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月影狂沙 清吟打开窗子,以便让院子里蔷薇花的香气能够透进来,他们紧挨着静静坐着, 沉浸在介于幸福和虚幻的沉默里。 “外屋传来茶水煮沸的声响,她连忙站起来。 “我用新配方煮的茶。她悠悠开口,一边递过去,烛光下,她端茶的手指已近 透明。 穆醉怀望了她一眼,笑了笑。 “好”他接过来。 她看着他喝,直到茶杯见了底,然后露出满意可爱的笑容。 他小心捋起她额前一蔟头发,无奈刚放手又掉下来,遮住了她小半个额头,她 还绻在他怀中,没醒,睫毛略动了动,换了个姿势。 他起身将她轻轻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才悄悄出门。表情还是平静如冬天里的 湖水,不起一丝涟漪。即便他早就接到探子送来的密信:魔教教主曾暗中交给圣女 一包药粉,嘱咐放进自己的茶杯。 或许这能解释他们没阻止他带走清吟。他一抬头,圆月正静悄悄挂在当空―― ―真的平静吗?这女人来找他,只是为探查他的文件,往他茶里下药?但她又曾紧 紧缠着他的手,漫过林中小径,荒芜沙丘,许多美丽或不美丽的路程,曾对着他叽 叽喳喳耳语,说过很多不着边际的话,无论诗书琴谱,或是调侃挪移,还有她的吻, 她在他身体下发出的呻吟和喘息。 “安帮的婚事提前了?”他微侧了头。 “消息确实,迎亲的队伍已快到峒关。”一劲装黑衣人从树荫下现身。 “今夜的天气很好。”穆醉怀的脸上浮起捉摸不定的笑容。 圆月犹在中天,汪自愁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早已到了峒关。 安芯的信是贴身丫环拼死送到他手中的,信中只有两个字:救我!她除了向他 求救,还能向谁呢?在安天下心中,女儿比不上安帮重要。 黑色的云在黑蓝的天空里翻涌,古道旁的灌木和远山连成黑色的一片,显得奇 形怪状。天地寂静,一只不知名的大鸟忽然从灌木从中窜出,发出凄惨的嚎叫,扑 腾几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汪自愁吓了一跳。 她是他的情人,他不能丢下她不管。但,即便他击退舒家的迎亲队伍,他又该 带她何去何从呢?难道一辈子躲着安帮和舒家两大江湖势力?还有因此给幕府竖起 的两大劲敌!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黑压压着过来,是了,他停止思考。 舒弑猛一夹马,大声叫道:“给我加快速度,天亮赶不到,我杀了你们!”他 贪婪的望想花轿,呼吸变的急促粗重。他现在的确比杀了人还兴奋,恨不得一步赶 到舒家本营。轿中的人儿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当然不介意这是一桩政治婚姻。 珠帘随着脚步晃动,轿中人却一动不动,头巾遮住了她的脸,汪自愁想着她现 在的表情,刺痛了心底。初见时她迷惘的眼神,携手时绽开的温顺的笑容,一下全 涌上来,记记敲在胸口。虽然,他总觉的她的笑容里似有自己触不到的某个角落。 他跟着队伍,在后面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几丈,却没有人发现他。 终于,心里的痛化作长啸,他大步追上去。 舒弑的瞳孔兴奋的收缩,上一次未杀了汪自愁,他一直耿耿于怀。 “这就是你看中的男人?”他转向花轿,放肆的大笑。 轿中人抖了一下,却不吭声。 “看来我们之间的争斗在所难免。”汪自愁站定。 “你不后悔?”舒弑放平了声音,他忽变的比欲擒故纵的老猫还要冷静,“你 就是这么当兄弟的?别忘了你已加入幕府,你自己带了女人风流快活,留下烂摊让 穆醉怀给你顶?” “原来你也不完全是草包!”汪自愁冷笑,“你若以为这样能分散我的注意力, 就大错特错,汪家的风清月淡从不失手!” 舒弑大笑,阴森森道:“你喜欢像野狗这样东躲西藏?你想让她也跟你一样? 放聪明点!” 汪自愁还是冷笑,只站着不动。 “嘬,嘬,”舒弑发出惋惜的声音,“汪公子,怎么还不动手?”他摊开双手, “汪公子果然是潇洒倜傥,你跟了这俏哥儿走,就不替你老父想一想?”这几句话 是的安芯说的,“他一把年纪,真可怜,还有安帮和舒家的盟约!” 月光清冷,汪自愁的影子被拉的瘦长,投在凹凸不平的古道上显的模糊不清。 他的双手因握紧而颤抖,他望向花轿,轿中人还是不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结盟从来都所以趋利为之,联姻是形式,破坏了又怎样!”话音未落,一道 剑光劈月而下,霎时掀起数丈黄沙,遮住了圆月,把地上汪自愁的影子击的粉碎。 众人惊退。 但郁烂的剑光连绵不绝,沙尘在剑光下向四围翻涌着绽开,穆醉怀的心情是否 也郁如剑光? 汪自愁浑身一振,仿佛忽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他似忧郁了一下,去转玉戒,小 簇风清月但迟疑的开放,虽被剑光激起的黄沙遮去一瓣,亦击倒了跑的慢的五个人。 舒弑边退边叫:“你分明是阻止我们结盟,说的真好听!” 穆醉怀一剑挥去,舒弑的头饰连发髻立断两截,话也顿住。 “够了!”安芯忽从轿中走出,她已取下头巾,眼睛清澈如未降落山林之前的 雨水。 汪自愁连忙收住。 “其实我一直在等,”她的声调因害羞而有些波动,“当我陷入危险的时候, 你能象天神一样从天而降,带我离开!”她望向汪自愁。 汪自愁似不敢触她的目光,低了头。 “很好笑的梦想,所以我一直不敢和别人说,但当我还是一个笑女孩的时候, 这个梦想就存在了,我对自己说,如果真能实现,我会一心一意爱你,”她顿了顿, “可跟我想的不一样。”她低了头,似在轻轻叹息。 “你平日那么优雅从容,我曾经很喜欢,可碰上真正的危机,它就没有了,粉 碎的荡然无存。你又何必杀了这些抬轿的人,他们只是想赚些钱讨生活,他们也跟 和我们一样,却因为我的事死了,”她的声音很小,这恐怕是她今生第一次说出的 刻薄的话,“对不起。”她向汪自愁欠了欠身。 “我不跟你走,不要逼我,我宁愿死。”她拿出一把匕首,一口气说完,声音 依旧温婉,却坚定。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为自己做出的决定。 舒弑似乎楞住,瞪着她没出声。 她似松了口气,再也不看众人眼,只身走出去。 她踏着纷乱芜杂的草地,脚步有些凌乱,走几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 回头。月光泻下来,她的头发镀了一层银边,反而看不清脸。 她深深望向穆醉怀,之前她只在怡红院见过他一次,她从未和他说过一句话, 他还拒绝了和安帮的联姻。她只望他,不开口,似看了这一眼已经满足。 远远的,古道上有马蹄声传来,苍茫的暮色掩着马背上的旅客,山丘、树林全 成了背影,只有马蹄掀起的尘土显的格外真切。每天有多少陌生人从这里策马而过, 这人又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安芯朝他奔去:“带我离开这里,带我离开这里,我再也不要回去,无论去哪 里都行!” 马上的人伸手将她掠起,象梦境一样,尘土飞散开来,还未等重新落下,他们 已不见了踪影,只剩蓝黑的夜色渺渺无涯。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