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七限 中平六年夏四月四,己酉。天气不同寻常的闷热,上街走不十步,就汗湿衣裙, 裹手裹足。京师各酒楼堂会一应儿门可罗雀,平素走动勤的闲官散曹全不见个影, 偶来二一食客皆紧张不安,默默吃完便走,洛城各大掌柜都是千里透尖的人精,便 看出了蹊跷,琢磨着出大事了。果然到了午后,一阵雷雨驱走闷热,随着寇奴袁绍 曹操送别独孤家族回京,小道灵包打听立壁角的纷至,一时间各色消息塞满大街小 巷。 ……“嘿,老赵你知道么,皇上又病了。”“哂,皇上病病歪歪好几年了,拣 新鲜的说。”“老刘,究竟怎么回事?”“你俩可不能乱传啊!其实说了也没人敢 信,宫中有个叫赵快刀的厨子下毒,要害当今天子。这毒下的可真叫绝,连卞太医 都愣没看出来。”“这胆可够大的。”“嗨,我知道我知道,是医圣张仲景发现的。” “李插嘴你知道个屁!什么医圣?假的!”“假的?”“早早就溜了,真的那个还 在荆山采药哩!”“那你知不知道皇上为何迁走王家?不知道吧,我有个亲戚在天 牢当差,他说那个赵快刀原来是王越的徒弟!”“皇上为什么不灭了王家九族?” “……听讲本有此意的,但冷面魔带回王越遗言后,皇上忽然就放弃了。”“啊, 奇怪。” ……“嘿,雒阳武林第一世家皇上一句话就没了,这世道,嘿,够无常的。” “我听说那个下毒的是王越的徒弟。”“剑尊收了这么个徒弟,弄得身败名裂,真 是不值。”“是啊,此人欺师灭祖,百死难赎。只可惜了王越一世英名。”“雷老 虎你这话就不对了,有啥感慨的,从此京都武林不再由胡人把持,我辈应该高兴才 是!”“谈什么把持,还不是皇上一句话。”“可我就不明白他为何要毒害皇上。 难道是受人威胁。”“听说他留下个‘早’字,莫不是说……”“呲,好笑,分明 是朵花,哪是个字!我刚从天牢出来,我还不清楚?”“花?哈哈花?你是说荷, 荷花?”“管他娘的,乱世出英雄,谁胆大咱跟谁,老子们喝酒,干!” ……“嘿,你知道么,皇上快不行了。”“你才知道呀!”“你早知道了?那 我问你,如果用‘早’字影射人,他会是谁?”“赵快刀留下的谜?喂,文修你是 猜谜高手,你猜猜看?”“嘘,小声,可别说是我猜出的。”“别绕关子,快说!” “听说赵快刀写了两个字,但又抹糊一个字,嘿嘿,你们明白么?”“不明白。” “抹掉的是个‘王’字,‘王、早’合在一起不就是个‘重’么。”“啊?骠骑将 军,不可能吧……”“有什么不可能的!听说皇上十分悲愤,还讲什么佛家无父无 母有乖人伦。不是说董侯还会是哪个?”“不说了不说了。” ……“社铭兄,有个不好的消息,皇上龙体欠安,似乎很重。”“唉,我也听 说了。翰楠兄,你知不知皇上病有多重?”“我族弟在宫中行走,他说皇上这热的 天都烧火墙,不然冻得够呛!估计病得不轻。”“那还能医好么?”“谁知道呢。” “都是阉狗误国!”“……又要变天了。”“是啊,该立太子了……” 蹇硕外宅喜雨斋,灵帝对应召而来的寇奴道:“宣高起来说话,你一人来的?” 他行销骨立,却双目炯亮,精神爆满,跃跃欲跳的来回走动,但语气十分的冲缓。 寇奴一望便知灵帝已病入膏肓纯靠药石维持,而灵帝这似乎随口的一问,其实是问 寇奴可有人跟踪,这暴露出灵帝内心深深的担忧。“臣一路走的匆急。”寇奴起身 道:“不知皇上召臣来有何要事?” “宣高,朕甚是不明:你为何要迁走家眷?一直以来,朕待尔不薄,你是你, 王越是王越,朕分得清明,否则易昭不会独邀你全家做客,”灵帝停步问道,口气 变得咄咄逼人:“尔何惶惶?