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千里江山寒色暮 秋 霁 ——李煜 虹景侵阶, 乍雨歇长空。 万里凝碧。 孤鹜高飞, 落霞相映, 远状水乡秋色。 黯然望极, 动人无限愁如织。 又听得, 云外数声, 新雁正嘹呖。 当此暗想, 画阁轻抛, 杳然殊无, 些个消息。 漏声稀, 银屏冷落, 那堪残日照窗白。 衣带顿宽犹隔。 算此情苦, 除非宋玉风流, 共怀伤感, 有谁得知。 “梆梆梆!”木板被连敲了三声,这边有三个人。 “噹噹噹!”铁板也被连敲三声,那边也有三个人。 太白楼上,两桌人便聚成了一桌。 “主人要我来问你们,准备妥当没有?东野浩然那刁女不知何故,如今 总在中原一带徘徊,要对她下手,正是大好时机!”敲铁板的一个江湖客道。 敲木板的那个道:“巾帼山庄的臭丫头不好对付,特别是这个最爱多管 闲事打抱不平的裁云楼主,要拿她,须得从长计议!” 一个笑道:“你是瞧着人家大姑娘生得好看,下不了手么?” 另一个笑得更暧昧:“他不是下不了手,而是在盘算,在哪个地方下手, 最是销魂!” 远远地,一个独酌客握紧了拳头,几乎将酒杯捏碎。 一个道:“最难缠的北宫千帆听说去了辽国,剩下姓东野的,目标明确 行踪可查,对一个单身女流下手还不容易?何况带刺的花……” 一个邪邪地道:“你想?主人只要你办事,人嘛,还轮不到你下手。” 敲铁板的那个道:“主人打算约裁云楼主单打独斗,你们准备得如何?” 敲木板的那个道:“战书一下,咱们就着手准备。看这娘们……”话未 说完,忽地痛呼一声,却是口中被人打进一枚石子,磕到了舌头。 “主人么?”那人惊呼一声,猝然起身,其余几人也吓得直挺挺地站起 来,埋下头去不敢说话。 “看清楚了,谁是你们主人?”独酌的过客在一角森然道:“你们的主 人是何方神圣?” 六个人张望一番,才看清出手的乃是一个衣着简单的斗笠客,互使一个 眼色,六个人便提了兵刃上去,将此人围在中间。 舌头被打的那个,先提刀砍了下去。 独酌客头也不抬,伸出拇指与中指一弹,一支竹筷疾飞出去。只听“卟” 的一声闷响,那人虎口一麻,钢刀脱手而出,刀柄被竹筷一穿而过,竹筷钉子般钉 在门板上,那把钢刀便如同挂上了门板,纹丝不动。 六人见了这等功夫,相顾骇然。见他不再出招,六人相互一壮胆,同时 举兵刃攻去。 “不自量力!”独酌客一拍桌子,桌上六支竹筷便分向六头飞去,同时 打在六人“肩井穴”上,分毫不差。六人上半身一麻,举起来的手便再也放不下去。 独酌客脚尖如电,连踢六人脚上“足三里穴”,也不过是左右腿各转了半圈,围在 他身边的六人,就成了泥塑木雕。 独酌客顺手取过一人手中的齐眉棍,执其一端,默运玄功震松了木质, 然后张口一吹,“啪”一声,棍子便如同被他一口气吹断了似的,吓得六个江湖客 面色发青。 “我问,你们答,答慢了,就是这棍子的下场!”独酌客冷笑一声,这 才厉声道:“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不过是些混混,哪里来的主人?” 六人噤声不答。 独酌客脚一抬,身边一张凳子立刻飞出太白楼,直向楼外一个石阶摔去, “啪”地一声,木凳丝毫无损,石阶却碎了一级。 “出钱雇我们的清风寨主!”六人见此功力,心胆俱裂,同时脱口而出。 “清风寨主是何人?”独酌客不觉皱眉。 “清风寨主任义边,乃是一个武功高强的虬髯汉子,我们不过是拿人钱 财、替人办事。” “办什么事?” “我们有十几批兄弟,一批去送挑战书,两批负责安设机关,另外十批 便在江湖上散布谣言,说东野浩然不敢应清风寨主之约,是乌龟!” “你们想以激将法逼东野二庄主迎战这个什么任义边,那么,又要设什 么机关?” “大侠问的,小的们统统不知道!” “不知道?”独酌客冷笑道:“你们如此清楚东野二庄主的行踪,设机 关的是你们罢?” 六人苦了脸齐声道:“小的们真个不知!” “很好!”他夹手夺过一把刀,在空中信手挥了一圈,六个人只觉得头 皮一凉,头发被削去一丛,却未伤肌肤。饶是如此,六人也已魂飞魄散,一起颤声 道:“正是小人!” “哦?你来答!”他信手一指敲铁板的那个,问道:“机关如何安设, 设于何处?” “小的要说了,可就没命啦!” “你不说,现在就去向阎王请安!” “可是……” 他一弹刀背,淡淡地道:“你不知道?” 那人忙道:“知道……主子命人将信函送到丐帮,面呈东野……庄主, 约于下个月初九正午,在骊山焚书坑决斗,而且是单独赴约。我们负责在下个月初 八夜晚去安设陷阱机关。听说北宫千帆是破机关的高手,所以才要那娘儿们……二 庄主单独赴约。” “你们寨主也是一个人到?” “小的真不知道!我们只是受人钱财而已。大侠爷爷,饶我们一死罢! 唉,反正回去也是一死!” “清风寨主任义边和东野二庄主有什么仇,要如此机关算尽?” “这个……好像是看上了那娘儿们……二庄主,又怕她武功了得,才这 个……” “清风寨主,任义边,好像来头不小,却未有耳闻,难道是英杰帮或是 九州门?”他喃喃自语一番,瞥一眼这几个无胆匪类,冷冷道:“你们回去只要不 说,这个什么仁义边就不会跟你们算帐。我不过是个好奇的江湖过客,事不关己, 只想听些谣言聊解孤单乏味,该干什么,你们就去干罢!” 飞身起来,他在各人肩上一拍解了穴道,待六人回过神来,他已无影无 踪。 “五月初九,只有二十几天了!”独酌客急不可耐起跃上马、策马狂奔 而去,心中暗道:“任义边,我要你走着上骊山,爬着滚下来!风丫头去了辽国, 裁云怎么对付这些陷阱?她逗留中原,想必是为了寻我。我暗中替她打发了这干匪 类,远远看她一眼就走——嗯,就看一眼!唉,风丫头,你又逛到哪里去了?” 这个忧心如焚、在江南独酌的过客,正是庄诗铭。 “任义边,滚出来!”冷月疏星下,一个杏黄裙裾、黑巾束腰的女子仗 剑而来。 一个男子猥猥琐琐地探出半个脑袋来,轻咳一声壮了壮胆,才奸笑道: “东野二庄主,你早到了半个时辰,我们寨主还没准备好,你们就耐心等等吧!” 来者正是东野浩然。 东野浩然眉头微皱,抬头看看夜色,朗声道:“清风寨主本是约我明日 正午来此决斗,何以临时送帖改了时辰?” 猥琐男子道:“咱们兄弟几十个本打算今夜布置陷阱机关,可寨主他老 人家忽地大起怜惜,怕伤了姑娘的容貌,便要亲赴此处一会佳人。” 东野浩然切齿道:“无耻!我与尔等主人素无过节,何以近月叫尔等在 江湖上乱传谣言,非逼本姑娘现身不可?” “姑娘若不现身,寨主怎能一睹佳人风姿?” 东野浩然见他们行止粗鄙,便仰天无语、仗剑而立,不再多问。 巨石背后,一个痴痴凝望的男子也默然不语,静静遥望这个玉面朱唇、 凛然英气的女子,望着她仗剑独立的神采,心里说不出是楚酸还是甜蜜。 马蹄声疾奔而近,来者至少几十人。那男子面露喜色,欢然道:“来了!” 