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缨将军 红隼一身红衣,悄悄地伏在一棵大树上。大树枝叶茂密,象一把巨伞在斜阳下 撑起一片浓荫,红隼隐身其上,地面上的人很难能够发现他。 太阳已经没有什么热力,无精打采地遥挂在天边,风却活泼泼地醒来,穿林过 隙地四处游荡,偶然从人们身旁掠过,那便是绝顶的清凉和舒畅。四周静悄悄的, 除了树叶轻微的哗哗声,一切都沉寂着。红隼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和安逸,仿佛已 经睡着了——他很珍惜这份宁静和安逸,因为他知道这里不管多宁静多安逸都不会 保持得太久了。人,不都是对即将失去的东西觉得分外珍贵么? 他很放松。杀人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何况,今天要杀的 人不过是个略懂武功的莽汉,一个杀人越货起家的珠宝商。杀这样一个人居然要动 用到他,他觉得简直比用龙头铡杀鸡还要可笑!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为了有十 分把握杀死这个人,他还是作了些小小的准备的。 得得得,得得得……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破了黄昏的寂静,远处,一帮骑士向 这边缓缓驰来。 “来了!”红隼半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精芒暴射。 红隼一大早就已来到这里,看着他们前呼后拥地奔向前方的猎场去狩猎的,但 那时他没有动,他等的就是他们黄昏的归来。谁都知道早起的人精力弥漫、反应敏 捷,各种能力都处于巅峰状态,聪明的人决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下手,红隼也不会。 红隼是一个很讲究完美的人,哪怕对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也会把他当 作绝顶高手来对待,用最完美的方式来结束他的生命。此为杀手的艺术,红隼无疑 称得上优秀的杀手。 来人越奔越近了,红隼看得清楚——前面两个骑手身着锦衣,耀武扬威而来, 马后横挂着山鸡野兔等猎物,手舞长矛,不时嘬唇作啸,状至彪悍,不象一般大户 人家的家臣仆役,倒似驰骋疆场的武士!后面几人也是一般打扮,只是他们驮着的 猎物更要多些,有两乘并骑而行,中间竟用一段树干缚了一头硕大的山猪,那山猪 嘴里犹在哼哼。看来,他们此行收获颇丰。中间簇拥着的那人头戴马连坡英雄帽, 身披黑色披风,看起来倒比周围的人还要朴素些,虽骑在马上,也看得出他的身躯 很是魁伟。 红隼处在这个人的斜上方,看不清他面目如何,但只一眼就判断出这人就是骑 士们的首领,也就是他今天要杀的人——这人虽然穿着普通,但浑身上下透出的一 股威仪一种气质,却自然而然地把他和周围的人区别开来——珍珠纵然埋藏在泥沙 里,它还是珍珠,你无法把它和小石头等同起来。 红隼突然打了个寒噤。 情报告诉他这个人不过是个暴发的小贼,一个杀过人的绿林莽汉,他不知为什 么却突然对这个人忌惮起来,就好象一个要对小兔子下毒手的人突然发现小兔子怎 么看怎么不象兔子,倒象一头大老虎!但提供这个情报的人是他的一个名气很大的 好朋友,他给了他一两银子,叫他来杀这个人。他二话不说地便来了,朋友是个大 人物,他深以能够结交这个朋友为荣,就更不会怀疑他。红隼虽是个杀手,却崇拜 白道上功成名就的大人物,和这些人交往,无疑可以提高自己的地位,也可以得到 很好的保护。 前面两骑翻蹄亮掌,不一会便来到近前。其中一骑正奔得来劲儿,忽觉马蹄一 绊,“绊马索”——他脑中灵光一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嗖嗖”,几支响箭从 草丛中射出,前面两骑,马身同时中箭,马儿长嘶声中人立而起,若非两骑士骑术 精绝,差些被掀下马来!随后之人都是一惊,连忙勒马。 红隼行动了,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来人都已被响箭震慑,纵有应变奇速者,注 意力也集中在地面的草丛中,他却自天而降——“猝不及防、一击中的”,这是他 当杀手的座右铭! 