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最伟大的力量上 绕过丙中洛便进入了茫茫的积雪之中,易风走了整整一日,渴了便攥些雪塞进 嘴里,饿了便胡乱吃些冻硬的干粮。眼前发白的太阳又将偏西,易风浑身却像将要 散开了一样,腿上重逾千斤,再也不愿迈出一步。 突然间,一道青光自前面不远处的白雾之中冲天而起。随即一阵大笑传来: “哈哈,就凭你们一老一少,也想挡住本王么?”语气虽然狂妄,声音却是低沉而 充满磁性。 易风急忙提起真气勉力施为,终于走进了那团白雾。雾蒙蒙中,他看到一人盘 膝坐在自己对面,身前似还横卧一人,雾气相隔看不清楚。只见一个熟悉的温柔语 声在身边响起:“易公子,你终于还是来了。”回头看时,正是水凝。 水凝身侧还立着一位男子,白衣飘然,面色如玉,正在向易风微笑。水凝轻声 地道:“这位是我的师伯,也是月神的使徒。自幼便守卫在这迷人湖中,已经有五 十年了。” 易风实在难以想像眼前丰神如玉的男子会有五十岁,便男子却在微笑点头,柔 声道:“我是罗依,武士归位,实在让人高兴。”说着手掌轻轻地拍了拍易风的肩 膀,易风只觉得一股温暖的力量自肩膀处透入体内,转眼间疲惫顿消,心中讶异不 已,却说不出话来。 罗依转过身去,向对面那人道:“你既来了,我何必再拦你,雪域苦寒无以待 客,只有清茶一杯,还请蓝哥王笑纳。”说完一扬手,一只晶莹剔透的小杯子慢慢 地向对面之人滑去。细看之下,那杯子竟是用冰雕成,迷雾之中只能透出丝丝缕缕 的阳光,倒映得那杯子五彩莹润。 杯子缓缓地落在对面人的面前,蓝哥王笑道:“到底是老的知礼些。”也不客 气,端起来一饮而尽。不见手动,杯子又飞了回来,比去时何止快了十倍。罗依老 人却只是淡定地看着易风,对迎面而来的冰杯恍如未觉。易风心下明了,旋身挡在 罗依之前,左手接杯,借势再一转身,杯子已经稳稳地落在易风的右臂之上。原来 他左手方要触及杯子便觉杯子上似一股极寒之气锋利如刀,遂借转身之机将杯上余 力消解,让杯子落在自己的手臂之上。 罗依之时方笑道:“好好,蓝哥王果然气度非凡。不过,此时离月亮升起却还 有些时候,不如我们都各自先歇歇吧。” 说完便左手拉起水凝右手拉起易风,飘然走向浓雾的深处。浓雾的尽头竟是一 片大湖,易风再也想不到雪山之巅竟有如此大片的湖水,最奇的是湖水并未结冰, 只是停冒出缕缕白气,这一片浓雾,便是由这湖水‘吐’出来的。 湖的另一端,有块巨大的石头,如同来自远古的怪兽般蹲在那里。上面有一圆 形的深洞,就像是那怪兽的眼睛。此刻透过那孔洞,便可看得见清蓝的天,洞非常 的圆,便那一小块的蓝天在迷雾之中看来就像是一轮蓝色的满月。 水凝见易风愣怔便微笑道:“易公子可以觉得有些熟悉么?这里便是石月亮了, 三百年前的激战,便是在这里停止的。” 易风回头望着水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个疑问在他心中盘桓日久, 终于问了出,心下突然感到一阵轻松。 水凝笑道:“我的师父便是怒雪门传教圣女,也是月神的使徒之一,这些事, 我自然都是知道的。” 易风总觉得她的解释有些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对,便也 笑笑道:“那是自然。”见水凝的神色突地黯然,知道她又想起了寒川师父,一时 也不知如何劝慰。 忽然面前的湖水突然起了变化,隐隐似乎有人影在湖水中显现。水凝皱眉道: “屈突将军和歆歆师姐也来了么?” 屈突不为和歆歆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得云雾之 中那雪峰忽隐忽现,忽而远在天边,忽而似在眼前。脚下的路却是越来越难走,身 上也觉得越来越来寒冷,坚韧的羊皮靴里已经灌满了雪,此刻正被寒风一丝一丝地 冻在腿上,每抬一步都要撕心地疼。 