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奈夜长人不寐 题 金楼子 李煜 牙签万轴裹红绡, 王粲书同付火烧。 不是祖先留面目, 遗篇哪得到今朝。 “冷不冷?”智瑞将一件外氅递过去,北宫千帆接过披上,轻声道谢。 “偏劳你了!”北宫千帆与智瑞对坐“立雪亭”前。 智瑞向她微微一笑,面目极为慈和:“原道你丢了个大颜面,必定不知 所踪。如今竟能如约赴会,不但和诗铭同来,还多带个观摩的朋友上来,没教我失 望,确是长大了。” 北宫千帆低眉一笑:“师姐取笑了,我上山也不过是凑凑热闹。你知道, 真要让我勤勉练功,恐怕不容易!” 智瑞目光炯炯,道:“穷此一生,你可有什么志趣或是打算?” “天生便没有大志!既无争雄称霸之心,对定国安邦的大计也不喜欢去 讨教。若说远虑深谋、不让须眉之气概,比起我娘、旷姑姑和师姐你来,更是望尘 莫及了。” 智瑞摇头道:“别和我说犯浑的话。我只是在问,你打算此生何往,何 处来何处去?”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智瑞轻轻瞄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你天生聪颖,亦不乏慧根,可 你栽就栽在七情六欲这一关上,儿女私情也好、父母手足也罢,或是肝胆相照的朋 友,只要牵上了一个‘情’字,以你的禀性,无论慧根如何,终究逃不掉这一牵绊 不要和我嬉皮笑脸,我知道你心里明白得很!” 见她低头不语,智瑞又温言道:“立意为红尘中人,理当随遇而安、随 缘而喜才是;闯荡江湖,万事亦不可太认真计较、孜孜以求……唉,你这丫头,便 是明白,恐怕也未必管得住自己。罢罢罢,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 北宫千帆一伸懒腰,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智瑞见了,也懒得再说教。 北宫千帆缓缓道:“转眼又要过年啦,春天雪融之后,该去哪里胡闹才 好呢?” 智瑞在阶上一指:“你可知道此处何以名‘立雪亭’?” 北宫千帆懒懒地道:“好像听说也叫‘达摩亭’,是不是达摩老祖赏雪 的名胜?” 智瑞不理她一脸惫懒,又道:“当年慧可大师于此长跪求法,雪深过膝 而断臂佛前,终于感动达摩老祖,得以传法。” “哦!”北宫千帆点头道:“就是那个砍手的大头笨和尚嘛!哼,达摩 来中土,本为传法,可却非要惺惺作态,待人家又求又跪,面子十足了才收弟子, 虚伪!” 智瑞不理她,续道:“不用菲薄他人,慧可大师诚心求法是一份气概。 你果真觉得佛法虚妄,也不失为一种态度,尽可以此勉励,日后著书立说、传法布 道,只要认作真理,为之一驳又有何不好?” “我不过挖苦两句好玩,你却趁机扔个大包袱给我?饶了我这遭罢!” “以你这较真的本性,果真以红尘面目闯荡,倒也会有一番气概,不过 随遇而安些,或不致如此辛苦;若立意存心凡事追问到底、孜孜以求,那便首要‘ 绝情灭欲’,不然以你较真的个性,再犯起浑来,可真有些危险!” 北宫千帆惘然道:“你既训我不必较真,何以又让我追问寻根?两相矛 盾,何以为界?” 智瑞依然一脸慈和地道:“那只看你多年之后取道何方了!”言毕,自 行离去。 北宫千帆一撅嘴,不屑道:“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心中无聊,自在 亭前堆起了雪人。堆好两个雪人,便向雪人嬉笑:“我乃西天佛祖,到此传法,尔 等孺子可教,当为佛法所感,融于风雪之中,方才无我无相、四大皆空阿弥陀佛!” 