他真的象一只红隼,双臂张开,一掠而下。他不霎眼地盯着目标,右臂努力向 前指去,掌中的峨嵋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银光。 志在必得! 目标仍端坐马上,只是仰起头,红隼仿佛看到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眉宇间萦 绕着厌恶的神色。但红隼已来不及多想了! 另一棵树下,忽贴地飞起一道白影,闪电般向红隼背后追去!白影速度还要快 过红隼几近一倍,刹那间便直迫红隼后心。 白影甫现,红隼心底便是一寒——完了,被出卖了!还不及撤招换势,耳里只 觉轰的一下,头顶已被人一掌拍中,接着后心一紧,四周穴道酸麻,已被来人一把 擒住,往地下飘落。 响箭、红隼、白影、被擒、落地,说来话长,实质上只是一瞬间的事。待众人 惊呼出声,一身着白衣一尘不染的年轻人已飘然落地,随手一抛,红隼在土道上滚 了几滚,一动不动。 “呼啦”,骑士们纷纷下马,各拿兵器,将年轻人围在当中。只那披黑披风的 仍在马上。 “你们就这样对待你们的救命恩人么?”年轻人微微一笑,双手负后,意态颇 为潇洒。 骑士们纹丝不动,一领头的手按刀柄,喝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明明是我救了你家主人,倒把我当作犯人来审问,当 真可称恶奴。跟你们说话,还不如我去找个小酒铺喝酒来得有趣。吾去也!” 话未说完,人已到了包围之外,回首一笑,举步便行。 “且慢。”黑披风忽然纵马上前几步。 年轻人愕然回头,问询地看向黑披风。 黑披风用鞭梢一指卧在地上的红隼,道:“你为什么不把他带走?” 年轻人道:“他要杀的人是你,不是我。” 黑披风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对于我比较有用?” 年轻人不答。众骑士中早有人喝骂起来:“大胆,我家主人问话,你怎敢不答!” 年轻人微笑道:“这位兄台如想和我说话,下马可好?” 黑披风一楞,随即哈哈一笑,也不见他怎样作势,人便已下到了地上,长身挺 立在年轻人对面。 好一条大汉!年轻人在心底赞了一声——年轻人的身材已经算高,这人却比他 还要高出一头,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虎背熊腰,顾盼自雄,正是当年燕赵慷慨悲 歌之士! 黑披风笑道:“久不入江湖,差些忘了江湖礼数,倒教少侠取笑了。在下红缨 柳沉沙,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红缨将军,柳沉沙?”年轻人吃了一惊。 (如果红隼知道他今天要杀的目标实质上是柳沉沙,不知又作何感想?) “正是。”黑披风目光炯炯地道:“莫非事先你不知道是我么?” “如果早知是你,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区区拦路小贼的武功,岂在柳沉沙话 下?” 年轻人一笑,“不过,如果早知威震天下的红缨将军在此,我就是爬,也 要爬来相见。柳将军,武林末学后进花飞雪有礼了。”说罢抱拳行礼。 柳沉沙眼睛一亮,欣然道:“莫非是行吟江湖、来去无踪,人们传说武功无双, 专惹大姑娘害相思的浪子花飞雪?” “所以又叫春去无迹花飞雪,”花飞雪笑道:“武功无双愧不敢当,大姑娘什 么的更是不敢妄想,行走江湖这几年下来,自忖所为还是一个人,也便是了。” 柳沉沙话锋一转,忽手指尚被骑士围在当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红隼道: “这人你认识?” 花飞雪道:“江洋剧盗‘辣手狸猫’毛狸,这厮作恶多端,我已追踪他好几天 了,方才正好在这里截住他。” “将军,这人已死了!”骑士统领方材是个四十开外的精壮汉子,他手指红隼 对柳沉沙道。 柳沉沙淡淡地应了一声,花飞雪倒吃惊不小,道:“死了么?”抢入人群中观 看,柳沉沙对方材笑道:“辣手狸猫遇上花飞雪,自然有死无生,好奇怪么?”说 着,也俯身去看。 花飞雪摇摇头,道:“我虽然以掌击他头顶,但力道大小我是拿捏好了的,万 不致击死了他。这可怪了!” 