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从军行 寇奴奔至窗前,向下探望。只见云溅阁楼前流水席间站立着三个人,为首的正 是孙坚孙文台,其左是其弟孙静,右手边的中年儒士却不知是谁。 孙坚说道:“各位,如今形势非常险恶,黄巾贼已席扫江北九州。朝廷兵薄不 足以平乱,中郎将朱俊大人乃命孙某募集敢勇,北上守卫河南。三天,就只三天, 便有一千淮泗子弟聚到我麾下,还有三十九个来自幽州、青州和荆州的大好男儿, 你们都是好样的。你们的先辈随高祖斩白蛇起兵伐秦,转战天下,解民于倒悬,战 功赫赫。今时你们又提枪挎刀,慷慨赴难。对此,孙某深感高兴。” 孙坚语气一变,道:“然,山高路险,风催雷飘,我们可能一去不返,你们… …惧乎?” “不怕!”如雷的回答。 孙坚满意的道:“忠义在心,浩然长存,我们便无所畏惧!” 一个大汉从云溅阁中走出来,高声道:“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程普加入义军, 就是因为孙大人您够义气!”他不谈忠只讲义,却引发川流采喝。 孙坚微微一笑,随即振奋道:“我军北上,为的是圣上,为的是朝廷,更是为 了我们自己。徐州富甲天下,四大湖区都是鱼米之乡,下邳城更与雒阳、长安、宛 城三都并称大汉四大商市。农渔畜铁,我们徐州哪一样不是天下顶尖?天地赐予我 们财富,让我们耕而食,蚕而衣,富者安,贫者济,人所安乐。” 云溅鹤崖,陈登小声道:“北徐州造反的不比其他州少!”寇奴道:“闹的没 兖州厉害。”“那是因为以前造反的太多了,朝廷不得已免税的缘故。”“别说话!” 柳如嫣嗔道。 “可张角要夺去所有一切,他要我们在太平教清规戒律下苟活,他要我们为每 一次放纵而忏悔,这种生活,你们想要吗?” 众口同声:“不要!” “答得好!张角凭甚虏我财富?凭甚策我生活?我们想怎么活就要怎么活!” 云溅鹤崖,陈登道:“胡扯,真要这样怎会有那么多的黄巾贼?不过,你这狂 徒说得倒是……”柳如嫣白了他一眼。 “弟兄们,玉带金钩,万里封侯,好男儿百战定前程!在我的部曲里,不分贵 贱门第,只要你刚健弓刀,便给你功名!”人众一阵骚动。孙坚的部队多是中下阶 层,他们显然对此极为满意。 “黄巾贼势力浩大,步步进逼,但在我看来并不可怕。战局观之,他们不过人 多势众,其实是群乌合之众,怎敌我徐州精悍?只要运筹得当,我们完全能以一抵 十,各个击破。我有这个信心,你们有没有?”孙坚豪气轩眉。 “有您在,我们还怕什么?”程普攘臂大呼,“杀死三张,誓灭黄巾!” “杀死三张,誓灭黄巾!杀死三张,誓灭黄巾!”群情激动。 浓厚的血腥蓬然勃发,直干苍云。 “战斗是艰苦的,但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训练,我们只能以战代练,在生死之间 去磨练。我相信你们都是勇士,我相信勇者无惧!”孙坚一挫一扬,声音振聋发聩, “杀敌报国,枕戈待旦。为了家园故土,为了大汉天朝,为了天下的和平,我们无 畏艰难。弟兄们,战士们,为国捐躯是男儿梦想,我们将是一支无敌雄师!” “父老乡亲们,徐州兵马的威名属于我们,更属于你们!”孙坚双臂平举,待 掌声平息后,缓缓吐出八个字:“朝廷,不会忘记我们!”掌声再次雷动。 陈登默然,忽又悠悠言道:“不好好训练,就匆忙上阵,打仗岂等同儿戏!” 孙坚深沉而饱含感情的道:“各位父老乡亲,我的母亲将和舍弟孙静留在下邳。 她老人家说,要和你们一起迎接自己儿子的凯旋归来。我孙文台在此郑重保证:凡 我士卒家中有事,均可到我孙家求援,我孙家定当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孙老夫人留在下邳不走?