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吸血迷情 脚步无声,轻巧。 晶莹剔透的水晶鞋,踏出一步,一步,又一步。长长的金色绸缎裙裾,在厚厚 的红丝绒地毯簌簌拖动。宽幅裙摆一路往上,收拢至腰,是盈盈的一握。阴影里, 裸露的前胸后背白皙丰泽如羊脂。再往上,是一张年轻的、美丽的脸,鲜明的五官 轮廓,眉眼间却略带苍茫的味道。 在存在或不存在的空气中,她缓缓伸手——指骨修长,根根如玉,指腹柔软, 末端呈现小巧圆弧,再神奇的玉匠也雕不出的曼妙曲线。然而在这杳无人迹的山巅 古堡,再美的存在,也仿佛不存在。城堡中寂静如死,只她一个生物,无神失措, 四处游走。 时间如山风,在城堡外的群山间呼啸而过,流逝以百年计。而在这个被魔法禁 锢的、独立的空间里,绝色的女子永不衰老,不会死去。时间的钟摆,永远被停顿 在当年那一刻。这是一个无休无止的牢笼,寂寞深入骨髓,如细小尖锐的牙齿,密 密地在她身上来回啃咬,一遍又一遍。 唯一能做的是无穷无尽的等待。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她知道,那个人同样丢失 时间。总有一天,他会来。她相信,不管过去多少个百年,最后他会出现,打开锁 着的门,完成故事结尾的那一部分。 第九个百年过去了,那一天终于来到。 沉重的大门轰然打开,新鲜山风扑入,可那站在门前东张西望的,竟然不是他! ——这是一群登山的探险者,乐观开朗,一拥而入,因为发现了云雾之上的高山古 堡而庆祝笑闹着。她不管其它人,只顾在黑暗中细细观察推开门的那一个——一个 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俊美青年。他穿着古怪的衣服,他放下硕大的行囊,他拥抱 身旁可爱的金发女子,他大笑,他说话……他是一个普通人,她惊讶,竟不是宿命 里要来的那个人! 然而就在这个人类推开门的那一刻,她欣喜地感觉到时间的流动,就如同沙砾 流过她的指间那么清晰,如同重新充斥在城堡中的各种声响,互相追逐,反复震荡, 回响。 探索者们尽情观察古堡——这是一座封闭了数百年的古老建筑,他们疑惑为什 么它的主人遗弃了它,也疑惑为什么几百年来它竟能保持当初完好的模样。没有蛛 网、尘灰,干净崭新得仿佛他们一踏踏错了时空,来到了几百年前的历史之中。真 是一个奇迹!他们赞叹道。更令他们赞叹的,还有挂满整座城堡的女子画像,美丽 得如同一位天使。 如同天使,在云端俯视苍生。她暗暗观察他们,出没任何一个阴暗角落象捉迷 藏——楼梯、暗门、秘道、阁楼。这些外来的入侵者们不知道,这是她的家,她的 城堡,主人并没有离开。九百年来,第一次看见有血有肉的人类。他们颈部的脉动, 在她眼里放大;他们血液流动的声音,听起来悦耳似清泉;她闻到新鲜血液的香味, 她预感到一场豪华的盛宴即将展开…… 不,不。她收回窥视的目光,颤抖的手抓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匍匐回暗处,一任 喉头饥渴欲死,一任吸血鬼的血液在她血管里沸腾喧哗。她不是天使,她是陷入泥 沼的半个妖魔,但她不愿意堕入地狱的最深处,如果大开杀戒,那就落入了他的圈 套,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寂寞了九百年的吸血夫人啊,忍受着胸口抓挠一般的痛苦,开始学习和人类分 享她的城堡。她确实欣赏他们制造的噪音,研究他们奇怪的服饰、装备、语言和行 为。而最令她着迷的,是他——黑发蓝眼,打开她城堡大门的男子。她听他们叫他 max.max 正和那个金发安琪儿相恋,他们的手永远胶在一起,无时不刻不在凝视对 方,年轻的双目之间仿佛有电波流动。“我爱你!”她偷听到他们在天台上的絮语, 在开满玫瑰的月光下拥抱接吻。 这样的爱情,她从未有过。 终于那一天,幽暗的长廊里金色绸裙的一角闪过,女子深沉哀怨的叹息低低回 响。Max 奔跑,追逐,好奇的青年终于邂逅了一生中最神秘的传奇——她静静站在 那里,脸庞娇嫩完美,眼眸纯真无暇,棕色鬈发蓬散似瀑布,金色礼服阳光一般耀 眼夺目。