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片芳心千万绪 梅前忆蛾眉 ——李煜 殷勤移植地,曲槛小栏边。 共约重芳日,还忧不盛妍。 阻风开步障,乘月溉寒泉。 谁料花前后,蛾眉却不全。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王昭遣退妃嫔,对雪独酌。百无聊赖之下,随口道:“治儿呢?” 内务总管恭身禀道:“皇子上个月已被罚到行馆面壁半年,皇上忘了?” “那——伷儿呢?” “太子半年前就被罚去守陵了!” “今晚,只有朕了么?” “还有奴才相陪!” “你?你怎能同皇儿相比?唉,都舍朕而去,都这么不争气!” “其实,皇上若想一叙天伦,也不是件难事。所谓高处不胜寒,九五之 尊虽至高无上,但像皇上这般顾念亲情,却是……做人君,真是太孤独了!” 王昭皱眉道:“除夕之夜,身边没有子女作陪,唉!听你所言,难道伷 儿、治儿今夜会赶来陪朕?” “太子皇子不来,皇上可以去呀!” 王昭一怔:“哪有父亲去见儿子的,他们是受罚之身,该他们来请罪才 是。” “若皇上不是九五之尊,就不必顾虑这些了,可以放心享受天伦之乐!” “大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奴才更知道,皇上若是禅让的话,至少还是个藩王。” “你——你要造反?来人哪!” 内务总管依然谦恭地道:“奴才没有造反之心,只有一颗尽忠的心!” 喝声既起,禁军即至。王昭见率队来的,是禁军指挥使严封,立刻一指 内务总管道:“押入天牢候审!” 内务总管侍立一边,似乎并无惧色。 严封得令,应了一声,并不下令捉拿,反而带了禁军站到内务总管身后。 “皇上,车总管服侍了先皇又服侍皇上,可谓忠心耿耿。若有逆耳之言, 也是为皇上的安危着想。” 王昭惊道:“你们果然……” 严封垂首道:“太子被逐去守陵,废储想必是早晚的事,看来其他皇子 也不适合立为储君,皇上何不早作禅让的打算?明日便是新年,朝中百官正好耳目 一新。” 车总管也道:“智王深谋远虑,李家至太祖起便是开国元勋,连太祖当 年也曾言:”李爱卿乃朕之外国中第一人也!‘传到智王这代,在国中威望更高… …“ “是智王李均想取而代之?” “不,智王推举行止端正、性格仁厚的守仁侯,智王只是辅国之臣。可 见,智王并非篡权佞臣,乃为社稷而顾大局之智者也!” “守仁候卫靖……唔,李均够厉害,知道挑这个刚愎自用的人物来搭桥。 待卫靖登基而无所作为,证明朕识人不明,李均再来接替卫靖,可就名正言顺了, 是不是?” 车总管恭恭敬敬地道:“智王一片赤诚,只怀江山社稷,望皇上体察!” “如果朕不废太子,也不禅让呢?” “智王也会恭贺皇上新年吉祥,特奉美酒一壶!”车总管手一抬,严封 即将鸠酒捧出。 “你们想毒死朕?”王昭面色惨白。 严封面不改色地道:“这是智王和守仁侯特贡的百年佳酿,为皇上助兴!” 车总管趁机展开诏书,捧到王昭眼前,也道:“只剩皇上的玉玺了。” 王昭面如死灰,惨然问道:“揭发伷儿对后妃不轨、治儿私养娈童的是 你,主谋是李均罢?” “哈哈哈,皇上圣明!”又是一队禁军过来,说话的正是李均。 李均笑吟吟地道:“皇上在两条路上选一条,才不辜负臣的多年经营!” 王昭道:“就算尔等弑君,仅凭区区禁军数千,又如何掌握朝中大权?” 李均冷笑道:“莫说朝中文武大多已为我所用,便是没有,难道我不会 提拔新人,网罗自己的势力么?