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待月池台空逝水 菩萨蛮 李煜 铜簧韵翠锵寒竹, 新声慢奏移纤玉。 眼色暗相钩, 秋波横欲流。 雨云深绣户, 未便谐衷素。 宴罢又成空, 魂迷春雨中。 北宫千帆正头大如斗,忽听北宫庭森边写边吟,道:“千里飘零忆故乡!” 顾清源笑道:“落第公主,听好了千里烟波掩愁肠!” 斐慧婉也笑道:“落第公主的娘先来千里莺啼红映绿!” 李玉提起笔,脱口道:“千里江山寒色暮!” 周晓娥续道:“千里万里秋江月!”转头凝视北宫千帆,以示鼓励。 北宫千帆果然微笑提笔,曰:“千里相思邀明月!”杯盏一递,身边是 梅淡如。 梅淡如见她举杯对着自己,笑得十分狡黠,寻思片刻,提笔曰:“千里 良明聚今夕!” 杯盏再向身边递出,见童舟怔在他身旁,嗫嚅难堪,心中不禁大起歉疚。 童舟见北宫千帆正注视着自己,便不再管雅俗,写了一句:“千里相逢 凭一诺!” 余东土续曰:“千里浮云万里星!”续罢,杯盏向万俟传心一递。 万俟传心笑续:“千里剑气凝秋霜!” 北宫千帆钻过去,拍手称赞不已。 “好便由你风丫头开头!”旷雪萍换令:“‘秋’字排座令!” 北宫千帆一转眼珠,悠然写下:“秋草独寻人去后!”酒杯朝周晓娥一举。 周晓娥立刻写下:“清秋冷月寄相思!” 李玉续曰:“冉冉秋光留不住!” 青霜即续:“万里悲秋常作客!” 紫电则续:“行人无限秋风思!” 白虹续曰:“文章何处哭秋风!” 墨阳结令:“伤心不独为悲秋!” “‘残’字排座令,司马管家请!” 司马一笑仰头干了一杯,笑道:“现成有一句残星几点雁横塞!” “再借一句惊残好梦无寻处!”白妙语笑接道。 李玉续曰:“那堪残月照窗白!” 周晓娥续:“星凋月残愁孤影!” 含光又续:“古道西风残月冷!” 承影再续:“更持红菊赏残花!” 宵练结令:“东风无力百花残!” 东野浩然一拽北宫千帆,笑道:“又落第了,下一令非教风丫头结令不 可!” 旷雪萍抽笺一看,笑道:“风丫头可要小心啦。飞灵,不如你做开令御 史罢。听好顶真诗令!” 金飞灵微一沉吟,提笔写道:“富贵浮云任平生!” 西门逸客续曰:“生男埋没随百草!” 高镜如提笔续:“草不谢荣于春风!” 李玉提笔又续:“风情渐老见春羞!” 周晓娥也续道:“羞花闭月沉鱼雁!” 仲长隐剑续道:“雁声远过潇湘去!” 聂中原提笔曰:“去年今日此门中!” 过中州接笔曰:“中天月色好谁看?” 易东流笑接道:“看朱成碧颜始红!” 余东土则接道:“红楼隔雨相望冷!” 东野浩然接道:“冷酒残笺诗未成!” 梅淡如缓缓曰:“成仁取义今古同!” 郑西海立刻续:“同是天涯沦落人!” 庄诗铭笑续道:“人闲易有芳时恨!” 叶公侠提笔写:“恨血千年土中碧!” 沈独贞接笔道:“碧海青天夜夜心!” 严子钦续了句:“心忧炭贱愿天寒!” 严子铃接着道:“寒灰重暖生阳春!” 游西天续下了:“春蚕到死丝方尽!” 孟南山则续下:“尽日无人看微雨!” 客北斗即刻道:“雨昏青草湖边过!” 诸葛审异续曰:“过眼云烟红尘梦!” 诸葛审同又续:“梦幻泡影繁华世!” 越北极提笔道:“世间行乐亦如此!” 