她不回富春?陈登叹服而又怅然的道:“想不到孙老 夫人不避祸江东,反而留此兵家必争之地,令元龙钦佩不已啊!”他再看寇奴,忆 起陈圭的说话,便问道:“宣高,你想和他们一起?” 寇奴心潮澎湃,他决定暂时放下对武道的追求,在“天下的和平”的面前,个 人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他坚定的道:“元龙兄,我已决定了。你不要阻拦。” “那好,哥哥我举荐你。”陈登返身便欲下楼。 “那哪麻烦!”寇奴一扯陈登从云溅鹤崖凌空飞下。两人均是大袍飘飘,真如 苍鹤一般。 半空中,陈登大叫一声:“我的鞋!” 孙静和那中年儒士快步闪至孙坚前面,满是戒备之意。孙坚分开二人,迎了上 去,拱手道:“元龙你好。”陈登回礼道:“孙文台英雄气概令人心折,刚才你一 般话语,说得我这个闲人也禁不住要放下一切随你去转战天下。”“哪里哪里,元 龙乃世袭小铁官,责任重大,是朝廷重中之重啊。”陈登哪还不明白孙坚的弦外之 音,转身道:“各位大老爷们,我们徐州为大汉中兴是立了大功的,我陈家得光武 皇帝亲赐铁官府,这也是全徐州百姓的荣光。现在国家深陷危难,需要你们挺身而 出,我铁官府决定捐赠一批兵械,希望你们能够持坚执锐,为徐州再书辉煌!” “好!”孙坚大喜过望,“云龙,真是太感谢你了!”上前紧紧握住陈登双手。 四目交对,百感交集,二人同时爆出大笑,相逢一笑泯恩仇,所有个人恩怨都 在大义面前消失弭尽。 “文台兄,这边说话。”陈登走到一边道:“这是我的好兄弟泰山寇奴寇宣高, 我举荐他加入你的义军,你看怎样?” 孙坚打量着寇奴,他隐隐觉得这个高大肥胖满腮胡须的年青人似曾相识。 寇奴眼里溢满热切之情,坚叔,我是臧寇,你的侄子小寇呀!孙坚见此愈发疑 惑。寇奴寇宣高,怎与我侄儿奴寇的名字如此相似?此人身材高大,奴寇打小羸弱, 而且他的容貌也不像子安,更何况按子安说法奴寇病入膏肓哪得这般精神。 寇奴陷入了两难,报真名怕陈登怪其不诚,不相认又觉欺骗孙坚,算了,还是 不报真名姓了,免得坚叔日后因为自己而令行不畅,遂上前道:“泰山寇宣高参见 司马大人。”陈登道:“我这兄弟也忒心急,累我鞋都没穿,就给扯了下来!”柳 瓶儿这才得机将鞋递给陈登。 若是奴寇,他何必瞒我?先收下来,再找时候问问子安那边的消息。想到这, 孙坚便道:“好,我收下你了。”“谢过司马大人。”“嗯。”孙坚应了一声,又 对陈登道,“你湖海一条龙举荐的必是大好男儿!”“往后你尽管用他,他不会令 你失望。”“君理取名册来。”陈登心中感慨:原来那中年儒士便是机谋多变著称 的江淮四杰之一的朱治朱君理,连他都甘为孙坚驱使,看来孙坚的确魅力惊人。也 许孙坚就该属于这战争年代。 孙坚道:“君理,记。”“是。”“宿卫营朱冶旗下第一百五十一名步卒,兖 州泰山郡寇奴寇宣高,善轻功。徐州陈元龙举荐。”得轻功绝伦的孙坚亲口肯赞, 寇奴自此在武林中小有名气。 “寇奴今后你就归于朱治辖制,虽是小小步卒,但我希望你能从头做起,以军 功崭露头角,不负元龙一番举荐。”孙坚严肃的说道,言下之意:即便你是陈登举 荐的,但在我的部队里,也得和其他人一样,凭本事吃饭,凭本事出头。 “是!”寇奴应声道。 朱治道:“寇奴,给你一个时辰处理个人事务,然后到城外宿卫营找我。” 陈登这时想起了青狼长苗,大声道:“陈舍,你给我出来!”陈舍顿时从某个 黑暗沓落里窜出来,手上紧紧抱着一布裹物件,脸上青紫一大片,显是刚被人揍过。 陈登大怒道:“谁干的?”陈舍望了望孙坚,道:“是我自个不小心。”“不用替 我掩饰,陈…陈……,是我孙策干的。”陈登摇摇头,道声“算了”,接过陈舍手 中之物,一抖布开,露出一把锃亮简朴寒光慑眼的长刀来。