国内我有声援者,国外我有敌烈部的大军支持,就 连江湖上——哈,也有我的羽翼!” “你还私通了敌烈部族……” “天下英雄,皆已为我所用!” “哈……”随着几声狂笑,又是数百禁军前来,将殿外团团包围,剩一 小队分作两排,从中间走来挺胸叠肚、踌躇满志的守仁侯卫靖。 王昭切齿道:“当年你行止不端,被公主废去驸马身份。先皇念卫家世 代忠良,不但不加惩罚,还封侯以为勉励,这就是你的报答么?” “哼,当年因为没当成驸马,我还难过了几年,最终我封妻荫子、福禄 无边,那个短命净贞却玉殒他乡,还是个私奔的淫妇!” “住口!” “驸马是不希罕了,你的龙椅我却有点兴趣。连玉玺都替你捧来了,我 想得够周到吧?” “尔有何德,百官会服你?” 卫靖洋洋得意地道:“还有一个时辰,扮作商旅平民潜入京中的敌烈部 两千武士就会攻进来。皇上忘了?手握一半兵权的狄元帅被您派去守边境了,另一 半兵权,也算在我手上!” 王昭倒抽一口冷气:“当初你们力荐狄元帅去守边境,原来目的在此!” 不错,狄元帅赤胆忠心,你们敢造反,他一定会讨伐你们。“ “他回不来了!”李均冷冷道:“我们已部署两批江湖高手,一批扮作 使者去告急求援,趁机刺杀。此计若不成,还有第二批半路伏击,专等他回京援助, 在途中下手。” “你们手上有另一半兵权,难道……” 李均笑道:“当日您惩罚文元帅廷杖五十,他含冤莫白,又听说皇上怀 疑他作乱,也只好先发制人以图自保了!” “朕何时怀疑文辅作乱了?” “是小臣将您的怀疑对他说的。” “当日密奏文辅治军不严、剋扣军饷、鞭笞军士乃是你。原来你是有意 借朕之手逼文辅造反?” “皇上果然圣明!”李均微一躬身,淡淡道:“皇上请用玉玺罢。若是 不想用,就喝酒助助兴,小臣愿意代劳!” 王昭双目一张,低喝道:“你会放过朕?” “弑君之事,臣下不敢做。皇上英明禅让,小臣自会寻一幽静之所,让 皇上和皇子们与世隔绝、恬淡隐居,以享天伦——因此,酒虽能助兴,也能败兴。 皇上若是觉得此乃败兴之酒,就不喝了罢。” 王昭仰天长叹一声,忽道:“先祖创业不易,立国也未满百年。朕虽无 所建树,却岂是数典忘祖之辈?你们指的两条道,朕都不选。你们要篡权,何不去 赤裸裸拔刀出来?” “新年将至,杀人见血似有不吉。不如皇上……”李均一抬手,车总管 立刻执起酒壶,打算斟一杯鸠酒出来,强灌于王昭口中。 “噌!”一物飞出,将酒壶盖子击得粉碎,吓得车总管一缩手。 一时间满堂皆惊,定睛看去,击碎壶盖的竟只是一粒小小的冰珠,已在 壶边盘上化成了一滩冰水。 “谁?”李均、卫靖举目四顾,身边除了禁军之外,并无他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个声音不知自何方传出、不知远近高 低,在场的每个人却都感到耳朵嗡嗡作响。 “无胆鼠辈!”李均强自镇定,仔细辨查着声音的出处。 “嘿嘿……嘻嘻……哈哈……” 王昭喃喃道:“刚才未曾注意,怎么胖了一倍?”说完心头大悔,立刻 住口。 李均一凛,目光转到院中那个憨态可掬的胖雪人身上,果然见那雪人摇 摇晃晃,咧开了嘴大笑。想必雪人中藏了真人,当下挥手道:“放箭!” 一时间箭如雨下。那雪人摇晃间,忽“卟”地一声摔下去,雪块飞散处, 果然露出一个人来。禁军见了,更是飞箭如蝗。 “啊哟哟——”雪里的人不动,箭却不知怎的,仍射不过去,在一尺之 距便掉转头回射。 “啊哟啊哟——啊哟!”众人未及开口,对方已先替他们嚷了出来。岂 知箭也没回射到众人身体上,只是一支支插到了他们的发梢、袖间、靴旁。 王昭心中大奇。院中雪人,本是他晨起无聊,怀念当年与儿女的天伦之 乐时,命宫娥太监在自己眼前堆的。