宋南星则续下:“此情可待成追忆!” 南郭守愚续曰:“忆君遥向潇湘月!” 慧心一笑,续:“月落乌啼霜满天!” 慧意则提笔曰:“天下谁人不识君?” 慧灵提笔又续:“流连戏蝶时时舞!” 兰神边笑边续:“舞文弄墨骚人夜!” 兰姿也笑续道:“夜长闲看五湖秋!” 兰影醮笔续曰:“秋风卷入小单于!” 兰魂提笔又续:“于今腐草无荧火!” 斐慧婉再续曰:“火海刀山英雄泪!” 齐韵冰微笑续:“泪湿青衫人未还!” 司马一笑续下:“还君明珠双泪垂!” 童舟从旁续下:“垂死病中惊坐起!” 万俟传心续下:“起坐潮头听胡笳!” 北宫千帆结令:“笳声切切千古怀!” 既结令,北宫千帆长吁一声、连饮三杯,才嬉笑相向。 齐韵冰忍不住道:“结了这样的令,亏你笑得出来!” 北宫千帆嬉笑对答:“便是结了这样的令,还能大笑三声,足见如此厚 颜无耻之徒,实属天下无敌、武林无双!” 白妙语“噗”地一声,又是一口酒喷出来,呛咳不止。北宫千帆一面替 她拍背,一边若有所思地向司马一笑道:“大管家,设若我昨日赠你纹银四百三十 四两,今日又赠你一百二十一两,统共赠了你多少银子!” 司马一笑甚是不耐烦:“近几日,这道算术你问我没有千遍,也有八百 遍了,怎么还问?” “我又忘了,所以才问!” “共五百五十五两!你又笑什么,不都说是你送吗,又不教我去偷。你 也不会如此大方!” 北宫千帆凝视他片刻,俯下头去,又古怪地偷笑起来。 “笑什么?”周晓娥好奇之下,凑耳朵过去,不过听她耳语了两句,已 忍俊不禁。 司马一笑见她们笑得既欢畅又狡狯,料想必是着了道儿,喃喃道:“应 该不会算错,难道不是五百五十五两?”甚是不解。 白妙语一拉北宫千帆,也凑耳朵过去。北宫千帆头一缩,蹑手蹑脚蹭到 斐慧婉与旷雪萍中间去,一副躲避挨揍的表情,轻言细语道:“大管家算得倒不错 ……我不过是喜欢看他说到‘五百五十五’的时候,嘴巴一翘一翘,好像个猪大仙 一样……”说毕,人一缩,钻入桌底。 满堂听罢,尽皆愕然。司马一笑凑脸到酒碗上,翘起嘴来又念了一遍, 立即大笑:“像!还真是像!”他这一笑,立刻满堂哄然。 北宫千帆探出头来,不见被揍的迹象,这才心安理得地爬出桌底,欣然 归座。 北宫庭森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喃喃道:“五百五十五,猪大仙!什么 脑子想出来的!” 北宫千帆一伸舌头,转头向斐慧婉笑道:“怪道师门之中排行第三,原 来爹翘起嘴来念的时候,不像猪大仙,倒像猪头三……” 一语未毕,已被旷雪萍捏紧了她的下巴,说不出话来。 顾清源叹道:“日后若有哪路神仙治住了你,你爹娘可真是要对天三叩 首、馨香祷祝啦!” 梅淡如呆在一边,亦是啼笑皆非,心中则暗自称奇:“闻北宫护法与斐 宫主,夫妻二人雍容庄重,看来确实不假。可是,生出这么个女儿来,已是奇事, 且如此不加管束,哪里有武林前辈的威严?” 转念再一想,以北宫千帆的德性,恐怕就连自己师门里的各位高僧见了, 也难免会莞然而笑,无可奈何。他从小不苛言笑,佛门清净之地亦难有喧笑,以他 拘谨木讷的个性,也难交几个好友。如这几日般欢欢喜喜,饮酒论武、妙语戏谑, 确是生平头一遭。