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蓝眼睛的姑娘 我们都积极地活着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明天,每个人的明天都有无数种可能, 每人个人的明天都充满了希望。 但是有一种人只是无所谓地活着。因为他们的明天只有两种可能:杀人,或者 被杀。 杜若是这种人。他还活着,所以他杀人。 他十岁开始杀人。近三十年来,“石刀”杜若已成黑道上的金牌杀手。心如铁 石,从不手软。死在他手上的一流高手已不知有多少。 这一次,他要杀的人,是克洋。 克洋做天远镖局的总镖头已近三十年了。他刚来时意气风发,计天远才接手镖 局,慷慨激昂。而今他鬃生白发,天远镖局的事务也已由少局主计超说了算了。克 洋还有一个名字,叫“快刀手”。大关刀本来又厚又重,使在克老爷子的手中却轻 如无物。若不是这次的货太重了,计超也不会请克洋亲自出马。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克洋有些累了。最近两年身体渐渐有了力不从心的迹象,克洋想自己可能真的 已经老了,他决定走完这一趟镖便告老,回家含贻弄孙。 有一片叶子被风吹了起来,在叶子落回地上之前,克洋看见了杜若。更确切一 点,是看见了杜若的刀。 一把很普通的刀,没有鞘。刀刃暗暗有些发红,不知已饮过多少英雄的鲜血。 克洋的目光落在刀柄上。刀柄很长,转成一个环形,恰好圈住了手。克洋心中一惊, 他想起那个传言,江湖上近三年里兴起了一个极其严密杀手组织,只接十万两以上 的买卖且从未失过手。里面的杀手全部都用刀。刀不带鞘,刀柄成环,刀不离手, 出手夺命。克洋的手摸上了自己的刀柄。 杜若只是远远的站在前面,路的中央,既不动,也并没有看过来。 克洋只得大声道:“在下等心急赶路,这位朋友可否行个方便?” 杜若缓缓转过头来,道:“‘快刀手’克洋?” 克洋道:“正是。不知朋友” 杜若却自顾自道:“你叫‘快刀手’,你的刀是不是真的很快?” 克洋道:“那是朋友们看得起。却不知” 杜若道:“好。拔你的刀。你快,带你的货走。我快,货留下。” 克洋道:“朋友便是想要货,也该报个万儿。” 杜若将手中的刀刃向外平举到肩高,道:“‘刀不离手’,杜若。你值十万两。” 克洋笑道:“果然。只是想不到老朽竟也值十万两。” 说到“果然”二字,克洋已然抢上前去,“闪电十三式”劈出。十三个字,十 三刀。杜若右手依然平举,脚下却已退了十三步,忽然一跃而起,道:“好快的刀” 落下时已攻出五刀。克洋退回五步,却也还了五招。 杜若脸色如常,又道:“可惜还不够快。”霎时竟又攻出七招。刀与人都已成 了一团影子。 克洋的心已经开始抖了。自己的“闪电十三式”与眼前之人想比简直像老太太 在绣花。 杜若的心中却已在笑了,不必再用三招,他便可拿到余下的五万两。突然一道 劲力从边上而来,荡开了他的刀,竟是一枚小石子。 “好个‘出手快如电,刀底不留魂’,石刀独行的杜若何时也‘刀不离手’了?” 杜若与克洋同时向后弹开,却见路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年轻人,一副蜀人的打 扮。 杜若捂着尚自发疼的虎口道:“你既知道又为何插手?” 年轻人道:“有贵客到此,我这个做主人的竟不能稍尽地主之谊么?” 杜若道:“刀不离手,出手夺命。挡者,死。” 语音未落刀已出。年轻人却就是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刀到眼前,他身子只略 一晃。 杜若发现自己的攻势被他一晃就消弥于无形。 杜若呆了一呆。 年轻人的身子又一晃,不知怎地便到了杜若的面前。 杜若反手回刀,迅极。 