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大雪无边 转眼就到了腊月,真正的寒冬,雒阳城内井冻尺冰。这日午膳,寇奴听藩宫说 起林菲儿近来形容憔悴几乎足不出户,心中着急起来。他曾经去过两次琴湘阁,一 次林菲儿出去了一次人见到了却是副爱理不理的敷衍样,寇奴一怒之下半月未去。 寇奴踩着碎雪圪塔到西市集上买来林菲儿爱吃的零嘴和面人,又扯了几尺绸缎 预备给她做过年的衣裳。寇奴兴冲冲赶去琴湘阁,在门口正好赶上袁谭,他正在指 挥下人将几百斤精炭往里搬,手中还拎着一个装着五六个暖盒的竹篮。袁谭假惺惺 的问候道:“阿海,啊不,寇兄,久违了。来见菲儿的?唉,她病了多少天了,一 直都惦念着你,只是你道场那边事忙没得空闲。……一块进去罢。”寇奴给袁谭不 阴不阳的话触了兴头,沉着脸掉在后面。正走着,碎梦醒微凸着小腹从侧厢居迎出 来:“显思,这冷的天你也来看菲儿呀!”接着对寇奴微微一笑:“寇公子你也来 了。” 寇奴客气的道:“如夫人你好,袁爷今个没来?”碎梦醒怀子相夫,寇奴搬出 琴湘阁不久她便嫁给袁绍为二夫人,当时她的师傅蒯镜奇曾秘密到京庆贺,其时王 越正离京出游,未曾谋面,但两大宗师终有一战。碎梦醒边走边道:“他啊,忙着 哪。” 推开繁文格半明纸糊的门,薰香热气扑面而来。林菲儿正倚在软榻上,就着火 盆的热,绣着一方白帕。她放下手中的针线,道:“干娘,快教教我,这朵银针菊 我老是绣不好。”碎梦醒笑道:“先别顾它,”又对门外道:“一个个都进来吧!” 袁谭春风满面的走到林菲儿身边搁下暖盒,道:“菲儿,我怕你吃腻烦了琴湘 阁的菜,口味淡减,特意带来些半家坊和醉江月的果点小菜,给你尝尝。好段日子 没去了,你快点好起来吧,省得我这么辛苦。”林菲儿感激的看看袁谭,正想着说 些小意儿的话,就看见寇奴阴着脸进屋来,“阿海?”她双目明亮的许多,“你来 看我的?”寇奴将彩绘面人递给林菲儿:“菲儿你瞧瞧,麻师傅的面人儿。”林菲 儿高兴的道:“好逗人的面人啊。”寇奴又道:“我给你扯了几尺缎子,你裁件把 过年的衣裳吧。”林菲儿有些惊讶,随即欣然道:“谢谢你,阿海。放床上吧。” 寇奴将一袋烤白薯放火盆下,走过去搁缎子。袁谭大惊小怪的道:“阿海你带 烤白薯来给菲儿吃呀!”碎梦醒眉头一皱,赶紧止住他。寇奴淡淡的道:“哦,菲 儿最爱吃这个了。”袁谭顿时口结。碎梦醒提醒道:“显思啊,你不是说给菲儿买 了件貂毛皮草,怎没带来?”袁谭一拍脑袋:“哟,倒忘在马车里了。小妈,你叫 人帮着拿进来好么?”碎梦醒道:“寇公子、菲儿你们慢慢聊,我出去会就来。” 寇奴关切的问:“菲儿你哪儿不舒服?把手给我搭搭脉。”他是从蹇硕那儿学 来的切脉功夫。但林菲儿并未伸手而是慵慵的道:“就是全身乏力,没个精神。不 想粘油腻。不用看了。”寇奴道:“莫不是伤了肝?这花别再绣了,太累人。”袁 谭道:“许是变天遭了风寒,来,菲儿尝尝醉江月的腌梨,开开胃。” 这时陈琳急冲冲的进来,对袁谭道:“显思,你叔爷逢公辞世了,快随我过去。” 袁谭起身道:“叔爷死了?”“对,袁爷已经过去了。” 陈琳这才看到寇奴,道:“小寇呀,正好你也在省得我空跑,不日汝阳会来很 多亲眷,方便的话你还是搬去道场住吧。”寇奴道:“这个自然。孔璋叔叔你不必 担心。”他因陈琳说的急切,孔璋叔叔四字脱口出十分亲切。