东野浩然抬头仰望残月,也不去理会来者如何将自己困在场中、亮什么 兵刃,只等对方将自己围好了,才冷冷道:“任义边,带这群乌合之众上来,是低 估了我还是高估了你自己?”转头双目一射,电光雷霆之间,已与圈外那个虬髯汉 子对望了一眼,不禁微微点头,赞道:“这群乌合之众虽不怎样,可是任寨主你, 目光湛然、精华内敛,却是位内外兼修的高手!” 虬髯汉子任义边尖笑一声,也赞道:“我的眼光也不错,二庄主果然够 刺,有味!” “你不必激我!”东野浩然傲然道:“一只野狗狂吠而已!至于这群车 轮战的爪牙,可以一起上!” 任义边拍手道:“二庄主想试你们的身手,还等什么?别弄伤美人儿的 脸蛋就好!” 三十个江湖人物得令出招,齐攻东野浩然。 “江湖匪类、乌合之众!”东野浩然站在原地,剑不出鞘,只以鞘尖指 南打北权作剑使,不过“浩然正气”、“瀚海烟波”两招,已有四人肩头被击中, 兵刃落地。 “明知即使三十人一起上,也是枉送性命,却不顾他们的安危,你这寨 主是最可恶的!”东野浩然以剑柄连敲四人头顶“百会穴”,力度恰到好外将四人 击晕,却不伤及性命,是一招“波谲云诡”。 “好个仁心娘子,我喜欢!”任义边一面朗声赞叹,趁着她在圈中奋战 无暇顾及其他,掏出弹弓与铁珠来想偷袭。远远地拉开弹弓左比右划,口中道: “会不会伤了美人儿脸蛋?” “无耻之徒!”巨石后的男子再也按捺不住,纵身窜出,一把碎石向任 义边撒去,趁他闪躲,也跃入了战圈。赤手空拳不过十数招,又有十个江湖混混趴 了下去。 “你们下去,让老子来接他们两招!”任义边挥袖卷了碎石 ,将三十 人喝退,跃下马来。 “诗铭,你来助拳?”东野浩然一喜,几乎忘了眼前的危险。 “裁云,让我来对付这个下流胚子!” 东野浩然摇头拒绝,忽听任义边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只病 鹤,还没死么?你凭什么替美人儿出头,是她兄弟还是相好?” 庄诗铭倒竖剑眉,喝道:“不许污言秽语!” 东野浩然深吸一口气,忽地朗声道:“此人与我毫无关系,他来助拳我 可没有答应。请到一边去!”后一句,自然是对庄诗铭说的。 “裁云,听我说,此人内功深厚在你之上,你对付他的爪牙,我来替你 ……” “你既然可以留书出走,我也没有你这位两肋插刀的朋友。我们毫无关 系,请你走!” 任义边也贼忒嘻嘻地一瞥东野浩然,嬉皮笑脸地道:“美人儿不要病夫 出头,你走罢!” “你对我的心上人无礼,我不会放过你!” 东野浩然一抬眉,听庄诗铭继续道:“你原本约了裁云明日正午决斗。 那么,今夜不算,我在这里,自然是两个男人的交手,你若能撑到明日正午,再与 我的心上人决斗罢!” “心上人!”任义边笑道:“你敢跟我任义边抢女人?你也配?” 东野浩然眼睛越睁越大,只听庄诗铭厉声道:“不错,我是不配,可你 更不配!巾帼山庄的二庄主是什么人物,岂会自跌身份,和你这名不见经传的腌臜 下流胚交手?我就是来告诉你——你连和她站在同一块土地上也不配,所以,你必 须爬着回去!” “诗铭,我相信你,你替我打发他!”东野浩然心里一热,含笑道: “我来打发那些人!”伸手在他肩上一拍,跃到那群江湖客面前,长剑终于出鞘。 庄诗铭一揖,立刻踢出一脚,是“冲天腿”中的绝技。任义边也不客气, 以拳相迎,硬接了他一踢。 “好功力!”