深宫之中,雪人何时胖了一倍,内中有人,而 且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竟毫无所知。稍感宽慰的是,来者似是搅局的。 “不要射!”雪堆中人虚弱地挣扎了一下。 “投不投降?”卫靖大喝一声,持刀上去。 “你们射错了!”那人慢慢爬起来,伸手抹去脸上的雪,颤声道:“我 是、我是……” “莽古,怎么是你?”李均眼尖,看到雪中竟是自己人,惊道:“你不 是回去调派人手了么,怎会在雪人里?” 禁军听了,这才让条道给他。 莽古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复又摔倒,好容易重新爬起来,嘶声道:“我 迷迷糊糊中,背上被人一戳,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来就看见你们拿箭射我,一 惊,便从雪里滚出来了。咦,这是哪里?” 王昭本来心中一沉,此刻见他如此狼狈,虽不知何人相助,却也知道来 了高手。忘了自己身处险境,竟呵呵地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众人才回过神来。 李均阴森森地道:“皇上,这位高人也是江湖中人么?” “好像是来救驾的天兵天将!”王昭索性心一横,出言恐吓。 “就算神人相助,也只有一个。况且远水也救不了近火!”卫靖强自镇 定道。 “说得好,本仙确实孤身一人!”一个女子轻轻脆脆地笑了,却不知她 在哪里,更不知道声音从何方传来。声音虽不刺身,却震得众人耳朵发麻。 莽古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就是这声音。她跟了我半天,不停向我颈 中塞冰块,又凉又冷。我回头几十次,也只听得见笑声,看不到人。即使我背光而 行,也只见着自己的影子,啊嚏,没有她的影子……” 卫靖听得心一寒,汗毛直竖。 李均见众人心生惧意,横下心来冷冷道:“江湖中常有人使用妖术妆神 弄鬼,你只不过遇上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而已。车总管,照计划行事!” 车总管心里害怕,巴不得早些毒死王昭了事,便壮着胆子重新拿起那壶 酒,一步步走去。众人屏住呼吸静观其变,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连神仙都知道天命难违了!”李均冷笑道:“车总管,请皇上用整壶 酒暖暖身子,别用酒杯了。” 车总管深吸一口气,令两个侍卫挟了王昭,他趁机把壶一倾,将鸠酒强 灌下去,又逼王昭咽下。 王昭边咳边切齿:“乱臣贼子,朕若化为后鬼,一定、一定……咳咳!” “嗤!”车总管在王昭身边跌坐下去,不住抽搐,眉心不知何时,竟多 了根淬过药的银针,紫色从眉心正渐渐扩散开来。 “谁?哪条道上的?”李均见无人出来,与卫靖同时退了几步。 “你说本仙是哪条道上的?”一堆高高坟起的雪中,慢慢冒起一个人来。 “放箭!”李均再度下令,却听惊呼四起,回头一看,十几个最近的侍 卫举弓的手同时无力垂下,每人肩上都扎了根发紫的小小银针。 “观音菩萨!”众侍惊呼间,残雪中一人徐徐升起,白衣胜雪、青丝如 云,头扣金冠、白巾束发、足踏莲花,一手托玉净瓶,一手执杨柳枝,正背对众人, 嘿嘿冷笑。 “在本大仙面前,尔等竟敢刀兵相对?”观音冷笑转身、扫视全场。只 见她剑眉入鬓、星眸犀利、瑶鼻精巧、樱唇如花,在白衣黑发金冠的映衬下,尤见 英气逼人、不怒自威。 众侍卫见了她的气度与英姿,不自觉地都把手垂下去,不再高举兵刃。 