柳沉沙笑吟吟地道:“也许他的脑袋是豆腐渣做的呢?”他顺手把尸体翻过来, 神色突然一变,道:“他不是辣手狸猫!” “什么?”花飞雪又是一惊。 柳沉沙蹙眉道:“辣手狸猫的名头虽响,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实在不多,很少有 人知道这飞檐走壁的大盗实际上是一个大胖子。辣手狸猫在做买卖时常穿黑红色的 大氅,是为了在夜里便于隐藏行踪,这人虽也是身穿红衣,可他的轻功实在高过辣 手狸猫太多了!” 花飞雪道:“我是前两天在附近缀上他的。这人显然身怀武功而又行踪诡秘、 鬼鬼祟祟,情状和传说中的辣手狸猫颇为相符,我想一看究竟,便到这里来了,不 曾想他竟是想行刺柳将军,更没想到他竟不是辣手狸猫!” 柳沉沙笑道:“他虽不是辣手狸猫,你杀他可也丝毫无损你侠义的名声。如果 我料得不错,他应该就是曾经红透半边天的杀手——红隼!上至德高望重的老英雄, 下至混迹于市井间的贩夫走卒,死在他手里的人可谓不计其数。不管你是谁,只要 出得起钱,他都可以在你希望的时间里把你想要的人头提来!说起来,只怕他比辣 手狸猫还要该死十倍。这次能够栽在名满天下的花飞雪花少侠手里,也算他的运气, 死得其所了!” 花飞雪笑道:“这么说,我在不经意间竟做了一件大好事?” 柳沉沙含意颇深地笑道:“确实是件大好事。” 花飞雪看了看天,说话间,天色已渐渐暗下来了,树林中开始升起薄薄的雾气。 花飞雪抱拳道:“天色已晚,柳将军,在下这便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柳沉沙不悦道:“我久闻春去无迹花飞雪大名,今日才得一见,果然人间龙凤。 花少侠连酒也不与我喝一杯便走,是少侠年少风流,看不上我等粗鄙之人么?两年 前我红缨军声势尚弱,遭朝廷派重兵猛攻,危如累卵,全仗我那龙经天兄弟潜入敌 军营帐,杀大内第三高手蒙淳、擒江州太守文渊,方解我红缨军倒悬之急;而龙兄 弟能够成其大功,又和花少侠事先引开蒙淳十大贴身侍卫是分不开的。就冲这一点, 花少侠也于我们红缨军有恩,柳沉沙今日以酒相谢,正好又有这许多野味佐酒,花 少侠可否赏脸?” 花飞雪见他说到龙经天时神色如常,不由暗暗称异,谦道:“柳将军言重了! 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柳沉沙笑道:“于花少侠是些须小事,于我红缨军、柳沉沙,可就是生死存亡 的大事了!闲话休说,方统领,备马!” 红缨军自起事以来,艰苦奋战、开疆拓土,如今已占据长江中游大部,对占领 地区派遣官吏征收赋税,与朝廷分庭抗礼,渐成气候。柳沉沙坐镇益州,正谋划北 取中原大计,去年红缨军曾一度北进到黄河以南,无奈正值隆冬,南人不耐北地苦 寒,吃了几次败仗后,终于无功而返。眼下大地回春,气候暖和,挥师扫北的机会 又来了。 柳沉沙在洞庭湖边上依山傍水有一处庄园,唤作“暮雨山庄”,本是本地一乡 绅的。那乡绅倒会见风使舵、巴结权贵,见红缨军进城,忙不迭地便把暮雨山庄孝 敬给柳沉沙,以此保全自己在郊外的一大片田产,哪知柳沉沙吃了鸡蛋还想着下蛋 的母鸡,一口气把他名下的财产全部没收充公,气得他当天晚上便“徘徊庭树下, 自挂东南枝”,一命呜呼了。 柳沉沙便在暮雨山庄的“听雨榭”宴请了花飞雪,一夜笙歌、宾主尽欢,花飞 雪回到方材为他安排的“翠烟居”歇息时,已经是四更天了。 花飞雪只说要醒酒,吩咐下人泡上一壶茶来,便把他们都打发出去了。他确实 觉得脑袋有点沉,把茶端到临窗的桌子上,轻轻地把窗户推开来。夜色浓厚,窗外 墨黑一片,只从鱼儿偶尔搅尾发出的“哗啦”声和扑面而来的水气,可以大概判断 出这所房子是建在水边上的。可惜今夜没有月亮,否则,应该是一处绝佳的景致! 花飞雪在窗边坐下来,喝了口茶含在嘴里,让那一缕清香慢慢荡涤自己纷乱的 思绪——白天发生的事情,教他有点儿想不透。 花飞雪认为龙经天的叙述里有一个很大的疑点,就是以柳沉沙的才智武功,怎 么会在已经灭了龙经天满门之后手下留情,反而放过龙经天,留下一个无穷的后患 呢?莫非他当真良心发现,想起了龙经天的好处?这不象是做大事者的作为。不过, 这实在是很难说得清的,非做细致慎密的调查不能下结论。最主要的一点,是花飞 雪非常不愿意相信柳沉沙会做这样的事。