心有鬼祟乎?” 寇奴看了眼外强中干的灵帝,就在这时从靠窗木几上飘来的酒香出现极迅的中 断,真气迅即布满全身,内旋太极外施井田,仅仅呼吸井内空气。然后寇奴看到了, 三步外有淡极的微尘坠落。灵帝会下毒?寇奴心说老子杀你易如反掌。他冷静的道 :“臣不愿受人胁迫。” 灵帝一直神色变幻不定的静候寇奴回答,闻言冷笑忽又舒眉,回坐到软椅上, 道:“尔把话讲明些。”寇奴收回外气,道:“臣其实是害怕,害怕那逼狂雷下毒 的人。”灵帝微微一笑:“尔何怕哉?” 就等你问!寇奴情绪激动的道:“臣对皇上一片忠心,臣发誓要查出幕后黑手, 只是臣有过丧妻失子之痛,臣不愿家人再遭罹难,可皇上却问臣何以惶惶有何鬼祟, 臣实感痛心疾首。”灵帝慰语道:“诶,宣高不必激动,你要暗中调查是谁主使, 其实甚合朕意,朕找你来正为此事。”“皇上……,宣高失语,请皇上赐罪。” “赐罪?”灵帝话锋陡利:“宣高,你已中了剧毒‘七日醉’,丙辰日(11) 此刻前,你必须找到幕后真凶,要查不出来,就等死吧!” 寇奴身子一紧,他听出灵帝话中深藏的杀意,就算查出来真凶,灵帝也会杀死 他。既然灵帝以为自己中毒,就来个将计就计吧,但为何是七天?寇奴飞瞟蹇硕, 见其无动于衷的守在灵帝身左,遂道:“臣一定竭尽所能查出主谋来换皇上解药!” “好好好,解药朕带在身边呢,随时可以给你。宣高,你可能也猜得出那妄想 变天的非何即董,不过你放心,朕给你免勘令牌,京都行走不禁,此外西园上军调 军虎符也交给你。” 寇奴暗自心惊:灵帝说的越信任就越不能信服,区区四千上军在京都又算得了 什么? 果然灵帝续道:“但上军军重,而易昭常侍朕身边,你又分身乏术,朕决定调 走董跻,由你另外推荐一名值得信任的军假司马,你看谁来接手较为合适?”寇奴 没做多想:“臣推荐虎贲中郎藩宫。”灵帝拧眉思索:“容朕再考虑考虑,他是不 错,只是和赵母走得太近,难免招何进忌惮,你也知道西园八校尉部用的都是独立 与何董之外的将领,就说董跻他也不是董重的人,他是……”灵帝突然收口,似乎 是感到自己泄露了不该说的秘密。 藩宫和赵忠,董跻和灵帝,脑中电光一闪,寇奴后背前胸顿时冷汗涔涔。 灵帝道:“藩宫还是留在宫中,朕决定起用右校尉淳于琼手下骑曲侯乐进为北 军假司马,宣高可识得此人?”寇奴心顿舒广,乐进是荀攸的徒弟,或许这安排就 是荀攸提议的,便道:“无甚接触,但皆为武者应好共事。”灵帝问蹇硕:“易昭 以为呢?”蹇硕连声赞同。灵帝纵身而起,来回走了几步:“易昭你去看看五石散 制好没有,朕感觉有些不适。”蹇硕知其欲秘语寇奴,便出斋而去。 灵帝阴冷的打量寇奴,透着一股冥寒:“宣高可有见过独孤野?朕要你说实话!” 龙门一战后,王野确与寇奴联系过。那是在个喧闹的小酒馆,王野要寇奴将王越的 话转告王朝,此外还说了一句话。寇奴知道灵帝派来的高手没听清的就是这句话。 他沉痛的道:“前天中午,臣的确见过独孤野,他不听臣好语相劝,执意前往荆山 刺杀蒯镜奇,当时还闹得很不愉快。此后,臣便再无他的消息。” “刺杀蒯镜奇?他这不是白白送死么!行山不让报仇,他却不听,”灵帝冷然 一笑,半晌不语。方欲开口,蹇硕在门外道:“皇上,奴才取来五石散了。”“易 昭快快进来。” 灵帝不胜其惫的摆手道:“宣高你跪安吧。” 寇奴待蹇硕进来,施过礼,方再离开。蹇硕目送千言万语。灵帝突然怫然不悦 的一声闷哼,唬得蹇硕身子一震,惊惶失措的赶紧服侍灵帝享用毒品。灵帝闭目良 久,方长舒口气,道:“易昭你是不是对朕‘七限’毒杀寇奴,心中惶惑呀?”蹇 硕递过枣茶,掩饰住心中郁闷,道:“皇上用茶。