二人皆未在意,但袁 谭却留下了心。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林菲儿有口没口的吃着腌梨,望着火盆不说话。寇奴道 :“菲儿你身体不适,少吃点冷凉之物。”林菲儿幽幽的道:“我现在不想吃烤白 薯,太甜了。这梨儿酸脆脆的,蛮合口味的。”寇奴见不是话,也望着火盆不语。 闷坐了柱香功夫,寇奴道:“菲儿,我得去下戎城,还要回道场找丁总管问问 房子的事,就不多留了。”林菲儿显得很失望,口里莫名其妙的嘣出句:“不用着 急,丁总管肯定会给安排的。你……多坐会不行么?”寇奴不明白林菲儿为何如此 肯定:“你怎知道?”林菲儿瞟了一眼寇奴道:“昨天藩宫来说他都在武库边上分 到处小宅院,何况是你,道场的刀术教官?”寇奴解释道:“这不一样的。藩宫和 杨冲严惕他们是节从虎贲,二百石以上官员住所例由朝廷安排,这是定制。我是道 场的人,还得看有没有闲宅。”林菲儿轻笑一声,却是冷笑。寇奴听出来了:“菲 儿有话就明白告诉我,别学有的人阴阳怪气的。”林菲儿脸刷的一下通红,没好气 的道:“你明知道就算没空房,那位丁总管撵人出去也会腾出房的,你还拐着弯讲 话,说别人阴阳怪气,你才是呢。”寇奴顿时立起身来,微怒道:“我怎知道?” 林菲儿道:“你不知道吗?真好笑,全雒阳都知道,你竟然不知道!哈哈……” 寇奴冷静下来,诚恳地道:“菲儿,你直说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菲 儿凝望寇奴好久,才道:“原来你真不知道。听人家说杀人王,就是你了,说你福 气好,天下男人都看不上眼的武凤凰却对你青眼有加。”寇奴道:“我不认识什么 武凤凰。你接着说。”“你不认识?武凤凰就是王朝的独生女儿。”“我真不认识。” 林菲儿道:“人家还说,你这还不知足,连王家丁总管小姐的使唤丫头都勾搭 上了,眉来眼去的,叫什么什么的。” 寇奴忽然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脊梁在往上爬,原来那股莫名的势力一直在虎视自 己,一刻也未放松。因为皇上十五日要检阅新进的带刀虎贲和羽林军,丁政忙的常 误了回家吃饭,而他有很重的胃疾,这时左兰便会带些丁柔姐妹做的点心到前面来 给丁政压饿,寇奴在汇报课武成绩时与她又见过两回。因着寇奴耽误丁政吃饭,左 兰倒没给他好眼色瞧。寇奴凝重的点点头:“我与她的确见过数面。……菲儿,这 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袁谭?”林菲儿低下头:“不是他。阿海,我枕头下面有两 枚飞镖传书,你自去看吧。”寇奴取来展开,只见信上用通行的的隶书字体,简要 的通告了菲儿所言诸事,他自语道:“谁抖出的消息呢?” 林菲儿扭头不理寇奴,“有这么多的女孩等你去照顾,难怪你来的疏了。” “没这回事!” “我不想听!” 寇奴叹口气道:“菲儿,我们回南崖去吧。” 林菲儿眼圈一红:“我才不要回去了。” “我可能真是陪你少了,近来你变了好多。” “……我没变。” “你变了,自从来到雒阳,你整个人都变了。