细细想来,这几日的欢声笑语,居然比他从前二十年的加起来还 多。 转头看去,北宫千帆正一席一席地敬酒,酒到杯干、俏脸飞霞,似乎已 有了醉意,脚步也有些踉跄。只见她跌跌撞撞一斜,一人忙起身将她扶坐起来,似 责非责地无奈微笑,抬起头来,恰与梅淡如的目光相接,便嫣然一笑,略略点头, 转头过去仍旧搀扶北宫千帆正是“东诸葛”余东土。 梅淡如一怔,忽地面红过耳,似乎从未有过的害羞。 李玉、周晓娥、梅淡如见北宫千帆在房中大呼小叫,不觉好笑,一面兴 趣盎然地帮她整理满屋子的寿礼。 “这是旷姑姑、金姑姑、齐姑姑合撰的武功秘笈,可惜练功太辛苦,不 然我可就乐死了。”北宫千帆一指一个小册子,李、周二人略略点头,梅淡如却知 道这份礼物非同小可,见她似乎并不珍视,心中不禁暗叹她被宠溺过度,不知天高 地厚。 “司马管家和含光、承影、宵练合赠我十坛美酒,你们也可以尝尝!” 提到酒,她倒兴高采烈起来。一指一个锦盒中搁的羊脂白玉瓶,又道:“传心姐姐 送的‘九龙续命丹’是续命良药;‘兰慧露’可在一个时辰内解除天下百毒;‘风 月散’比‘春眠散’还厉害,是江湖中一等一的迷药呢,啧啧啧!”钦叹的不是世 所罕见的良药,却是迷药。 “诗铭、独贞、子钦三位哥哥和子铃姐姐合送我的是这堆面具选个月黑 风高的日子,一袭白衣,戴上这东西,妖魔鬼怪皆由我扮,哈哈哈!”拿起一叠青 面獠牙的面具,十分得意。 李玉捧起一个漆盒,掀盖一嗅,赞道:“四庄主赠的西湖龙井茶乃茶中 极品,不可不尝!” 北宫千帆嫣然道:“你感兴趣,我让迎风盛一点转送于你?” 李玉一揖,坦然谢过。 周晓娥摆弄着一卷纸,笑道:“知道你奇懒无比,只买笔墨不会带纸砚, 连池歙纸也替你准备了,好工艺!‘裁云楼’的主仆真有心!”一转头,见“摘星 阁”的礼盒中有三方砚台,不禁赞道:“好砚!” 梅淡如虽不懂文房四宝之精妙,却也看得出北宫千帆手中那方绿砚石质 细润,乃砚中上品,脱口道:“是端砚?” 李玉也赞道:“好一方‘蕉叶白’!”他手中捧的,乃是一方白中略带 青绿,如新展蕉叶般、叶质娇嫩的蕉叶纹端砚,与绿砚一样,皆为砚中极品。 周晓娥则道:“我手里这方‘泪眼’虽要次些,却也算难得。”她捧的 乃是石眼外围不甚清晰、模糊无瞳的“泪眼”石端砚,虽较绿砚与“蕉叶白”稍次, 却也是石砚中的上品。 北宫千帆将三方石砚左右打量一番,忽地叹道:“可惜明珠暗投来送我, 真真暴殄天物、焚琴煮鹤!” 忽地拿起一对竹筒,眉花眼笑地道:“青霜、紫电、白虹、墨阳四位姐 姐最了解我,这东西好,我喜欢!” 周晓娥见这对竹筒平常无异,好奇之下,伸手去摸。 梅淡如忙道:“一个是暗器筒,一个是迷烟筒,小心!” 周晓娥手一缩,做个鬼脸讪笑不已。 北宫千帆又随手捡起一根长鞭,道:“这条新鞭子,是用南海鳄鱼之尾 绕百炼钢丝所成,正合我用!”送长鞭的,是“临风居”里的几个侍僮侍女。 再一指一个小藤箱,她又道:“这是公侠哥哥替我配制现成的易容丹。 以后易容起来,就更方便啦!” 李玉忽地惊道:“蔡邕之‘焦尾’,好古物!”赞的乃是“邀月馆”送 来的一张古琴。看那琴身,古纹斑斓、裂纹纵横、琴尾焦黑如炭,没有千年也有八 百年的岁月了,一见可知,此琴乃是稀世珍品。 