“青狼长苗,长六尺, 重十六斤,铁官府藏兵排名二十,寒铁打制。”他郑重的将刀递给寇奴,道:“好 兄弟,你就要展翅高飞了,哥哥送你这把好刀防身。保重了,十年后再来徐州跟哥 哥我相见。”寇奴不解道:“十年?”“希望没那么久。”陈登看着结交还不到一 天的寇奴,直觉天地间自己好象就只这一个朋友,骤遇分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的确有的人与我们天天相见却无法成为知已,但有的人注定会是你一生的兄弟,即 便相距再远,偶然萍水相逢了,或许就如寇奴与陈登仅有不到一天的相聚,却造就 了一生一世的友谊。 寇奴打破沉默道:“我们重逢那天再来痛饮这坛玉冰霜。可别偷喝,我看过了, 这泥封得很严实。”陈登道:“好兄弟,我等着你!”寇奴手指云溅鹤崖,道: “常去喝喝茶……”陈登抬头望见那扇窗已经合上,道:“记得我们发过的誓言吗?” “平生不杀一人。”“哥哥我好说,你可就难了。”“我会坚持的。”“这却是我 担心的,不妄杀人,宣高你要记住了……”陈登话未说完,孙坚走过来商量兵械移 交之事,便中断了。 寇奴道:“元龙,我那把刀就留在云溅阁,你与如嫣姑娘说说。元龙…大哥, 告辞了!”“贤弟…保重!” 第二天清晨,一千淮泗子弟从白马楼夸兵过城,经过城北金闸口,稍作整息便 出了下邳城,踏上漫漫征途。形藏则敌疑。孙坚兵分五路,自领一军,程普韩当朱 治吴景各率其所属部,他们全着俗装,打着绿林好汉的名义,或即或离,弄得黄巾 军一时分不出这队人马是敌是友,兵力多少来。加之颖川大战一触即发,吸引了大 量的黄巾军向西集聚,豫州大方波才无力查清各方人马来历,仅派人对这支部队保 持监视,并未出兵试探。顺利进入梁国山区后,队伍休整两日,其间孙坚拒绝韩当 的提议,任由其他大小黄巾部队如过江鱼鲫般通过山区。出山刚到虞城,波才便派 人前来收编这支号称徐州绿林的部队。孙坚欣然接受参加颖川会战的命令,全军缠 上黄布巾。 这个时候中原交战双方都在积攒力量准备毕功于一役,颖川会战。波才其时已 控制住颖川和汝南大部,他在颖川治所阳翟(现禹州)集结大约十五万黄巾军,准 备沿嵩山一线直扑雒阳。为消灭这个最直面的威胁,太尉杨赐命中中郎将皇甫嵩和 右中郎将朱俊帅四万主力出轩辕关迎敌。出山后,皇甫嵩领一万五千精兵日夜行军, 赶在大渠彭脱占领之前到达阳翟东部的长葛城,朱俊则帅余下二万五千兵马在嵩山 东山口列阵,形成了围击颖川黄巾的态势。杨赐又命在宛城行后将军事练兵多时的 虎贲中郎将袁术进驻叶城,从鲁阳和襄城两个方向威胁波才的后方和颖东南的彭脱, 再令南阳太守褚贡、汝南太守赵谦死守郡城,进行战略防御。至于黄巾老巢冀州方 面,杨赐则命北中郎将卢植领骑兵四万由河内郡进发,发挥骑兵灵活迅猛的优势以 游动扰袭作战为主,目的是牵制住张角的黄巾主力军团不能南下。在杨赐看来,一 旦冀州战役取得胜利,天下就基本太平了,而冀州战争胜利的关键就在于颖川会战 能否得胜,及时抽出主力来。波才也清醒的认识到颖川会战的结果对天下局势的重 要影响力,他一面积极备战,一面联络南阳神上使张曼成尽快攻下宛城,同时命大 渠莫丘带兵一万在鲁阳驻防。 大战一触即发,危云笼罩下的颖川平原一片荒芜,聊无生机。 但这些消息,孙坚并不完全知晓。得到路牒后孙坚率部日夜兼程,畅通无阻的 赶到了颖川郡治所阳翟城外黄巾大营。经过整编,按波才的布署,这支部队隶属于 渠帅莫丘率领的外围打援部,布在阳翟西南梁襄山,防备叶城袁术。随即孙坚火速 赶到梁襄山,在山脚下安营扎寨。 一进入豫州,孙坚便派出探子打听河南、颖川和南阳方面的情况。南阳方面来 的消息令孙坚深感忧虑。