说完,将近日所学,张牙舞爪全耍给雪人瞧。 背后一人轻声道:“初学乍练,也不怕寒碜佛祖?” 北宫千帆脚跟一踢,一颗雪人头向身后飞去,被来者轻巧接住。 “你既和雪人说话,也理当将其看作众生之一,众生平等,怎忍轻易取 其头颅?” “梅公子几时出家了,如此大慈大悲?”她转脸对他一凶。 梅淡如道:“十八家技艺,可有所感?” 北宫千帆笑道:“勾搂探手、粘拿跃法于我适宜,大摔硬崩、窝里炮捶 当与你个性暗合,可惜直看得我眼花缭乱,想做场春秋大梦……” “师伯祖请五庄主午后去见他,各位庄主都会到场,北宫师叔祖与师伯 祖要为我们小辈品鉴技艺。”说完一揖,转身便走。 北宫千帆道:“真是头武牛,我又没说少林武学不精妙,只是我自己生 性怠惰,不喜练功,你怏怏不乐地做什么?” 梅淡如道:“你也算是我的长辈,虽然说看法不同,我出言评议却未免 造次,除武学之外,你所知的易容、迷香等等,我都一窍不通,也只好敬而远之。” 心中暗道:“连托义帮总坛都敢放火,不小心惹了你,还不知如何倒楣!” 北宫千帆不喜与他打交道,挥挥手,便待让他自行离去。 “嗖”地一声,暗器迎面飞来,梅淡如一声“小心”,她已将来物抄在 手中,乃是一文铜钱,转身过去,见庄诗铭正笑吟吟地走来。 北宫千帆欢声道:“我果真赢了?我就说过,董非那浑小子虽然讨厌, 终究不是无药可救。姓梅的代师相邀,他怎么也会上来一趟的,算是尽后辈之礼。” 梅淡如本已走了十数步,听她此言,转头道:“董公子真的来了?” 北宫千帆一举那枚铜钱:“诗铭哥哥都已把赌注给了我,岂会有假?他 虽被我捉弄,这里毕竟是少林寺,私人恩怨私人了,天大的事当然也是下山后再说 了。” 梅淡如一点头,心道:“董公子目空一切,又颇为狭隘,但愿撞上这个 混世魔王,不要在少林寺刀兵相见才好。”他自当日见过董非揭人身世之后,对董 非的印象极为不好,反倒觉得北宫千帆的惩戒虽然过份,却无伤大雅。然而自己乃 是此间弟子,又是他代师邀客,当即辞了,前去招待董非。 待梅淡如去远,北宫千帆才诧道:“奇怪,他见了我怎么不问问二姐的 近况?这几日也没见他与二姐单独相处,莫公子醉心听禅,也不找二姐,真是好生 没趣!” 庄诗铭淡淡道:“大家来此,皆为砌磋技艺,你满脑子胡思乱想些什么, 也不怕臊!” 北宫千帆做个鬼脸,不再理他,自去堆雪人,忽地拣起方才扔出去的雪 人头颅,脱口道:“好功夫!” 庄诗铭接过来一看,却是做雪人眼睛的两颗石子已经粉碎。听她称赞, 他便趁机讥她一句:“少林内功,讲求循序渐进,而且外猛内静、精华内敛,哪里 是你这个心浮气躁的小丫头偷功减料练得成的?” 满以为她不是羞恼,必是惭愧无语。岂知她头也不抬,继续堆雪人,轻 描淡写地道:“方才与梅公子聊到十八家技艺的融汇,我曾说勾搂探手、粘拿跃法 于我适宜,大摔硬崩、窝里炮捶当与他个性暗合。” 庄诗铭点头道:“这不错,少林内外功夫皆讲求稳扎稳打,自然少些轻 巧空灵。” 北宫千帆继续道:“没曾料想功夫还真不错,劲力恰到好处。” “太阳打哪边出了,你也会夸人?” 她似笑非笑地道:“我个自然。石子粉碎,雪球落手却不伤人毫发,我 不过脚跟一抬,雪球便稳稳落入他的手中,还说我初学乍练太寒碜,哼,都不谢我 高抬贵脚!” 庄诗铭喉头一噎,呆了片刻,才轻轻道:“石子是你踢碎的?” 北宫千帆嫣然点头:“刚才打拳给雪人看,姓梅的说我寒碜,我就踢个 雪球给他。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力道拿捏得还不算太差。原以为,练上乘内功 此生是忘尘莫及了,谁教我下盘不稳呢?” 庄诗铭沉思了一会儿,忽道:“既然练内功与你几位姐姐相比,没甚大 阻碍,不妨用心多学一点。