庄诗铭见他虽是满面虬髯,身量却不高大,而以拳硬接自 己五成功力的一踢却不倒,足见功力不弱。 任义边退了几步,脚尖一踢,长刀入手,舞得虎虎生风,向庄诗铭攻去。 “诗铭接住!”东野浩然剑柄一抵一人肩头,那人立刻长刀脱手,被她 一踢,长刀破空飞过去,“呜呜”声一止,刀入庄诗铭之手。 “那三十个江湖客顾不得体面,守了几招,实在抵不住东野浩然的凌厉 气势,招呼也不打,便纷纷丢了兵刃,弃任义边而去。” “奇怪,以任义边的武功,纠结的怎会是如此一干乌合之众?”见任义 边身形飘忽、刀法诡谲,东野浩然更是百思不解。 任义边与庄诗铭相斗已过数百招,东野浩然见二人难分轩轾,急切之下 又不好援手。 任义边虽与庄诗铭打了平手,却似乎已不耐烦,眉头一拧,伸手往怀里 探去。 东野浩然惊道:“小心暗器!” 庄诗铭向后连跃,却见任义边把五六枚暗红色小圆物掷向了东野浩然, 慌忙踢石子去打。岂知那几枚暗红圆物一落地,立即四散开去,红烟冒起处,辣呛 刺鼻。任义边则趁机退逃。 庄诗铭不知这红烟是何物,生怕东野浩然中毒,心中便道:“先制住此 人索要解药!”屏了呼吸跃上去阻拦任义边退路,他才一过去,东野浩然已抢到了 另一边去阻拦,见他并无中毒迹象,欣慰地嫣然一笑。 刹那间,二人已心意相通,都打算逮了这个任义边来,好生惩戒一番。 任义边本想借暗器退逃,哪知反迫得二人联手来攻自己,拿着刀左顾右 望,发起怵来。 东野浩然憋了两个多月怨气,挥剑叱一声“接招”,便一招“烟云过眼” 过去。任义边勉强一避,格出的刀与她长剑一撞,东野浩然内力不如,虎口一麻, 长剑几乎脱手。 庄诗铭怕任义边伤了东野浩然,想也不想,“冲天腿”一出,正中其肋。 任义边还来不及哼,左肩就撞上了东野浩然剑锋,他似乎早已没了斗志,伸手将长 刀再一格,阻了庄诗铭第二踢,飞跃起来想要逃走。 东野浩然虽无心杀他,却恼他纠集乌合之众来围攻自己、施暗器偷袭, 是以一见他要逃,又连攻十数招杀招,封住他的退路。 庄诗铭则怕东野浩然中毒而不自觉,打定了主意非要拿下任义边不可, 以便索要解药。 任义边慌了手脚,又中了一踢一剑,刀法已然凌乱不堪、破绽百出,似 乎早就无心恋战,只想退逃而去。这样负着内伤与皮肉伤受夹击,不过打了百来招, 就又中了庄诗铭一拳、东野浩然一剑。情急之下再一扬手,又是十数枚暗红小圆球 掷出,趁二人闪避,任义边立刻倒提钢刀退逃疾奔。 东野浩然怕庄诗铭有失,心一横,屏了呼吸冲入红烟,直取任义边双目。 任义边向后一倒,几乎就要仰天一跤,忽地长刀一撑,又飞身而起。东 野浩然见了一呆,竟然忘了攻他,站在当场满脸迷惑之色。 庄诗铭见她在红烟中不动,大惊之下以为她中了毒,当即怒吼一声,长 刀当头劈下,吓得任义边抱头鼠窜,几乎要滚下山去。 眼见长刀便要劈到头上,任义边就地一滚,已在一丈之外。庄诗铭见他 起身,怕追他不着,脚尖一踢,一把碎石照他背上打去,然后长刀脱手飞出,直取 他小腿。 任义边似乎已听到声势不弱,忙拂袖卷走了一些碎石,终究气力不济, 还是被七八枚打在背上、躲避不及。他却似连哼都不敢哼,只闷了头一阵乱跑,想 逃过飞来斫腿的刀。 “噹!”一声,也不知哪里飞来一锭小小的银元宝,竟硬生生地将长刀 于半途中打掉,待落地,刀已被银元宝打成了两段。 庄诗铭远远一看,一个人影拿了根衣带在任义边腰上一缠一拉,扛了就 跑。此人是何时来的、服色如何、身形如何,竟不及看清,便没了踪影。 