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晨风 鴪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山有苞 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山有苞栎,隰有树 檖.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淡淡的云丝,聚散飘杳在夜空, 已过四更。疏疏的雨滴,在叶间跳跃,在檐下溜沿。在这凉寂幽独的时刻,有清弦 在抚拨,原来是阵古老的秦风,轻轻吹过。虚掩的门无声的开了,屋外新发的枝条 一阵摇晃,是你来了么?天水漭沆,凉阶洸晃,眼前李花落净,惟有草色青齐。倚 门观那霨然云起,渫然云散。等待黎明,第一缕晨风。 寇奴走出树林,一披烟雨的站着,毡帽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他刚审讯过马 婆子,得知此间自己叫“韩沧”,是师奈何的相好,光和6 年秋9 月一起来的雒阳。 是冬,师奈何被“自己”卖给了刘表,刘表又将之献给何进,很得何进宠幸,她现 在是风月楼的二老板,专陪特殊客人。 此刻,师奈何忧哀迷离的看着寇奴,似有千言万语,这让寇奴感觉她与韩遂关 系绝不简单,绝非“深情”二字可以括涵,不禁心生愧疚,仿似窃取了不应得的珍 宝,随之而来的是担忧,她和韩遂来京之前的事,寇奴一无所知,一旦说起该如何 应付。好在寇奴去过西凉,知道当地的一些风物。 “我听见了《晨风》,你记得么,晨风是家乡的一种鹞鹰……” “我怎会忘记?来中原前的那个晚上,你久久不至,我唱的便是这首曲子,后 来你也是这么说的,你还说你不会面对他乡晨风,因为你怕会流泪。” “哦……”想不到当年的横行少年如此敏感易伤,他为何离开金城,为和这女 子情奔?他连亲爹都敢活活气死,又岂会为个“情”字离乡三千里,他们在逃避什 么?既是为情,为何又卖掉她?“……在等我?” “对,我在等你,等你回来你为何要回来?来接我回家?来履行你五年前的誓 言?你说过,统一西凉做了羌王你才会回来,你做到了吗?” “我只是想,想看看……你。” “别对我说这样的话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我不再是你的亲爱了,我永远永 远不会是你的亲爱了,我不能……”师奈何沉默,而后压抑的道:“你赶紧离开雒 阳吧!”往事难回首,难再回首……师奈何话里有浓浓的不堪说起的苦涩滋味。这 时楼上发出轻许动静,料是车娜醒了。 “咱们去林子里吧。”寇奴走近,揽住师奈何,无形的气罩裹住二人,细碎的 雨在身外滴溅开来。师奈何又惊又喜:“你练成了《去病心经》?” “已然大成。”好古怪的名字。 “是啊,五年不见,你长高了长壮了,声音变了好多,气势也大了好多。景升 说他现在根本看不出你的武功深浅来,他说你深藏不露。” “刘表这么说过?哼哼,他是借你的口来警告老子,不要……嘿嘿,现在天下 没人奈何得了我!” “别这么说,我听了害怕。”师奈何定下脚步,仰看着寇奴忧虑的道,“京城 里高手很多,何进他们提防着你在,他不是好惹的,你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你知道他很多事?”寇奴重音发问。 “我不知道……”师奈何掩口道。 “告诉我,别瞒着我!” “我,有个孩子每月都来,有五年了,有次我听他喊何进舅舅。……你知道他 是谁了,……他第一次来时才十一岁啊!” 寇奴冷笑:师奈何口里的小孩无疑是史侯刘辩,何进进美色蛊惑之,与刘续劝 灵帝修炼《龙阳密宗》,是一个用意。何进五年前就动此心思,看来他对“立刘辩 为太子”一直都信心十足哇,他怎有如此把握?