鲁庄是位于鲁山和伏牛山系外方山之间的一个较大的邑镇, 邑中以前有百余户居民,战火燃起后,因鲁庄是宛城经颖川到雒阳的必经之路,原 住民都识相的避到山中,腾出地方给交战双方去争夺。消息说袁术还在宛城与褚贡 为军资粮草扯皮,纪灵率领的先锋部队因之也走得极慢。鲁庄乃连通南阳平原和颖 川平原的交通扼喉,兵家必争之地,先据则制于人,后据则被制于人,袁术身为代 后将军对此竟视若罔然,令孙坚极为诧异。他并不知道袁家两兄弟有个不谋而合的 想法:保持实力,静观时变。孙坚不待部队安顿好便令吴景带前锋营三百士卒赶往 鲁庄务要在南阳黄巾之前占领该地。而派去嵩山联络中郎将朱俊的孙贲还没回来, 暂时只能等待。 已近暮春,天气却忽的转凉,颖川原野上空低云弥漫,从营寨木栅向外望,山 川平原无不是一片阴灰。寂寞阴冷旷远的颖南平原,静静的躺着,裸露着不再美丽 的胸脯,怀念着曾令她妖娆无比的绿装。面色苍白的寇奴立在木栅内,双目空洞洞 的没一丝神采。是日寇奴轮值门守,同值的是他的伍头从荆州南部零陵来的黄盖, 黄盖没精打采的靠在栅栏上打着盹。黄盖有着苗人血统,虽然武艺娴熟,却深为乡 邻同僚鄙视,是孙坚给了他一个出人头地的希望。寇奴看了看黄盖,心说:可怜的 伍头,大老远的从零陵押解犯人到下邳,一不留神就给孙坚骗进了义军,抛下亲人 跑到这乌合之众里当四个门卫的头,觉得不值吧?走了一千多里路,一仗不打,除 了走路还是走路,我看再多的热情也会随着汗水给蒸发掉。 营寨内热闹的声音不断传来,他们在谈论着即将爆发的大战、女人、还有家乡, 有的人在比试拳脚箭艺,打发光阴。寇奴始终无法融入他们中间,似乎彼此隔逾着 巨石高垣,别人也对这个自闭的由陈登推荐的轻功好手疏离,寇奴内心孤独而难耐。 初时激情消退后,留下的只有空虚失落。寇奴想起和陈登在深骕谷道初相逢的情景 来,不禁自问:打起来会是怎样?我还守得住不杀一人的誓言吗? 夜色降临,云愈发低垂,天地沉入无边的阴晦当中,看样子雨不远了。寇奴长 吁一口气,他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可笑。冥冥中似乎有只手在推着自己行走,这么多 个偶然将自己推到这无名的梁襄山来,可终点在哪?寇奴问自己。道之深大,莫可 测焉!打从军开始,寇奴就感到自己的内力在一天天暗消,大半月来渐有力不从心 之感,可师傅已经不在人世,没人指点迷津,可怜的寇宣高彷徨无助。 下雨了……黄盖猛然惊醒,丢下一句“我去取蓑衣来!”就跑进了内营。 “他娘的,下雨啦!”三匹马踢踏着雨点,冲出蒙蒙烟雨,在营门外猛地停住, 前蹄腾空又齐刷刷的铁蹄打地。 寇奴认得为首一个是昨日领兵前往鲁庄的吴景,另两个却不知是谁。他赶忙打 开营门。吴景一催马,打头直奔中军帐。 孙坚将三人迎进大帐,分别坐下。来的另外二人,是袁术麾下大将纪灵和其随 从。适才雨中骂雨的那个便是纪灵,他大声道:“孙文台,你的兵可真不经打,几 个冲锋就都缴械了,你是怎么带的兵?”吴景似乎有点畏惧来自正规军的纪长官, 气短的叙说经过:“我们都住手了,他们还打……”孙坚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吴 景他们一近鲁庄,便给纪灵打了埋伏,死了二十几个弟兄。更为糟糕的是,袁术前 脚离开宛城,后脚宛城便给张曼成攻陷了,褚贡战死。袁术与其说是奉太尉密旨兵 发叶城,还不如说是被张曼成撵到叶城的。袁术知道宛城失守意味着南阳黄巾和颖 川黄巾会师在即。张曼成更可走嵩西南古梁,直接进攻伊阙,危及雒阳西南。如不 阻止波、张会师,是要掉脑袋的,袁术不得已命纪灵、雷薄分兵两万抢占鲁庄,自 己则帅桥蕤把守南阳通往襄城的要地叶城。但最为糟糕的是宛城失守的消息一直送 不出波才控制区,纪灵已经损失好几出消息儿。