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魔劫下 奥丁的声音让歆歆觉得十分熟悉。熟悉的东西会令现在的歆歆感到一阵慌恐, 只因她现在还不想回去,她弄不清自己对于水凝和易风的话该抱什么样的态度。这 些天发生的事情让她迷惘,在她一贯的印象中,父亲虽然偶尔有些脾气暴躁,也并 没有太多时间陪她,但仍不失为一位好父亲。她不愿意相信父亲到了大殿之上会变 成另一个人,一个狠毒的残暴的暴君。但是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在不确 定地告诉她,从麒麟城到川中,从川中到大理,一路中的所见所闻,大理城百姓与 麒麟城的百姓相比,那种安乐的平和的生活气氛,不同的,太不同了。 她气恼地摔摔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城外的青树林。她要留 下来,她要查到下毒施咒的真相,她要证明水凝的话不是真的。虽然她心底的声音 是那么不确定,虽然她一想到这件事就感到隐隐的害怕。万一,只是万一,父亲真 的如她所言,自己,要怎么办呢? 歆歆沉浸在迷惑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个人一直跟着她,从城里跟到城 外。这个人玩味地看着她,终于走到她的面前,慢声说道:“公主可是碰到什么麻 烦么?” 歆歆吓了一跳,抬眼看去,才发现竟是日前在湾碧城中所见的汉族男子。他很 诚恳地望着歆歆,只是目光的深处,却有着一丝说不出的嘲弄之意。这样的目光使 是歆歆异常恼怒,她冷然道:“你敢跟踪我?” 他马上一揖首道:“不敢,我只是担心公主安危,此地实属敌城,公主尊贵, 不容有失。” 歆歆冷哼道:“是么,那可是多谢,你若能离我远一些,我便更不会有闪失了。” 男子垂首道:“在下对大王一片忠心,对公主实在只是关切而已。公主陷身大 理,大王心急如焚,还望公主——” 歆歆怒道:“住口!本宫还要你来教训不成!我告诉你风知靖,你别以为我父 王赏识了你就可以指手画脚,本宫的事,轮不到你来多口。让开。” 风知靖不怒反而笑了:“既然公主执意留下,在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嘴上 这样说,脚下却没有动,仍然挡在歆歆面前。 歆歆怒视着他:“你还不让开。” 风知靖摇头笑道:“但在下受命要带公主回去,少不得也只好指手画脚了。” “放肆!”歆歆怒极,扬手便向风知靖的脸上拍去,掌缘带风,显然贯注了真 力。风知靖头一偏将这一掌避了开去,反手来拉歆歆的手臂。歆歆动了真怒,一招 一式都用足了十分劲力。 风知靖却也没有想到这娇滴滴的公主手上的功夫竟然如此之快,出手的角度又 都大出常理,心想苗疆武功果然不容小觑。一时之间风知靖被歆歆逼退了十来步, 顿时落在下风。 但这十几招过后风知靖就发现歆歆出手虽快,究竟内劲不足,又在急怒之下出 手,不免有些强于攻而疏于守。风知靖看出这一点,虽然还不能立刻扭转局面,却 也不至于太过狼狈。只是这样下去不出五十招,歆歆便一定要败在风知靖的手下。 ‘嗖’的一声,一招青芒闪过,风知靖再退五步,右肩之上已然多了一道血口。 再看歆歆手中,不知何时多一把淡青的弯刀,正是‘瑞斯’。风知靖心知眼前女子 娇纵成性,此番已动杀心,自己不能有一丝大意。手上不觉也贯注了十成真力。 风知靖武功本在歆歆之上,只是歆歆出手怪异又奇快无比,且又碍着君臣的身 份,是以出手之时便留了三分余地。此时歆歆利器在手,等于填了一个帮手,风知 靖便不得不全力以赴,这样一来,二人竟变成以性命相拼,稍有不慎,便将有一人 血溅当场。 歆歆极少动用‘瑞斯’,只因当日父亲传她此刀时便曾告诫她,此刀本带魔性, 动手必见血,不然则可能有反噬主人的危险。平日她也只是在打猎之时才会用这把 刀。用来与人动手,还是头一遭。 又是五十招过后,歆歆的额角已现微汗,下手愈发沉重。她开始觉得并不是自 己在用刀,而是刀在带着自己的手。此时便是她想停也停不下来了。风知靖更是越 打越心惊,明明歆歆的脸上满是倦容,他也能听见歆歆的喘息声,这说明她真力已 竭。可是她的刀上劲力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刀上青芒越来越刺眼。他 若没有眼共,便是那刀上的青芒真的开始有了像火焰般燃烧的迹象。 易风也看了刀锋上燃烧的青芒,就在歆歆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有些飘乎的时候。 青芒太亮,他并没有细看动手的人究竟是谁,却立时知道这把刀已然魔性大发,用 刀的手已经被刀上的魔性控制,再不阻止,便真的要走火入魔。 转念之间,‘汨玉’已经出手。