年轻人随手一格。 “呛啷”一声,半截刀尖落在地上。杜若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根本不 知道这人是怎么出手断了刀刃。 原来那年轻人的手中也有一把刀。长二尺,刃作深青色,却没有一丝光泽。 年轻人冷然道:“你连这川北之地是谁的都不知道,何必在此嚣张?回去告诉 你的主子,洛风庄的盘子,‘刀不离手’还是远一点为妙。” 跟着转身向克洋道:“克老镖头,沉心院已近在咫尺。晚辈顺路,就送您一程。” 克洋这才回过神来,惊道:“难道,你就是易风?你所用的,就是传说中的‘ 汨玉’?” 易风笑道:“不错,晚辈正是易风。刚刚适逢其会而强出头,还望克老镖头莫 要介意。” 易风是谁? 用刀的人没有人不知道易风,是因为汨玉。那传说中的上古神兵,当者皆靡。 在蜀中没有人不知道易风,是因为洛风庄。只用短短五年的时间能闯出洛风庄 的名头,还坐上川北九沟十三寨总瓢把子的交椅,易风这个名字本身就已经是一个 传奇。 川南沉心院,川北洛风庄。 克洋此刻已坐在沉心院的客房里。他真的是老了,年纪大了的人都会需要更多 的休息。 沈义天却一点不像是个需要休息的老人。 他正拿着一支玉环,脸色铁青。 易风拿起桌上的另一个事物道:“小侄从京城回来当晚,这女贼潜进庄子。小 侄曾与她交手,此女身手诡异,武功路数似乎来自苗疆。这支金牌和玉环都是自那 女贼身上得来。金牌是没有见过,但这玉环是沈氏女眷的标记,小侄却是认得的。” 沈义天沉声道:“这是寒川之物,错不了。寒川自小就是带着它的,三年前重 伤而回,这玉环却已不在身上了。” 易风道:“沈姑姑?姑姑不自小便在雪山的么?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义天道:“这是家事,好在你也不是外人,况且现在看来此事似乎牵连不小, 便说与你听也无妨。寒川幼时遇险巧为怒雪门圣女所救,收为徒儿。五岁时离家入 雪山学艺,以便日后接替圣女之位。可是三年前,寒川突然回来,还受了极重的伤, 我尽了全力还是没能救她的性命。这三年来我一直在追查此事。但时至今日,还是 没有丝毫头绪。” 易风奇道:“那么怒雪门中,竟没有说法吗?” 沈义天道:“这怒雪门创派已有三百余年,门中传教护法与传教圣女向来行踪 成谜,并不属掌门管辖。我一直没有找到的在任的传教护法。至于其他人,不问也 罢。” 易风正想再说话,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是易风表哥来了么?带马儿来了 吗?” 易风抬头便看到一个白衫少女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十五六岁年纪,明眸皓 齿,巧笑嫣然。 沈义天道:“念儿,这么快就回来了?打猎可有收获?” 沈念笑道:“当然。收获还不小呢。风表哥,你怎么没有带马儿来?” 易风见沈义天不再提用方才之事,便叹道:“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年余未见, 念表妹是越来越娇艳了呢。只是,这什么马儿的……” 沈念道:“你去京城前答应要带只玉马回来给我的呀,你不记得了?” 易风“啊”了一声道:“那真是对不住了念表妹,我还真的忘记了。念表妹这 是去打猎了吗?可猎到什么?” 沈念道:“哎呀,你不提我倒忘了,你们可知我带回了什么?包管你们做梦也 猜不到的。” 易风看了沈义天一眼,笑道:“大不了是狮子老虎,还能是个人么?” 沈念听言拍手笑道:“哎,易风表哥实在聪明,正是一个人,还是个漂漂亮亮 的人儿。” 说完站到院子中对门外喊道:“快让她进来吧。” 