这个消息关乎全局,袁术自顾不暇, 对颖东南的彭脱已毫无威胁,彭脱当可秘密增援波才,到时参与颖川会战的黄巾军 将达二十万人之多,如果波才集中这些兵力攻击东山口的朱俊部队,可以说是十拿 九稳。黄巾贼一鼓作气,雒阳失陷便指日可待!孙坚不理会程普诸人的愤怒,而是 淡淡的说:“贵部由袁将军练兵多日,自是精锐无比。再说这只是误会而已。”纪 灵欲言又止,他本想客气几句,马上又听出孙坚话中有话“你们还不是被一帮子农 民打得仓皇鼠蹿”,顿时气结,忿忿的说不出话来。 孙坚问道:“纪大人,敢问宛城于何日失陷?”“庚子日。” “今日甲辰,已过四天。我估计彭脱的部队已经开始向西移动了。”孙坚转问 朱治:“君理,你怎么看?” “您估计的应该不错。”朱治斟酌着道:“据闻皇甫大人屯兵之所长葛,城高 垣厚,加之中间隔着一道颖水,我以为阳翟的波才不会将主攻方向定在东部,而是 会集中优势兵力攻击朱大人。二三万对十二三万,朱大人还可守住,若再加上彭脱 从颖东颖南抽取的兵力……不会少于五万,恐怕就凶多吉少了。朱大人唯一的选择 只能是尽快退守轩辕关,假嵩山、偃师山之天险,与波才相持,待黄巾粮尽,方有 胜机。为今之计应尽快将消息送到朱大人那里。” “言之有理。”孙坚道,“黄巾人数众多,是其利,更是其害。黄巾事起仓卒, 粮食储备必然不足,而关东田地皆荒,只要我们能坚持两三个月,他们就会因缺粮 而士气大落,当可一举荡灭。”这是杨赐的未雨绸缪,早在去岁秋收后,他便重点 征调颖川钱粮,当时豫州上下一片抱怨,今时却无不佩服杨赐的远见卓识。 纪灵道:“我们不也缺粮吗?”朱治道:“三辅无忧,朱大人粮草足矣。颖东 有陈荀二族在,皇甫大人也不必担心粮草问题。只是我们较为艰苦点。”孙坚满意 的看了朱治一眼,道:“纪大人不必担心,此去东南六十里的鲁阳城,历为我朝储 粮之所,城池较为坚固,现虽为莫丘盘踞,只要纪大人借兵五千,我孙文台保证不 出一天,就可拿下。”纪灵狐疑的道:“只要一天?”孙坚自信的道:“只要一天! 拿下鲁阳,打开山路,就可与叶城连气同声,进退自如了。”鲁阳与叶城中间隔着 一道鲁山。 纪灵毕竟也是大将之材,他心下剖析利害,自己带一万兵马足以抵抗南阳黄巾 数日,只要孙坚能够得手,凭着鲁阳粮草,定可坚持到反攻之日,若不然南阳补给 已断绝,我军维持不了多久,再说此长彼消,失去鲁阳粮草对波才的打击也会是毁 灭性的。纪灵断然道:“好,就依你,拚着袁大人责怪,我给你两天时间。明早卯 中,雷薄会带六千兵马在鲁阳城外与你会合!”孙坚喜道:“一言为定。”二人当 下定下联络方式。 寇奴打开营门,目送纪灵和吴景等人离去。过不多时,黄盖夹着妒忌的喜道, “宣高,孙帅要见你。终于有任务了!”寇奴关上营门,披着黄盖带来的雨蓑,道 :“伍头你多看着点,我去去就来。”他跟着传令兵走进内营。 大帐内,孙坚站在朱治等人中间分析着鲁阳城防卫部署,回头见寇奴正掀开门 帘,他略带喜悦的道:“来,快进来,宣高,这些日子淡出毛病来啦?怎没个精神?” 孙坚在途中曾问过寇奴泰山那边的消息,言谈中他被寇奴眼中的孺慕之情吸引,觉 得这小子好像自己的侄子奴寇一样,正因为有这种感觉,孙坚便对寇奴格外寄予厚 望。 “见过孙帅,各位军侯。”寇奴道:“您找我?”(汉时辖200 人的基层军官 为军侯。) 孙坚道:“宣高,这里有封密函,你连夜将之送到嵩山东山口的朱大人手中, 记住要交给朱大人本人。此行要连夜穿过黄巾控制区,有何问题,有何需求,都尽 管说!” “嗯,没有。您放心,我一定办妥。”寇奴心说,只要不杀人,都好说。 朱治道:“寇奴,这信可以说比你的命还重要,一定要平安送到。记住了:信 在人在,信亡人亡。” 孙坚拍拍寇奴肩膀,道:“小子,精神点,给我活着回来!” “嗯!”寇奴有些感动。 程普道:“小寇,机灵点。