东野浩然与庄诗铭相顾骇然,说不出话来。 “此人又是谁?如此功力,怕是师父也未必能占上风。难道就是莫春秋?” 庄诗铭想不出来历,便奔回去道:“赶快调息一下,可有异常?‘兰慧露’带在身 边没有?刚才你怎么不用剑刺任义边?” 东野浩然呆呆地道:“他使师父的‘排山刀法’,却又似是而非……唔, 我没中毒,这东西是辣椒粉搓成的,难怪这么呛人!” 庄诗铭听了,心一宽,弃刀便走。生怕一回头,脚就会生根,再也拔不 起来。 “听我说几句话,听完了,随你去哪儿!” 庄诗铭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听她在身后道:“你受的伤已无性命之忧, 风丫头想让我心疼,故意吓你的;我留在中原不走,是因为风丫头答应要拿你来见 我,我等的是她,不是你;谢谢你来助拳,可是你把我视作不可共患难的女子,我 不会原谅你,你最好走远些!” 庄诗铭的脚果然生了根,再也拔不动了。他猝然转身,放声大笑道: “裁云不会骗我!” 东野浩然想起这两个多月的提心吊胆,再想起他的不告而别,冷冷一哼 便转身下山。 庄诗铭呆了片刻,立刻追上去赔笑道:“难怪只服了几粒紫金丹,伤势 便再不发作。在江南连看了三个名医,都说我没事了,我却怪他们是庸医!” 东野浩然见他无恙,也放了心。只是怨气未消,仍不愿理他,铁青着脸 自回客栈。 庄诗铭顾虑既除,又见她对自己如此关心,感动之下,哪里还肯让她独 自离去?索性耐着性子,随她忽快忽慢、时奔时走,不久已至临潼城中她所住的客 栈,又不声不响随着她回房间。 东野浩然走到房门外,冷冷道:“我累了!” 庄诗铭笑道:“太累的人通常会睡不着,不如我陪你聊天解闷?” “吱呀”一声,对面房门打开,高镜如打着哈欠一抬头,奇道:“庄大 哥能来助拳就好了。明日决斗,二庄主怎么不早些歇息?” 东野浩然的房内也探出个睡眼惺忪的头来,揉着眼问道:“说是去喝酒, 二姐你怎么去了一夜……怎么成这样子,被偷袭了么?呀,诗铭也在,快进来坐!” 与东野浩然同房间的,是西门逸客。 高镜如这才发现二人身上的尘土与血痕,便与西门逸客一个推一个拉, 将二人带入房内。 庄诗铭这才将自己二十几日前在采石矶太白楼的所闻所遇、赶到骊山遇 上东野浩然单独赴约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西门逸客听得心惊肉跳,拍着心口责备道:“二姐说去喝酒,却是去单 独赴约,太过份啦!若非诗铭在场,那位武功高强的怪人又只是存心救人,并无伤 害之意,一个任义边就够受了!” 高镜如奇道:“这个任义边,不过是近两月才冒出来的人物,如此武功 已是奇怪,还冒出另一个绝顶高手来,江湖可不太平了!清风寨到底是个什么门派, 从未曾听说,杜撰的么?” 西门逸客托腮寻思许久,也不得要领,问道:“看清楚了,真是司马叔 叔的‘排山九法’么?这可是独门武功呀!” 东野浩然皱眉道:“似是而非,不完全像师父的刀法。清风寨、任义边, 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只听一人在窗外笑道:“乃是轻微发疯之人惹火烧身的 杰作!”来者竟是北宫庭森。 西门逸客喜道:“师父也来了!”奔过去开窗,果然是北宫庭森,背上 还负了一个人。 庄诗铭眼尖,一见立刻道:“北宫护法,原来救下任义边的人是你,难 怪如此内功!” 