你不愿回南崖,那我们找别的好 山水隐居,好不好。” “……我和我干娘生活得很好,她照顾我教我疼我,我舍不得她……我喜欢这 里。” “菲儿你为什么不愿过平淡的生活?” “我是个女人,只想过得好一点,这有什么错呢?” “我可以让你得到幸福。” “得到幸福?你为了朋友为了武功什么都可以不要,你能够给我怎样的幸福?” “菲儿,相信我吧。我虽然没有袁谭他爹那么有钱,但我会让你饮食无忧锦衣 秀服的。去我的老家吧,我家也是徐州名门望族,有一大片湖区,还有良田千顷。” 林菲儿听着听着眼泪直往下落,“别说了!”她突然打断寇奴说话,猛然断然 绝然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说完大哭起来。 寇奴顿时愣住,他万万没有想到林菲儿会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情绪,想了半天什 么也没说,拍拍菲儿,转身离去。 碎梦醒不知何时进屋,她爱怜的扶起林菲儿,替她擦干眼泪,柔声道:“乖女 儿,别哭了,会变丑的。”林菲儿无助的抽泣着。碎梦醒叹了口气:“唉,菲儿, 你俩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其实寇奴人挺好的,他宁愿放下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唾手 可得的富贵也要带你走,真是有情有义,把娘都感动了,一个真心对待女子的男人 不多见啊,我劝你还是依他的话吧。”林菲儿喃喃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碎梦醒道:“那你为何赶他走?” 林菲儿泫然泪流,傻了一般。 寇奴到戎城收拾好衣物,将房间打扫干净后揣好斩潮,又带上几件得意作品, 于晚饭前赶回武极道场。他将物件搁在明刀堂,便去见丁政。丁政听明来意后,微 笑道:“宣高我等你半天了。”“等我?”“袁家收房的事珩公已经估计到了,他 去袁府纪悼前单独对我交待过,他老人家给你安排了一处老宅,说是送给你的,另 外还有一封信交你。”王越在仓猝之间犹然记得给寇奴安排住所,可见他对寇奴的 关心有多重,此前倒是误会了他。寇奴接过王越厚重的关爱之情,道:“谢谢丁总 管关照。”“嗯,你这便过去吧!哦,宣高你刚刚乔迁,明日就不用来道场了。有 急事,再说。去吧……” 寇奴走到僻静处抖开信来看。原来这是一张标明老宅位置的草图,老宅处在博 弈里一条死巷口。吃过晚膳,他去明刀堂取衣物,却见秦移正在观赏他的木刻,寇 奴笑道:“秦兄看得这么入神,你要喜欢便送你一个。”秦移佩服道:“好刀法, 那我就不客气了。对了宣高,刚才蔡刀祖来过,他取了一个,说是明早再还你。” 寇奴心说考究我的刀法来了,“没事。秦兄明早见。”寇奴不晓秦移是蔡阳小 女儿蔡妮的未婚夫,是他叫未来太岳过来瞧的。 寇奴挑着东西,慢悠悠的来到博弈里六巷。老宅背靠某个大官府邸,门朝南开, 寇奴先未进屋,而是将穷巷来回走了几遭,巷子顶里是大府家的后门,除此巷内再 无它户,倒是清静得很。寇奴又把各段路状墙体都观察个仔细,方叩自家的门。门 未反闩,他走进庭院,反身拴好门,只见庭院六八丈长宽,正面两扇大窗,当中大 房显然是客房,东西各二间卧室,临着街面还有两间厢房,东面则是杂物间。院墙 与房屋间隔开二人宽距,显然厨房井室柴房都在后面。