从小你有籍口偷懒,现在可没有籍口了。无论文武,你 都该选择其一精益求精才是,这样怠惰终究不好!” 北宫千帆又不耐烦起来:“你有完没完?我自己的事,哪轮到你来管了?” 庄诗铭见她又发浑,便不多说,心中暗道:“多少武林人士欲求一名师 一宝剑而不得,你却是生在福中不自知,武林中顶尖的三大高手亲自相授,你不是 偷懒,就干脆逃跑……”见她仍旧哼着歌谣摆弄雪人,不禁暗自摇头。 福居坐在中首,左右分坐六人。一边是旷雪萍、斐慧婉、智瑞,一边则 是北宫庭森、顾清源、司马一笑。 各位后辈小生则将所学一一演练出来,留待七人品鉴。 福居向智瑞道:“临风居士向你推荐的严泽、谢巧芳夫妇,虽是记名弟 子,习武也甚迟,好在二人不贪功躁进,继续静心领略,应该有所成就。” 智瑞点头向严、谢夫妇道:“武学之道,修心为上,次而修德,末为修 身。尔等在丐帮之中,当一面养心修德,一面领悟所学。” 严、谢二人拜谢归座,向北宫千帆一笑,又深深地看了董非一眼,皆无 言语。 福居向北宫庭森道:“我们少林的几位‘如’辈弟子,师弟请直语批评。” 北宫庭森道:“方恭如最年轻,历炼尚浅,亟待从闯荡中领悟;高镜如、 杨天如二位,轻巧过度而沉稳不足,当以内功为根、技击为辅;少安如天性沉静, 身功可以多练;梅淡如沉稳有余、变通不足,可多想多思,领悟之后多习刚柔互济 之道;李卫如自小多病,乃以禅功为本,澄心静气、宁神敛力,必有所成。” 旷雪萍则道:“丐帮弟子,请大师督训。” 福居微笑道:“丐帮弟子与我少林弟子先天环境不同。丐帮弟子从小闯 荡江湖,首要便是躯体之健,而我少林弟子在山中清修,所求乃是心魂之静。达摩 祖师曾曰:灵魂欲其静而悟,躯壳则欲其健而通;非静则无以顿悟而成佛,非健则 无以行血而走气。” 旷雪萍听罢,点头微笑。 福居续道:“是故,体须勤劳得当,方筋畅神怡、血脉流通,而后灵魂 无拘殢瘁弱之苦。然劳不可使极耳。动摇,则谷气得销、血脉流通、病不得生,如 户枢终不会朽也。可见丐帮、少林的内功心法乃是同源而出,互可相融。” 座下严子钦、严子铃、庄诗铭、沈独贞等,纷纷点头,似有所悟。 福居又道:“‘仙姿五剑’与传心散人以剑为器。剑乃百器之君,易练 却难精,非三十年而难小成,请六位女檀越将剑招演练出来,互为砌磋。” 仲长隐剑领命而出,向座上深深一揖。 斐慧婉道:“摘星师承顾右护法,自出机纾,所创四式剑招,合称‘隐 恶扬善’,乃守、攻、虚、实四式。” 仲长隐剑兵刃出鞘,乃是二尺左右的短剑。一面演练,斐慧婉一面从旁 介绍“隐姓埋名”,以守诱敌:“恶贯满盈”,以势慑敌:“扬汤止沸”,虚招以 待:“善恶有报”,实招以克。 东野浩然出鞘的,是三尺多的青铜长剑。 司马一笑道:“云丫头师从于我,‘浩瀚烟波’四式,乃是从刀法之中 领悟而出,再加以变化自创的:”浩然正气‘,守而观其变;’瀚海高节‘,守而 蓄势;’烟云过眼‘,虚招以诱;’波谲云诡‘,实招以攻,克敌制胜。“ 北宫庭森道:“邀月是我的弟子,比起风丫头,自然强多了!” 北宫千帆在座下大做鬼脸,也不管是否僭越,扬声道:“三姐一双长剑轻灵巧 异,若非她天资聪颖,我爹怎教得出如此高徒?” 福居捋须一笑,并不言语,只是打量西门逸客的剑招,不断点头。 北宫千帆趁机抢下父亲的话锋,向众人讲解“一劳永逸”:“一衣带水”, 虚招以待:“劳燕分飞”,虚招探敌:“永永无穷”,共四十九种变化,虚实相融, 迷人耳目:“逸然出尘”,虚招相出,虽制敌而不伤,克敌而不杀。 西门逸客归座,南郭守愚谦然出场,北宫千帆又岔道:“四姐出自娘的 教导,不过四姐的一双短剑,却是我送的。” 