东野浩然也看清了任义边的面目,忙谢道:“左护法把他捉回来,我们 就可以细细审问了!” 北宫庭森苦笑道:“可惜还是晚来一步!”小心地将任义边放在床上, 无奈地长叹一声。 西门逸客抽鼻子一嗅,笑道:“不晚,这家伙服了师父的‘九龙续命丹 ’,死不了。怕他自杀,就点他穴道好啦!” 北宫庭森叹道:“他自称为任义边,是清风寨寨主?” 高镜如道:“如此武功早该名震江湖了,却近两月才冒出来,我们都猜 是杜撰的。” 北宫庭森摇摇头,心痛地道:“轻微发疯的人,任意胡编一个名号,是 名‘清风寨主任义边’也!端碗水过来!” 西门逸客递碗水过去,四个年青人便目瞪口呆地瞧着北宫庭森撕掉任义 边的胡子,取了块方绢,将一只银瓶的药末倒上一小撮、洒上水化了药末、浸入绢 中,细心地在任义边脸上擦拭起来。 东野浩然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惶恐,轻声道:“此人易了容?” 庄诗铭见北宫庭森微一点头,仍不停地擦拭任义边的脸,怔了一怔,颤 抖着手去握任义边的脚,立刻握下一对几寸高的木制大脚板来。再除去罗袜,赫然 便是一对纤秀的玉足,晶莹玲珑、不胜纤弱。 高镜如瞠目结舌,隐隐明白了什么。 西门逸客倒抽一口冷气,心痛地一握东野浩然的手,叹道:“风丫头这 次可真是绝,点子馊到家了!‘轻疯寨’、‘任意编’,哼,原来如此!” 北宫庭森拭净“任义边”脸上的药物,露出的果然是北宫千帆的苍白脸 庞。他转头过去,见高镜如惊诧不语,庄诗铭肩头微颤、神情激动,东野浩然与西 门逸客则相对垂泪,便宽慰道:“死不了!风丫头自作自受,权当教训!” 北宫千帆身子微侧,呻吟了一声,睁开眼来,见大家都神情古怪地瞧着 自己,又见北宫庭森竟也坐在身边,不禁撅嘴嗔道:“是不是爹拆穿了我?哼,不 好玩!” 北宫庭森笑也不是,恼也不忍,心痛地道:“小祖宗,要是你旷姑姑和 你娘——你堂嫂见到这状况,我非被这两个女人千刀万剐不可!你要找诗铭,不能 想点好办法么?” “这点子不妙吗?”北宫千帆不服气地道:“你没看到,呀,可惜!诗 铭哥哥和二姐那么心意相通、心有灵犀地联手对付我,简直就是郎情妾意、珠联璧 合,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啦!”向东野浩然虚弱一笑,又道:“你看,诗铭哥哥心甘 情愿地求着回来了,没过三个月,我没食言吧?还是我聪明!” 北宫庭森哼道:“若非我发现这群乌合之众大有蹊跷,偷听到他们是受 人钱财演戏,提前赶上骊山,你已被诗铭和裁云打去见佛祖了。反正你死不足惜, 可是拖人家下水,你想叫他们后半生每日负疚遗憾呢,还是要他们横刀自刎以谢天 下?” 北宫千帆乍舌道:“哪有这么严重?” 庄诗铭鼻子一酸,湿着眼睛道:“谢罪自刎,到了黄泉也没脸见你,严 重么?” “怎么会下黄泉呢?”北宫千帆做个鬼脸,笑道:“专情的人只会上天 堂,不会下黄泉!” 东野浩然忍不住泣道:“你想要我们怎么处置你?疯丫头,你快气死我 了!” “这么快就‘我们’了,没有白被你们打。只不过,现在能不能让我先 睡一觉?堂兄爹,若你非输真气给我不可,我不会嫌多的!” “堂兄爹?不敢当!”北宫庭森忍住心痛,责道:“我从来都是你的受 气包、出气筒,什么时候被你当成兄长来尊重过?