好在寒风过处,地上积雪渐渐坚硬,走起来也要省力许多。但歆歆实在已经支 撑不住,终于倒了下去。 湖中的人影渐渐清晰,易风也已经看出上面映得正是屈突不为和歆歆。他看到 歆歆倒了下去,立时虎身立起就要向外走去。水凝忙拦住他道:“易公子,你要倒 哪里去?” 易风沉默了片刻道:“我不能眼看着他们冻死在山里。” 水凝道:“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是么?” 易风叹气道:“我知道。” 水凝笑了,柔声道:“那好吧,你随我来。”说完朝另一边的罗依望过去,罗 依仍然安坐,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她便带着易风沿着湖的另一边走了 出去。边走水凝边对易风道:“你虽然找回了记忆,对这里却还是陌生的,这样出 去,非但救不了他们,说不定也要同他们一起迷失在风雪里呢。我们从这边可以直 接下到下面的雪谷里,他们走错了路,被困在雪谷之中了。” 说着回头朝易风一笑,突然间就不见了。 易风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下竟然有一个三尺见方的裂隙,水凝正是自裂隙中跳了 下去,些时正在裂隙中攀援而下。易风无暇惊叹,连忙跟着跳下,与水凝一起朝不 见底的深处攀援而去。 谷底积雪更厚,竟比山顶上还要冷三分。易风自己穿着细羔羊皮的小袄,还罩 了厚重的大衣尚觉寒气彻骨。水凝却只穿着寻常的对襟小袄,像是丝毫感觉不到寒 意似的。 易风正在惊异时,水凝却淡淡地道:“易公子不妨将汨玉执在手中,便不冷了。” 易风依言将刀横握手中,果然寒意顿减。水凝接着道:“他们应该就在不远的 地方了,少时你我将他二人带回湖边去,记得千万不能被蓝哥王发觉。” 屈突不为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坐在温暖的水中,水凝易风正面露微笑地坐在自己 对面的岸上,另一边还有一位白衣的男子在闭目冥思,面上神情无比平和,不必睁 眼已经有让人安定的力量。 湖岸之上仍是茫茫白雪,湖水却十分温暖。夕阳被白雾洇成淡桔色,照在湖水 上,十分美丽。 “此处便是雪山之巅么?那——” 水凝微笑道:“将军先自好生休息,凡事都须等月亮升起时方能计议。” 月亮马上就要升起,他们也不必等得太久。 太旭完全落下去的时候,山巅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深蓝色,似乎比夕阳的桔色还 要让人觉得温暖,天地之间寂静得像是只剩下一片空灵。 水凝突然悄悄地附在屈突不为的耳边,很轻很轻地说,“将军,你可见到雾里 的影了么?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你就将那个人影冲过去,将他身边躺着的人抢过 来。”她的语专声非常非常的轻,轻得几乎没有,但听在屈突不为的耳朵里却十分 清楚。屈突不为早就在心疑对面的人影就是蓝哥王,那么他身前的人必定就是沈念, 只是周围的气氛实在太静了,他想了几次也没能问出口。此刻听到水凝的话,心中 大定。 水凝又道:“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状况都不能回头看,你有半刻犹豫,沈姐姐就 活不成了。”屈突听她说得严重,心中也不禁崩紧了,使劲冲水凝点了点头。 水凝微微一笑,目光似乎在说,“沈姐姐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易风自石洞里走出来,这个天然的溶洞之中十分温暖,歆歆仍昏迷着,但天色 已经暗了下来,易风无暇顾及她了。弥思塔还是没有来,不知究竟怎样了。 像被什么撕开了一样,一丝温柔而清冷的光自雪峰的另一端流出来,刹那间溢 满整个雪峰,湖水在这流光之下变得很有质感,如同一整块温润的玉。