见她剑锋出鞘,北宫千帆忙不迭地抢下话柄续道:“大智若愚”四式: “大江东去‘实招以对,探敌虚实;’智圆行方‘实招相制,寒敌之胆;’若有若 无‘,虚招以待而窥敌之善恶,若敌觊破绽不袭,可撤剑而归,若乘此而偷袭,乃 以’愚公移山‘之万钧雷霆惩诫小人。” 南郭守愚练毕,北宫千帆犹在大呼小叫,大厅中惟她一人喧哗,众人见 了,都暗自摇头。 福居长袖一挥,邀道:“临风居士,请示高艺,让我门下弟子得睹精妙!” 北宫千帆一眨眼,见众人的目光齐聚自己身上,才想起星、云、月、雷 演练完毕,该是她出场了。当下搔搔下巴,期期艾艾地涎脸笑道:“众所周知,全 山庄乃至整个武林之中,我所见长的,便是不学无术、信口胡吹之功。各位早已见 识过,何必还要领教呢?” 旷雪萍似笑非笑地道:“不学无术,如此精妙绝技岂是嘴上一说,便能 让人领会的?当然要耍出来了一剑一鞭,‘风卷残云’!” “不对!”北宫千帆脱口道:“该是‘万年遗臭’!” 福居捻须笑道:“‘不学无术’之精绝,致以‘万年遗臭’,临风居士 若不出手,恐众人误以为‘百世流芳’,岂非谬传了居士的本来面目?请!” 北宫千帆神色尴尬,转脸过来,却正对着严泽、谢巧芳夫妇与“如”辈 的六个少林俗家弟子,也正满面笑容地向她拱手,齐声道:“请”。 情知这笔帐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了,北宫千帆硬起头皮伸了个懒腰,缓 缓入场。 旷雪萍笑道:“‘风卷残云’四式……” “‘万年遗臭’!”她辩道。 “‘风声鹤唳’虚招攻,迷人耳目。” “‘万劫不复’!”她又辩。 “‘卷土重来’实招攻,以势慑人。” “‘年年岁岁’!” “‘残山剩水’虚招守,故露破绽。” “是‘遗簪坠屦’!” “‘云起龙骧’实招攻,制敌弱点。” “那叫‘臭味相投’!” 众人见旷雪萍说一句,她便撅嘴扮着鬼脸驳一句,满堂失笑。 北宫千帆练完,也顾不得行礼,便匆匆归座,跌坐吁气,庄诗铭在她身 旁既叹又笑。 之后便是董非以“是非黑白刀”演练刀法,练毕,归座待品,让万俟传 心入场。 万俟传心缓缓走入场心,雍容一礼后,从拂尘中抽出青锋剑,微笑道: “‘东西南北迷千古’,乃贫道自出机纾而悟的‘传心七式’,承蒙不弃得以品鉴, 见笑了!” 当下脚踏八卦,长剑轻拂,演出“传心七式”来“东海扬尘”、“西风 送晚”、“南柯一梦”、“北望中原”、“迷离扑朔”、“千山万水”、“古往今 来”。 练罢,向座上一礼,再向座下一礼,方才悠然归座,不疾不徐地安坐在 兀自张牙舞爪的北宫千帆身边。两相比较,别之宛若天渊。 众小辈演练已毕,福居向北宫庭森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可以 放心了!” 北宫庭森则道:“师兄所言甚是,不过除了……”笑而不再言。 福居转头道:“司马师侄,你享‘神州第一刀’之誉,董公子的刀法请 你点评。” 司马一笑凝视董非半晌,方道:“刀乃百兵之胆,劈砍剁截,精满则气 壮;挑撩推扎,气壮则神旺;磕拨缠滑,神旺则劲健!” 董非感然道:“何以精满、气壮、神旺而轻健?” 司马一笑道:“无论道家佛家,内外兼修,皆以强身保命为旨。故此而 练精、气、神,三者伤其一便会牵动全部,如秋之落叶,一叶落而知天下皆秋。故 凡练功习武有所成就者,能以静制动,以清制浊,不炫耀德行、遇外魔而坦然于心, 神志专一、坚守吾真。风丫头悟性虽高,武功却不济,便是外魔侵而不守、内邪生 而不趋,若与风丫头一般情性,这刀法嘛 ,就不必练了。” 董非微瞥一眼正在呲牙咧嘴的北宫千帆,心中暗笑:“是了,我何必同 这个混世魔王记仇计较?”立刻以礼答谢司马一笑。 福居闻言,点头道:“司马檀越不愧刀中圣手,所谓大巧若拙,大勇若 怯,便是此理。六欲不生,三毒自灭。