客房内灯火通明,桌上摆设 着酒菜,桌下火盆正旺。东面卧室点着蜡烛在窗上映出一个女人来回走动的影子。 寇奴心说搞错了?忙掏出信又看了看,是这。他走进客房,在大案上放下东西, 东厢里显然听见了外面有动静,挪动木椅发出声响。寇奴两步过去,一见房内之人 不禁呆住了。“是你?”二人同声道。 那人羞怯怯的却是泪痕尤湿一袭大红囍服的左兰。房内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 使唤丫头,都是一身鲜艳的喜服,她俩齐声道:“奴婢参见老爷。” 寇奴有点受不了,道:“左兰姑娘你如何会在这里?你们如何这般打扮?” 左兰忽敛袂施礼:“妾身拜见夫君。” “这这如何使得。” “今个下午丁老爷说是奉了剑尊之命,把我许了……许给夫君做侧室。” 寇奴左右看看,这屋内果然是新房摆设。 “夫君还未用膳吧,”左兰又对丫头们道:“你俩快去把菜重新温过。”寇奴 道:“我已经吃过了。”他这才会意丁政要他马上过来的涵义,赶紧又道:“你还 没吃?”左兰不安的点点头。寇奴道:“出来坐吧,我没吃饱,一起再吃点。” 左兰给寇奴斟满酒,道:“夫君先就这几个冷盘喝点酒。灶上的火一直未捂, 丁老爷送来的几个大菜都汽着在,一会便端出来。”寇奴奇怪的看着左兰,道: “你坐下啊?”左兰犹豫着坐到寇奴旁边。寇奴又道:“你怎么不吃?”左兰不好 意思的笑了:“从来都是老爷小姐们吃过以后,我才能吃的。”左兰笑起来很好看, 羞涩的娇柔的,还带点俏皮的味道。寇奴含着筷子,目光迷离起来。 “这是鸡腰炖大虾,你尝尝?”左兰勇敢的给寇奴夹了段中虾。寇奴这才定下 神,问道:“左兰你多大了,是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亲人么?”左兰顿时泪涌,道 :“妾身今年16岁。六岁那年爹妈都给南庭匈奴给杀了,妾身是丁老爷在雁门关外 捡回来的。我还还有个同胞生的弟弟和个小妹,不知流落何方去了……可怜我那小 妹当时才两岁。”说着说着她呜呜的哭起来。六岁的男孩或许会留下命来,可两岁 的女婴十之八九已经死了。寇奴戚然起身,“你别哭了,你弟妹都不会有事的,别 哭了,说不定哪天他们会一起出现在你面前的。”左兰收住泪,道:“左兰不好, 左兰惹夫君不痛快了,都是左兰不好。”寇奴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帮你找寻的。” “真的?”“真的。来来,菜来了,吃饭吧。” 丫头们端出热气腾腾的蒸菜和一钵鸡汤,搁下后转身又去厨房。寇奴凝望左兰 那双大眼睛,忽然想到了蔡琰和林菲儿,她俩同样有着这么美的眼睛,但蔡琰给人 文秀脱俗的感觉,而林菲儿则带着山林万卷的灵美,眼前左兰给予自己的却是种小 家碧玉的舒服的柔美。寇奴觉得自己喜欢上左兰了,可菲儿呢,一旦让她知道了, 出事怎么办?会出什么事呢?她已经不再爱我了。但纳左兰为妾,毕竟是自己先对 不住她。唉……我竟然在心里已经纳左兰为妾了,我怎么了? 寇奴问道:“如果我送你回去,丁家还会收你么?”左兰身子一颤,道:“您 不要我?”两个丫头刚好也听到了,急哭起来,端着托盘就跪到地上:“老爷您收 下我们吧,我们出了道场的门就回不去了,你若不喜欢我们,他们会一刀杀了我们 的!”寇奴知道丫头们的话是真的,苦恼的道:“就都留下吧。