了, 那么独秀斋主人自然也就会知道这件事。你父亲既然不会对独秀斋主人的名声构成 任何威胁,那么独秀斋主人就不可能再挑动唐枢对你父亲产生敌意。而据唐枢说, 他是从刀锋之谷出来并找到你父亲后,才知道你父亲残废这件事的,他也因此事而 将全部精力用来对付我的。” 俞扶摇道:“我父亲虽然残废了,但独秀斋主人并不完全放心,所以才说唐枢 的天赋不如我父亲,而且故意对唐枢隐瞒我父亲已然残废的真相,从而挑动唐枢来 寻我父亲。” 傅应锋道:“照你所说,独秀斋主人鼓动唐枢来找你父亲的最终目的是杀了你 父亲,但唐枢并没有这样干,而且如果真要杀你的父亲,独秀斋主人当初就会直接 对缪潢下达命令,而不会事后再派另外一个人来干这事。” 俞扶摇道:“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又有什么用?我说过了,今天我要让你为 我父亲的残废付出代价。” 傅应锋道:“你若固执己见,我当然无话可说。你要动手趁早,我不会反抗的, 说到底我欠了你父亲的情。” 俞扶摇道:“你不要以为这样一说我就会走开,也不要以为幽冥刀不在你手里 我就不与你较真。老实告诉你,我这人可不管什么江湖规矩,只要我认准了的理儿, 我就会一条道路走到头。所以我劝你最好还是施展出你的玲珑快手,我也实在想知 道你那双手能否将我的烟霞刀折成十余段。” 傅应锋道:“我们原本应该共同对付唐枢的,奈何先起内讧呢?” 俞扶摇道:“这个就不消你操心了,因为我有办法对付他。” 傅应锋道:“不是我小看你,即使你的刀法已达到你父亲盛年时的水平,你也 无法与唐枢相抗。” 俞扶摇道:“如此情况下还能替我着想,你果然是有闲心。” 傅应锋道:“看来我是说不动你了,也罢,你想动手就动手吧,因为那是你的 权利。” 俞扶摇笑道:“你不想抵抗也可以,那也是你的权利。不过,我是不会就此手 软的。” 傅应锋道:“多说无益。” 俞扶摇道:“我说得口水都干了,你却用‘多说无益’这四个字抹杀了我的辛 劳。你是拿定主意不与我动手了?” 傅应锋道:“你的烟霞刀都握在手上了,给我一个痛快就是了。” 俞扶摇道:“既然你不想反抗,我也就无需多花力气去施展什么‘南辕北辙’ 之术或者用刀风伤你,干脆用慢腾腾剐了你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慢腾腾接近傅应锋,并且慢腾腾举起烟霞刀来,并且慢 腾腾朝傅应锋咽喉递过去。 傅应锋毫不动容,只是淡然地看着俞扶摇。 俞扶摇的动作虽然慢腾腾的,但要将烟霞刀送到傅应锋的脖子上,却也不需要 太长的时间。 现在,烟霞刀刀尖已经抵在傅应锋的喉咙上。 俞扶摇见傅应锋神情不为所动,道:“你很镇定,是不是因为你相信自己的‘ 玲珑手’能够在烟霞刀切入你肌肤的时候抓住刀锋?” 傅应锋道:“我还没那份能耐。” 俞扶摇道:“那你就是瞧不起我了。” 傅应锋道:“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不会真用烟霞刀在我身上绞出个窟窿。” 俞扶摇嘿嘿一笑,道:“你的感觉错了。” 傅应锋道:“错就错了吧,反正现在也不可能从头再来。” 俞扶摇道:“你如果肯施展‘玲珑手’,我们可以‘从头再来’。” 傅应锋道:“算了吧,怪麻烦的。” 俞扶摇不说话了,而是紧紧地盯住傅应锋的眼睛。 傅应锋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俞扶摇沉思了片刻,然后对傅应锋说道:“你赢了。” 傅应锋道:“那你可以将烟霞刀拿开了。” 俞扶摇道:“你说得没错,眼下我的确不能杀你,我也下不了手。” 傅应锋道:“早知如此,你又何苦和我费这么多口舌。” 俞扶摇道:“我的刀不能随随便便就这样收回。”他手上微一用劲,烟霞刀刀 尖刺入了傅应锋的肌肤。 傅应锋目光闪动了一下,神情还是未变。 烟霞刀刀尖刺得很浅,俞扶摇往回收刀时,傅应锋脖子上冒出来一颗极小极小 的血珠。 俞扶摇道:“这一滴血是你为我父亲的残废支付的第一笔代价,等到解决唐枢 之后,你我再做最终的了结。” 傅应锋叹了一口气。 俞扶摇道:“我无法再和你同行,咱俩分道扬镳吧,你去取你的幽冥刀,我先 走一步去刀锋之谷。”说毕,展开轻功迅速离开了傅应锋。 傅应锋本想阻止,但想到俞扶摇的执拗脾气,只得作罢。 他望着俞扶摇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直到俞扶摇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傅应锋才收回目光。 他用手指拭下脖子上的猩红,稍微看了一眼,然后曲指将那粒血珠弹了出去。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