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志(上) 事态发展确如李儒所预料,孙坚的辉煌战绩震撼雒阳董卓同时,也震骇了鲁阳 袁术。有人说:“若让孙坚夺得雒阳,将不可复制,如除狼得虎一般。”袁术闻言, 忆前思后,对孙坚大生猜忌,一连三日不运一粒粟谷过去阳人。 孙坚休整好部曲,正欲大举进攻伊阙之际,却闻朱治报告此事,不由一声叹息。 走漏此情必重创士气。公孙仇称尚余一日口粮,孙坚便命知情严守此密至次日 午时。 朱治却提议让程普韩当诸将知情,孙坚不置可否。 会后,孙坚连夜赶去鲁阳见袁术,画地计校道:“我与董卓非有骨肉之怨,之 所以出身不顾,乃是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之私仇。而将军受浸润之言,还 相嫌疑,何也?”袁术局踧,即调发军粮。 次日,李傕来到阳人,欲与和亲,言称只要孙坚上疏表子弟任刺史、郡守者, 一应许表用之。孙坚勃然道:“董卓逆天无道,今不夷汝三族,悬示四海,则吾死 不瞑目,又岂将与之和亲邪!”怒责李傕代人说词,枉为一代武学宗师。李傕亦怒 立下战书,他要在伊阙关前大战孙坚。孙坚欣然应战。 二日后,辰初,李傕得探马回报,孙坚领兵来犯,即领兵出营,列阵伊南,静 候辰正的武道争霸。但是孙坚根本就没来,缓慢过来的是孙静和黄盖的队伍。李傕 这才明白中了孙坚的声东击西之计。 是日卯时,在途中歇兵的孙坚等来柯宇,得知臧寇已做好充分准备,立刻率领 主力东向,奇袭大谷关,克之。先锋韩当出关扎营,距雒阳只有九十里。 随之,吴景离开大谷,经坞乡绕至轩辕关后,拔之,打通雒阳和颖川一线。数 日后,鲁阳的袁术大军按照约定,开始向阳翟挺进。 董卓亲出,却不攻关,而是结兵于雒南郊外,摆出放马过来的强势,欲与孙坚 野战争雄。 时已三月,大战一触即发。 袁术却不得不回军南阳。时荆州诸守令闻刘表威名,多解印绶去。刘表遂理兵 襄阳,以观时变。闻袁术大胜,渐成夹击董卓态势,遂依前和袁绍盟约,突然陈兵 于南阳郡境,迫使袁术回军。南阳囤积着大量钱谷,是袁术的大本营,一旦攻不下 董卓,还可以回去惨淡经营,以图反扑,若是南阳易主,那就只能去打陈国刘宠夺 其钱粮了。攻打刘姓王的恶名,袁术暂时还不想承受。当然宛城还有让袁术牵挂的 勾魂娇娃。 孙坚气闷,在雒阳战役结束之前,刘表是无论如何不会动武的,袁术竟连这点 都看不出来,真是十足蠢材。 兵数上,董卓以五打一,虽然在骑兵数量上已不占优势,但骑战娴熟程度上明 显强于孙坚马军,更则有李傕吕布段煨胡轸徐荣张辽可谓是强将如云。 这便是孙坚要独自面对的严峻形势。 话再回到初平二年三月初的一天,田丰千骑突至延津。河水南岸的曹操大是狐 疑,因二人有着半师之谊,且同为袁绍部下,便过河去探虚实。 “孟德?刚说到你,你便来了。快进帐来!”说话者端坐大帐正中,赫然正是 袁绍。 “闻元皓先生到来,我立刻过河探望,不想在此遇上。”曹操压住心中不安, 故示惊讶的道:“本初你何时来的?” “我也是刚到。”袁绍笑着起身,道:“你部孤悬河水以南,在张邈刘岱虎视 之下,日子过得艰难。数月不见,我不亲自过来一趟,怎么也说不过去啊。却好在 此遇上了元皓先生。” “本初你别哄我了。有何大的举措?用的着我曹操的地方,尽管直说。” 因为田丰汇报未毕,袁绍心里尚未定策,便道:“孟德,你身边这员大将仪表 堂堂,可是会稽周仁明?” “本初眼力好生惊人,”曹操遂引见道:“会稽周昂,我的军师将军。”有说 是其弟周(日禺),结局却是一样 “末将见过袁车骑。”周昂躬身一礼,“见过元皓先生。” 袁绍虚按双手,道:“呵呵,都坐下吧。”又对右下的田丰道:“仁明是丹阳 太守周昕之弟。他聚兵二千不久前刚刚投入孟德麾下,据闻仁明精通韬略治军有术, 为不可多得之良将啊!” 田丰点点头,多看了澹然正坐的周昂两眼,旋即又瞅了瞅正肘撑矮几与其轻言 的曹操,视线扫到曹操的晶亮眸子,不由一惊:孟德怎内功大进? 