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枪太保 “什么是‘默念师容’神通?”李维垣饶富兴味地问道。 “这是一种在学习上的精神现象,其实很难用言语形容。大凡一个人学习一件 事,皆由模仿开始。例如婴孩学语,是从其父母身上而来一般。你应该常常看到许 多新生小儿的双亲,经常用哄弄的方法对小孩不断念著‘爹’或‘娘’二字。久而 久之,当小孩的智能足以掌握到发音的嘴形、出气及震动,便自然能出声喊‘爹娘 ’。” “很有道理,不过这与‘默念师容’有什么关系?” 周无疾笑道:“小子你的好奇心很强,看来本仙今天是无法藏私了!好吧!就 一次讲完。刚刚说到,模仿是人用来学习东西的方法。既然什么技能知识,都能够 用模仿的方法入门,那为什么,有些事你就学不会呢?小子你到说说看?” 李维垣闭起眼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觉得是兴趣、专注的问题。像我就 不爱读书,再加上我又常偷懒翘课,所以就一事无成了。” “你这小子倒也坦白,真是深得我心。”周无疾赞道。 李维垣老脸微红,摸著头说:“我大哥常常用这话教训我,所以我就原封不动 地搬出来说给您听,其实我并不觉得读书是难事……” “不过,要推敲那些章句训诂背后真义,就觉得难了,不是吗?” 李维垣全身一震,像是乍遇知己,兴奋地脱口而出:“对对对!像是那些四书 五经,我就常觉得似对非对,道理就是怎么也不连贯。” “小子,你刚刚的话,点出了进一步的学习过程‘推敲’与‘连贯’。大部分 的人,都是这样学东西的。”周无疾补充著说。 “啊!所以人常说:”书念百遍,其义自现‘,其实不是念得多遍便懂了,而 是’推敲‘得多而’连贯‘了,是不是这样?“ “真是孺子可教也,你比本仙那些子孙强得多了!”周无疾道。 李维垣听他称赞连连,便大胆起来,接口说:“那所谓‘默念师容’,其实说 破,就是‘推敲’与‘连贯’的能力。” “只对了一小半。”周无疾回答。 这话泼了李维垣一脸的冷水,他大惑不解地说:“怎么说?” “还缺少了‘烙印’这一步,照你的说法来做,充其量只能算是做到‘懂’的 地步,还未致‘悟’的大成境界。” “这么难?那什么是‘烙印’?”李维垣问道。 “你是李氏‘恶来戟’的嫡传门人不是吗?说说看,‘恶来戟’的中的‘二郎 担山’、‘剪水势’两招是怎么使的?” “周爷爷真是内行人,这两招是我家‘恶来戟’的精华,待我想想。”李维垣 进入沉思。 接著,他慢慢地照著记忆,比出两招来。 周无疾又问道:“小子,在你使招的当头,脑海中是不是想起从前父兄出招的 影像呢?” “周爷爷真是神仙,连这点也被您法眼瞧得一清二楚。”他惊道。 “其实这是你已将父兄当初使招的身法、角度‘烙印’在脑海中。” “我怎么没想过这一层道理!”李维垣突然因想通而大叫出声。 “话说回来,你的‘恶来戟’也使得太差劲了!只有样子像,威力根本使不出 十分之一来,亏你还是李氏嫡传门人!”周无疾骂道。 这次,李维垣欣然受教,说:“您教训得是,这两招的‘发劲’与‘变化’十 分复杂,我大哥曾不只教过我十遍以上,我还是学不会。” “所以小子,如果有个人,天生就能在看过一遍‘二郎担山’后,便能‘模仿 ’其中身法、角度、发劲与变化,并‘推敲’出其中玄妙而‘连贯’起来,再将其 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的话……” “那不就是绝世奇才!”李维垣脱口而出。 “这种人,一甲子以来,老夫只见过一人。”周无疾叹道。 “是谁?”李维垣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震撼。 “‘无影神龙’铁云诚。”周无疾肯定地回道。 