王昭、车总管、李均、卫靖见了,都是一震,齐声道:“净贞公主?” 王昭奇道:“昕妹,你怎么……” 观音深深地看他一眼,并不回答。 卫靖嘶声道:“净贞,你不是死了二十年么,怎么——你是人是鬼?” 观音轻舒杨柳,悠然道:“自别红尘,本宫悉心修练,现居南海紫竹林, 乃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是也。净贞不是本仙,本仙也不是净贞!” 王昭凝视她许久,摇头道:“你怎么不是净贞,除了你,谁会这么威风?你看, 你修道成仙了,眉宇间的英气却一分未减!” 观音道:“净贞何人,尘土还是轻风?” 王昭正色道:“净贞是我的昕妹,乃我高丽国中与端阳郡主齐名、国中 无三的美人——你!” 李均勉强定神,故作镇定地笑道:“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总之你们兄妹 都会去同一处团聚。还不放箭?” 众侍卫迟疑许久,终于重举兵刃,引箭搭弓,刀枪相对。 观音漫不经心地轻扬柳枝,惊呼之中,一个侍卫的长枪脱手飞出,一头 栽入她身边的雪地里。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她用手背在枪杆上摩娑一阵,叹道:“好 兵器!”不知她想做什么,大雪纷飞之际,众人却吓得直冒汗,不敢透一口大气。 观音又用手背在枪杆上摩娑几下,忽地轻启樱唇吹了口气,“喀喇”响 处,枪杆从中折成了两段。 王昭拍手赞道:“妹妹好法力!”话音方落,见观音再舒杨柳,栽在雪 中的枪头飞起来,直向王昭戳去,众人见她吹断枪杆,已是大惊失色,见此变故, 更是齐声惊呼。 “昕妹——净贞,你做什么?”王昭一惊,见枪头插入自己身后的椅背、 直没木中。未等他反应,观音一拉杨柳,王昭便连人带椅飞了过去,一直在她身边 的梅树下,方才落地。 “雪太大,小心着凉!”观音柔柔地说了一句,再挥杨柳。柳枝中忽地 吐出一根又细又韧的银丝,婀娜飞出,越飘越长。 众侍卫见银丝飘来,纷纷退开。漫天飞雪之下,银丝向李、卫二人悠悠 飘去,二人即缩头避开,尚未及舒一口气,忽觉背上一冷,身上的披风竟被银丝同 时扯去。抬头看时,两件披风已随着银丝袅袅飞在半空,一件落在梅枝上,仿佛一 个华盖,正好遮了王昭头上的雪;一件直接落到王昭身上,恰似一张薄被。 王昭自语道:“奇怪,毒怎么还没发作?” 观音笑道:“第一粒冰珠打碎盖子,第二粒掉入酒壶,冰里有本仙的羊 脂甘露。”玉腕轻舒,银丝掉了个头,将桌上一壶酒缠了抽回,王昭手里又多了一 壶酒,稳稳当当、涓滴未洒。 王昭见她成竹在胸,虽然自己没有把握,也只得横下心来一搏,便仰头 喝了一口酒,笑道:“观音妹妹,我在此喝酒,看你捉妖好么?” “这些二三流小鬼,不配本仙亲自动手!”观音一托玉净瓶,柔声道: “皇帝哥哥,你不妨多喝点酒,暖暖身子。揭开壶盖看看,可还有没有酒?” 王昭听她说得有趣,揭盖笑道:“还有半壶。可惜菩萨不喝酒,不然就 请你喝了。”忽见她纤指一弹,一粒碧绿药丸掉入壶中,入酒即化,扑出一阵沁人 心脾的清香来。 “嗖嗖……”数十声,又是一阵箭雨。 “唉,不好玩!”观音长袖轻舞,柳枝飘扬,上百支箭全都转个弯,掉 头射了回去。在众侍卫的惊呼之中,所有箭都射到了他们帽子上,每个人均觉头皮 发凉,再也不敢放箭。 “皇帝哥哥,本仙在酒里放了延年益寿的灵丹,你喝不喝?” “怎么不喝?”王昭忆起与净贞公主年轻时的骑射往事,豪情顿生,仰 头便将酒干了。药酒一入口,清清冽冽,还微带些凉凉的甜意,喝下去有说不出受 用。 “唉!”观音一叹,众人不知她又要做什么,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王昭笑道:“观音妹妹可是叹没有酒喝?” 观音道:“我是叹息,没酒喝的人,除本仙之外,都会生病。大概是天 太凉了罢。” 李均见众人斗志已失,连卫靖也忍不住惧意,当下喝道:“净贞,我不 管你是人是鬼。你坏我大计,我不会放过你。何况以你一人之力,救了这家伙,敌 得过我禁军数千、敌烈武士两千么?”说罢提刀而上。 观音不答,只目不转睛地瞧着手上托着的玉净瓶。王昭在她身旁提醒道 :“李均过来了,还带了刀!”她却充耳不闻。 众人见李均未受她阻拦,也都壮胆围过去。 王昭急道:“你怎么了?魂游四海了么?他们围过来啦!” 她依然瞧着那只玉净瓶,不理任何人。王昭见几百人围过来,越走越近, 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不禁叹道:“算了,你已尽力,唉!” “倒!”她轻叱一声,李均、卫靖与最前面的四五十人应声倒下,摔在 五尺外的雪地中。王昭转眼看去,摔倒的几十人似乎大病初愈一般,都懒洋洋有气 无力地打着哈欠爬不起来。后面数百人,也像被传染了似的,打起哈欠,慢慢软下 去——一圈一圈地传染下去,最外围的,则撑着兵器轻轻喘息。 观音这才向王昭道:“他们刚才说什么?” “你没听见?” “我的魂魄出窍请梦游仙子去了,看他们多辛苦,该歇歇啦!” 王昭也知道她在信口开河,忍不住道:“另有禁军两千在待命,还有两 千敌烈武士,马上就要打进宫里来!” “哦!”观音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玉足轻踢,脚下莲花立刻裂开,化 作万千碎冰漫天飞散,罩到众侍卫的头顶上——原来,她脚下的莲花,乃是坚冰所 做。 众人头一缩,眼见碎冰落地,一粒粒打在他们膝下“足三里穴”上,被 打中的人,膝盖一软,都“卟嗵”一声跪了下去。 李均喘息道:“净贞,原来你不是仙,是妖!两千敌烈武士马上就攻进 来了,看你能不能用妖术制住那么多人!” 观音冷冷看他一眼,赤着一双晶莹剔透、洁白胜雪的纤足,向王昭盈盈 走去,一面启唇笑道:“两千敌烈武士会被我的天兵天将制住,至于那禁军两千, 现在也差不多了,你信么?” “观音妹妹的话,我怎会不信?”王昭一瞥她双足,若有所思地道: “再过两个时辰,便是正月了。” “可惜两个时辰之后,你们都不在了!”李均冷笑一声,听到有兵刃与 呼喊之声,面露喜色,悠悠道:“你们忘了,还有文辅元帅的一半重兵会来接应!” 王昭面色一变,抬头却见身边的观音娇笑道:“文元帅已作了本仙的后 援,这会儿,暗伏宫中的另外两千禁军,也该被他逮到了!” 卫靖面色惨白,不再多话。李均却不甘地嚷道:“他们已经来了,听到 没有?你真以为文辅会听你的超渡说教?哈哈哈!” 越来越近,呼喊声、脚步声、兵刃撞击声。 王昭铁青着脸,等着看下一幕;卫靖惨白着脸,什么都不想看;李均面 色紫红,兴奋、紧张,带着狂喜之色。只有观音,淡淡地望着脚下白雪,冷冷地微 笑,静静地等待。 随着脚步的逼近,来人包围了皇宫内外,其中一队向这里走来。 “文辅!”王昭一声低呼,看着自己的命运。 来人魁梧高大、短须如戟,正是文辅。 所有人都屏了呼吸看着他,除了观音。 “臣救驾来迟!”文辅一叩,王昭舒了一口气,点头微笑。 李均喝道:“文元帅,别忘了你我相约今日起势的密函,还为我所藏!” 文辅冷冷道:“哦!这倒忘了,如何是好?” 观音轻笑道:“文元帅为奸佞所惑,悔悟及时、救驾也及时,当记首功。 