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松开手,看着大门及时阖上,弥那的脸上居然是欣慰的表情——如果在这场祸 事当中,只有她一个人有事,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吧? 被脚踝处的那只手拉着一路向后,她从神殿前那高高的台阶上跌了下去。耳边 只听到轰隆隆地巨响,奔腾而至的浪头卷着水中所有的杂物包括她往前推。在那种 巨大的力量面前,人类变成了汪洋中一片孤零的树叶,完全身不由己。前方飞速行 进的浪撞击在神庙上,又折返回来,被来自几个方向的力量拉扯着,撕裂着,弥那 浑身象散了架似的痛,口鼻里呛进了水,快要窒息。 而那只手,那只手仍然如同水草一般紧紧缠绕在她脚上,将她拖向幽暗的水底 地狱。 水面之下相对平静,模糊而且幽暗,不断有水泡往上冒,一幅丰盛如水藻般的 头发顺水升上来。弥那看见,她的身下,一张美艳的脸正对着她甜甜地笑——是人 鱼绯姬,赤裸的上身和布满鳞片的鱼尾那样诡异地结合在一起,有一种阴森森的美 感。 她还是要取她的性命吗?一惊之下,弥那弓身,右手捏了个退字诀拍出——退 魔,大祭司说过,导引巫女灵力的退、封、灭魔诀,足以对付一般的妖魔。灵力波 无声无息,可是在水中,一点点不寻常的波动都足以引起任何水族的注意。人鱼姬 猝然松手,鱼尾一摆,在水中转了个身,轻巧地避开了巫女突发的一击。 足上一松,弥那赶紧往上浮,冲出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绯姬迅速地追上来,她硕大的鱼尾比人类的双腿游得更快,一眨眼已经到 了她身下。绕着她的身体悠然转了个圈,人鱼浮出水面。竟丝毫不怕她出手,她捧 住她的脸,媚笑着在她耳边低语道:“怎么你都会还手的么?” 她可不是,任妖怪随意宰割的人!如果这人鱼这么想,那么一定是看错人了! 弥那的手中暗暗结成一个灭魔印。她不灭魔,就会为魔所灭。这一次,这么近的距 离,她一定避不开。“灭!”她右手托住左手手腕,左手中指指向额间星印,并指 一引,一道白光倏地指向近在咫尺的海妖。 可是水族们在水中的行动速度快得无法形容。弥那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就失去 了人鱼的影子,空荡荡的水面上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漩涡。然而,莫名地,她的背 部生出一阵不正常的酥麻感。哗啦一声,她蓦然回头,正如她预料地,人鱼从她背 后的水中窜出来,披着满身水珠的模样象极了诞生在乳海之上的女神。但这名外表 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却是无情冷酷的夺命修罗。她的武器就是手肘之间天然生 长的那根倒刺,泛着蓝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巫女刺过去。 一声女子的惨叫响彻天宇! 尖刀一般的尖刺在弥那脸前刹住,人鱼不相信地低头,在她雪白的胸膛之间, 仿佛有暗赤色的火焰在燃烧,飞快地蔓延成一块焦斑。“啊啊!”皮肤燃烧的吱吱 声和痛澈心肺的感觉令人鱼连声惨叫,再也顾不上弥那,她手忙脚乱地沉入水中。 地狱火。浮在空荡荡的水面上,弥那后怕地喘息起来。——为了防水,她将大 祭司给的地狱火药粉装入了蜡丸之中。在绯姬出水的那一刹那,她一口气弹出了三 枚蜡丸。地狱火果然名不虚传。蜡丸碎裂的时候,粉末沾上水族的皮肤,就会象炼 狱中无光无热的火焰一般蔓延开来。 她被人鱼带到了哪里?浮在水上,弥那极目四顾——雨下得小了,四周是一片 空旷死寂的水面,看不到岸在哪里?幸好海面还算平静,她得赶快回到神庙才行啊! 等一下,她刚才转头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一个,好生眼熟的建筑,一座阶梯?不! 她认出来的同时也惊呆了,那是……那是神庙的顶端,在神殿以上的部分。那表示、 表示她现在仍在婆娑岛之上?海水已经将整个岛都淹没了,只剩下神庙的顶端仍在 水面之上。那祭司、白螺他们呢,在神庙内躲避的人们呢,他们都还活着吗? 为了寻求这个答案,弥那疯了似的拼命往神庙的方向游去。 “贱人!”当她的手指刚刚触及神庙的阶梯,身后忽地传来绯姬咬牙切齿的咒 骂。再也没有那样从容悠游,再度出现的人鱼显得狈不堪。前胸的一大块烧伤连她 茂密的长发都没能完全遮挡住。“贱人,去死吧!”她举起手肘,厉声叫道。 弥那本能地加快速度,往阶梯上攀了两步。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有一阵寒冷彻 骨的风,贯穿了她的身体。她的手指,她的手指好像一下子结成了冰,几乎支撑不 住她挂在台阶上的身体。 原来,这就是死亡吗?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啊,她想,就是,好冷,好像全身的 血液一下子都冻住了。天空中忽然飘下一样东西,黏在她额头上,化开,冰凉不同 于雨的温度。她茫然抬头,不知何时,小雨竟然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雪花……他们说 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人,她呢,她会看到谁的出现?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