柳沉沙毕竟是一位百年难遇的杰出人才, 花飞雪一直都很崇敬他,若他真是那样残忍而六亲不认的一个人,恐非天下百姓之 福! 花飞雪决心把这件事调查一个明白,所以他来了。 据龙经天的消息,今天柳沉沙会微服出猎,有一位名唤辣手狸猫的绿林豪客将 在益州城外行刺柳沉沙,无疑,这是一个接近柳沉沙的好机会。但是,事实上伏击 柳沉沙的却不是辣手狸猫,而是杀手红隼!花飞雪听到过红隼的名头,知道他虽是 一个杀手,杀的却多半是邪恶之辈,尤其,很久以前龙经天曾在不经意中提起过红 隼是他的朋友!花飞雪出掌时使的是柔力,手指也避开了红隼的要穴,然而他却死 了,无疑还有人在一旁暗下毒手,这人是谁呢?龙经天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事情 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当时,花飞雪恐柳沉沙生疑,不敢否认红隼死于己手,语焉不详地蒙混了过来, 更别说去详细查看红隼的死因了,如今看来,查不查看都已经不太重要。 临来,龙经天请他在柳沉沙身边留下来,最大限度寻找柳沉沙武功或生活习惯 上的破绽,到需要时,将有一个叫作“鹦鹉”的人与他联络。这个鹦鹉又是什么人 呢?和龙经天是什么关系?这些龙经天都没有说,花飞雪打算从明日起开始查访。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柳沉沙也确实是想象中那种豪放又精细的 人。花飞雪打了个哈欠,打算睡一觉再说。 第二日醒来,早已是鸟语盈耳,花飞雪连忙起身,窗外一大片湖光山色便尽入 眼底——是阴天(难怪昨夜没有月亮),无风,湖面象镜子一样明净,远处青山在 水中的倒影几乎和它本身同样清晰,一眼望去,倒似一个两头小中间大,悬浮在水 中央的绿色陀螺一般。几只小燕子忽高忽低地飞翔着,不时发出叽叽的叫声,有的 向花飞雪飞来,突然便钻到他的脚下面去不见了!花飞雪吃了一惊,探头一看,才 知翠烟居原来有一半是修建在水面上的,只几根柱子伸入水里支撑着,那燕子早从 另一边飞走了。花飞雪不禁失笑。 “山如青屏水如镜,雾薄天阴景更清。”花飞雪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大口吸着 湖上飘来的清新的空气,只觉神清气爽,大是惬意。他开始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公子,花厅上的饭菜已备好了,您还在吟诗哪?” 花飞雪回过头,却见一俏丽的小丫头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木盆,盆沿上还 搭着毛巾。花飞雪笑道:“姐姐是在叫我么?” “这屋子里除了公子还会有谁?”小丫头将木盆放在凳子上,俏皮地笑道: “公子叫我莺歌好了,莫姐姐姐姐地乱叫,看人家听了笑话。”一口清脆悦耳的本 地官话,再加上甜美的容貌,这莺歌姑娘委实清新可喜。 当下花飞雪就着盆中热水洗漱了,随莺歌沿着花园中的碎石小径,往花厅走去。 花飞雪见莺歌低头而行,并不作声,便逗她道:“莺歌姑娘,你信不信,我还会看 相的。” 莺歌笑道:“不但会看相,还会说书、杂耍、唱大戏,对吧?你们江湖人都是 这般油嘴滑舌的。老年人说得不错,你们一高兴了就甜言蜜语地逗得女孩子们喜欢, 临有事了拔腿就走,决计不顾人家死活,你们这种男人啊,最要不得了!” 花飞雪苦笑:“幸好我还没有来得及打你的主意,否则可就无地自容了。” “哎哟花公子,我可不是说你!” 莺歌掩嘴笑道。 丫鬟们的日子,其实是很寂寞的,花飞雪心想。看她笑得高兴,便更来劲地道 :“说我会相面那真不是骗你的,我敢肯定你至少还有一个姐妹,而且知道她的名 字。” “啊?”莺歌睁大了一双杏眼,看来还真让他说对了。 花飞雪一本正经地道:“照说应该是一个妹妹,名字嘛,多半叫作‘燕舞’, 对么?” “哈,这你可错了,”莺歌拍手笑道:“告诉你吧,我是有一个妹妹叫燕舞, 但那不是亲妹子,和我一样是这园子里的丫头!” 花飞雪笑道:“我说是你妹子,可并没有说是不是亲的啊!” “耍赖!方材大哥还说你是英雄人物呢!”莺歌刮着脸蛋儿笑着,忽眼光一闪, 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不过是想起了‘莺歌燕舞’这句成语而已!” 