北宫千帆却叹道:“完了完了,三姐连她爱若生命的‘焦尾’也送了我, 还不逼我学音律逼得人发疯!”似乎还不太开心。 见她如此不知好歹,李玉、周晓娥不觉相对默然。 北宫千帆忽地又跳起来,笑道:“这玩意儿好!”原来是许凡夫与童舟 送来的一挂风筝,风筝上画着一个负剑而立的黑衣女子背影,俨然便是她自己。 “你们几位少林英豪的礼物,我也喜欢。烦梅公子代风丫头向同门道谢!” 北宫千帆一揖,梅淡如不擅应酬,只微微一笑以作回答。 周晓娥诧道:“礼物在哪里?” 北宫千帆向地上一指,但见地板上纵横交错,是供人席地而坐时对弈所 用的象棋、围棋棋盘,乃李卫如、梅淡如、高镜如、少安如等,以至阳至刚的内力, 劲透刀剑刃尖所刻。 北宫千帆向周晓娥笑道:“顾护法送我一盒檀木象棋,妙语姐姐送我一 套大理石围棋,有棋无盘,高公子就出了这个点子,与几位同门不过片刻之间,就 解我之忧,真是高人!” 李玉眼珠一转,笑道:“姓李的穷酸书生,两袖清风、身无长物、惟撰 词一首以赠佳人,望勿鄙贱!” 北宫千帆拍手嚷道:“等的便是你这句话!”说罢,忙吩咐客北斗与越 北极铺纸研墨。 梅淡如忽然拿起一把剑,道:“这把剑似乎有些来历!” 北宫千帆嘴角一撇,叹道:“这东西在爹娘的书房里挂上好些年了,送 给我必定不安好心,要以此逼我练剑。吴王夫差据说就是用这把剑逼伍子胥自刎的。” 李、周齐声惊道:“春秋时吴王夫差的‘属鹿剑’?此物已有一千四百 年之久,居然传到了江湖!”见她似乎并不欣喜,大感牛嚼牡丹、可惜至极。 梅淡如也隐约知道这把千年古剑的来历,叹息一声,默然将古剑轻轻放 下。 李玉沉吟片刻,走到案前便始运笔如风。但见他以颤笔櫂曲之状题词, 其字遒如寒松霜竹,与他文质彬彬的书生之气颇不相同。 书罢,李玉一指布帛,周晓娥选了一幅四、五尺长的锦缎,卷作筒状, 蘸好墨递入他手中。李玉一挽袖子,以帛卷代笔,于词头题下“开元乐”三字,其 势劲健、逼纸而出。 北宫千帆欣喜而吟: “心事数茎白发, 生涯一片青山。 空山有雪相待, 野路无人自还!“ 吟罢,竖起拇指来赞道:“不啻为当世才子。钟隐居士若到朝中为官,作个翰 林学士可是当之无愧!” 周晓娥佯嗔道:“凭从嘉的才华,仅仅才是个翰林学士的材料么?” 北宫千帆讥道:“难不成还是人君之才?你看他,一目重瞳、口生骈齿, 怕是亡国之兆。作人君还了得非成西楚霸王不可!” 梅淡如失笑道:“你不怕辱没客人,还不怕晦气了自己么?怎么说这种 话?” 李玉也不介怀,笑道:“项羽虽然目生重瞳,而以武亡国,其拔山之气 盖世无双,我一介酸儒,不过喜好些摇头晃脑、吟风弄月,岂可与其相提并论?” 北宫千帆见他并不恼,更加得寸进尺起来:“霸王以武败,若李公子以 文亡,一武一文的重瞳人君,倒真可谓千古绝唱、文武风流呀!” 众皆大笑。眼见天色不早,便各自散去。 第二日稍作休息整理,第三日一早,北宫千帆便嘱咐迎风、追风带上 “风”字巾帼令,送二人下山,再一路护送往金陵而去。 李、周二人大概是平日里俗礼教条束缚甚多,也难见山庄中这般阵势, 故交上北宫千帆这个刁钻的朋友,竟然十分投契,心中甚是不舍就此离去。 “琵琶弹尽相思调,知音少!” 周晓娥听北宫千帆吟唱这一句,不觉笑道:“周朝使臣兵部侍郎陶谷的 典故,你也知道?” 北宫千帆笑道:“秦纳兰智取《风光好》制陶谷,乃是尔朝韩熙载大人 的杰作,我岂有不知?借一句来馈良朋友,再加上我的一句‘万世封侯何足道,经 年粪土帝王家!’寥慰骚人!” 李玉叹道:“我们私自出游已有月许,此番回……回家,必被罚以禁足, 不知明年今日,可能如此逍遥?” 周晓娥恋恋地道:“不如仍以一年为期。明年中秋,最迟八月十六,我 们想个法子再溜出来会你!” 李玉笑道:“水寇、山贼都遇到过了,也不知道什么更好玩?”想到这 些日子以来,假醉扮晕、装神弄鬼、夜闯官府、伪造信函文书等等,任何以前想也 未曾想过的事情都亲身经历了,新鲜刺激之外,又结识了一群武林高人及山庄中的 绝色佳丽,这半年来的遭遇,比自己从前二十多年的日子加到一起还要过瘾,当下 心一横:“好罢,以一年为期。明年中秋,采石矶‘太白楼’见。跷家的法子,多 动动脑筋,总会想得到!” 北宫千帆也叹道:“我也要被禁足三个月,奉父母之命,跟顾叔叔学习 高丽、契丹等异国文字,也逍遥不得!”一念及练功习文,不胜烦恼。 至此别过,迎风、追风送李玉、周晓娥返往金陵;白妙语回黄山;梅淡如则随 同门北上,欲回少林。 匆匆过了五个月,已是宋建隆二年二月。 北宫千帆学了三个月异族文字,仗着聪颖天份,倒也不为难。顾清源一 番调教,转眼间翌年元宵一过,顾清源便与北宫庭森、斐慧婉同返逍遥宫,吩咐她 好自为之。 这日,吩咐“临风居”中侍僮侍女替自己打点好了行装,北宫千帆便开 始盘算如何出山庄厮混,以解无聊。 黄昏,北宫千帆逛到西院与西门逸客一同晚餐,又踱到南院去察看郁灵 病情,百无聊赖,又遛到了“天石精舍”,打算找人喝酒。 她轻轻踱到门边,戴上一个面具,正欲跃进去吓厅中众人一跳,忽听宋 南星道:“果真是那位李公子,没打听错么?” 北宫千帆心中大奇,双足轻蹬,一个“倒卷铁帘”,倒吊檐下,欲听究 竟。以她的绝顶轻功,便是绝顶高手也难以轻易发现,故此神不知鬼不觉地隐于檐 下,厅中各人又是在酒酣耳热之中,更是不察。 只听过中州道:“哪里会假,好‘木子’之李,名‘遭遇’之遇,与‘ 玉’字谐音,此李遇上有兄姐,排行第六,气质儒雅,年纪二十三、四岁,不是他 是谁?” 宋南星奇道:“按理说,风丫头带他拜访过一趟白帮主,托义帮岂有不 认识的?” 易东流道:“听风丫头说,李公子曾直呼侍御史李承波的名讳,做儿子 的岂会如此不敬?” 郑西海叹道:“焉知他不是因为不齿其父为人,故此不敬!” 宋南星又道:“即便真是李承波之子,毕竟罪不及妻儿,怎会掉崖呢? 李公子曾入山庄为客,托义帮当不致于连一封书函也不写来解释,就这样对付了风 丫头的客人罢?要知道,这风丫头可不比大姑娘的息事宁人、三姑娘的善解人意、 四姑娘的言行谨慎,就是二姑娘也比她讲理,施懋观那小子再少年气盛,也该知道 风丫头是个惹不得的主!” 北宫千帆头顶“嗡”地一声,几乎跌下来。她微一定神,屏住呼吸,继 续听越北极道:“早觉得这李公子气度不凡,原来果然是个官宦子弟。听说李老夫 人姓周,他若是李承波的六公子,那位周姑娘想必真是他的表姐了。” 