就会让我担心,哼!” “还不是被你们宠的?活该!”北宫千帆打个哈欠,悠然将手伸出,让 北宫庭森输真气,她则毫不客气地睡着了。 “活该挨打!”西门逸客心痛之下,第二句讥讽再也说不出来,叹息着 替她盖上被子,只露了手出来。 北宫庭森触到她脉膊渐渐正常,这才转头道:“诗铭一个‘冲天腿’, 踢折了她一根肋骨,我已替她接上。裁云在她肩头、小腿的三剑,刺得也够准,所 幸血已止住。你们打累了,多订几间房,回去睡觉!” 庄诗铭与东野浩然相对摇头,不愿离开。 北宫庭森见他们依然如此不安,便道:“我要去歇了,你们想守她就守 罢。邀月你替我去订房,镜如回去睡觉,明天来助拳的人不少,你们还要去应酬。” 庄诗铭奇道:“会有什么人来助拳?” “近两个月来,整个江湖沸沸扬扬,传的便是此事。雪萍、飞灵、韵冰、 婉儿不用说了,一定会来;丘二娘会带着儿子丘逸生,与东土一起来;湘云和饮雷、 审同审异、俞清泓、俞清涟姐妹会来;董非和西天、谷帮主和北斗丫头、白帮主带 上妙语,都会赶来;少林寺除镜如外,另有李卫如、梅淡如、杨天如,都会前来助 拳。说不定摘星丫头着了急,已和芷雯、公侠在赶来的路上了——大家都知道裁云 丫头耿直磊落,怕她孤身犯险,着了任义边的道儿!” 高镜如道:“如此一来,临风岂非更加难堪?” 北宫庭森摇头叹道:“这个残局当然不能让风丫头一人收拾,走罢,天 亮了还有许多事!” 东野浩然等他们都走了,才回头道:“别在被子里偷笑了,知道你没睡 着。饿了吗?” 北宫千帆睁眼笑道:“如此轰动江湖的壮举出自我手,怎么舍得睡着?” 庄诗铭叹道:“出了这么馊的点子,你还敢得意?唉,哪一回你出的点 子不馊?” 北宫千帆忿然撅嘴道:“至少一手促成了两桩姻缘,点子馊不馊,也顾 不得了!”见二人相对瞠目,心里一得意,忍不住将三个目前误伤客北斗、被梅淡 如当胸一掌的辉煌历史当作丰功伟绩描述了一番。说完之后,见二人相对摇头叹息, 似乎并无恭维之意,不禁大为失望。 东野浩然忽道:“今夜单独赴约,我连邀月都瞒了,诗铭怎会知道?” “当日诗铭哥哥捉住的六个人中,敲铁板那个就是我易容的。不是见了 他,我怎舍得说?”北宫千帆说罢,沾沾自喜地作了个鬼脸。 “我懂了!”庄诗铭叹道:“‘死性不改’,原来说的就是这种人!” 北宫千帆还想争辩,却已精疲力竭,兼又遍体鳞伤,只好叹道:“我睡 不着,我要像小时候那样睡!” 庄诗铭笑道:“想拿谁做枕头?” “当然是二姐!你皮粗肉厚,我怕枕你睡会磕破脑袋!”北宫千帆一拽 东野浩然,把她拖到床前坐下,自己枕在她腿上,再伸手一拉,让庄诗铭与她并排 而坐,顺手把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当作枕头搁在自己头下。 东野浩然皱眉道:“这种睡法你倒逍遥,可是我一点也不舒服。不如你 只找我们其中一个人来枕罢,任你挑谁都可以。” 北宫千帆不依不饶地道:“管你舒不舒服,反正我舒服就好。你们的手 最好握紧些,我才枕得逍遥。别吵,我要睡了!”一拉薄被,不由分说就闭上了眼 睛。 庄诗铭与东野浩然并肩靠在床上,两手紧握却不敢说话,生怕吵醒了腿 上这好不容易才肯睡下的小祖宗。 他们静静地握着手,互相无言地凝视。 一切,当然尽在不言之中。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