大批伤兵如潮水般被送回四艘斗舰中收容。 泛脓的伤口、发黑的肢体、痛不欲生的呼号声及失去亲友的哀恸眼神,让过孤 霞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修罗地狱”。 这感觉太可怕、也太怵目惊心了。 他怀疑,丁存义是不是早预知到这种情况?也早就不觉得伤心? 而这些人,为什么为丁存义而争战? 是不是为了丁存义的胜利? 这是不是,郭老夫子常说的“一将功成万古枯”? “功成”的名将,英名流传千古。 那成为“枯骨”的千万无名氏,则会在青史上怎么被说著? 这是第一次少年过孤霞,质疑起心中的神。 “燕南,不要看了,战争永远就是这样子。”顾长声在旁说。 “这还是小场面,若你早生一点,见过官军平刘六、刘七之乱时,腥风血雨、 遍地尸骸的景象,保证你吃不下、睡不著。” “长声,这景象你亲眼见到过吗?”他问著。 “听三爷提起过,不过我到今天才体会出其中滋味。” “我也是。”过孤霞苦笑著说。 他望著壮丽的蓝天,不禁说道:“我知道战争难以避免,不过,如果有一种, 可以不让无辜死伤的战争的话,不知该有多好?” 顾长声一震,激动地说:“如果有人能做到,我情愿为他而死!” 过孤霞说:“死人不能解决问题,只有活人才有这个权利啊!” “说得也是。”两人齐声一笑。 少年过孤霞望著远方蠢蠢欲动的敌阵,心中若有所思。 转过身来,不禁娓娓说出,连自己也讶异的话来:“战求定而不为胜,将任重 而不恃杀,兵用精而不贵多,谋活命而不较名。” 身后的顾长声闻言失声,偷偷地掉下感动之泪。 而这四句“将战兵谋”的随口之语,也就成为过孤霞一生的目标。 “这‘无影神龙’铁云诚,是本仙一生最佩服的人之一。” “周爷爷这么一说,我也佩服起来,而且有点忌妒。”李维垣道。 “小子,如果你是说本仙佩服他的‘默念师容’神通的话,那你可就大错而特 错了!”周无疾说。 “他是‘湖帮’帮主,又会旷世的‘绝地七重斩’,这还不值得佩服吗?难道 他还会其他的‘特异功能’?”李维垣不服气地说。 “小子,人生短短光阴,就算你天下无敌,又可以前呼后拥,那又如何?不能 为‘万世开太平’而想的话,又有什么好佩服的?” 李维垣心中连声诺诺,心中却大大地不以为然。 “那他灭‘君山湖王’段万胜,又挑起‘岳阳夜斗’,这又怎么说?” “小子,你这是只见其一、不见其二。‘君山湖王’段万胜聚众为寇、勾结朝 中宦官,垄断长江经济,让地方官吏欲剿无力。又暗连刘六、刘七这些反贼,意图 占地为王。这种杂碎,人人皆欲诛之!” “至于‘中原九大派’则更混帐!老一辈忙著闭关‘修身’,不出来好好管教 门下弟子;中生代急于‘齐家’,弄得派系纷立、自相残杀;下一辈更不自量力, 想要‘治国平天下’,以侠义为名,到处生起火端,弄得江湖上一片杀声,多少武 林人物无辜丧命!” “这些人间废物,要不是本仙有门派之限,早就冲出去,偷偷宰他个七、八个 王八蛋,为民除害!” “反观铁云诚,一夜间破‘湖王山庄’,逼得刘六、刘七提早举事。否则,等 他们万事皆备,大江两岸哪还有安居之地;再说,他于‘岳阳夜斗’顿挫九派人马, 才把他们一棒打醒。这几年来,九派也想通了不少,否则江湖上怎么能安静那么多?” 周无疾厉声道。 这番话,少年李维垣并没有听进去。 “其实本仙最佩服的,是铁云诚挑后继者,所表现的睿智。‘湖帮十三英’中, 哪一个没能力独当一面?他却不挑战功彪炳的老三‘百步追魂’丁存义,也不用心 机深沉的老四‘千手挪吒’赵子云,又不拣慎谋能断的老六‘玉面尊诸’汪震伟, 更没想到心高气傲的老十二‘闪电郎君’龙傲凡,就选威望不高,又不爱管事的老 么‘天外追星’沈去尘来当帮主,证明他看人的眼光实在高明。” 提到沈去尘,李维垣不禁心中有气,还口道:“这我就不能接受。” 周无疾失笑道:“其实,沈去尘祇是不爱出风头而已,比起武功、勇猛、机智、 权谋这些鬼东西,他这些结拜哥哥都只能靠边站。