左兰你也不要叫我 那个那个夫君的,我比你大,你叫我寇哥吧。”左兰执拗的道:“是,夫君。” “你两个一块来吃罢。” 笃笃笃,有人在叩门。一个丫头识事的道:“老爷夫人,我去开门。”只见一 个肥胖的中年人带着四个挑着木箱的家丁进来。寇奴和左兰看着面熟却不认识,赶 忙迎出去。寇奴道:“请问阁下是……?” 那人满脸是笑:“哈哈,在下丁庭民。” “失敬失敬。” “听闻寇老弟新婚之喜,我家主子特命我送来贺礼。来,都打开!老弟你看, 这箱是黄金八封白银八封明珠六对琉璃壶一对,这一箱是蔡邕亲誊的《礼记》全文、 严佛调的《雄狮图》、藏经阁的今文经和古文经手誊全集。请笑纳。” 寇奴目光从黄金一扫而过,拿起《礼记》来看,果然是师傅手迹,遂道:“不 知贵主人是哪位高人?” 丁庭民道:“醒樵子。” “齐云塔,艾草庵……好,我全收下了。”寇奴虽然奇怪醒樵子如何知道自己, 并且第一时间送来贺礼,却还是爽快的应承下来。 丁庭民原以为寇奴会有所推辞或有所问,没想他竟然一口通杀,哈哈笑道: “果然不俗,是条汉子!” 寇奴道:“不进屋喝两杯?” 丁庭民道:“既是喜酒就叨唠一杯。来,把贺礼抬进去,”左兰忙指挥家丁们 将箱子抬进西厢。一切收拾妥当,丁庭民接过左兰奉上的酒盅一饮而尽,道:“老 丁祝二位恩爱和美早生贵子!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多打扰,老丁告辞了!” “行。宣高送你出门。请!” 寇奴一直将丁庭民送出博弈里,拱手作别:“庭民兄,请代宣高向醒樵子致谢, 他日定当登门拜访。” “哈哈,他等你好久了……” 回到家中,寇奴对左兰道:“左兰……吃完你早点歇息吧。我可能很晚才回来。” “你现在要出去?”左兰掩饰不住失望。 “有事你就大声叫唤,我听得到的。放心,没事。” “哎。”左兰仰看着高山般的寇奴,悠悠的应道。 寇奴盯着美丽的左兰,心中泛起涟漪,“……明个早上,我给些家用你掌着。 先睡吧。“ 左兰到里屋取来羊毛披子,“披上吧,外面冷。” “嗯……”寇奴感到自己正被一张网裹住,温温柔柔的着不了力,其实他也没 事,只是心有点乱,出去走走,出去想想。 邻屋丫头们都睡着了,左兰过去摸了摸炕底温度,正烫着呢,这才放心回到新 房。铜鹤长嘴上红红的烛光一晃一晃的,左兰铺好被褥,坐在炕上想着心事:下午 丁老爷将我许了人,真是晴天霹雳,自己几乎晕死过去。现在见着夫君了,原来夫 君就叫寇奴,我也认命了。夫君是个好人,我不想死了,唉,姻缘真的好奇怪。往 后得听丁柔小姐的话,好好伺候夫君,争取生个小子出来,象刚才那个人说的,… …以后正房娶回来,我也有个依靠。她又想到了生死未卜的弟妹,一阵伤心。 左兰胡乱的想着,打更的梆子声也听不仔细了,不觉间睡着了。 汉朝妇女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完全是男人的附庸,还不如男宠。一个女子若遇 上一个体贴自己而又有出息的男人,便是天大的欢喜了。 寇奴踩着残雪,在博弈里上慢慢的走着。这博弈里乃九九横直的房落构成,又 有着京都两大奕馆故取名之。风卷起羊毛大袍,寇奴停下脚步,斜斜的雪粉洒下, 冰晶子落在脸上,粘满了胡茬。寇奴抹把脸,一大蓬一大蓬的棉絮飞扬在空中,雪 大了。寇奴决定结束这漫无目的徘徊,这对左兰来说不公平。