莫非昨日他对自己说的话掺真拌假, 何进对自己的军事同盟都能玩虚的,其城府不下袁隗啊!虽说否定刘续,不等于肯 定袁隗,但袁隗的观点无疑是有道理的。师奈何见寇奴陷入沉思,便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那株古木前,寇奴道:“你站好了。”师奈何一声嘤咛,身 已离地,足下厚厚兰草。她正好面朝东北,顿时臊红了脸,又一点一点失却颜色: “你你,他们……”“我也是知道不久,刘表带我来的。”寇奴带师奈何上巢屋, 意在试探和打击师奈何与何进刘表的关系,他的做法与他所鄙夷的政客毫无差异, 残忍而卑鄙。 阴暗里师奈何惨白的脸是那么的刺眼,刺得人不忍心面对。寇奴边自责,边道 :“老子我实在看不下眼,恨不能一刀宰了这帮王八日的!” 师奈何神情复杂的定定的看着寇奴,轻轻的道:“抱着我。”她的声音,听着 心碎。韩遂为何要让其所爱,这般屈辱的活着?寇奴搂紧这个被人蹂躏轻贱的女人, 渡去一股温柔的热力,试图安抚她,也试图化解自己内心的不安。 “爹身子骨还结实吧?” “爹……咱爹死了。” “爹死了?他怎会死了呢?” “死了就是了,问什么问……” “你!你还恨着他老人家……你杀了他?”师奈何挣起身子侧过来,直勾勾的 逼视着寇奴,“他是咱俩的爹啊!” 寇奴松开臂弯,生硬的道:“他得病死的,与我无关。”不对劲啊,师奈何不 象是韩遂的情人,倒像是他的姐姐啊!?莫非是姐弟乱伦而遭家族驱逐,逃来雒阳 的。 “你骗我你骗我,是你杀的!”师奈何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天 哪,冤孽啊,真是冤孽啊……老天爷你为何要这样折磨我,为什么要让我爱上自己 的弟弟啊!为什么会这样?”寇奴倒吃一惊,粉拳攻来,全不招架。林雀惊翅,雨 叶乱晃,好阵子才恢复平静,而师奈何擂向寇奴胸膛的拳头也失去了力量。 “与你说不明白,不是老子干的!” “真的” “儿子杀爹,他妮的那还叫人嘛!” “那年娘亲死了,我一个人从玉门关来到金城,我只是想离父亲住的近点,只 想看看父亲长得什么样……”师奈何捂着胸脯,低低喘气,俄而又极快的说道: “是我错了么?我不知道我还有个异母弟弟,你也不知道有我这个姐姐,对不对? 不是我俩错了,是天错了,对不对是天错了,对不对?你说呀,你回答呀……”师 奈何眼中充满了悲怨哀恸羞耻悔恨和绝望,还有一丝的祈求,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啊, 如天可见,它也会为之而颤栗的。这目光太让人痛苦了。 夜夜深深四更雨,叶叶声声。 寇奴凝视着师奈何狰狞的脸,一点点的搂紧了她,轻轻唱出了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 矣,于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蜉蝣,水下六年若虫, 成虫长出薄明四翅,飞行在水面上,却只有数时辰的寿命。也许她不属于水上,也 许她就只在乎那短暂的飞翔。 “何处是归宿,何处是终点,何处让我停留?”在寇奴幽幻的声音催眠下,师 奈何慢慢合上眼帘。惆怅的气息弥散开来,幽恨难整,寇奴望着怀里的凄美如水的 师奈何,良久才道:“爱本无对错,让错爱继续,却是悲哀的。你糊涂啊,你明知 没有结果,为何还会爱上韩遂?” “我遇上你不久,就被北宫伯玉抢去做老婆,你孤身一人杀入山寨,被他打得 死去活来,最后他还是放了我,还和你结为兄弟……”师奈何紧闭双眼,眼球却运 动得厉害,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在追忆在诉说那似水难回的韶华故事。 