花飞雪哈哈大笑,道:“有学问,有学问,佩服佩服。” 说话间已来到花厅门前,方材正阶下相迎,见到花飞雪忙躬身一礼,把他往里 面引,道:“花少侠昨夜睡得可好?”一面叱莺歌道:“这么大人了,还嘻哈打笑 的,不懂规矩,也不怕失了礼数!” 莺歌伸伸舌头,花飞雪忙道:“莺歌姑娘很好,你莫怪她。”莺歌便又得意地 对方材一耸鼻子。 桌子上面摆放着几色糕点,江南人就是精细,明明是要吃到嘴里的东西,偏偏 做得花花草草配搭成景,不像拿来吃的,倒像是用来当摆设欣赏的一般。花飞雪不 由暗想,如果柳沉沙日日吃这种娘娘腔的东西,不知还有没有驰骋天下的豪气! 方材道:“花少侠请随便用些,将军可能要晚些时候才到。” 花飞雪笑道:“莫非柳将军宿醉未醒么?” 方材道:“将军昨夜是回益州军衙歇息的,自然不免有些耽误。” 花飞雪心头一动,道:“柳将军每日都歇在军衙么?那可浪费了这一片大好庄 园了。” 方材道:“那又不然,将军有时也是宿在这里的。” 花飞雪暗想,昨夜散席已近四更,柳沉沙尚要赶回军衙歇宿,他的行踪是真的 不好把握了,龙经天只怕很难得手呢! 方材陪花飞雪说了一会话,便退下了,只留莺歌伺候着花飞雪慢慢进餐。花飞 雪笑道:“莺歌姑娘用过早点了么?不妨一起坐下来吃啊。” 莺歌抿嘴笑道:“你还想让我挨骂呀?”扭身从门口跑了出去。 花飞雪笑吟吟地看着她娇俏的背影,将手中的一块松子饼送进嘴里,心中却忽 然想起一事:莺歌、鹦哥,二者谐音,鹦哥者,鹦鹉也,莫非这个娇憨的小丫头便 是自己要寻找的“鹦鹉”? 花飞雪心头喜悦,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从容吃喝。不一会,莺歌端着饭后的 茶水上来,花飞雪正思忖着要不要用言语试探,却听一个粗豪的声音道:“花兄弟 这么早就起来了么,怎不多睡一会儿?”说话间,柳沉沙魁梧的身躯已大步跨了进 来。 花飞雪忙起身相迎,却见柳沉沙身后还跟着一人,白面长髯,神情不怒而威, 一看便知非同小可。柳沉沙道:“花兄弟,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这位是红缨军左 司马领益州镇守使宇文龙勖,你们二位皆当世英杰,正该多多亲近。” 宇文龙勖冲花飞雪点一点头,却不供手行礼,右手背负身后,只道:“请坐请 坐,春去无迹花飞雪风流倜傥、名满江湖,不知是不是看得起我们这些劳碌的俗人, 肯折节下交呢?” 花飞雪一怔,他料不到宇文龙勖初次见面便如此无礼,当下淡然道:“花飞雪 山野村夫,原不敢高攀大权在握手绾兵符的司马大人。” 柳沉沙哈哈一笑,像没有听到他们二人各含锋芒的说话一样,招呼各人落座看 茶——一山不容二虎,你不可能把两把尖刀同时挂在腰上而不听到“叮当”的碰撞 声。柳沉沙也不见得需要自己的部下个个都是谦谦君子,温文尔雅。虽然花飞雪还 不是他的部下,但针尖碰到麦芒,难免是要比比高的。 寒喧了几句,喝一会茶,宇文龙勖又道:“久闻花少侠风神俊朗,惹尽天下女 子苦害相思;武功卓绝,江湖宵小蟊贼望风披靡。今日看来,少侠之潇洒风流是不 错的了,但不知身手是否也如传说中般出神入化?当然,在下自己的武功是不行的, 行军打仗则可,与高手过招不免贻笑方家。所以,在下始终非常之仰慕真正的武林 高人。” 柳沉沙笑道:“自讨苦吃。花兄弟与我那江南烟雨刀龙经天龙兄弟齐名,武功 岂是你所能望其项背的?” “唯其如此,”宇文龙勖笑道:“卑职才非常想见识见识花少侠名倾一时的金 风玉露剑法!” 好家伙,这算是挑战了!花飞雪暗想,久闻宇文龙勖不是鲁莽之辈,武功也不 甚高,此举目的何在呢?这人自出现以来,右手一直藏在袖筒之中,又是何故?在 不明真相以前,他不愿贸然迎战,推托道:“江湖传言大多言过其实,宇文将军不 必当真。” 宇文龙勖笑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花少侠何必过谦!不瞒你说,我已吩咐人 去翠烟居把你惯用的宝剑取来了。”说罢朝厅外一招手,便有一军士呈上一柄剑来, 花飞雪见那果然是自己的佩剑,涵养再好也禁不住有些怒火上冲。 柳沉沙接过剑递与花飞雪,笑道:“既如此,花兄弟不妨露两手来瞧瞧。” 花飞雪剑眉一扬,拔剑道:“恭敬不如从命,失礼。”信步走到花厅正中,随 手挽起几朵剑花,煞是好看。他气定神闲,似乎是在等待宇文龙勖下场赐教。 