纳妾再娶妻,当时实 属正常。拐进巷子寇奴却找不着自家的门,他进巷数十步便见一朝北大宅门,左右 青狮雄踞,门上匾字“太常府”,原来是刘焉的住处。寇奴退出巷子住南到下一个 路口进去,他看到了自己的家。哈,原来巷尾那门竟是刘焉家的后门,往后见刘焉 方便,走后门。寇奴忽然想到王家为何会在此处有房了:灵帝喜私服外游,且深信 刘焉这是刘续说的,王越为稳妥起见故在此设点。或许不日就有护驾的差事摊到自 己头上。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 他翻墙进到院中,见卧室灯还亮着,心中顿时充满歉意。他悄没声的推开客房 的门,走进门虚掩的卧室,哦,左兰衣衫齐整的靠着红枕睡着了。寇奴搂起她轻轻 褪去外衣,着手处软滑温玉,心中鹿跳不已。寇奴禁不住伸手抚摸左兰的头发和面 颊,柔情蜜意涌上来,情热深浓。梦中的左兰温顺的轻唤了一声,寇奴猛的收手。 他暗骂了一句,给左兰拉好鸳鸯大红锦被。出得房来,寇奴尤自燥热,其它的 房也看了一下。隔壁一间睡着丫头们;对面一间里面木几上摆着一尾七弦。左兰会 弹琴? 听师傅张衡说过王越中年弃剑学琴,门下多少会些。另一间空着。西厢房靠外 的一间是会客室,临着琴房的一间是书房。我睡哪呢? 梆梆梆,四更天了。寇奴回到卧室,脱去衣服,扯开一床被子,睡在左兰的外 面。闻着幽幽的处女芳香,寇奴心猿意马,突然坐起来看左兰。左兰睫毛打着颤, 嘤咛一声侧身朝里睡去,枕上犹有湿痕。只见那白洁如玉的肩胛上纹刺着一只大雁, 红艳刺目,寇奴呆了一呆,替她塞好肩隙。 炕头热呼呼的。 夜深了,生命最美的乐章于无声处悄然奏响…… 起看红湿处,二度春风。 红烛悄悄的熄灭。 夜深人静。 寇奴早早醒来,惊动了左兰,二人相拥裹着被子来到窗前推开一看,只见下了 一夜的雪,还在不停地落,银袄裹着万物,老树枝杈上全是白花。“雪花飘飘,雪 花飘飘,兆我丰瑞,赐子泰祥”,寇奴轻声哼起这首曲子,心中充满喜悦。万卷的 冷冽的空气钻进来,左兰不胜其寒的搂紧了寇奴。寇奴忽然有种冲动,很强烈的冲 动,他关上窗将左兰抱回床上,柔声要她再睡会儿,自己则提刀来到院中。 立在软厚的雪上,寇奴缓缓拔刀。 雪花附在刀刃上,渐渐积厚。 寇奴在等待,在集聚,在蜕变。 握刀的手慢慢垂下。 就在积雪从刀上跌下的那一刹那,寇奴施出了日后刀霸天下的无宗刀法之第一 招“大雪无边”。 寇奴唱着《雪谣》闲庭信步,举重若轻的舞出十六刀。不再是一意孤行,每一 刀都意犹未尽。刀锋转折激起万千雪尘飞扬,满庭雪花悠然直上,弥散在半空,寇 奴身边一片空明。 在成为男人的那一刻,寇奴生命的河流因为性爱而改变,身体里每一样东西都 改变了,刀,不再是肃煞的刀,而是孕育着生机的刀。 寇奴回刀入鞘,转过伟岸的身躯。左兰倚门而立,欣喜的凝望寇奴,眼里似有 花儿绽放。“寇哥,进屋来洗把脸吧。”不觉间,她改口了。寇奴舒舒肩膀,快步 进屋,桌上铜盆水温正好,雪白布巾搭在盆沿,漱口水和青盐摆在一旁,桌下还放 着一个高腰铜盂预备接水。寇奴边洗边道:“兰,你昨睡得好么?”左兰羞答答的 没吱声,寇奴斜眼看见她红霞烧过了耳朵根,赶紧洗漱完毕。这时两个丫头惊慌失 措的跑出房来,雪白着脸大气不敢出。寇奴道:“没事没事,我这没多烦规矩,你 们都还小,听夫人的话一起把家收掇齐整就是了。