‘呛’地,易风只觉虎口一麻,青芒立消,一 个温软的身体向他直倒了过来。他这才看清用刀的人,竟是歆歆。此时歆歆面如金 纸,已经昏迷过去。那刀从歆歆手中落到地上,隐隐仍有青芒跳动。 刀上压力一消,对面与歆歆动手之人立时横下弹开丈余,借势纵去。易风怀抱 昏迷的歆歆,追之不及,只觉得飘开的身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怀 中歆歆的鼻息越来越微弱,易风无暇多想,也暂时放下本来要找沈念的事情,急忙 抱着歆歆身城内奔去。 风知靖在青芒敛去之际看到了易风,他不能确定易风是不是还能认出自己,毕 竟他们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但他不能冒这个险,他还没有作好与易风碰面的准备, 在他的目的达成之前,绝不能让任何疏漏使自己陷入险境,所以他只有迅速离开。 至于那个公主,总有再落单的时候,况且自己此时已有了帮手在这里,到时一定要 先带她回去。 沈念自己在江边溜达着,她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烦躁的情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 么了,总是莫明其妙就觉得心里乱乱的,什么也不想做,也不想和任何说话。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这股莫名的烦恼的来源,“将军将军,将军很了不起么, 哼,死将军臭将军,讨厌的将军,为什么是将军,为什么是将军。”她边嘟囔边用 脚使劲儿地踢小路边上散落的小石子,似乎每一个石子都是屈突不为的脸一样。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西洱河边,河水清亮,倒让她的心绪平静了许多。河边 齐齐地长着一排高大的胡杨树,清风吹过,自有一股清新无比的气息。沈念选了个 看来干燥的地方坐下来,将自己整个埋在半人高的野草里,倾听风吹过草丛的唰唰 声。时间悄悄滑过,沈念觉得自己已经溶入天地之间,突然感到天地无极,自己竟 是那样的渺小。这奇异的感受在沈念的心底泛起一股淡淡的忧思,便把先前的烦躁 抛开,却想起年事渐高的老父来。 正当沈念心动神移时,突然有很轻的脚步声自风声的间隙中响起,随即一个男 子轻声道:“想不到你竟早到了。” 沈念心中一惊,这个声音十分陌生,她从来也没有听到过,可是声音分明是在 冲着她所在的方向说话。正疑惑间,另一个声音就在她身后响了起来:“不过才到。” 语声冷冰冰的,沈念听在耳里却很熟悉。沈念心下好奇,不禁屏住呼吸,没有动。 野草飘摇,掩住了她娇小的身形。 先前的声音又道:“先生选的地方,端地很适合藏身。” 后来的声音冷哼道:“方圆五里之内若有人息绝逃不过我的耳朵。” 先前那人笑道:“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小心些总是好的。不过既然先生这样说, 在下也就放心了。” 后来人顿了顿,道:“你可是刚刚与人交过手?” 先前人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在下方才碰到了公主。”说到这里便顿 住,显然不愿多提。 后来人又哼道:“公主倒罢了,只是她手上那把刀。大王已交待下来,公主性 情执拗,留在这里大是不妥,一定要带她回去。” 先前人道:“这在下省得,只是与公主同行的那个年轻人——” 后来人道:“那个年轻人我来处理,你只须想办法带公主离开便可。” 先前人道:“是。”停了片刻又道,“魔神之事,可有眉目么?” 后来人笑道:“若那把刀真便是神刀,那么‘月神之匙’必然不会太远了。如 果能直接找到‘月神之匙’,哼,屈突不为,不留也罢。” 这人第三次冷哼,沈念终于想到这个人是谁,而他所说的话更是让沈念大惊失 色,倒抽了一口气。这口气一吸,沈念便知道不好。她自知行迹已露,立即翻身而 起,念心索横扫而出,人却朝相反的方向弹了出去。 本来她以家传龟息之法隐身草中,绝不会被人发觉,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 到奥丁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大惊之下竟忘了屏息。沈家本以软兵器和追踪术见长, 沈念自小习武,专修软索轻功,虽说并不能算是用心,若在江湖之中也并不输于一 流好手。先前追踪水凝等人,连易风都不曾察觉,足见她的轻功之高。软索轻功, 伤人不易,却最宜自保。此刻沈念但求逃离此地。是以手上脚下,都已用出全力。 只是她立刻感到手臂一震,软索荡了开去。