奴才只是觉得可惜……”“朕不 是没给他机会,可他却一再瞒骗于朕。他与狂雷一起入京,二人关系颇深,他要心 怀坦荡何由周身布满真气提防?朕用雪尘一试便看的清清楚楚。你们都揣测朕意, 终日惶惶,他独没有。‘臣一定竭尽所能查出主谋来换皇上解药’分明是假话,他 分明是把‘雪尘’当作‘七日醉’了。果然朕一说藩宫和赵忠,他便心慌意乱分散 凝神,这才中了‘七限’毒。他的确有问题。” 蹇硕觉得灵帝话很牵强:“奴才以为皇上似乎对宣高有成见,自然诸事介意, 若成见消除,或许一切会另有解释。”灵帝怒责:“狗奴才,竟敢置疑朕?”“奴 才不敢奴才不敢。”蹇硕叩地泣声,直至哽咽,“皇上,奴才的心……”“好啦好 啦,”灵帝口气放软:“你忠于朕,朕是知道的。其实朕最担心的不是寇奴而是醒 樵子。”“独孤野?” “此人千变万化,心智出类拔萃。王越要他通知王朝不要报仇,其实是另有深 意。朕琢磨着王越可能是要王朝保全家族,而让王野为他报仇。”“皇上担心他看 出雪融毒是您下的?那何不诛灭王家九族再海榜通缉之?”“你呀,朕活其全族乃 惑乱其心之意也。”“啊呀,奴才明白了。”“只是前日他与寇奴秘密会晤,据蒯 镜奇说他俩其中一句话提到了朕的名讳。”“他他如此大胆?!”“你出去这会工 夫,朕询问寇奴此事,他又拿话糊弄,朕才彻底失望。寇奴不忠于君父,朕岂能容 他?他要说实话,朕立刻把解药给他。哼,七限一日一线,七线生成,大限便至。 让他七日后自生自灭吧!” 蹇硕不敢流露半点惋惜心痛,转而问道:“皇上为何相信蒯镜奇的话?奴才有 句话一直都不敢说,今个豁出命也不吐不快。”“你尽管讲!”“狂雷下在抹布上 的奇毒,奴才以为天下间只有蒯镜奇才配制得出……”“呵呵易昭呀易昭,你以为 朕不清楚这点?朕只是在利用他而已。京城里的大小官员,朕一个也信不过!蒯京 背后还有人……有寇奴在前面打草惊蛇,朕才能击其七寸呀!” 蹇硕脑筋跟不上灵帝的百曲心思,便道:“奴才愚钝,奴才给弄糊涂了,不过 奴才有个极其简单的想法,必须得有人来对付蒯镜奇的武功毒术。”“这个朕早做 了安排,以董仲颖办事效率来看,张凤舞不过明日便会来到雒阳,他来之前有赵忠 段圭盯着,蒯镜奇也翻不起浪花!”“奴才多虑了。” “你速宣袁隗入嘉德殿议事。”“奴才马上去办。皇上您这便动身?”“朕想 看看你的收藏,晚膳留你这吃。哦,把袁隗晾着,让他饿着……他若行贿问你朕宣 他何事,你就说立太子的事,明不明白?”“奴,才,明,白。” ※※※ 天色已晚,寇奴方才回到西园北军。假司马董跻只是派人送来素食,并不见人 影,送饭来的军汉倒比以往更加毕恭毕敬,却没了常有的自在。寇奴心道:自古炎 凉存一心,炎也由他,凉也由他。独孤家败落,关于董跻接任上军司马的消息便在 军中传开了。真是如此么? “宣高,我来看你了。”曹操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寇奴大步出迎。层云山压似的阴霾天空下,曹操眼中的微笑明辉动人。寇奴悦 然道:“孟德,见到你真是高兴。”曹操笑道:“你老婆这一走,你我都一样了, 光棍!”“你家丁氏夫人呢?”“下午也送走了。”寇奴哦了一声,这个狡猾的孟 德肯定也嗅出了不好的味道。寇奴吩咐度曹等三人守在帐外,自与曹操入帐分座。 寇奴还没开口,曹操便单刀直入:“宣高将家眷迁回徐州,意欲何为?”曹操 不问寇奴为什么,而是问寇奴想干什么,他把话直接挑明,寇奴倒不好搪塞:“查 明真相。