本仙相信,这也就是铁云诚临死 前,为何亲点他继任的原因……” “这未免说不过去,不出风头如何威震湖帮群雄?照这么说,老七‘金枪太保 ’诸葛破云因常出风头,也就失去机会。”李维垣说。 “诸葛破云喜欢刺激又爱耍帅,要不是他在‘紫金鹰扬枪’上的造诣实在惊人, 早叫被人做掉了!他怎么当帮主?”周无疾讽刺道。 这回李维垣不再搭腔,心想“盖仙”周无疾定会说下去。 果不其然,周无疾接著道:“诸葛破云是南阳诸葛家百年来,唯一有资格用‘ 紫金鹰扬枪’的人。这把枪并非凡品,乃用北海海底紫珊瑚金,锻炼三年整才成。 可长可短,伸缩自如……“ “那不跟男人那话儿一样……”李维垣奸笑道。 “别色心又起,他那‘紫金鹰扬枪’变可做判官笔打穴,伸长点便摇身而为短 矛,再长点就是枪。你这小子的‘那话儿’一对上它,本仙可以保证你会‘绝子绝 孙’!”周无疾不以为然地说。 “这有什么?我身上带把判官笔、短矛、红缨枪,不就和‘金枪太保’诸葛破 云一般厉害?”李维垣吐槽道。 周无疾极为不悦地说:“带这么多家伙在身上,你以为你是要去‘荆轲刺秦王 ’啊?何况,人家见你用什么兵器,便有法子用你的克星兵器来对你。哪像‘紫金 鹰扬枪’变化万千,让人摸不清虚实!” “不过话说回来,用这兵器的人就必须机谋百变、眼光锐利。” “一般武林高手,长年使用一种兵器,便自然而然地能掌握攻敌的力道、身法、 落点、角度,以配合兵器。不过对用‘紫金鹰扬枪’的人而言,由于长短不同,困 难度就高出很多。” “要不是,本仙曾目睹诸葛破云的绝招‘未济而乾’,真是不能想像这其中毫 釐要如何拿捏。‘金枪太保’四个字,他是当之无愧!” 过孤霞站在船头,揉著眉头,开始想著如何退敌,这一夜,狄武的本队伤亡过 半,有能力再战的人不足四百人。 加上四艘斗舰的人马,只有约六百人能投入战场。 弓箭早已射尽,火油也已用完。 而敌人兵力过一千,武器足够。 少年过孤霞唯一的机会,只有等援军来救。 心中千头万绪、百感交集,担心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送命。 身上的伤势越来越痛,心头的压力也越来越重。 他想,如果能够一个人冲进去,让敌人知难而退的话,即使就此送了命,也比 让这些对他寄望极深的湖帮弟子牺牲值得。 “铁塔”狄武上船来,过孤霞见到他欲起身,被他阻止。 当下过孤霞将事情前后,长话短说,问他的意见。 狄武道:“‘水龙寨’中,一定有懂得行军作战的能手在里面。昨晚我发动两 次逆袭,都被打退,反而差点失去阵地。” 过孤霞一阵默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狄武拍拍他肩膀,温言说:“见寨东西起火,可知三爷、寒宇等人尚在,只是 他们仍以为本队无事,可依计划行事。哪知我们竟然只剩等挨打的本事,真是人算 不如天算,谁知七爷竟然……” 过孤霞灵光一闪,道:“不如找人假扮七爷,告诉兄弟七爷已经亲来救援,其 它‘东北镇舵’人马就到,搞不好敌军会退兵!” 狄武说:“这只能挡了一时。好吧!就暂且这样,小兄弟,有一件事你要答应 我。” 过孤霞恭谨地说:“还请吩咐。” 狄武笑道:“你倒忘了你才是主帅!”接著面容一沉,道:“假如事不可成, 你要速速扬帆而去,我已经下令,把你送上岸的两百弟兄,加上本队一百五十弟子, 撤回斗舰来,并毁去桥梁。” 过孤霞惊道:“这怎么行?狄堂主人手这么少,如果敌人攻来……” 狄武遥遥手:“别说了,就听我狄武最后一次的请求吧!” 过孤霞眼眶已湿,望著狄武高大的身影离开。 人已退。 桥已毁。 岸上剩下的人心已存必死之志。 过孤霞要人找来一柄长枪,交给萧明月,让他假扮“金枪太保”诸葛破云,坐 在斗舰船首。 