练功习武若以养气为先,不但强筋健骨,更 是心明性巧、炉火纯青了。”微微顿首片刻,方始点评座下六女: “‘摘星客’桩步稳健,力达剑尖,其站剑以功力见长,虽真气弥满、 万象在旁,所憾流动不足。” “‘裁云楼主’行剑,点崩刺撩、挂劈云抹,乃以剑法见长,虽剑气浩 然、沉着高古,却缺了清奇旷达。” “‘邀月君子’的一双长剑,所求者乃是左右间的协调,出尘飘逸有余, 劲健实境不足,此为缺憾。” “‘饮雷轩主’的一双短剑,雄浑劲健、缜密精神,确是雷霆万钧、夺 目慑心,不过却少了变通,灵活不够。” “‘临风居士’一剑一鞭,身随步动、剑随身行、穗随风舞,其穿、挂、 云、撩,剑鞭相合成撒手短剑,年纪轻轻变通巧异如此,实属不易,若能多些高古 沉着之神、洗炼冲淡之气,便锦上添花了。” “‘传心散人’,乃六剑女中悟剑最深之慧者。顺剑旷达超诣,洞察幻虚、 悟彻假真;逆剑清奇流动,澄洁心志、远离思虑天然而成、万取一收,为六剑女之 首也!” 福居点评既罢,座下尽皆拱手以谢。 北宫千帆忽嚷道:“福居师伯,你好虚伪!” 北宫庭森喝道:“风丫头不得无礼!” 福居袍袖一拂,请她继续说。 “明明我传心姐姐为后生之最,此言非虚,何以却报喜而隐忧,不直言 我风丫头为此中之劣?” 福居一捋须,莞尔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临风居士非悟性不足,而是 悟性天生、未历苦思冥想之艰辛,故不自珍惜。若以居士之颖悟与反叛到底的天性, 逆武学普通门径而行,或会另辟乾坤、别开生面是以变通万象为外,凝神固精、静 心敛气守内,心功、身功、内功、外功及刀枪棍剑鞭皆成!” 听他说至此处,北宫千帆才一翘拇指:“这才是高僧之言。可惜老和尚 不喝酒,我可喜欢你呐,不能请你喝酒,实在可惜!” 福居笑道:“居士心意,贫僧心领谢过!” 静夜 风雪连天,万籁无声。 北宫千帆四顾无人,蹑手蹑脚躲到一棵树下,长喘一声,自怀中取出一 小坛西凤酒,开了坛,咕嘟嘟连饮数口,又警惕地四处看看,再饮两口,叹息一声, 不胜惬意。 “啪”一声,一条麻绳飞卷而出,竟将她手中酒坛夹手夺过。 北宫千帆恼道:“偷袭暗算,王八乌龟蛋,滚出来!” 身后一人冷冷道:“好大胆子,佛门净地偷偷开荤喝酒,还敢污言秽语?” 北宫千帆没好气地道:“老鬼,月黑风高的,怎么是你来吓我?” 北宫庭森一收麻绳,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好歹也让你先喝两口解馋呀。 你酒瘾发作,为何不滚远些,在这附近如此造次,也太不象话啦!” “你为父我为女,只好算你有理!”她嘴一撇,不屑地道:“不过三件 事免谈:一是不许逼我练武;二,不许再以李遇坠崖之事训我;三是,诗铭哥哥和 我的婚事,既由我作主,就不得包办!” 北宫庭森轻轻摇头,极目天边,若有所思地沉吟:“对你,我确实不敢 有太高的要求,但求你少些为非作歹兴风作浪,婚姻也罢,交游也好,随你高兴。 你能够长这么大,我已十分宽慰了。” 北宫千帆见他沉吟间似有无限悲凉,心中大奇,问道:“是哪个算命先 生说我八字不好,养不大么?你竟对我要求这么低!这可不是你老鬼对门下子弟的 态度啊,有心事?” 北宫庭森回头注视着她,眼中既有辛酸悲凉,又有欣赏宠爱,许久,他 叹道:“你娘也来寻你啦!” 她转身过去,见斐慧婉也正凝视着自己,同样是一种复杂的眼光、古怪 的神情。半晌,才见斐慧婉从丈夫手中夺回酒坛递还她,口中柔声道:“把酒喝了 罢,这么冷,暖一暖也好!” 北宫千帆不解地看着父母,既奇怪又好笑。 斐慧婉低唤一声:“庭森!”目中尽是询问之意。 北宫庭森与妻子目光相接,摇头道:“罢了!” 