宵练却道:“也不该全怪托义帮,他们本欲掳李氏父子为人质,逼他写 信给朝中同僚,为人平反,岂知李承波竟会惊吓而死,李遇公子乃是惊吓之中失足 掉崖的,其余家仆就此一哄而散。虽然此事由托义帮而起,然而也不能整笔帐全记 在这上面,有失公允。” 越北极又道:“即便如此,李遇公子曾为山庄贵宾,与白姑娘也算有点 同行之谊,出了此事,托义帮怎么不遣一个人,带封信函上来说明原委曲折。五姑 奶奶的个性……唉!” 承影道:“不过是十多天以前的事,也许托义帮的人正往山庄这边赶呢。” 含光道:“听说,侍御史李承波乃是朝廷教他自行告老辞官、赐第宣州, 途中遇上托义帮拦劫的。大概是朝中人君虽对其行为有所知晓,又恐就此惩办于他, 会显得以往数年来用人不查,失了颜面,便暗示李承波自己辞官,含混了事,也算 向朝中官员、堂下百姓有所交待。只可惜了李公子,一别不过五个月,好好的倜傥 才子便这样粉身碎骨、尸身难觅了。” 越北极点头道:“五姑奶奶和他们表姐弟十分投缘,还约好了今年再见 面。闻此噩耗,恐怕要难过好几天了。” 宋南星忽道:“不忙回禀风丫头,静观几天动向,且看托义帮有何交待 再说。” 越北极急道:“她这几天吵着要出门,正在打点行装呢。” 郑西海道:“那就想法子拖她十天半个月,等托义帮有了交待再说。北 极快回去绊住她。” 越北极一点头,踉踉跄跄起身,推门而去。北宫千帆闻声,早已飞出丈 许,脚不沾尘,片刻即回卧室。 待更衣之后,北宫千帆执着一卷剑谱,装模作样地研究了好一会儿,才 听到越北极的叩门声,便道:“还没就寝,进来!” 越北极推门而入,捧了一盏西湖龙井奉上,赔笑道:“姑娘下山之后, 如何安排行程?” 北宫千帆漫不经心啜了一口茶,淡淡道:“你很想让我下山么?有何图 谋?” 越北极赔笑道:“哪里!不过姑娘要出去,自当打点好行装,多做准备。 况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最易感染风寒,北极担心……” 北宫千帆悠悠打断他:“我也正这么想,江湖上又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 大事发生,既无热闹可凑,急于出门做什么?” 越北极心中一宽,忙道:“那是那是!若是江湖上有什么纷争,下山去 凑热闹才有趣。” “所以我打算去‘凝慧庐’暂居数日,领悟一下数月所学!”北宫千帆 依然漫不经心:“明日午后我去‘凝慧庐’,各院姑娘来找,你就回禀说,我去静 坐去了。” 越北极连声应下,欣喜而退。 第二日,越北极赶往各院通传,又见北宫千帆果然径直前往“凝慧庐”,这才 放下了心头隐忧。 至第八日,方见北宫千帆从“凝慧庐”出来,自行回“临风居”与客北 斗下棋,不见有任何异象。 当夜,镂云、展云自外间回返山庄,均道:“了不得,江湖又成了多事 之秋,难以宁静啦!”赶到“摘星阁”,乃向仲长隐剑禀告,众人听了,皆是一惊。 原来,五日之前入夜,托义帮总坛黄山遭人暗施迷药,放火烧了总坛兵 刃库。帮中二位护帮长老被倒悬于厅中梁上而不自知,帮主白心礼首徒、总坛留守 施懋观,则被人以墨汁在脸上绘了个乌龟王八……待白心礼携女儿白妙语回去,早 已是满目狼藉。 