孟德又是担心什么?” “逼天下雨。” “你我同感。” “此人布下这一石三鸟之计,使得皇上重病、老班家老王家同遭驱逐,洛城武 林大乱群龙无首,设计之巧妙毒辣,让人害怕。不知本谋孟德心忧啊。” “老班家也被逐?” “刚刚得知。宣高我问你,街头巷尾谣传赵无忌是珩公弟子,此言确乎?” “对。”去弘农看花,寇奴才知道王家和刺客盟的关系,但王越当时也没说狂雷藏 身于皇宫,如今却路人皆知,寇奴不禁生出疑问:王越安排如此隐秘,旁人怎会晓 得的?“师徒?这让孟德迷惑:赵无忌无可要挟之处,珩公才会荐其入宫,然其遗 书一个‘早’字,分明有所影指。宣高以为然否?” 寇奴顿大不安,狂雷唯一的弱点就是林菲儿。当年狂雷不让告诉林菲儿他是她 父亲,这事除了藩宫和自己没人知道。刘续说藩宫是个谜一样的人,看不透,一起 喝酒练武的大哥如今真像个陌生人。 曹操道:“京中谣传‘早’字为花荷花,或是加个‘王’字,合为‘重’,隐 指何进董重,然孟德以为:草非草,方是‘早’字正解。” 寇奴道:“何谓‘草非草’?” 曹操道:“草非草不就是‘菲’,野花芬菲的菲!”寇奴面不改色:“倒也有 理。”曹操道:“菲,常作女子名,很可能这个名字带‘菲’的女子,便是赵无忌 的弱点,宣高可从此线索入手暗中调查,早日找到真凶,为珩公报仇。”寇奴点头 称是:“多谢孟德指点迷津。” 曹操目不转睛的凝视寇奴,心说宣高你是真胡涂还是假糊涂啊…… ※※※ 中平六年夏四月五,庚戌。寇奴留下度曹阿穆尔等待蹇硕乐进,又单独交代狼 莫几句,便独自一人出营望东北行。田野笼罩着薄薄的微雾,姹紫嫣红的各色野花 贪婪的吮吸着朝露,青绿的杂草耸起软柔的条叶在凉风中摇曳。渐近邙岭,太阳腾 的一下跃出,天光大亮,少时便灼焉了花烤卷了草。寇奴拾径入山,林气森凉,又 是般景境,他寻到一间樵夫歇脚的木屋,四周杂草夹花,绚丽多姿。屋后临崖,有 百仭风云涌上,如画中景致。屋前墨藤苍木架起阴凉,寇奴坐在矮树墩上,吞吐着 林山云岚,静候藩宫到来。四年前,藩宫严惕寇奴杨冲四人就在此地义结金兰。 寇奴想:曹操肯定也在怀疑袁绍,但袁绍是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从曹操设计 保全许攸来看,曹操也想保全袁绍,鉴于对手实力雄厚势力庞大,他唯一的办法就 是利用寇奴逼迫袁绍收手。寇奴体察曹操苦心,他自己也想保全一人,藩宫。先知 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寇奴要 和藩宫推心置腹地谈一回,他必须知道藩宫和袁绍的关系,陷入有多深,然后才能 想方设法。 可整个圈套如真是袁绍所设,寇奴却还不愿找其报仇,在他看来袁绍至少比灵 帝好上百倍,一个心智如此超卓耐心如此坚韧心机如此毒辣的袁绍若要当上皇帝, 肯定能带来和平的生活,因为谁敢不服不从?说不定师傅张衡口中的天下只有一个 的“大才干大智能大野心大胸襟之人”就是袁绍。寇奴如今想知道的就是袁绍的政 见和胸襟。如果这天下第一人不是袁绍,再报仇也不晚。这想法寇奴没有告诉醒樵 子,因为独孤野并不以天下为念,他修的是野狐禅。 寇奴与醒樵子之间也有达成共识:王越临死都念念不忘灵帝,实在愚忠无药可 救。而从《梁甫吟》诗意推详,灵帝和蒯镜奇设伏有莫大干系,此二人是绝对不容 放过的。 不知不觉间,已是正午。天气忽变,从藤木隙间望上去阴霾的天空密布着浓云, 林风呼呼吹动着树叶索索作声。藩宫久久不至,寇奴不禁心有石坠,怅惆四溅。藩 宫为什么不来?难道他怕见我?蓦地一阵狂风穿林过山,万木悲鸣,惊天动地的闪 电云端斩落,炫亮刺眼,寇奴忙避到屋内。 