你俩叫怎么名字?”两丫头应道 :“采儿”,“卷儿”。 左兰听得寇奴无意识的一声“夫人”,心里乐开了花,连忙叫采儿去棋盘九巷 尾倒垃圾火烬,又吩咐卷儿到棋盘四巷口王老铺子买馒头,那家的馒头最好吃。寇 奴大为惊讶,赶紧掏钱。左兰见状解释道:“五年以前蔡妮小姐就住这里,我随丁 柔小姐来玩过。”“蔡阳住过的?!”“寇哥,你到书房看会书,剑尊有东西给你。 我去看看粥熬好没有。“ 书房内严佛调那幅雄狮图悬于正壁,临窗书桌上笔砚齐全,右手边上两立竹柜, 醒樵子送来的书册都已码放整齐。柜中还有几卷竹简不知是否左兰言指要瞧的,寇 奴翻了翻竟然是王越新写的《剑论》和蔡阳的《刀典》,看来王越待他真的不薄。 这屋既是蔡阳早年所居,王越对寇奴的期望远不是普通刀术教官这么简单。寇 奴捧起《刀典》细细的看,方服蔡阳果非浪得虚名之辈,不禁掩卷沉思。打从泰山 学刀始,寇奴走的便是无招之刀的路子,那是因为有天下第一等玄幻的天罡步和行 云流水的轻功,他从数步一刀到一步一刀再到一步数刀直至现在的一刀数步,根本 就无守刀,一旦遭遇功力精湛轻功超卓的大宗师,恐怕就难以为继,正鉴于此蹇硕 才提醒寇奴要学习有招之刀。刀自秦始源远流长宗派林立,只有博取众家之长方能 成就无宗无派属于自己的刀,无宗之刀。大雪无边便是寇奴创出的第一个有招的刀。 寇奴感觉刀道无涯绝非一意孤行可以涵括,或许到了更深的层面,刀道又会返回一 意孤行上来,却是更为渊洪的无招之刀了。 吃过早餐,寇奴钻进书房看书,足有一个多时辰。琴房那边忽然传来悠悠琴声, 寇奴顿时自责: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生活了,还有人等着他去照顾去疼爱。他走到 院中细细又听了会,待琴声止住,方才快步来到琴房,只见铜炉升起袅袅檀香,左 兰玉指留弦,尤在回味,两个丫头坐在火盆旁一声不吭。寇奴正说着要带左兰她们 出城赏雪,大门啪啪直响,却是杨冲和严惕带着各自彪下虎贲过来了,四十二条汉 子哄闹着把个小院挤得不成样子。两丫头全吓坏了,左兰还算镇定前后张罗,大长 寇奴面子。 寇奴见屋小,便嘱咐左兰自己在家吃午饭他晚饭前回来,他则与兄弟们踏雪出 门去寻热闹地界。 街上孩童们堆雪人打雪仗,大人们则喜气洋洋聚集着高声谈论,大道上车马川 流好不热闹。寇奴问道:“杨冲,今日怎这么热闹?”杨冲答道:“阿海,你还不 知道今天一大早皇上大赦天下,改元中平。”“中平?”“对,今天是中平元年十 二月己巳。” “难怪你们今天都有空来看我。”严惕插口道:“哈,没空咱们也得来呀!” 杨冲道:“藩宫早上没去道场,我留下口信要他直接到淮山酒楼会合。”寇奴 不解:“那淮山酒楼有啥招牌菜?是江淮风味么?”杨冲和严惕对望皆大笑,严惕 侧头问后面人:“兄弟们,你们说淮山酒楼什么最出名?”众人大叫:“牛鞭牛卵 子!” 寇奴嘿然笑问:“严若厉,是你的鬼怪点子吧?”“不承敬意不承敬意。” 淮山酒楼确是以做牛菜出名,但最出名却是牛架子汤。寇奴直叫好地方,众汉 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猜拳吆令,声浪喧天,足足闹了一个时辰。众人乐颠颠的相互 搀扶着各自散去,寇奴付完帐和杨冲严惕一路往武库去看他俩新家。