想来我右营做骑兵,就要活着回来。”朱治笑道: “撬墙角啊!”韩当不解的道:“我左骑兵营好像也挺不错呀?” “总共二十匹马,都宝贝的不得了。”孙坚哈哈笑道:“都别争,宣高你回来 后,就到我中军帐听调吧!”寇奴明白他们越是这么说,这趟任务就越艰险,他们 是在给自己鼓劲。寇奴看着这几个长官,压住情绪道:“我会尽快回来的。”朱治 送寇奴出帐,低声简要的将形势介绍了一下,最后道:“完成任务后到鲁阳与我们 会合。”寇奴回到宿处稍作整饬,便提着青狼长苗出寨而去。 是夜,阳翟城外波才大营中军帐里,刚刚赶到阳翟的彭脱之弟彭锅,一个剽悍 的青年,大声大气的道:“一连三遭飞焰,这小子走的倒是贼快。” 儒士打扮的波才道:“孙坚以轻功著称于世,手下亦会有这方面人才。” “孙坚有啥了不起?我便要会会他!”彭锅不屑道:“再说了,这小子脚头再 快,还不时刻在我监视之下。” “小锅,此人一个时辰走了百八十里路,南面过来的消息说他轻伤我数人,可 见他武功相当高明。受伤弟子均为双腿两分刀伤,穴道被封,失去行动力,我看他 手下是留着情面在。你道为何?” “赶路呗!”彭脱说不出个所以然,便道:“可笑孙坚还自认高明,早被大方 你识破了。” 波才微微一笑:“若非他们来此,我也发觉不了,我圣教中何来如此精良兵械?” “大方为何不就地灭了他?”“战局胶着不开,急需变化。孙坚对我而言是场及时 雨呀!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待他为我办完事再灭不迟。”彭锅不解。 “孙坚已知神上使夺取宛城,在鲁山山南一线与袁术相峙的消息。他刚与鲁庄 的纪灵联络过,从他派出探子给朱俊送信,便可知晓。”“他想通知朱俊退兵轩辕 关?”“不错。我等的就是由他通知朱俊。”“这却不懂了。”“我抓纪灵的消息 儿,而放过孙坚派出的,造成严密封锁的假象,是要朱俊以为我们在竭力隐瞒宛城 失陷的消息,正在秘密调兵。”“有何区别?”“他是朱俊远从下邳招来的亲信, 自然更得信任。我研究过朱俊打仗的特点,他善于逆常规出奇兵。只要他真的以为 我会调集你大哥的部队攻他,他反而不会就此退守轩辕关。”“难道他吃了豹子胆, 还敢来攻不成?”“我猜想他会在下令大部撤退的同时,派出骑兵突击我前沿,以 骑兵机动迅捷的四处抄略来混淆我们视线,让我们误认为大战爆发。而我们越是猝 不及防,他溜的就会越快。” 彭锅失望的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放朱俊退兵?是不是不打朱俊, 不打雒阳了?” 波才苦笑道:“我何尝不想打啊……” 彭锅试探着问道:“这是不是人公的意思?” 波才仰首不语,半晌才道:“希望大贤良早日康复,出来主持大局。”彭锅沉 默一会,道:“把朱俊的骑兵给吞了,也不错。打狠点,打得他龟儿子不敢冒头。” “小锅,这颖川会战的焦点已经转移,不是朱俊,而是皇甫嵩。我叫你来此,就是 要你把这个大变故告诉你哥,再带八万教众过去。”“打长葛?不会吧?” “围而急攻,围而缓打。”波才一字一顿的道,“合围之时要急,合围之后要 缓。” 彭锅忿然:“还是假打?”“小锅,我们颖川必须服从全局。现在北方吃紧的 很,我军根本就无法和卢植的骑兵部队抗衡。人公密令各州大方帅兵北上,向冀州 靠拢。我颖川军必须从颖川会战中抽身出来,十日之内与苍亭卜巳的部队换防,我 们的防区则由神上使来接手。神上使稍后也将北上。”“放弃南阳和颖川?人公是 不是被卢植打怕了?”“我想人公是准备以黑山(太行山)为依托,全力经营冀州, 先建立起梦想的太平国度,然后再进图天下。” “放弃雒阳而北上冀州,这一路还不任人砧板剁肉?人公这是怎么了?”彭锅 大惑不解。 “神上使对此也是大为不满,但教命难违。”波才心中太息。他和人公张梁是 黄巾军中少有的读书人,他知道张梁在想什么。张梁真正的目的是想防止有实力的 大教区乘战事坐大,独自为政,不听远在河北的号令。波才对比着恩师张角的睿智 大度和张梁的权谋手段,心里一阵乌云翻腾,他隐隐感到了一丝悲观。 “我哥是不会走的,我们生在这颖川平原,长在这颖川平原,我们造反就是想 在这颖川平原上快乐的生活,我们为什么要走?”彭锅激动的大叫。 “小锅!” “准备了这么久,就这样放弃,我真不甘心。” 波才恢复常态,道:“我们走也要走的漂亮,我早已安排好,希望明日可一举 歼灭孙坚和纪灵的部队!” “还有的仗打?”彭锅急切的问道。 波才一笑,道:“你给我到长葛去,这没你的事!想打仗,到了北边够你打的!” “唉……”“你可知孙坚通知朱俊退兵只是其一,他还有更狡猾的伎俩。”“快点 说来听听。”“他真正的目的是借兵袭夺鲁阳资实,断我粮源。”“屯粮之所鲁阳?” “孙坚虽然武艺超群兵法出众,由于不知我军真实意图,也只能一步一步进入 我设下的圈套。他的人一出梁襄山,便会落入莫丘布下的埋伏,而纪灵分兵之时即 是神上使发动攻击之时。”“两下一锅端,好啊!”彭锅挠挠硬发,佩服的道。 波才微微一笑,道:“希望神上使的队伍能早点过来。”“唉,好歹也是两场 大仗。”彭锅憧憬道。 “你呀,”波才对彭锅摇摇头,转而对帐外大声道,“来人!”一个小教徒跑 进来。 “小六,去放焰火通知哨儿郎们狠一点,把那探子挂花了再放他通过。”小六 子应声出去后,波才道:“不带点彩,朱俊怎会上钩?”彭锅哼了一声,“便宜他 了!”波才冷然一笑,又道:“小锅,时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明个一大早还要 带领弟兄到河那边去。”“那好,我走了。” 嵩山尾脉一处林中弥散着薄如烟的气雾,初升的阳光刚照进来,一切就都醒了。 胡燕脂承接了一宿的露水,却被寇奴踢洒许多,余下几滴珠露在泠滑的叶面上熠熠 生辉,杂生的山蕨努力的向上伸展卷曲的茎芽,似在朝着天空祭祈着什么。雏鸟儿 催着胆怯的母亲出巢觅食,它扑哧着羽翼未丰的翅膀吓唬正朝上望的寇奴,不安地 鸣着。寇奴靠着一株林兰,喘着粗气。他打量着稀疏的枝叶,今年林兰开得好早, 内白外紫的小花碎碎的挂在枝尖,嵩山的林兰和泰山的不太一样,他得出这个结论。 休息够了,上路吧,翻过这道梁,前面便是朱俊的大营了。 寇奴昨日的阴霾情绪被春日一扫而空,他飞身上树,在枝梢尖上腾跃前行。出 得营来这一路上,寇奴查觉自己越走速度越快,而且内力随之也在不断的恢复。虽 微有些奇怪,他也未细想此中原由,送信要紧。 陡然,寇奴在株白皮楮的树冠顶上顿住身形。他的轻功学自周媚娘密语,媚娘 曾曰:大道无极,道始生一,一分为二生阴阳。阴阳质同形异,元气聚为阳,散为 阴,二气冲而和,三者化生万物是也。后经张衡一句“元气无形可制有形”点醒, 寇奴从中悟出阴阳二气互生互逐的道理来,其创出的轻功兼张衡一派之行云流水天 罡步和魏伯阳一派之云霓虚步之长,气神幽化,念念相随,前力尽即后力生,故极 为长力且在周旋间变向毫无滞涩,一气呵成。正因如此,前柳如嫣曾有误会。 寇奴微一堕气,即无声息地粘在宽大的楮叶上随势起伏,身旁枝叶却是一片乱 响。寇奴心烦的想,这一夜他放过七起暗哨二十余人不杀,可黄巾哨儿们却一茬茬 的冒出头来,真要把我逼急了,老子也会杀人的。 “有六个人吧,一起来吧!”寇奴冷然道,咦,我怎知这茬有六人?他身前有 三个持矛大汉。 “这位爷脚头好快!”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寇奴心中一凛,发声之人内力少说有廿载之强,急腾身折向东北转过身来,他 面对的是七个头缠黄巾手握矛殳的黑衣人。