寇奴误打误撞竟然学会了催眠术,再听下去端是不妥,不听明白又怕日后穿帮 出纰漏,好在不需要寇奴决断,师奈何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你骑着马抱着我,走在金城大街上,真是又英武又多情,全城的人都在为你 喝采……”“爹看到了我,就见到了娘,他说我和娘长得一模一样,原来我和你是 一个爹生的,你发狂似的走了,……”“你两年没有回家,到处惹事……”“后来 北宫不作山大王了,来到城里带兵为官,他对我念念不忘,亲自上门提亲,爹都答 应了……”“皋兰山,掬月泉,那从指尖淌下的月儿……你说比花还要美……你说 我比嫦娥还要美……”“我俩在泉底找到了一个石盒,你说是以前大将军霍去病留 下的《去病心经》和《去病兵法》……”“边章到处找我们,要杀你,我们逃到了 京城……” “那天夜里,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四处找人为我接生,我的孩子……啊!那不 是我们的孩子,那是妖怪……”师奈何双手乱晃着拼命往外推。 糟糕,她要醒了。寇奴一狠心,问道:“你怎会认识曹操?” “曹操?”听到这个名字,师奈何慢慢平静下来,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笑容, “你那天不是违反了夜禁么,结果被曹操遇上。他求情放了你,他说他不杀有情有 义的人。后来他还来看过我,你说是他鼓起了你的勇气,给了你信心……”“你没 日没夜的练武,我们日子过的很苦……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可是我遇上了刘表 ……”为了逃避追杀为了活下去,作为姐姐,师奈何做出了牺牲,而韩遂他内心的 痛苦可想而知,会有多深多重。灵魂一旦被扭曲,往往是灾难性的“当时他很不得 志,在河边见到我,他便迷上了我,给我们好吃好住,但我好怕他。后来不知怎地 黄巾军起义了,刘表引来了何进,他也当官了……”“何进很喜欢我,但他又把我 弄到这里来……”“曹操走前痛骂了你,你在这林子里面哭了,你说你斗不过何进 他们,说不能带我走……” “那天是清明,北宫伯玉突然出现了,何进叫我去陪他,你喊着大哥,他却要 杀你,你还很高兴……”“何进知道你不叫韩沧叫韩遂,是韩凉的儿子,对你马上 就变了,你不停的喝酒,玩着这里的姑娘,直到北宫伯玉玩够了我,要走了,你突 然说你也要走了……”“你说你要统一西凉成为羌王,到时就会来接我,谁要是反 对,你就杀死谁!我很高兴,但我怕极了,我怕你会杀了咱爹……”“我俩在雅居 里胡天胡地三天三夜不停不休的痴缠,你突然就消失了……听人说你杀了北宫和边 章,但是得罪了马腾,你俩老是打仗打仗打仗……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接我回去, 我在这里天天都想着你……” 师奈何的倾诉,时而欢悦时而孤苦时而幽哀,让人听着心碎。寇奴实在不忍再 听,点了她的睡穴,但所受震撼是巨大的,他久久不能平静,脑海里电闪着 朝朝暮暮,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 师奈何话里充满了辛酸,她等待韩遂来接她,但她又知道一切都是个错,没有 出路,情归何处?她也是灵肉筑成啊,她怎受得了这么重的压力,她妖冶的笑容背 后分明都是血和泪……寇奴脱去外衣覆在师奈何身上,她酣睡的象个受惊吓的孩子, 象牙雕琢出来的脸庞上尤有泪痕,寇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师奈何本能的侧动下身子,白藕般的手臂滑出来,上面满是新添的青紫淤痕。 