跟着一声霹雳响雷。四滴成碗的雨点泼打在树叶上,哗哗沙沙不歇气的暴响。 过不多时,藩宫缓缓行来。木屋的门敞开着,寇奴一眼望见,惊喜有加。 “三弟这地儿也忒远了点,你神秘巴巴的约我来,有何贵干呀?”藩宫抖落着 雨水,打着官腔开着玩笑。 “嘿嘿,我知道大哥一定会来的。你浑身都湿透了,我来生火……” “不用麻烦,我坐坐便干了。其实啊我本来不了的,还好遇上袁公路,他直接 准的假。” “今天不是大哥轮休么,难道宫中出事了?” “是啊,皇上怕是不成了,何进代太尉刘虞告请南郊,司徒丁宫司空刘弘告请 宗庙,九卿众朝臣不停息的问讯请安,宫内宫外都乱成了一锅粥,我不知费多大劲 才跑出来。说吧,找我何事?” “大哥可有二哥消息?”严惕超期九月不归,已被虎贲除名。 “哦,若厉当时走得匆忙,只说去南阳找一个人,别的啥也没讲,就走了。我 也很是担心,你有他的消息?” “没有……唉,如今四兄弟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想起当年一同进京的情景 真象是才发生一样,可现在赵叔也死了,菲儿嫁去了南皮……大哥,这雒阳城你呆 的习惯么?” “呵呵呵,男儿四海为家,安身立命凭的是义气武功,有啥习不习惯的。三弟 没什么要紧事要说?扯些软绵拉密的东西作甚?” “大哥,菲儿是赵叔亲生女儿这事,你对第三个人说过没有?” “说过。” “说过?” “我对赵忠说过。” 寇奴脑袋一下子懵住了。藩宫坦然说出的竟然不是袁绍而是大太监赵忠。“为 何说给他听?” “赵忠他是我师叔!” 霎时间,屋外传来让人惊颤的炸雷响声,震耳欲聋,无数道疾风闪电,猛烈击 打着山峰!…… “一次他去御膳房例查,发觉赵叔没有武功但刀却很快,便留上了心。后来赵 忠和我提及此事,我听他形容相貌,过去一看果然不错。” “大哥你怎不告诉我赵叔的下落?” “他不让我对任何人说,尤其是你!” “我?”寇奴瞬即明白,狂雷以为林菲儿嫁给了自己,怕自己多事惹出麻烦, 遂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腊月上的事吧。” 对啊,灵帝是二月十六毒发的。“赵忠是大哥师叔,我以前没听大哥说过啊。” “哂,交通宦官是光彩事么?”藩宫发现寇奴脸色微变,便道:“赵忠和我家 藩图公是同门师兄弟,梵天剑和凌鹰刺是一个师傅教的。赵子虚,赵忠的叔叔,藩 图的岳父。” 寇奴将信将疑,大长秋赵忠是董侯刘协的坚定支持者,难道是赵忠和董重策划 的整件事?以藩图北方第二高手的身份和势力,从田丰手中劫走林菲儿并非不可能, 而且八九十天也足够了。寇奴失笑,他把袁绍想象的太厉害了,竟然错去了天山。 只是藩宫的话若隐若现间透出不可思议的吻合,而且藩宫对寇奴近乎无礼的提问毫 不介意,令寇奴感到这似乎又太巧了,似乎是刻意安排的。难道大哥骗我? 约藩宫见面,其实寇奴还有个目的就是想去除心中另一片阴云那个会梵天剑的 “一世苦仇”。寇奴曾夜探赵忠外宅,与其交过手,赵忠的武功并不是纯粹的密宗 心法,讲究阴柔快绝,而是颇有玄门正宗风范,其剑法一招一式灵妙空明。后来寇 奴从曹操处得知赵忠是带艺入宫,他少年时结过一段佛缘,才得以创出远超本源 “凌鹰刺”的“梵天剑”来。这也是他为何支持皇二子刘协的原因。 “大哥,有个叫波音的剑客也会梵天剑,他是赵忠的徒弟么?” “波音?没听过,赵忠从不授徒,波……音……”藩宫吐字很慢,“他是何许 人?” “他是颖川黄巾大帅波才的弟弟,才俊英杰他排行第三。