柳沉沙连连摆手,道:“宇文兄弟武功平常,如何敢与花兄弟比试,花兄弟自 演一段便罢。” 花飞雪淡淡一笑,剑势忽然大盛,刷刷刷几剑横劈直刺,剑风虎虎,在座之人 只觉剑气凌厉,寒森森直砭入骨!未几,花飞雪收剑而立,含笑抱拳:“现丑现丑, 失礼失礼!” 宇文龙勖脱口道:“好剑法!”他武功虽远不如柳沉沙花飞雪等,毕竟眼力还 是有的,道:“少侠如此身手,埋藏于山野之间岂不可惜?”言语间忽又透出一股 亲厚之意,一边说一边去端茶杯,花飞雪欲待阻止已是不及,只听“当啷”一声, 半截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汁水淋漓地溅了宇文龙勖一身。宇文龙勖一脸愕然, 手中还捏着茶杯杯底。 “好剑法,”柳沉沙喝彩道:“这才是真正的好剑法、好功夫!”原来,方才 乘宇文龙勖眼花缭乱之际,花飞雪一剑扬威,竟将他手旁的茶杯削为两截!茶杯为 上好的青瓷,其坚不让金石,花飞雪竟以一把普通铁剑将它一削两段,且剑过之后 两段并不分离,茶水亦不外溢,只有当外力碰触到它时,这才冰消瓦解般原形毕露, 这手剑法,已是神来之笔! 柳沉沙赞道:“此剑当属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花兄弟的金风玉露剑正好 与龙经天兄弟的江南烟雨刀交相辉映,堪称刀剑双绝!” 花飞雪歉然道:“在下行为粗鲁,对宇文将军太过冒犯,还望恕罪!” 宇文龙勖哈哈大笑:“只要能亲见这震烁古今的绝世一剑,便砍了我一手一脚 又何妨!花兄弟,莫怪愚兄先前无礼也便是了。” 柳沉沙笑道:“龙勖,把你的手给花兄弟看一看吧。” 宇文龙勖伸出右手,撸起袖管,笑道:“看了我这只手而不吃惊的,只怕还不 多。” 花飞雪也着实吃了一惊——谁也想不到,以军威严整战无败绩著称的红缨军左 司马宇文龙勖竟有一只完全残疾的右手!看起来是天生畸形,整个手掌只生四指, 两指向前、两指向后,掌心萎缩,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宇文龙勖苦笑道:“我这只手掌自幼便是如此。我虽天性好武,奈何这劳什子 的右手既握不住剑又玩不起枪,拜师也没几个师父肯收我这种徒弟,只好自己杂七 杂八地东学一式、西偷一招,胡乱练了一些,终难成器。所以我非常敬佩也非常羡 慕武功高强之人,倘遇到这类人而又不能亲见他演练绝艺,我是食之而不识其味的。” 花飞雪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只道:“我这可错怪宇文大哥了!宇文大哥虽身有 不便,但壮志凌云,随柳大哥建起一支义旗,吊民伐罪,立千秋不朽之功业,这等 英雄气概教人好生相敬!” 柳沉沙豪笑道:“宇文兄弟身残志坚是教人佩服的,花兄弟为人之光明磊落又 何尝不教人佩服?来来来,花兄弟,愚兄见你剑法绝世,这可有些技痒了,要请你 赐招!” 宇文龙勖喜动颜色,抚髯道:“妙极,妙极,兄弟也是好久不见将军的身手了!” 花飞雪忙道:“柳大哥武功盖世,庶几可称天下第一,飞雪这点三脚猫功夫如 何入得方家法眼?” 柳沉沙道:“这武功是越练越好,地位也越来越高,放眼天下,也确实没几个 人配和我动手过招了。就好象一个好酒的人有了一只精美的酒杯,却无好酒可饮, 岂不折磨!花兄弟休得坚辞。” 曲高和寡,高手的寂寞是不言而喻的。花飞雪慨然道:“那好罢!能得柳大哥 的指点,也是飞雪的福份!”人随声起,如一只穿堂燕子般掠到花厅外的小院中, 站上一棵低矮的绿梅枝头,折了根稍为平直的梅枝在手,平胸划出,扬声长吟道: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柳兄,小弟便以木当剑,领教柳兄高招!” 天上不知何时已下起了蒙蒙细雨,微风扑面。花飞雪凌空而立,随枝起伏,一 身白衣如雪,衣袂上下飘飞,当真好似图画中人! “好轻功!”柳沉沙与宇文龙勖齐声喝彩。柳沉沙移步走往院中,道:“花兄 弟何不用剑?我对敌向来是一双肉掌,对手空手是如此,使大刀亦是如此。” 花飞雪凝气道:“柳兄已可称一方君主,小弟如何敢妄动刀兵?柳兄不必多虑, 以小弟的造诣,这根树枝不见得就输给了世间最锋利的宝剑!” “好!”柳沉沙一声大喝,跃起身来扑面就是一掌。花飞雪往后仰倒,手中梅 枝斜起,拂向柳沉沙腕间。