仿佛看到何进刘表丁宫正丑陋的得意的色咪咪的大笑着,天地旋转起来,寇奴 突然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仇恨。他想拯救这个女人,又不知如何去做,他想拯救受尽 屈辱的人们,却不知如何办到。瞑暗中寇奴的眼睛闪发着妖焰,看着阴霾的天空, 雨无声的下着,树叶沙沙的响着,今天又是一个没有阳光的日子。 寇奴跳下巢屋,他没有走,而是伫立在雨中,在树前。 孤光自照,云霄羽毛,皑皑冰川,万里雪飘。 深埋心田的一粒种子,勃勃萌发。《国兵策》里的一个句子,汩汩翻腾。“移 民以实内地,筑邑以居新徙,计丁课仗,春夏佃牧,秋冬入保,一城千家,堪战二 千,坚壁清野,整甲缮兵,可抗三万。”模模糊糊之中,寇奴跌坐下,靠枕大树, 天地一体。 不管太阳出不出来,公鸡总是会在该叫的时候,雄啼。这是它的使命,也是它 的生命意义所在。 突然间,寇奴获得了树的智慧。 种子冲破黑暗的泥土,向天空伸展着枝条,不断的成长,他总有老死的一天, 但他留给大地的,是永远向上的不屈的姿态。 寇奴迈出了人生最为重要的一步,他相信自己终会为百姓留下些什么。 想到此寇奴只觉浑身充满了能力,不由自主的起身拥抱大树。仿佛树也有心脏 似的,一顿一顿的搏动。这是天地节拍,无限自然,无比雄浑。拥抱大树,是种享 受,更是一种修行。 天意地心。 寇奴对即将开始的战斗,充满信心。 “爷!”树上师奈何困乏的喊了声。 寇奴拔身上去,晏晏笑道:“醒了。”带着面具他笑得很难看,但他的眼神是 温柔的迷人的。“你,你怎把我一人丢在上面?”师奈何羞赧的垂睑,又抬首嗔怪 道:“你瞧你浑身都淋透了。”“姐姐,”寇奴诚恳的说道:“姐姐,文约让你受 了许多苦了。” “你叫我姐姐?” “对,姐姐,我发誓不出五天我一定带你走!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好!”师奈何声音颤抖着,不知是高兴还是遗憾,但也许是看到了生 命的希望,她脸上流露出一丝解脱的快意。 或许当初坚持的,是韩遂而已。 用过早膳,何进便派人送来了蔡阳亲书的荐函。寇奴还未及细看,听得有二人 往雅居来,便吩咐信使速速离去。来的是那马婆子和风月楼管事的,她在一楼颤着 嗓音喊师奈何下去。过了会,师奈何上楼来,紧张而小声的道:“爷,你赶紧走吧, 马婆婆说昨晚上有个贼人把她掳去,问了好多风月楼的事,还问过你是谁,我心里 觉得好怕,是不是有人认出你来了。你……”寇奴笑道:“谁会想到韩沧就是韩遂? 谁又会相信韩遂会来雒阳?此人针对的,或许是何进,你就放心吧!”言罢,刷的 抖开信笺,上面果然是蔡阳的笔迹。 蔡阳怎会认识潘隐?但他却在信中把潘隐夸得离谱,好像武功比他还高,这让 寇奴感到些许不快,微一沉吟,旋又笑骂刀祖狡猾,蔡阳无非是要寇奴“重视”潘 隐这个人。 寇奴揣着荐函,出后门离开风月楼,往博弈里一路观走。正走着,忽听有人在 喊自己,他循声来到巷尾一处楼前。里面有人嚷嚷:“嘿嘿嘿,注意了注意了,最 新消息最新消息啊,冷面魔和小枪王比武咧,寇奴和张绣比武咧,王家啊独孤家和 张家十年决斗,明日开打咧!”寇奴嘿尔,阿言办事效率实在是高。城东苦露寺香 火之地,张绣选择在那比武便是要让洛城人人皆知,寇奴自然要助上一臂之力。 又听里面喊:“段爷坐庄赌张绣赢,钱爷帮闲赌寇奴胜,翻翻的彩头,新开新 开!有没下注的有没下注的?各位爷只管跟呀!”“五千铢,我出五千铢赌庄!” “老子我出十两银子赌张绣!”“有没有赌寇奴赢的呀?”停了会一人尖叫道: “爷出二百两赌……张绣!”“嗨嗨嗨……我说赵逑,赚棺材本啊你?丫的,老子 姓钱,还赢不死你?”“钱爷,瞧你说的这是,要是寇奴胜了,那咱们还不抱你大 腿当树摇。”一片哂笑。 寇奴好气又好笑,压低帽檐,拔脚欲进。从门内走出两个彪形大汉,拦住去路, 道:“干嘛的?”