因为我杀死了老二波 俊,他视我为‘一世苦仇’,不杀我誓不罢休。” “哦,此人武功如何?” “比大哥差老大一截。” “呵呵,他这不是送死么!” “波音兄弟情重,其实我挺佩服他的勇气和毅力。” “唔三弟为何要杀波…俊?” “……我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就是颖川黄巾军总哨波俊,我本不想杀他,我已 经饶他性命,他却突施暗算令我几乎丧命,唉,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记不起他的 样子来了,但我还记得当时我问他为何暗算我,他回答的话。”寇奴停了下来。 藩宫问道:“他怎么说的?” 寇奴目不转睛的凝视藩宫,不放过他黑亮眸中一丝一毫的变化:“他说‘你好 傻!这是战争啊……’” 藩宫沉默稍许,起身道:“我们无时不刻不生活在战争中,与天斗与地斗与人 斗,‘人在世上活’就是一场战斗,人是无情的!” “也和自己的魂灵在斗。” “对,男人每天都在战斗……三弟今个说话好奇怪啊。” “咱俩一直各忙各的,见面日稀,我一直这么说话,大哥却觉得奇怪,看来咱 兄弟是真疏远了。” “三弟此言差矣,咫尺隔心天涯若邻,疏不疏远,不能用见面次数来衡量。” “大哥说的有理。诶,大哥你武功进步不小啊!” “你是说二月十六在嘉德殿外?” 寇奴一笑:“大哥果然认得是我。” 藩宫亦是哈哈一笑。 “大哥为何要修炼《龙阳密宗》?”寇奴突然问道。 藩宫笑容凝铸,忽刷的一下脸色铁青,怫然道:“《龙阳密宗》本来就是赵家 遗物,赵子虚是我师祖爷,赵忠是我师叔,《密宗》没你想的那般龌龊!三弟,你 话中隐讳,让大哥我很不爽。告辞了!” 寇奴坐望藩宫耸耸身躯大步出门,消失在风雨中,没有解释也没别语。他应该 相信藩宫吗?寇奴忖度良久,决定去办两件事,一是调阅虎贲近年来出勤登记,二 是拜访骠骑将军董重。 低沉的云气在山中翻腾,灰蒙蒙的,群山困在无边的混沌之中。东去三四峰, 便是听风小庐所在。时已未正,袁绍潜回邙山。他参加完许靖的家宴,回西园中军 后再才来的。许靖是麻衣神相许子将从兄,也以识人称世,时为尚书郎乃典选举的 权重之臣(东汉官制有个特点,三公官大名大,实际权力掌握在尚书台一帮小官手 上。这是光武刘秀设立的。)。席间在京颖川文人旧好云集,高谈阔论各显才华, 以博青眼。袁绍心事重重本不欲前往,后闻守宫令荀彧黄门侍郎荀攸亦受邀,心念 大动,一行果有收获。 袁绍由秘门进入杲如斋,“呵呵,叔英来了,坐坐。哦,伯求你也坐。”藩宫 和何颙待袁绍坐下方坐。袁绍道:“叔英,你和寇奴谈的怎样?”藩宫一一复述, 然后道:“大致如袁公所料,他似乎相信了赵忠才是主谋。”“他还是这么容易受 骗啊。”袁绍轻松的笑道:“那他下步就该去见董重了。”何颙道:“恰巧董重正 好也病了。哈哈……” “不过他开始怀疑我了。他还提起了颖川旧事。” “哦?没关系,一接任虎贲中郎将我便更改了记典。”袁绍扫了藩宫一眼, “我还调动了部分人事,放心吧!” “袁公深谋远虑,叔英佩服!” “好好好,你大哥还在山中为客,去看看他吧。” “那在下告辞了。” 送走藩宫,何颙问道:“本初,他的话可信么?” 袁绍轻而坚定的道:“我只信你!” 何颙有些感动和不安:“……可惜我家老祖宗不肯,让伯求无计可施,实在有 负所托呀。” “诶,哪里话说的,有了古越寒山剑的剑鞘,你还怕他寇奴不低头!”袁绍冷 啍,又道:“人找到没有?” “我在城东十五里坡找到的,刘一手和穿山豹死了约有五个时辰。” “嗬,好厉害。