易风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玩笑话竟然猜中,难以置信地望向沈义天,却见他也 是一脸不以思议的神色。 一个穿着奇怪的女孩子跟着沈念走了进来。看样子像是十三四岁,头盘发辫, 戴结花头巾,身穿白底蓝花大襟短衣、百褶大筒裙,系着绣花围兜,脚上穿着细尖 尖而朝上翘的绣花鞋,满身叮叮当当缀满银饰,只是都已满是污渍。她略低着头, 看不清样貌。 沈念道:“爹爹,她好像不会说话的。我问她许多她连头都没抬呢。” 沈义天却没有言语。他看到这少女手上的镯子。 那是用紫金藤镶银制成的镯子。紫金藤是制毒的圣物,极为珍贵,古有“一寸 紫藤一寸金”之说。沈义天经商多年也只见过一次。那一次也是镯子。三年前,带 在寒川的手上。同样的一整截紫金藤,同样的一条银蛇,银蛇的眼睛处也镶着同样 的蓝色宝石。 沈义天沉思着,从怀中取出另一只镯子来,说了一句话。 一句沈念和易风都没有听懂的话。易风却听出这是滇南滇西的蛮夷部族的一种 语言,只是易风不明白沈义天怎么会讲这种语言。 但那少女显然听懂了。她浑身一震抬起头来,一双大眼扫过沈义天的脸、手上 的紫金镯以及桌上的玉环和金牌,最后又停在了沈义天的脸上。 沈义天愣住了。 少女的眼眸分明是淡蓝色的。清似天空,澈如湖水。 她凝视沈义天的脸。将刚刚那句话轻轻重复了一遍。语声清脆,只是语调略有 不同,似是十分伤心。 沈念在一旁道:“怎么你会讲话的,为什么”话未说完已被易风一把拉住。 沈义天却长出了口气,道:“姑娘可听得懂汉文么?”见那少女微点了点头, 便又道:“如此且随老夫来吧。”说完收起桌上玉环金牌,起身走入内堂去了。 沉心小筑 佛堂无佛,只有一幅书于壁上的画。画上一轮淡蓝圆月,月中一位绝色少女双 手合十,闭目冥思。 蓝眸少女面画而立,亦是双手合十,闭目不语,沉静中竟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仪。 沈义天不由暗自惊异,却仍等她再睁开眼睛时才开口问道:“姑娘可是自雪山而来?” 少女沉默。半晌才轻叹道:“刚刚的姐姐腰上有一块和寒川师父一样的玉环。” 语调略显生硬,似是不太习惯说话。 沈义天将手中之物放在桌上,听她继续说下去,“三年前,师父执意将我封入 关中时,我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想竟是料中了。” “你知道寒川出了事?” “这‘紫金蓝月’天地双环乃是圣女的信物,世上只有两支。如果不是遇上极 大的变故,绝不容落入他人之手。现在天环既在伯伯手中,师父她怕已不在人世。 只是,不知师父究竟为谁人所伤,竟致不治?” “寒川死时内腑尽碎,周身热血竟都结了冰。时至今日,老夫仍未查出缘故。” 这少女浑然天成一派宗主气度,使年近半百的川南龙头摆不出一丝架子。 “血液结冰?”少女脸上的神色变了变,似是想到了什么,却终于道:“也许 我该回去问问弥思塔。对了伯伯,这天环能不能给我?” 沈义天只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有种神秘的力量,让人不由得顺着她的话去想, 去做。他微笑着把紫金镯放到少女手上,道:“这件事情老夫一直小心留意,终有 一天会水落石出。不过,仍有一事,老夫想弄明白。” “伯伯请说吧,就怕我不知道。” “那句话是寒川将这紫金镯交给我时说的,我知道一定要紧便费力记住,却并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是雪山上的人才讲的话,用汉文来说就是江水凝结而成的意思。” 少女低头想了想,又道:“那是我的名字,我叫水凝。”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