寇奴指指招牌,道:“你说老子干嘛?”招牌上书“唯独坊”, 乃聚赌的所在。那二人对视一眼,一人道:“这位爷瞧着面生,头回来?”寇奴目 光一盈:“一回生二回熟嘛,老子求财而来,少不了你唯独坊的一成抽头,二位不 至于闭门拒客吧?”另一人脸上鼓笑,道:“那是,爷请里面坐。” 唯独坊里,群聚独离着三四十双眼睛,有的白多黑少,有的白少黑多,有的充 红,有的泛绿,有的浑浊,有的贼亮。三五个女奴来回侍侯着,端茶送水。台面上 各式赌具应有尽有,此刻全都散着没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个十七八九的瘦 猴精身上。看起来他是拉赌跑场面的角色。瘦猴精叫道:“叶爷,全都赌张绣赢, 你还在等什么,你想赌冷门呀!”他怪腔怪调的把“叶爷”喊成“爷爷”,惹来一 阵大笑。 寇奴定睛一看那“叶爷”原是中东门门候酒一瓢‘爷爽’叶大人。叶爽笑骂道 :“孙子诶,你爷爷老子我跟寇爷是一块喝过酒的,怎么着也得支持寇爷!咱京城 人不支持他,难道支持外地人?对不对啊!”有人附和,也有人问你下多少啊? 叶爽顶起下嘴唇,目光环扫:“爷出……我说钱爷,真要输了,我可只赔我这 四两银子啊?”他那四根冬瓜指头一比划,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那钱爷却道: “行,要张绣赢了,你连本计赔输八两。反之,你连本带赢,拿七两三钱,余下全 归我。”叶爽咯咯笑道:“钱通钱爷果是通情达理。”靠墙角坐的一身福字紫缎的 中年胖子接口道:“钱通可不通情……”“通什么?”“钱通号能神,你说他通什 么?” 寇奴亮声道:“既然钱能通神,那老子就赌二十两黄金,寇奴胜!” 瘦猴精挠挠颊腮,眼睛滴溜溜只往中年胖子身上瞅,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寇奴 佯怒:“怎嘛,不敢接呀?”那人点点头。瘦猴精马上道:“这位爷说的,咱唯独 坊啥单推过?送上门的财神爷,请都请不来哩!爷,您请安坐。”自有人端上点心 果仁都咸子茶。 瘦猴精过来道:“敢问爷怎么称呼?”寇奴蘸水写下“潘隐”二字。“哦,潘 爷。”瘦猴精打量着寇奴,又道:“爷,这是收条,我给您填上。”他咬了咬秃笔 头,在张黄麻纸上写好收据,推给寇奴,“爷,对不住您了,咱这规矩得先验验成 色,您看……” 寇奴伸手去摸钱袋,顿是一怔,昨个换衣忘记带了。瘦猴精干干的道:“爷可 别消遣小的,忘了带吧?”寇奴老脸一红,好在有面具挡着,道:“爷把这剑押上。” 解剑啪的拍到桌上。瘦猴精拿起来仔细观看,聚精会神的鉴定剑鞘上镶的宝石,半 晌才点点头道:“值这个数。不过潘爷,您是生客,这万一您要输了,我到哪找您 去要那剩下的二十两?您看看是不是在这唯独坊留住一宿,咱有的是姑娘,包您流 连忘返。明个一早比武结束,咱们即时兑现,成不?” “老子不愿在这住呢?”“那也成,爷只要告诉小的怎样能变出金子来,就成!” “什么意思?”“你可以找在雒阳的朋友担保,也可以在我这借,我这利息可不高, 六个时辰才一成,连本带利滚打算,也不贵。还不起,也没关系,帮咱段爷做件事, 就能一笔勾销。当然你也可以不玩,小赌大赌,怡情而已。你下十两注,也行!” 寇奴僵笑,道:“呵呵,挤兑我?”瘦猴精笑道:“那哪敢呀,您取笑我不是?” 嘿这小子,寇奴道:“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寇奴新收的手下,邺城潘隐。”众人 一直静观不语,闻言皆是一惊。寇奴目光流转,许多人都低下头,生怕被他记住似 的。 那紫衣汉子端起茶杯,道:“猴儿,卖寇奴个面子,把单给潘爷。” 寇奴哭笑不得,收好收条,起身出门。听得身后一阵喧哗,他也顾不得了,这 一早搞的嘿!