七个? “都来吧!”寇奴低喝一声。 音到刀至,青狼长苗劈开阳光直斩东首持矛大汉。此人双足分得很开,显然轻 功最弱。他亦大喝一声,仗着矛长,不格来刀,反荡击寇奴。寇奴将刀尖朝铁矛刃 尖一点,借力翻身其后,跟着青狼长苗刀尾直搠那人肥臀。那胖汉忙不迭地回矛护 臀,这时另有五人同声暴叫,持矛殳向寇奴交刺过去。 寇奴凭空灵妙地几个转侧,不可思议地避开矛击,从尖刺间隙中旋身而下,舞 出一片刀光。 红色的血珠四溅开。 惊痛的重物压裂树枝,枝断,碎叶四飘散。 一招得手。 正下降的寇奴突觉涌泉穴剧痛,一股强硬的寒冰阴气自下袭来。他急一刀斜劈, 同时身子挪荡开去。 当的一声响,刀尖与矛尖相触。又是一股寒劲缘刀迅猛而上。寇奴虎口大震, 青狼长苗就此脱手。他吃惊地错步闪挪,却见神秘的第七人立在几株楮木间,雪亮 的精钢长矛遥指自己,并无即刻进攻的意思。 通通通六声响,那六人此时方才坠到地上,均是双腿中刀,二分伤。 “果真如此!”第七人道,“阁下轻功步法着实了得,波俊佩服之至!”波俊? 波才之弟,颖川总哨。果有过人之处,牺牲六名手下受伤,换得偷袭先机。 寇奴冷冷的道:“原是波总哨头。倒是抬举了我寇奴。”“寇奴?你是孙坚的 徒弟?”“不敢,孙帅宿卫营一名门卒。”寇奴口里淡然言道,心中却是大急,波 才原来早就识明孙坚身份,那坚叔此去鲁阳还不全军尽墨。 “寇兄弟如此身手竟屈居门守,波俊断难相信。”因有波才命令,波俊来此只 是为了看看寇奴何许人也,所以适才他倒不是想全力攻击寇奴,只是甫一接触,自 己的寒冰真气便奔泄而出,攻出去近三成功力。但眼前这个高大肥胖的虬髯汉却无 事一般,心里疑惑万分,“寇兄弟你可知道中了我的寒冰气,没人活得过七日,非 我独炼药丸不得解。” 寇奴除了脚底有些许麻疼,倒无其它异样,啍道:“不必吓我!” “七日后血脉冻结而死,寇奴兄不怕么?”波俊一边调息,一边道:“我看灵 帝支持不了多久,你何不加入我太平教,作个开国大将?” “废话少说。”寇奴催动步法,身形出没于树林间,瞬间移至波俊身后。 波俊没想到寇奴身受阴伤,还有如此战斗力,徒手也敢来攻。他一时辨不出身 后寇奴的准确方位,忙倒走七星步,矛尾向后点出漫天幻影。寇奴不退反进,蹂身 强挤进矛雪之中。暴雨般的金属碰击声连珠响起。没待波俊侧身反转走完最后一步, 钢矛一顿,显是戳中寇奴。波俊来不及欢喜,就听夺夺夺三响,长矛已被腰斩。大 惊之下,波俊并不慌乱,一个跌步,断矛脱手疾射而出,就势一个筋斗,拔出护身 短戟,翻身而起。 好凉好凉的刀锋。 一把短刀架在波俊脖上。 波俊骤然急退,身形如林间溪流,曲折而生动,每每在不可思议的地方突然变 向,换气极快似乎根本就没换气,而是一气成然。但寇奴如影随形,犹若林间的风, 无形而有迹。几个身形变幻,二人停住。波俊明白自己的轻功不如寇奴,天底下竟 然有轻功胜过本门心法,顿然心灰停步,冷冷的道,“动手吧!”他是何人门下? 寇奴欲言又止,两人沉默。 “动手吧!”“我不杀你,你去吧!”短刀抽开,寇奴飞身去拔插在树上的青 狼长苗。 此子幼稚非常,波俊不加思索本能的射出一把牛毛针。针上淬有慢性毒药,这 是波才特命其带上防身的,可令人两日后内脏溃疡而死。 寇奴狂吼一声,他不明白自己已放过波俊,他何以恩将仇报。 一道青光自远而近,波俊清楚看到从长苗尾部向前奔出一匹狼,却无法闪避, 胸口一凉,他听见寇奴在问自己。 “为何暗算我?” 波俊知道自己在笑,这寇奴傻得可爱,如不打仗我一定会和他交上朋友的。 “你好傻!”波俊口里轻轻吐出最后一口气,“这是战争啊……”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