他觉得她熟悉,他想起挂满了城堡的肖像画,那个古老家族的美丽女子好 像穿越了时空,走出了画纸。 见到她之后,他终于明白——原来他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走了那么远那么辛 苦的路,原来都是为着来见她的。而这条漫长的路途中,他以为爱上的人,原来并 非在尽头等候的那一个。 他们秘密相爱,绻缱缠绵。 他问她是谁,与画中女子有何血缘,她只是摇头,仿佛失忆。事实上,那故事 的开头她都真的快要遗忘。 ——佛雷肖七世的夫人rosemary,迷迭香一般的女子,美貌无双,且难能可贵 的纯真。天使注定吸引魔鬼的目光。因此,他——臭名昭著的吸血伯爵,宣布爱上 了她,企图占有她的身体和灵魂。然而她拒绝。她高傲,她倔强,她也是如此天真, 她怎么敢拒绝恶魔的邀请?! 最终,羞愤交加的伯爵用他的血将她变成他的同类,毁灭了她的家庭,消失了 城堡中一切生物,然后让停止的时间将她禁锢,用无休无止的寂寞惩罚她的高傲和 倔强。临走的时候,他在心脏的位置纹上了一朵迷迭香,他发誓他一定会回来,而 在他回来的时候,她会心甘情愿地爱上他。 他食言了。吸血夫人慵懒靠在爱人的怀抱里,甜蜜、满足地笑着,然而心底亦 有一丝隐忧。她爱上了一个人类,但人类会离开,会随着时间而苍老死去。她不想 要他离开,因为她已尝过长生的寂寞,那样漫长而无望的生活,她不愿意一个人品 尝下去。 但她不能试图改变他,如果她那样做,与邪恶的伯爵有什么两样?她有她的坚 持,这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唯一支持她活下去的东西。她坚持不被污染的血液控制, 这样,在伯爵回来的那一刻,她仍然可以骄傲地面对他——他可以改变她的身体, 但她的灵魂依然是高贵的,自由的。 一切美梦似幻影,似朝露。即使她昼伏夜出,嫉妒的女子,愤怒的同伴还是发 现了幽居在古堡中的妖魔。他们用喷射火焰的铁器、用纯银的十字架……用一切他 们想得到、找得到的武器,企图消灭她,令她就范。那是一场大战,如自然界一切 生物为了生存所进行的战争一样,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最终遍体鳞伤的她胜利, 她咬断他们的喉咙,只为了他们不再凶狠地攻击她。 然而她跪在满地尸体之间,嘴唇上滴着鲜血,抬起头的一刹那,她看见了震惊 的max.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象一根桃木十字架的尖桩,狠狠扎入她的心脏。那 一刻,她陡然明白当年伯爵的心情。 但她却无法容忍max 的逃离,他的鄙视,他的害怕,和他对相爱誓言的背弃, 不管她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他都应该和她在一起,以她能做到的方式。 她追逐他,她擒住他的头颅,毫不犹豫地咬开他的脖子,吸干他全身的血液。 她注视着他慢慢死去,亲吻他失去血色的嘴唇,和他苍白的脸颊。他心脏停顿 的那一刻,她心里充满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伤。然后她哭着咬开自己的手腕, 她体内吸血鬼的血液和着她的泪,流进他的嘴唇。 象施了神奇的魔法一般,有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往外辐射着。生命重回,他 的嘴唇比过去更鲜艳,他的眉眼比过去更深邃英俊,max 死去了,一个新的吸血鬼 诞生了。她抱着他痛苦地想,原来九个百年过去,她容颜未改,可是内心深处有些 东西,在细微地、深刻地变化着。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朵rosemary. 她的血液里沾 染了恶魔的因子,她已经放弃了她所坚持的,她的灵魂原来并不比伯爵更高贵和自 由。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