藩宫匆匆赶到, “宣高你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啊。”杨冲道:“你怎才来?”藩宫解释道:“秦移他 个短舌头话不讲干净,说宣高在家未来,我立马去戎城,却撞上个门神,我找了一 圈再去问秦移,他娘的才把话屙干净。我这不一得信便过来了。宣高你搬家也不知 会一声,害我空跑一趟。”寇奴道:“事情来的太突然,未及告之。” 寇奴见藩宫火燎燎的样子,知道林菲儿出事了,便道:“杨冲你和若厉等着。 叔英我们过去谈。“ 二人到一僻静地。藩宫小声对寇奴道:“宣高,有个不好的消息。” “菲儿怎么了?” 藩宫一怔,道:“早上有空,我便买了东西过去答谢袁夫人的地主之谊,却得 知菲儿城门一开就走了。……” “菲儿去哪啦?”寇奴打断道。 “袁夫人起先不肯说,后来才说好像发生过什么事情……” 寇奴一惊,难道纳妾之事她已知道? “宣高!” “你说罢。” “她说好像有什么事情惹得袁绍大发雷霆将守灵的袁谭痛打一顿,然后叫人连 夜接菲儿去池柳馆,今个一早文丑便送他俩去投南皮田丰了,听袁夫人讲袁绍还说 了一辈子不准他俩回雒阳的话。” 寇奴阴冷的问道:“究竟发生了怎么?” “只是听琴湘阁婢女们议论,都不是些好话,……算不得准的……” “王八蛋,我宰了那狗日的!” 寇奴顿时明白了,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如此单纯的林菲儿竟会与袁谭那斯文败 类行苟且之事,他心里一阵刺痛。四周,雪白得刺眼,白的刺骨。杨叔我对不起你! 寇奴气激得身子发抖,骨节咯咯直响。 藩宫死死按住寇奴,道:“……你你,你别冲动。你已经有了弟妹,你不能去 追啊!你杀了袁谭,菲儿怎么办?弟妹又怎么办?你一个人能对付袁绍吗?能对抗 门生遍天下的袁阀吗?” 寇奴不语,刀握得更紧。 “你若真要去,”藩宫说一个字便如钉下一颗钉子:“我,陪,你!” “不行!”寇奴断然道:“我,断不会让兄弟涉险!” 藩宫目光变幻不停,怅怅的叹了口气,低沉而伤感的道:“宣高,一个巴掌拍 不响的。这,这也是菲儿自己选择的。……祝福她吧,这样对你和她都好。” 寇奴极目东望,似乎前面的屋舍远处的高墙都不存在,他静静地看着,久久无 语。当我们得到一件珍宝的同时,我们会失掉另一件珍宝;而当我们放弃某些东西 的同时,我们又会得到上天另一份礼物。寇奴长吁一口气,伊人自斯去,从此了无 牵绊。 “叔英,袁绍和田丰交情如何?” “据闻袁绍奇迹般的崛起江湖,靠的就是田丰在背后的支持。” “田阀主是个好人,……有他照顾菲儿,我就放心了。” “你认识田丰?”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杨冲见二人迟迟不走,生气的寻来道:“阿海你们这是闹什么玄虚?什么鸟事 还要瞒着我和严惕,算不算兄弟呀!”藩宫强笑道:“没事,宣高他还想拉我去别 处喝酒,我正劝着呢。”杨冲狐疑道:“搞什么搞?”寇奴道:“叔英说的对,不 喝了。回家抱老婆去!” 杨冲笑道:“瞧把你臭美的。” 离开寇奴后,藩宫阴郁的回到家中,焦躁的走来走去,末了他猛掴自己一计耳 光,扑到床上蒙被大睡。难道藩宫也爱上了林菲儿?唉……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