北宫千帆见二人如此,惊道:“你们决定了什么?是要我长居少林寺面 壁,吃斋念佛写诗练功么?那不成,真要如此,我宁可被你们扫地出门!”一想到 将要呆在如此清淡无味、恬然无趣之所数月甚至数年,其胆寒心跳,当真比千军万 马来困还要严重,刹那间只觉得天将崩、地将裂,自己却无处可逃。 夫妻二人听她这么一惊一乍,相对摇头,定下神来。 斐慧婉轻抚她的秀发,微笑道:“傻丫头,我们就是想扔你在少林寺让 人调教,以你疯癫痴狂的德性,福居、福湖两位大师也不敢收留啊。” “那么你们怎的如此神秘?” 北宫庭森忙道:“神秘什么?不过是日间见你不着,夜里约上你娘候在 此中想训你一顿,见了你忽又觉得心中不忍,也懒得责备啦!” 她心中一宽,吁了口气,揽着斐慧婉,滚入她怀中不胜欢喜:“还以为 你们要罚我在少林寺里思过练功呢。要责备,我任打任骂!” 北宫庭森轻轻叹道:“转眼间长这么大了,真快。总算不曾愧对……愧 对列祖列宗的保佑!” “原来你们对我要求那么低,也不知道我该不该伤心!” 斐慧婉在她背上轻轻一拍,柔声道:“你爹有东西给你!” 北宫千帆一怔,抬起头来,见北宫庭森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一个锦囊递给 她:“你已学过了高丽文,你顾叔叔说你学得很快,这很好!” 她一诧,接过锦囊,听他继续道:“有一位前辈高人,乃是三百年前的 一代武学宗师,他后来在海外开创天地,建立王朝,还将他与他的心腹、一位镇国 元帅的生平所学,合撰了一套秘笈,传至近百年,这套秘笈又由他们的传人以高丽 文字传世,而重现江湖。” 北宫千帆撅嘴道:“什么三百年前的高人,害得我练功辛苦不够,还要 专学高丽文字来参读,可恶!” “这位高人姓张,名仲坚,便是三百年前令人敬仰、将财宝江山拱手于 太宗李世民父子的虬髯客,和我们逍遥宫颇有渊源。此人撰此秘笈共有三册,内外 功兼修秘笈一册,拳掌刀剑绝技录一册,遍识天下毒物而化解的毒经一册。他二百 多年后的传人与你父亲有旧,爱屋及乌将三册宝典馈赠于你,便是拿来当作寻常典 籍那般随便翻一翻,也算不辜负那位前辈对你的一番祝福。” “哼,张仲坚,害人还成仙。我呸!” 北宫庭森正色道:“无论如何,不该有辱先贤。好啦,练与不练,你好 自为之!” 斐慧婉续道:“这位虬髯客当年颇有逐鹿中原的雄心,是以另有收藏, 置于一个机关精巧的铁匣之中,却不知是何物。你既对机关布置颇有心得,有闲暇 时,不妨回长白山一趟,娘把铁匣交给你琢磨琢磨?” “天下既有风丫头,便不会有破不了的机关、打不开的锁!”北宫千帆 笑了一句,忽问道:“那个与爹有旧的前辈非将秘笈传我不可,说讨厌又不讨厌, 究竟是谁?我认不认识?” 北宫庭森心头酸楚,涩声道:“你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们。不过,后 来因为一些变故,他们先后辞世了,是以你不记得他们的模样。” “他们!不止一个人?” “是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眷侣。”斐慧婉轻轻地道:“你很想知道他 们的生平事迹?” 北宫千帆本想听一听,打个哈欠,想起“生平”必定说来话长,便摇头 道:“改天罢!” 北宫庭森叹道:“要去歇了?” 北宫千帆将锦囊往怀中一塞,嬉笑奔开。 雪夜里,只剩下北宫庭森和斐慧婉,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再相对而立, 默然沉思。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