回头叫甄举派人盯住这唯独坊,再问问袁隗,那段爷身后可能有条大 鱼。 回到小院,寇奴推门便进。阿穆尔提刀而来,大声喊道:“兀那汉子住了!” 寇奴止步,故意道:“请问寇爷在么?”“不在!尔何人也?”“在下邺城潘隐, 特来投奔寇爷,我这有蔡阳刀祖的信。”“去去,外面等去。”“嗬,我说你怎不 讲理啊?”“爷烦着呢!出去!” “什么事啊?”梁习从书房出来,问明情况后,道:“潘爷,你还是在外面等, 要是寇爷回来见多出个人来,我二人不好交代。那边有个木礅,你自个搬到巷里去。 得罪了。” “那我找曹影子。” “不在。”“他出去了。你认识他?” “那我找王豫州。” “你究竟……”“不认识!” 寇奴哈哈大笑,揭下面具,道:“好个‘究竟’‘不认识’,木雨,何事心烦, 说来听听?” “老大你这是……”阿穆尔异常尴尬,“没啥烦心思。这雨下的,没完没了, 让人心烦。” “木雨,看着我!”寇奴察觉阿穆尔言不由衷。 阿穆尔目光闪烁,隐藏忧虑。 “告诉我,木雨,我希望能帮你!” “老大,我我……” 阿穆尔突然羞愧而悲伤的道:“老大,木雨不好,木雨爱上个姑娘。” “这是喜事啊,说吧,她家里要下多少聘,老大给你置齐全。” “不是的老大,她不是汉人,她是戎城马刀的妹妹,她其实是马腾的侄女……” “这……不行。马腾害死了傅燮将军,我与他誓不两立。” “我知道……的。我们哥五个都发过誓,绝不让女人影响咱对老大的忠诚,当 年云崖还谎称战死,把婆姨给了弟弟,铁了心追随老大。可是我真的忘不了她老大 你废了我的武功吧我就算是死,我也不会为马家做一点事。” 鄯昌让妻,寇奴还是第一次听到,再见到阿穆尔的痛苦样子,不禁仰天长叹, 道:“木雨啊,你知道我的感受吗?在我最需要人的时候,你却要离开,……我很 痛心啊。难怪你不愿去射阳,你呀……你对那个马姑娘说,如果她能断绝与马家的 关系,我能接受你俩。” “我,说过了的。她说人是父母生养血肉长成的,她做不到。她说她喜欢我, 但要是我逼她,她宁可死!”好个刚烈女子。 “你,”寇奴缩目成针,突然哈哈一笑,“子虞你先出去!” “寇叔!” “你先出去,我有话对阿穆尔谈。”寇奴不再用“木雨”这个名字。阿穆尔身 体痛苦的颤抖起来。 梁习不知如何是好,走到门边回望少时,慢慢退出合上了门。 “那个马姑娘是不是逼你现在娶她?” “嗯,她说马刀替她寻了门亲,天天逼她。” “你不觉得奇怪么?” “什么奇怪?” “她真心喜欢你?” “嗯,老大你怀疑她骗我?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说好一起回成城,她绝不会骗 我的。” “那好吧,既然你们都安排好了,我也不勉强。好歹一场兄弟,我这就陪你去 戎城提亲,照你们羌人习俗,只要马刀同意这门亲事,你和马姑娘就是夫妻了。但 明日我与张绣有场决斗,没功夫替你张罗,你不要怪我。至于日后怎样,我不多想, 多想无益。” “谢谢老大。”阿穆尔眼中闪动泪花。 “木雨……待会出了这门,我就不再是你老大了,往后你一切要靠自己,你的 雷震刀再苦练五年,当可纵横西域,你好自为之。” “老大,”阿穆尔线条硬朗的面庞,刹那崩溃,随即又刚强起来,“王大人叫 我不告诉你,其实我昨个一个白天都没见过他,晚上他才回到张温府上。王大人对 我说了很多话,我琢磨不出啥意思。他是你的师傅,我不敢瞎说,但是他忠于皇上 肯定大过爱惜老大你。木雨觉得汉人太复杂,可又忒没意思,像老大这样的人物, 实在是少,木雨不怕刀光剑影,但我怕不明不白……” “别说了,我懂你的意思:你想过简单的生活!我又何尝不是?这泥沼沼的雒 阳城啊,不是咱们武者该来的地方。什么都别说了,老大这就给你备聘礼去,你是 从咱枫林庄第一个独立门户出去的,一定要风光。” 寇奴换过衣裳,包了五十两金叶子,一百五十两银锭,两对珠钗,再佩上斗锋 刀,竹笠油衣,领着阿穆尔梁习出南门,一路笑语来到了戎城。 