你说会是谁干的?” “王野。” “不可能,有武强一直跟着,他没机会做出任何安排。” “难道是寇奴?” “不是他,回城后他便去了蹇硕家,而且他也没这聪明!” “看来暗里还躲有一股势力。” “他俩个不会泄露什么吧?” “不会,联络他俩的中间人,全都暴病身亡。” “做的漂亮!” “没什么,”何颙淡淡一笑,“本初,只是我却不明白狂雷怎会多活一夜,还 留下早字,惹出这忒多麻烦。” “蒯镜奇说狂雷久染毒物,故而抵抗增强。不过这让咱们得以变化出一箭双雕 之计,岂不更佳?” “何董一网收尽,”何颙哈哈大笑,“可笑刘宏还设下七日期限,殊不知他也 只能活七天而已。” 袁绍忽止住笑,斟酌道:“寇奴浪费整个上午等藩宫,难道他就不怕六天后毒 发?” “你是说他没中毒?” “不对。这小子肯定仗着内功精湛,以为能防住。得制造机会让他晓得才是… …他要不急,如何能一步步按咱们的计划行事?” “我看还是安排人先瞧瞧为好。” “你这话极是稳妥老成,就明日吧。”袁绍起身道:“这天闷的,一身臭汗, 我去洗澡了。” ※※※ 寇奴一直等到雨停,方才下山回西园上军。乐进见寇奴迟迟才来,略显一丝不 愉,好像两人以前根本就不认识。寇奴暗自点头:不愧是荀攸的徒弟,分寸火候恰 到好处。乐进告诉寇奴,由于午前灵帝突然病发,蹇硕不得不赶回禁城,他走前留 话要寇奴回来后即刻进宫。 寇奴顿生迷惑,昨日他本来约藩宫大清早见面,但适才藩宫却托说灵帝发病, 故而来晚,可按乐进所言,灵帝于午前发病,那之前两个时辰藩宫干嘛去了? 乐进见寇奴沉吟,以为是不好问董跻的去向,便道:“小董如今补入羽林左监 了。”“是么,这家伙倒去了个好地方。”羽林左监与假司马同品秩,但却重要的 多。“文谦,我的事,想必你也清楚,军务就都交由你处置,我不再插手过问。” 寇奴扫视帐内诸将,道:“尔等都听清楚了,蹇大人和我不在时,一切听乐大人的, 明白么?”两班诺诺称是。 乐进抱拳环敬,大着嗓门道:“乐某初来乍到,不明上军军务,还望诸位多多 担待,共同把事儿办好。” “那是!”“将军请放心。”“您就看我们的吧。”看来这个小个子长官好搪 塞,诸将皆是暗松了口气。 “但有一条,咱可不能墨了上军的威名。”乐进脸上还挂着笑,语气忽然就变 了,透出碜人的寒意:“我把丑话说到前头,谁要是触犯了军律,别怪我,心狠手 辣!”两下悚然。 寇奴心说果有一套。 乐进将寇奴送出辕门,见左右无人,小声道:“有麻烦,吱个声!” “中!” 回到营帐,寇奴将斗锋刀的刀头旋解下来,取过陈登特制宽大的黑鲛刀鞘,试 了试弹卡,满意的悬在腰间。然后叫上梁习度曹阿穆尔赶去洛城。入城后梁习三人 带着物什去博弈里,寇奴自去南宫嘉德殿。 一路通行来到殿外,正好赶上一场急雨,寇奴见大殿周围戟钺森森,披甲士严 肃的无声巡走,几十名大员皆跪在地上不敢擅动,极为狼狈。都是各府台正员,贰 职和军方将领倒是一个没来。寇奴沿砖道大步走向大殿,袁术自楹后转出:“寇奴, 皇上有旨,命你在殿外等候。” “臣领旨。”寇奴退到朝班最后,方欲抖裙蹲下,雷电忽至,群臣再顾不得许 多,抱头窜至偏殿檐下。“老子又没做亏心事,怕卵子雷劈。”侍御史郑太骂了句 粗口。少府许相和尚书卢植刚升起膝头,闻言又落了下去。许相仰看怒天,极是恼 火,垂眉便见侄子许靖和属下荀攸荀彧匆忙赶到,正蹭在宫门边犹豫,便呵斥道: “汝三个还不过来!” 许靖不到四十,面容白腴,三络长须如漆过般亮黑,是个风流文雅的中年人。 可无奈下他也顾不得风度,快步过去跪在一旁。