至于密函,正是李均迷惑忠良、意图造反的罪证!”说罢,深深看了王昭一眼。 王昭会意,即刻点头道:“文元帅赤胆忠心,为引蛇出洞诱出反贼,不 惜自甘毁誉,实在是个大功臣!” 李均见大势已去,颓然道:“两千敌烈武士,你们也逮了?” 文辅道:“那是辽国的国事,轮不到我高丽插手。大辽国枢密院通事韩 德让大人已领旨而来,要抓这个反贼!”说完,向莽古一指。 王昭乐道:“大辽国君也知道此事?那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内政好了!观 音妹妹,可是你托梦去报讯的?” 观音微微一笑,未及回答,又一队人进来拜见,领头的老者竟然是卫颂。 卫靖惊道:“爹,您……” 卫颂冷冷看了儿子一眼,向李均道:“智王,谋朝篡位无非是为了子孙 永享福禄。可是智王妃与几位世子如今都在我府上小住,你又图什么呢?” 李均知道大计已败,软软地道:“净贞,你连死了,都这么厉害。何苦!” 忽听通传道:“卫太妃驾到!” 只见一个老妇冲进来,见了卫靖便骂道:“不长进的东西,你爹如何教 导你的?”恼怒之下,抢过士卒手中的枪,便横扫过去。 卫颂忙一拉她,急道:“姐姐息怒!” 卫太妃一反手,将枪头向自己咽喉戳去。未及戳入,观音忙一摆杨柳, 硬生生将长枪拉开。王昭见自己重新得势,也劝道:“太妃娘娘勿气,多保重身体。 卫靖误入歧途,您老饶他一命,他才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卫太妃转头去看夺她兵刃的人,惊道:“昕儿——净贞?” 卫颂一挥手,令文辅将李均、卫靖及三百侍卫拿下,才道:“正是这位 观音仙子到府中报讯,我才赶去说服了文元帅,及时赶来救驾——原来净贞公主都 已经修成正果了!” 观音笑道:“辽国韩大人要来捉拿本国反贼了,皇上不整整仪容,见见 这位辽中奇才?” 王昭惊魂稍定,这才缓缓起身,一个收势不住,又跌坐了回去。原来经 过这番变故,虽能强镇定,他却早已四肢僵硬、心惊胆战了。 宫娥太监过去,搀扶王昭归座,接着陆续将狼藉打扫了一番,摆上酒菜, 迎接来客。 不久,宫人来禀:“辽国鲁王世子萧人杰、千金萧艳杰与燕王世子、枢 密院通事候见。” 王昭大喜过望,观音却在一旁皱起眉来。 韩德让与萧家兄妹并肩而来,身后是嬉皮笑脸的客北斗。 果然,萧艳杰见了观音,未及行礼,便指着她道:“你——风……” 客北斗忙拉了她行过大礼,才插口道:“风雪纵然连天,又岂能冻到观 音大仙呢?” 观音横她一眼,向王昭行礼告辞。 王昭忽道:“我知道你不是昕妹,你是谁?” 客北斗娇笑道:“观音大仙要去换件厚衣裳、穿双鞋、喝点烫酒。她快 冻坏啦!”笑声忽止,口中不知何时被塞了枝杨柳。 观音不理他们,转身而去。 王昭朗声道:“你的脚……你是昕妹的女儿。你不想认舅舅么?” 客北斗忍不住又笑道:“怎么不认?可也该让她先去更衣呀!她已被冻 得一塌糊涂了!” “观音”一丢玉净瓶,忍不住跃过去拧她的脸,嗔道:“鬼丫头,不说 话没人当你哑巴!” 客北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真有本事,上个月还是只老虎,这 个月就变大仙啦!” 萧艳杰这才吁口气道:“临风姐姐?” 王昭在座上瞠目结舌,听韩德让禀道:“这位临风姑娘复姓北宫,芳名 千帆,官拜我大辽国福音监察特使!” 王昭一口酒几乎呛了出来,惊道:“辽国新君登基,据传得一奇女子鼎 力扶助,难道就是她么?” “不像么?”观音嫣然拜道:“净贞公主正是小女子的先母。