当她费力抽回软索之时,一股奇寒 之气也随着软索划了过来。沈念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便觉得心底一阵冰凉,接着便 失去了知觉。 说话的人正是奥丁,另一个则是方才与歆歆交手的风知靖。奥丁不能相信竟然 有人近在咫尺而自己居然不知道,猝然之下才被沈念的软索迫得顿了一顿。但奥丁 何等样人!只是一顿而已,右手格开软索,左手将刚格尔一掣,便直刺了过去。 此人若逃了出去,他们的计划怕是就要落空,一切又要重新部署。奥丁心下既 恼且怒,下手绝不留情。枪尖银光一闪,眼见已经刺入沈念的后心。奥丁突然发现 面的人竟然就是昨夜席间喝叱屈突不为的白衣女子,蓦地心念一动,撤去手上的后 劲。枪尖在这瞬息间撞上沈念的后心,却并没有刺进去。 风知靖只觉眼前白影一闪,然后就见沈念倒在了地上。他也认出这是跟在易风 身边的女子之一,疑惑地道:“这女子——不是那个沈姑娘么?”说着望向奥丁, 显然不知道沈念是死是活。 奥丁冷冷地道:“这小丫头竟然破了我的‘雪咒’,怎么能让她这么简单的死? 我还用得着她。” 说完便挟起沈念,望城中奔去。只剩风知靖一个人呆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 么。 易风好不容易将歆歆的内息导入正轨。与先前的猜测不错,歆歆只是被自己手 中的刀所控制,内息不由自主加快运转,超出了歆歆本身承受的能力。易风从有记 忆的时候起就开始练刀,到二十岁已经难逢敌手,如今更从刀法领悟出处世之道, 以道辅刀,进入大家境界。自然知道刀是兵器之中最有魔性的东西,看歆歆的刀, 似乎也不是件凡品,难以驾御也是难免的。 幸而她并没有受内伤,只要休息些时候也便没事了。易风请了宫娥来将歆歆安 顿妥当,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事要长沈念,也不知她回来了没有。还有水凝,也是大 半天没见人影,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 他刚从房里出来,就看到一个禁前侍卫慌慌张张地跑来,喘息地道:“易公子, 沈姑娘出事了。” 沈念如同冰塑一般躺在那里,三尺之外就能感到发自她身上的一股寒气。屈突 不为和水凝却像两块木雕,屈突不为紧握着沈念的手,正在将温热的内心输入她的 体内,以续生机;水凝却只是望着他俩,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表情。怒雪门主奥 丁则立在窗边,仍然是一副冷漠的、凡事与几无关的神态。 这就是易风方走进屈突不为的寝殿时看到的景象。赶来的路上侍卫已经告诉易 风,奥丁本欲去洱海,却在西洱河边发现沈念,不知为何人所伤,遂放弃洱海之行, 将沈念送了回来。易风冲奥丁略一抱拳,奥丁微微颔首,二人都未说话。易风便直 奔床前,想要查看沈念的伤势。 沈念的头脸已经微现冰碴儿,屈突不为的脸色也变得煞白。易风心知屈突不为 的内心消耗过巨,若再这样下去,不但救不了沈念,反而会累得自己的重伤内腑。 易风急忙运功,挑开了屈突不为和沈念紧握的手,并在瞬息间点了屈突不为七大要 穴。 易风随即将倒下的屈突不为交予杨顺扶到里间休息,自己却坐在了屈突不为方 才所呆的位置上,握起沈念的手。这一握吃惊不小,只觉掌中奇寒澈骨,哪里像是 人的手,便是寒潭的玄冰也要比她的手暖上一分。 奥丁见易风坐下,淡然道:“我发现她时,她身边的地上已经有了霜痕,如果 我猜得不错,当是中了雪山‘雪魄精’的毒。” “雪魄精?” “正是,”奥丁接着道,“雪魄精产自雪山之巅苦寒之地,积雪千年方能成就 一小块,极其罕有,我也只是听说,却从没有见过。” 易风心下一动,想起了瘟疫之事,犹豫片刻并没有提及。转回头想问问水凝的 看法,转头还好,转过头更加吃惊。水凝从来不曾如此时这般失却常态。易风自认 识水凝至今,很少见她板起脸孔,便是不微笑的时候,眼神也是温暖柔和的。而今 不但脸色铁青面容僵硬,连目光也散乱无神。易风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突然一阵烦 乱,竟然比看到歆歆受伤沈念出事还要失了方寸。 奥丁看着三人情形,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慢声道:“将军心神已乱, 是以我适才并未提及。我还需在日落之前赶到洱海,事关我门中大计,实在耽误不 得,这里就劳烦易公子多照应吧。事情一了,我立时便会赶回来。” 易风深吸口气,与奥丁揖了一礼,奥丁便径自去了。留下易风面对一坐一卧两 个无知无觉的女子,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