二荀见寇奴在场中,便视若未见听 若未闻,循墙去别处避雨了。 许相道:“文休,怎才来?听说你不顾天子重疾,反大宴颖汝文客,可有此事?” 许靖道:“便是为此才来晚了。”“文休你好胡涂!此事若传到天子耳边,汝岂有 命哉?”许靖连连称是,不作任何解释。郑太挪动身躯,对许相道:“许公不明情 况,闹误会了不是。文休是奉皇命宴请的。”许相捋着湿须,甩甩手,长哦一声。 “我也是皇上亲点要去参加的,可那些人青眼全给了尚书郎,独把白眼膘我, 老子…下官受不得这般文人嘴脸叽叽咕咕,就先过来探望皇上了。” 许相若有所思。 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工夫,就消停了。群官略微尴尬的复奔过来依官 序跪下,却都远离寇奴,空出好几丈的空地。郑太笑嘻嘻的喊寇奴过去同跪。寇奴 目光溜转,看到群臣俱目露惧色,心道怪哉,你们愈是如此便愈不让你们好受。 郑太低声道:“宣高可知众人为何不敢搭理你?”寇奴摇头。郑太道:“袁隗 何苗蹇硕卞吉四个在里面。” 寇奴听出他的意思,殿内没有其它官员,这意味着何进与董重都没来。但这和 自己有何关联呢?寇奴马上想到群臣最为忌惮的便是这两大外戚。一个念头突然就 冒出来:如果自己扯出任何一个千石以上大员,何进和董重他们都会立马备齐证据。 这些宦僚身家性命全在自己口中。 寇奴觉得好笑,老子竟然如此重要!?寇奴转念又一想,才真正明白郑太用心, 那就是先咬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试试何董应手。寇奴看了看黑胖乎乎的郑太,心中 佩服:不愧是郑众的曾孙。郑太会意的捏捏油湿的鼻子,打了个喷嚏。 谁先遭殃呢?寇奴刀锋似的目光挨个挨个巡视,最后停留在离得不远,也就两 尺开外的奉车都尉刘璋身上。刘璋二十出头,圆脸厚唇金鱼眼,属于憨厚而略有心 机的类型。寇奴挪近些,小声道:“季玉老弟。”刘璋唬的一筛:“啊,宣高兄。” 寇奴似笑非笑的问道:“咦,你大哥二哥怎没来?”刘焉四子:老大羽林中郎将刘 范,老二治书御使刘诞,老三刘璋,老四刘瑁去了西蜀。 刘璋定下神来,道:“他俩留署未能前来,宣高兄找我兄长有事?” “觉得奇怪,便随口问问。”寇奴看着刘璋。 “哦……”刘璋不安的四下张望,见周围同僚都木雕泥塑,便冲寇奴干巴一笑, 不再抬头。 欺负老实人,是很无耻的行为。寇奴心说抱歉得很,没办法,谁叫你爹暗算我。 二人之间微秒的情态,全落在群臣眼里,真是各有各的鬼伎蛇肠。 酉时刚过,何苗袁隗和蹇硕走出宫殿。蹇硕宣布灵帝口谕,“天时已晚,众臣 工也都累了,各自散去。”司空刘弘跪在最前,起身问道:“蹇大人,皇上龙体金 安?”蹇硕面无表情的道:“安好。”又对何苗行礼:“济阳侯,京外警备劳您多 费心了。”何苗倒是比何进长得周正,回礼道:“这个请蹇大人放心,”也对袁隗 行了一礼,“次阳,我先告辞了。” “我送你。”袁隗送下丹墀,见刘弘与众臣皆木立不动,遂道:“皇上已经醒 了。刘大人,你们都回去吧。”刘弘蠕蠕嘴唇,还想说什么,见何苗蹇硕从身旁走 过,知道没戏便也跟在后面。 蹇硕走到寇奴身前立住,道:“宣高,随我去见皇上。”寇奴故意瞟了一眼刘 璋,道:“还好有些进展,不然都没脸面圣。”蹇硕一喜,忽侧目瞪了刘弘一眼。 刘弘连声告辞,狐疑的紧跟上何苗。刘璋则失魂落魄的亦步亦趋,众臣见刘璋坏了 礼仪,抢在诸卿长官班前行走,大是惊诧。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