四斗舰的人马齐声向敌阵喊著:“湖帮‘东北镇舵’,特来领教‘水龙寨’的 本事。” 岸上守军发声震天附和著。 敌阵排成三角阵势,交击著兵器,口喊杀声缓缓前进。 一人朗声道:“诸葛小儿,有种的就出来一战,‘雪岭八鬼’在此候教。” 船上的人听得头皮发麻,过孤霞暗叫不好。 见到岸上守军频频回顾,知道大势已去,军心已动。 狄武见状也不禁著急,想要力挽狂澜,狂喊著:“对付你们这群小鬼,何必诸 葛舵主动手,我狄武就来奉陪。” 只见阵中九人走出,当中一人面戴铁制面具,身披战甲,手持横磨剑,身旁八 名老者,垂手而立。 铁面战将用内力发声道:“‘铁塔’狄武,凭你的级数,档得了八位老师中其 中一人吗?还是叫诸葛破云出来送死吧!” 狄武一听,心中叫苦,光是这铁面战将的内力,就已经有与诸葛破云一拼的实 力,何况加上成名多年的黑道高手“雪岭八鬼”。 铁面战将大笑道:“诸葛破云你如此客气,就让本将来与你亲近亲近如何?” 接著手一挥。 敌人张牙舞爪,开始冲锋。 船上过孤霞等人,开始出尽力气,狂喊“湖帮必胜”以助威。 岸上的“铁塔”狄武,用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哀戚地望著骑下的子弟兵,喝 道:“预─备─!” 江面水接天的那一线,出现几个黑点。 一个岸上的湖帮弟子,此时却跃出阵地,低头而去,直奔向前。 狄武拉叫他,却追不上他的身影,不禁气出泪来。 他在后狂叫著:“留待有用之躯,不要…轻…轻易送死啊!” 英雄泪已潸潸落下。 那个湖帮弟子再奔过十几步,霍然站定于战场中间。 他抬起头来。 凝视著前方千军万马,向他冲来。 耳际尽是凄厉无比的杀声。 刀光剑影、眼花撩乱。 那人拔出剑来,姿态竟是如此地慵懒、自由。 而在云淡风轻的晴空下,他眼角带著笑意。 手上长剑缓缓指向敌人。 长法无风自飘。 而双脚所落之地冒起两道旋风,越来越大,越卷越高。 旋风慢慢地将他的身体裹住,吞掉了他。 后方的所有人,包括过孤霞,为他低头祈祷起来。 敌人的最前线,已到三丈之前。 忽然间,旋风消失。 人又再现。 一排波浪似的无形墙,随著他起步向前迎向敌军。 哄然带起飞砂走石、青草泥块。 排山倒海地、勇往直前地猛地推进。 然后没入由无数人所成的三角阵形中…… 又消失无踪。 众人心中一声叹息之际,却见阵中血光四射、断肢齐飞。 敌军骇然向两旁后退。 三角形中间陷落,出现一条血红色的道路。 接著一声长笑,一道人影窜入“水龙寨”寨门。 轰隆一声响,寨门轰出一个大洞。 敌我两军,全部呆住了,悄然无声,忙著回想发生什么事了? 过了许久,不知谁出声,两方人马,才都回过神来。 继续未完的战斗。 “喂!你们怎么看见我,都一副脸色苍白的样子,全都中邪啦?” 过孤霞才发现一个高瘦大汉,肩上扛著一把枪,正走过来。 “参见七爷。”众人拱手见礼。 过孤霞才知道此人就是“金枪太保”诸葛破云。 “我拜托你们,把船上的防务弄好,我和闻家两兄弟跳上来,船上竟然没有人 知道,三哥呢?”诸葛破云骂道。 “三爷去就援救祝贤祝堂主,到现在还没回来。”顾长声回道。 “知道了,现在是谁在当家管事?”他问道。 “是过孤霞过公子在主持大局。”顾长声指了指过孤霞。 过孤霞正想开口,诸葛破云已先说:“过孤霞?没听过?这么年轻,新的堂主 啊?我拜托你,现在是在打仗耶,你有点作为好不好?” 过孤霞低头道:“是。” 诸葛破云扛著枪,像逛大街地走向船舷,遥望岸边。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他问众人道。 萧明月颤抖地,指向远方分成两半的敌阵。 诸葛破云探头望,见到那条血路,猛然眉头一皱。 毫不在乎的表情再转眼间,变成冰一般的严肃。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