展云道:“虽未伤及性命,但堂堂江湖大帮的总坛遭此大辱,却比伤了 人还要严重。托义帮若不追查出元凶,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也不知谁敢如此 造次!” 镂云沉吟道:“出事当夜,据说帮中无人潜入,莫不是内奸?胆子也太 大啦!” 仲长隐剑默然与南郭守愚交换了一个眼色,并不加以评论。 南郭守愚则漫不经心地道:“妙语与风丫头感情不错,这番托义帮受此 大辱,风丫头想必也会同仇敌忾了?” 北宫千帆似笑非笑地道:“这几日在‘凝慧庐’择静室辟谷思过,现在 有些乏了,倒想不出是什么缘由会酿此变故!” 西门逸客淡淡道:“辟谷思过,可想通了些什么道理?” “长篇大论倒是没有,不过却明白了善恶有报、因果循环的至理名言可 见先贤高见。日后该当多读圣贤经典,才能明辨是非!”说罢,北宫千帆懒洋洋地 打了个哈欠,告辞而去。 仲长隐剑当下即遣观星、数星请诸葛兄妹来相询。 诸葛审异回思道:“七日之前,临风前来借静室辟谷思过,只吩咐慧灵、 慧意备下清水,便反锁静室石门,直至今晨才出关。清水她倒是全喝光了,不见有 异……” 余东土掐指算道:“以临风的轻功,从山庄至托义帮总坛,来回三日绰 绰有余,她却闭关七日。那么,则必有两、三日是易容混在了托义帮之中,窥见众 人不备,偷施迷药迷倒众人。迷烟迷药,她可有的是。” 游西天忽道:“李遇失足坠崖之事,是谁走漏给临风知道的?” 易东流道:“我们得知此事的第二日,她便去了‘凝慧庐’。按理说, 即便我们向各院姑娘私下禀告,她也不曾在场,亦无从得知。何况当日,我们还私 下商议要隐瞒她几日,怎么会禀告于她?” 余东土忽地皱眉道:“那日,她先逛‘邀月馆’,再访‘饮雷轩’,一 西一南,‘天石精舍’正在两院夹角处……难保她不是在你们高谈阔论时前去造访、 无意中得知。况且以她风丫头的轻功,往返各院来去自如,便是听了你们的谈论再 悄然而去,也无人知晓。” 宋南星跌足道:“我正奇怪,她头几天还嚷着要出门,嫌自己已发了霉, 怎会忽然间那么神出古异、辟谷安坐。” 东野浩然摇头道:“她怕你们用计拖她,反而声东击西,将你们稳住。 她真是鲁莽,却也够刁钻!” 游西天道:“虽说临风所为欠妥,总是未伤人命。可李承波吓死、李遇 落崖,却是实实在在的两条人命,托义帮想赖也赖不掉。李遇曾为我山庄贵宾,又 与白大小姐有同行之谊,算下来还是他们理亏,且先看托义帮的反应如何,我们再 行应对之策。” 南郭守愚点头道:“不错,即便查证出是风丫头所为,托义帮也未必理 直气壮,毕竟牵扯了两条人命。他们来问罪,我们赔罪便是,想来不致于大动干戈。 风丫头虽是莽撞了些,我却更惋惜李遇的盖世才华!” 星、云、月、雷四女既已商定,也不再担忧,只等托义帮遣人来问。 岂料至此又过了两个月,托义帮中仍无丝毫动静,既无人来解释缘由, 亦无问罪之人前来寻衅生事。也不知是查不出北宫千帆下手的实据,还是另有它图。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