柳沉沙收势下坠,一个倒翻,腿却急踢而上,“喀嚓” 一声,将花飞雪落脚的梅枝踢断!花飞雪趁势落地,手中梅枝自上而下划下,“剑” 风凌厉,倒象是刀招中的“力劈华山”,锐不可当。柳沉沙喝一声彩,不躲不闪, 双掌一合,欲将梅枝夹在手中。花飞雪收式不及,忙和身扑上,左肘撞出,指向对 方胸腹!柳沉沙矮身,高大的身躯轻巧地从花飞雪肋下穿过,出掌拍击花飞雪后背! 花飞雪猛回身,手里不知何时已扣了几枚青青梅子,嗤嗤弹出,射向柳沉沙掌心。 这几粒梅子附上了花飞雪内力,若打在身上,其凶险之处不下于钢珠铁弹!柳沉沙 去式不变,掌力暴吐,竟然生生将梅子尽数震了回去! 这一场比试,直把宇文龙勖看得叹为观止。柳沉沙掌力雄浑、花飞雪轻功绝顶, 二人各施所长斗在一起,翻翻滚滚,煞是好看。柳沉沙打得兴起,体内真气激荡, 每一掌出去都是劲力汹涌、飞沙走石,似要把花飞雪置于死地一般!柳沉沙正象一 条狂怒的蛟龙,掀起万重巨浪,铺天盖地的罩向花飞雪;花飞雪则是穿行在波谷浪 巅的一叶轻舟,一忽儿似已被卷入海底,一忽儿却又在浪尖上扬帆飞驰!二人各展 平生所学,步步是杀着、处处是险招,每一次进击都似已把对方逼入绝地,无可侥 幸,然而对方在山穷水尽处又都能妙到毫巅地闪避、招架、还击,妙着纷呈,令人 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不知不觉中,一个时辰过去了,柳沉沙与花飞雪只怕已对了千余招,浑身上下 都已被雨水淋得透湿。二人浑然不觉,他们眼中只有对方,其他的身外之物早已不 萦于怀。宇文龙勖只看得目眩神驰,亦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雨中,只觉气血翻涌、呼 吸困难,便是要喝一声彩亦是不可能! 二人斗到分际,花飞雪长啸一声,身形一飘,似要闪身趋避,长“剑”却如闪 电般刺出,直刺柳沉沙眉心!这一剑是花飞雪毕生心血所聚,轻功劲力拿捏得恰到 好处,已没有人难够形容这一剑的威势和速度!柳沉沙正往前冲,看起来就好象他 要用自己的头颅去迎接花飞雪的梅枝,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就死定了! 千钧一发之际,柳沉沙右手一抬,中指挑出,正好正对着花飞雪的“剑尖”, 但听一阵“喀喀”暴响,二人突然定了下来——还保留着各自进击的姿势,却忽然 一动也不动了!就好象有仙人施法一样,一切都突然静止下来,风平了,浪静了, 所有景物都清晰地显现出来。 地上有几截梅枝。柳沉沙与花飞雪的胸脯都微微起伏着,雨水从发梢一滴滴地 流淌下来,半晌,花飞雪苦笑道:“技不如人,奈何?” 柳沉沙道:“如果你用的是剑,我不会赢得这么容易。” “如果用的是剑,我可能败得更快。”花飞雪笑道:“小弟选这梅枝当兵器, 其实有点无赖。” 原来,柳沉沙以掌力沉雄见长,花飞雪舍宝剑而用梅枝,多少有点以柔克刚的 意思,最主要的是柳沉沙自负无敌,总不好意思用掌力来震断他手里代以作剑的一 根树枝,柳沉沙因顾及身份而缚手缚脚,所以他才能支持这么久,如果真的用剑, 可能在第三四百招上他已败了! 柳沉沙笑道:“这正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你善于为自己创造机会。说起来你 的武功应与龙经天不分轩桎,但动起手来,却是你更难对付。” 花飞雪笑道:“在武功低过我等的人看来,却是他要厉害得多了,我要十招才 能拾夺下的人物,可能他只须一刀!怎么,你们也动过手?” 柳沉沙一怔,宇文龙勖适时插话道:“武林朋友见面,自然是要切磋武艺的。 我已吩咐下去准备酒菜,二位何不回花厅就座,莫非在雨中淋着更为过瘾么?” 花飞雪微微而笑,佯作不察。柳沉沙豪笑道:“过瘾过瘾,确实过瘾,好久没 有打过这么过瘾的架了!就凭这一点,花兄弟不在这庄子上住上两三个月,陪我好 好把瘾过饱,是别想走了。” 花飞雪也笑道:“能在这钟灵毓秀的暮雨山庄倘佯些日子,我已是求之不得, 能时时向天下第一高手讨教,更是三生有幸了!”二人携手大笑,并肩走入花厅。 酒菜上来了,酒是陈年佳酿,菜式虽不多,却全是下酒好菜——烤鹿肉、子姜 烧野鸡、卤牛肚再加一个红烧鲤鱼!柳沉沙灌下一大杯酒,吃了块鱼肉,叹息道: “痛快!男子汉大丈夫,便是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方显英雄本色。