三人在城里转悠了半个时辰,因是在京城,依俗送牛马羊畜殊为滑稽,寇奴便 订下五彩绫罗缎面和一应琉璃铜玉牙雕木刻,然后来到老柯漆坊设在城内的门面, 又经过一番左翻右挑,选中一种雕花乌漆大箱。 寇奴吩咐梁习领着店伙计挨家取货,自己则与阿穆尔坐下等。他与这店里好多 人熟,便有言没句的扯起故事来。念旧的人,通常会比一般人过的痛苦,本该装载 欢乐的心,往往被回忆淹没。寇奴想坦然面对阿穆尔,却不自觉的冷落了他。 “我说寇爷,您今这架势,又是花开富贵又是鸳鸯戏水的,”店家柯二招呼着 从外押箱进来,道:“莫不成在备聘礼?又看上谁家姑娘哪?” “柯二,弄错了不是?他才是……”寇奴笑了起来,对阿穆尔道:“你跟他说 看中谁家姑娘了。” 阿穆尔望望寇奴,又看看柯二,“你不定认识,就是马刀的妹子马兰。” “这丫头我熟哇,嘿,是个好姑娘,人又俊,心又好,那歌唱得诶,痒心,好 听啊。你小子有福气!这位哥子,怎么称呼?” “我叫阿穆尔……” “阿穆尔不错的,为人粗犷豪迈,”寇奴接口道:“武功好,心也细,对马姑 娘更是一往情深。” “喔哟,寇爷说哥子武功好,那你的功夫一定不得了了。”柯二惊赞道。阿穆 尔没法回答,只是重重点头又摇头。柯二不解不问,转对寇奴道:“寇爷,上回我 拜托您的事,您还没给个确定我啊……” “我说柯二,你都奔三十的人了,还学啥武功,再说京里不是有明刀堂和真武 馆么?” “您是瞧不起我?我可只认您!” “那过段日子…等我闲来再说吧。” “唉,您是大人物,不晓得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心里都怕着呢!如今这年头, 不学点武艺防身,不行啊!” 寇奴听见梁习说话声,便起身道:“你要学了半瓢晃荡水,只怕会更惹祸。” 柯二似有所悟,不吱声了。寇奴把每个木箱打开,仔细察看有无缺漏损伤,自言自 语道:“好象少了点,哦?” “老……寇帅,阿穆很知足了。”寇奴说过出了家门不再是自己老大,而帅是 羌人对族中军事首领的敬谓,阿穆尔改喊寇帅,是种无奈也是不归的姿态。 寇奴眼瞳稍稍一缩,随又扩还原貌,他直起身来,笑意由瞳孔极深处向外漾开, 道:“等过三十年我还能指挥兵马的话,你再叫我‘老寇帅’也不迟,啊?” 阿穆尔涩涩一笑。梁习道:“都妥当了,寇叔咱们走吧?”“一二……五箱, 得加一箱才行。”寇奴嗯了一声,抬头指着架上一对银口黄耳,道:“柯二,把那 拿下来,也装箱。”柯二瞅了瞅,道:“我瞧那物事不中,今儿阿穆下聘,让我碰 上了,总得意思意思,替寇爷省点不是。寇爷您稍等会。”说完他到后面取来一方 锦盒,打开来里面黄绢铺底桐木为架,架上搁躺着一把尺许长的断刀,没有上彩, 只浇了层清油。 他还没开口,寇奴就骂了句:“你晕了头啊你,拿把断刀送人?”他一把合上 盖子,“待会再找你算帐,你把那两件给我拿下来!” “寇爷我不是这意思,我我……”柯二委屈的挠着头道:“嗨,我真笨……” 他心里却在嘀咕:断物送人不妥,我岂不知?这不是在勾你教我武功嘛?这断刀是 他上月看中的,感觉是件好东西,就花五十两银子买下了,本想卖个好价钱,可又 不知根底,有人开口到一百两,他又舍不得,觉得不是这价!“小心,小心点。” 他大声指挥着伙计下那银口黄耳,抽眼瞧见寇奴目停锦盒,心里一乐,兮兮有戏! 一切停当,六个大箱都扎上了系带红花,柯二拍拍手唤伙计担上,又请来邻里 几个精能观风的热闹人带上锣吹。他本身也是个爱厥聚的人,道:“寇爷,马家住 在城西,不如由我带路去,也好将功赎罪不是?我啊包管这一路上响响堂堂。” 此时骤雨乍歇,久违的光线穿透薄云,寇奴笑粲粲的道:“好啊,聘资全了, 天放晴了,咱们也该走了。”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