可是皇舅大 人,能否容我先去更衣?行行好,我已饥寒交迫啦!”——这“观音”,自是北宫 千帆了。 王昭笑道:“终于承认是我外甥女了?好,先去更衣。除夕之夜本该一 家团聚——只可惜……唉!”想到儿子被自己逐出宫,不觉黯然。 客北斗立即拉了北宫千帆,嘻嘻哈哈下去。 卫颂绑了莽古,交于韩德让手下,上禀道:“太子皇子已在回宫途中, 片刻即到!” 王昭更是欣喜:“今日一家团聚,真没想到,还能见到昕妹的女儿!” 不过一柱香之间,北宫千帆已换了女装,随王伷、王治进来。 王伷、王治叩首道:“父皇受惊,儿臣不能分担,万分惭愧!” 皇后道:“先起来!好个惊魂之夜,本宫真被吓了半条命去!”原来, 皇后寝宫也是才解围不久。 王昭道:“朕只想知道,我这文武双全的外甥女,是如何替朕挽回大局 的?” 北宫千帆笑而不答,客北斗却忍不住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从发现莽古、 跟踪窃听,到部署三人分头行动,说到燕王府求见后的安排,再由韩德让继续说。 皇后听得津津有味,王昭却瞪眼道:“就是要帮忙,也不该扮个观音菩 萨来吓我啊!” 北宫千帆道:“以我一人之力,又是投鼠忌器,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只 好妆神弄鬼,先搞个莽古出来吓人,才好趁机下药。” “下药?”王昭道:“是了,解鸠酒之毒的第二粒冰珠,对罢?” “还不止呢!”客北斗端起玉净瓶道:“瓶底迷药,乃是姑娘特制的‘ 风月散’,无嗅无味,能于无形中让人瘫软无力。姑娘刚开始一定不好下药,只能 等皇上先服下‘清心丹’,才以掌力催动瓶子,让药力透水而出!” 王昭这才知道那粒碧绿丹药的功用,当下将方才经历向皇后及太子、皇 子说了一遍,最后道:“原来好外甥女全算准啦,了不起!” 皇后道:“记得当年,与我最投契的便是净贞公主与端阳郡主,如今连 小公主也这么大了——皇上,这个小公主,你是非册封不可了!” 王昭点头道:“这个自然,什么封号好呢?” 皇后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见他不住点头,北宫千帆耳力非凡,早已听到, 不禁皱起了眉,低低耷下头去,知道大事不妙。 “对,‘长生公主’!昕妹从前在国中很有声望,只可惜红颜薄命。这 丫头长得跟她一模一样,恍若昕妹复生,封作‘长生公主’,以示净贞与她女儿, 在我们心中长生不灭!” 北宫千帆连忙打岔道:“皇舅,明天一早,群臣必来朝贺。您如何向他 们宣布今夜之事?” 王昭一怔,微微摇头。 北宫千帆又道:“看来,智王笼络了多少大臣,守仁侯未必清楚,智王 也未必会说。不如趁明日早朝时,押守仁侯出来,您上朝时只须故作沉痛神色、假 装礼遇守仁侯,便了然啦!” “朕有什么好沉痛的?” “群臣大概会以为您沉痛的乃是禅让之事。且让表兄观察臣子的脸色: 一脸惘然的,便是不知情者;狐疑惊惧的,乃知情不报者;面色沉痛的,必是智王 有心收买而未遂者;至于那些面上暗露喜色的,定是与智王勾结的同党!” 王昭听了,又惊又喜地道:“你娘的本事,你一点也不比她逊色!” 客北斗早已熟视无睹,见王伷、王治、韩德让、萧家兄妹皆是一脸钦服, 不觉好笑。 王昭又笑道:“这样一位英姿飒爽、美貌聪明的‘长生公主’,不知未 来驸马是何人,要不要舅舅做主呢?” “又是这个!”北宫千帆低叹一声,刹那间化喜为悲,心乱如麻。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