这几年带兵打仗, 这等逍遥日子算是久违了。” “如此,咱们今天便喝个痛快。”花飞雪举杯道。 宇文龙勖道:“好朋友相聚,酒是要喝的,但千万不要喝多。将军,莫忘了军 情紧急,还是勿醉为妙。” 柳沉沙皱起眉头,道:“我交待过今天只和花兄弟叙欢,不提公务,你怎的又 罗嗦起来?” 花飞雪忙道:“柳兄似宜以军国大事为重,这酒,什么时候都是可以喝的,” 柳沉沙道:“无妨,你我一见如故,该当尽欢。官军提兵来犯,我们正可迎头 痛击,有什么好担心的。” “官军来犯?”花飞雪吃了一惊,战火重燃,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呵!这 等大事,自己怎么一点儿不知道! 宇文龙勖沉重地点点头,道:“我们也是昨晚才得到右司马吴策风的飞骑来报, 所以,将军连夜赶回益州军衙。” 柳沉沙又喝了一杯酒,慨然道:“去年扫北,因天气严寒无功而返,但这个念 头始终在我心间,常年教吴策风兄弟屯重兵于北线。如今气候回暖,我正想挥师北 上、放马中原,不料皇帝老儿倒先动了手!这不正遂了我的意么,倒省了我军长途 跋涉之苦。我军以逸待劳,定可一战而胜!” 宇文龙勖深有忧色地道:“将军,不是卑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此次官军 大举来犯,恐来者不善啊!吴司马统兵驻防麻城北线,虽麾下全是红缨军中的精锐, 但人数不足十二万,且无险可据,难以坚守。官军统帅文博,因与我红缨军作战有 功,已由骠骑将军晋升为镇南王,此人博学多才、善能用兵,他与我们又有杀兄之 仇,打起仗来不遗余力,此番率三十万精兵南下,当是势在必得!吴司马虽然武勇, 但若论排兵布阵,恐非其敌!” 柳沉沙亦自沉吟:“文博果是劲敌,但吴策风之能,我还是相信的。他虽然性 格鲁莽了一点,但带兵打仗这么多年,还没有出现过大的失误,尤其近来熟读兵书 战策,进境非小,纵然不胜,当不致立时落败。如果我料得不错,第一仗应该还可 以取胜。官军势大,远道而来,粮草必然接济不上,我军以逸待劳而又兵精粮足, 只要一战得胜,士气定然大振,此涨彼消,文博军若稍有退却,我便亲起一支大军, 乘势追击,可望大获全胜!说不定,众位兄弟就该在皇帝老儿的金銮殿去喝一杯酒 啦!” 宇文龙勖一展愁眉,举杯道:“将军原来早已成算在胸,倒教卑职枉自白担了 这大半天的心!将军妙算,龙勖须敬将军一杯!” 柳沉沙哈哈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你道我当真糊涂了么!” 他们谈论红缨军机要大事,花飞雪一时不便多言,只默默饮酒。柳沉沙笑罢, 道:“花兄弟可有什么高见?” 花飞雪笑道:“飞雪一介山野村夫,排兵布阵是不会的。但我想,当年既然可 以让龙经天杀蒙淳擒文渊,今日就杀不得一个文博么?” 柳沉沙道:“我红缨军起事之初,实力薄弱,非剑走偏锋不能取胜,搞搞狙击 暗杀什么的还情有可原,如今两军对垒,再这么干可就有些迹近无赖,有欠光明了。 而且,”他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龙经天龙兄弟英雄肝胆、古道热肠,当真是 好汉子、好兄弟,我这作哥哥的多有对他不住,却是无颜见他了!” 花飞雪心头一凉,短短一天相处,他已愈加地认定柳沉沙是条光明磊落的好汉, 武功无双、智计超群,令他心折不已,当真不愿证实他真的做出了那人神共愤的暴 行! 花飞雪心跳加速,静听下文。 柳沉沙却不说话,只是重重地叹息、喝酒。门外雨下得大了,屋檐上的水滴嘀 嘀嗒嗒地砸在阶前的石坑里,一声比一声沉重,直象砸进人心里来一样。一时间, 屋里无人作声。 花飞雪抿了口酒,试探道:“我还不知龙经天与柳兄已有了误会,但大家江湖 汉子,没有解不开的过节、揭不过的梁子。只要柳兄一句话,小弟负责去将他劝来 向柳兄请罪。” 柳沉沙长叹道:“我何尝不想与龙兄弟重修旧好,但,唉……”他忽将酒杯在 桌上重重一顿,喝道:“好了!此事再也休提,喝酒!” 宇文龙勖眼含深意地看看柳沉沙,又瞅瞅花飞雪,缓缓将半杯酒倒下肚去。 花飞雪只去看门外那雨,雨丝细而且密,远远看去,白茫茫的一片,一切如在 雾中。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