便在这一瞬 间即逝,水凝的手在屈突不为的肩头轻轻推了一下,屈突早已将擎天连掣在手中并 蓄满真力,一推之下,立时向雾中隐约的影子扑了过去。 月亮在片刻之间便露出了她完整的也是完美无疵的脸,那柔和而丰莹的光芒实 在令人心驰神往。月光撒在每个人的身上,除了水凝。水凝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湖水 边上。 蓝哥王的目光正奇怪地注视着水凝,他不明白这个小奶娘到底是谁,也不知道 他此刻站在湖水边上究竟要做什么。正在疑惑之间,一条人影骤然扑了过来,已经 到了近前,纳兰古斯呛然出手,青焰闪烁。 水凝双手合十,身子竟在月光之中缓缓升起,向湖的中心飘去。湖水莹蓝,头 上的月光,不知何时,也泛出了一丝莹蓝之色。月光将纳兰古斯的剑身也映成淡蓝 色,剑上青焰竟也消减许多。蓝哥王有些愣怔,只在这片刻的愣怔之中,屈突不为 已经将地上的沈念抢入怀中,他旨在救人,人救到手中立时便退,竟比来时还要快 三分。蓝哥王回神时,屈突不为已经退进雾中。蓝哥王仗剑而起,已向屈突不为劈 了过去。 青蓝光芒闪处,纳兰古斯被挡住了。刀锋弯弯,流光游转,正是汨玉。蓝哥王 心中恼怒不已,纳兰古斯上的青焰一时又大盛。汨玉在月光之中愈加透明,纳兰古 斯上青焰也愈加清亮,似乎连剑身也随之变得更宽更长,易风身形轻灵腾挪,离蓝 哥王却是越来越远。纳兰古斯每‘长大’一分,易风便觉得脸上身上的灼痛之感更 强。不多时,易风已经大汗淋漓,周围的积雪也正大片融化,只是脱出剑气又立即 结冰。 月光透过石月亮照在水凝身上时,纳兰古斯已经长到丈余,易风离蓝哥王也有 丈余。只能看到易风身前是一团巨大的青色火焰,火舌喷吐,将要将易风吞噬而下。 屈突不为本要上前相助,却被青焰扫了开去,身上衣物早被烧去大块。地上积 雪正在不断融化,眼见沈念身上的一大块冰马上便要滑开,屈突不为顾不上自已的 灼伤,挟起沈念便向湖边跑去。 罗依不知何时坐到了方才水凝站过的地方,月光仍然照在水凝身上。此时月亮 升上的角度正好使所有的月光能透过石月亮完整地铺在迷人湖之上,没有丝毫泄出, 水凝悬在湖中心这上,如同堕尘的仙子。 屈突不为再次被青焰扫中,昏迷了过去。青焰仍在长,已经快要触及湖水的边 缘。 突然一声大喝,一道黑色的光凌空而下,划断了易风身前的青焰,火焰霎时短 下去几分,但马上又继续生长。易风定睛看时,正是弥思塔,不由精神一震,手上 又恢复了些力气,二人合力,终于使青焰暂时停止了生长。 月光仍在湖上,月亮竟像是停在了湖上一般。只是月亮已不似初升时的莹白, 却变成了湖水般湛蓝。 又有一道银光划过时,水凝慢慢地转过身来。并不是像平时那样,一只腿后退, 然后再转过去,而是全身都没有动,平白便转了过来。罗依在这时也大喝一声,迷 人湖之上,竟然突然就下起雨来。雨水散落,月光中看来竟也是滴滴湛蓝。只是这 雨打在湖水之上竟没有一点痕迹,在水凝的身边,落雨也分开两边,并不落在她的 身上。 罗依大喝之时便将手中一物掷出,正打在那一道银光之上。银光被打的一偏, 落在地上,罗依掷出的,孔洞过是一团将融的积雪而已。 “魔王,你住手罢。”水凝清灵的声音响起,她是闭着眼睛,脸上却仍着温柔 的笑意。 易风与弥思塔被魔剑上的青焰炙烤得苦不堪言,易风觉得手中汨玉已经渐渐有 些发软,弥思塔更是发现格威赫上被燃出了几个缺口。 蓝哥王笑道:“想不到竟然是你,你化身成这么个小姑娘,还想再来与我为敌 么?”嘴上说着,手下丝毫不松。罗依已看出易风二人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但月神 的力量尚未成形,自己绝不能离开半步。况且旁边还有一个虽然被自己打倒,却并 没有伤到的敌人。他的心紧张到了极点。 落在地上的银光慢慢积聚,再次成形,却隐没在青色的火焰里。银光悄然移动 着,已经到了易风和弥思塔的身后,抽了个空当,但向易风的背后刺了出去。 “不——”一声嘶喊,一条人形迅速窜入银光与易风之间。也在这一刹那,水 凝突然睁开眼睛,手指轻抬,指向那道银光。一道雪箭将银光荡开,一个人闷哼一 声倒在地上,霎时喷出几口鲜血。 先前窜过来的身影也已经被银光扫中,倒在地上,正是本该在洞中休息的歆歆。 蓝哥王一见歆歆,倏然停住,青焰顿时缩回尺余。压力陡消,易风与弥思塔都跌坐 地上,弥思塔压制不住,也是一口鲜血喷出,易风却挪到歆歆身边,将她扶起,二 人靠坐在一起,将自己身上仅有的热力传到她的身上。 水凝抬起另一支手,双手合十,水面上的月光突然起了变化。天上的月亮不动, 水面的月光却突然开始凝聚,连天上的雨水和地上的积雪假似也被这股力量吸引, 俱向湖中卷去。光茫越聚越小,劲力却越来越大,众人只觉得如一阵狂风卷过,易 风手中的刀也被卷了去。 狂风过去,众人再看时,发现易风的汨玉不知何时竟悬在水凝身前,只是已经 从透明的淡青变成了湛蓝色。湖水中的光芒正在丝丝浸入刀中。不消片刻,已然全 部浸了进去,刀锋慢慢转成明亮,如晴日的蓝天,也如蓝天下清澈的湖水。 天上月亮慢慢继续升起,又恢复了本有的莹白。水凝也慢慢地飘回岸上,立在 罗依身边。蓝哥王突然冷笑出声,纳兰古斯上的青焰一下子便恢复为原有的大小。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水凝,一言不发。易风发现水凝的眼睛回复到了初见时的天蓝色, 但比初时更加深邃。“原来你就是江灵。”易风喃喃地道,以前没有想通的东西一 下子全都明白了。 水凝将刀握在手中,淡淡地笑道:“你不再是三是年前的你,我也不再是三百 年前的我了。”蓝哥王费尽心机逼出了月神之匙,以为可以在月圆时拿到掌控人间 之水的无极力量,不料却被眼前的少女全盘打散。蓝哥王自然早就知道她的存在, 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便是江灵转世的肉身。此刻他心中虽然恼怒不已,脸上 却还是带着一丝嘲弄的笑容,道:“只是不知这一次,谁强谁弱?” 水凝还是笑着道:“既然总要找到答案,不妨等我先解决些家事吧。”说完转 向罗依:“师伯,倒地的人,便是杀害寒川师父的凶手,请您处置罢。”罗依恭敬 地行过了礼,转身朝倒地的人走来,脸上尽是令人心惊的恨意。 倒在地上的人正竭力支起身子,听了水凝的话反而又趴了下去,不想再起来。 罗依立在他的身前,双掌一翻,已将他掀了过来,正是与弥思塔缠斗了一昼夜的奥 丁。弥思塔见时间紧迫,二人却仍然不分胜负,只得卖了个破绽,借机退走,奥丁 也正想赶上山来,二人便边追边打,一齐上山来了。 此时被水凝雪箭伤到内腑,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罗依一掀过他的身子,他便暗 中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准备受死了。也只是在这个时刻,他的心中才有了一丝悔意。 罗依站在奥丁面前,看见他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丝愧悔神色,再看他的嘴角和眼 角都有鲜血渗出,显然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便是 杀了你,寒川也不会复活,何况我五十年来从没杀过人,不愿为你破这个例。”说 完便又转身走了回去。 水凝的笑容加深了些,清脆的语声穿透月光的寂静:“寒川师父和沈姐姐,都 是因为天鹰剑的瓜葛,倒还可罢了,只是你不该无端下了雪咒,用雪魄精害了大理 许多百姓的性命。你既已知悔,便走吧。刚格尔神力已失,你也不过只是个凡人, 总能过上普通人平静安然的生活的。”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