曹操随即转视田丰,沉吟道:“先生从渤海而来,想那幽州定有所变化,难道 是刘伯安答应即登大宝了?果如此,我第一个领兵伐他!” 袁绍漫声道:“孟德你急躁了。” 田丰似笑非笑的道:“我将要说的确与刘虞有关,但不是刘伯安,而是刘孟长。” 曹操惊噫,道:“刘和长安为侍中,怎么他离了长安?” 田丰道:“帝思东归,便使刘和伪服潜逃,出武关走豫兖去幽州见刘虞,令其 将兵来迎。” “原来如此,那应是与士孙瑞一同离的长安。”曹操释然一笑,顾袁绍而言道 :“刘虞此番可就不好决断了。” 田丰颔首道:“孟德果然高明。士孙瑞与杨瓒遭皇甫坚寿阻拦被迫回去长安, 但刘和隙机逃去南阳,却给南阳袁术抓住,这是去岁十一月末的事情。刘虞得刘和 书信后,咬牙切齿,权衡累月,不得已派出三千乌桓骑兵前去南阳。其军定于三日 前离开蓟城。” 袁绍舒身道:“却巧刘和得郭图襄助,逃出南阳,来我军求食。我这边信使昨 日方离,没想今日先生便过来了。正好在此相遇。” 周昕道:“保全刘和,攸关刘虞颜面。幽燕马市重开在即。值得庆贺。” 事情的经过其实是这样的:去岁郭图扮成阴修随从一起到了鲁阳。阴修遇刺身 亡后,他便留做了袁术幕僚,但不为其重,常常是郁郁寡欢。二月孙坚惨败李旻被 斩的消息传到南阳,郭图本自瞧不起袁术的蠢勇贪淫,便决定离开南阳,另投明君。 于是他收买狱卒,营救出刘和,往北而逃。行不数日,又闻孙坚大胜,袁术北 上,二人惶恐不安,便躲进大山不敢露面,直到袁术回军南下,方再北渡河水。刘 和一向与袁绍“交好”,更则袁绍还从吴匡手中救出他过一次,便执意要去叙旧, 捎带要些盘缠。郭图见苦劝不听,再者风餐露宿饥肠辘辘他不过是个儒士,仅会些 粗浅武艺,自是吃不得苦,便同去拜谒袁绍。初一谈吐,郭图即为袁绍折服,就地 便改换门庭,为其清客助赞。 田丰叹道:“未曾想刘和已落入本初之手,直是天意使然啊!” 曹操顿生警惕:看来田丰是为这三千胡马而来,袁绍又为何而来?他二人显然 还未达成一致,却给自己的早到给冲断了。遂道:“前我一直在怀疑刘虞拒绝登基, 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原来是因为公路执刘和为质,心存忌惮。啊,诚如仁明所言, 连自己的长子都无力保全,还凭什么号令天下?” “号令天下?他当然想了。”逢纪不屑道:“一为骨肉,二为皇命,三为反对 的人太多,四为时机未至,所以刘虞才坚决反对,甚至连领尚书事,承制封拜,都 不听。说什么‘今天下崩乱,主上蒙尘,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国耻。诸君各据州郡, 宜共戮力尽心王室,而反造逆谋以相垢污邪!’义正词严的,却未见他出一卒一马 南下举义,反而还控制胡马交易,他的心思谁不知道?” 曹操哦了一声,饶有意味的看了眼袁绍。 “要不是韩馥压制,我本属意奉陈王宠为帝的。”袁绍有些恼火又有些尴尬, 随口就是一句大谎话。 “是啊,韩馥此前阿附董贼,阻你兴兵,如今又转投刘虞,时贬军粮。他只想 割据冀州,心里根本就没有皇上。”曹操就话套话,“韩馥不除,吾等势难齐心以 西。” 袁绍给挠到痒处,赞同道:“是啊,兖州刺史刘岱与刘子惠书曰‘董卓无道, 天下所共攻,死在旦暮,不足为忧。但董卓死后,当复回师讨伐文节(韩馥)。拥 强兵,何凶逆,宁可得置?’刘子惠封书以呈,韩馥竟大惧,反归咎子惠,欲斩之。 后得耿武等强谏,方才饶其不死,令扫除宫门。韩馥此举大失民望,其色厉内 荏可见十足。几天前,冀州大将曲义为刘子惠贬作黔首一事和韩馥翻脸,领本部兵 出城,韩馥与之战不利,退保城池。曲义移兵西近,暗与我结。“ 田丰惊道:“韩馥连曲义都制服不了,何以镇定冀州?” “看来夺取冀州的时机成熟了。”曹操肚里冷笑,刘长官的信当然有效。 “正因于此我才来与你相商,欲大兴兵。”袁绍道。 曹操道:“只是韩馥除邺城三万大军外,尚有安平张郃两万强兵,河水亦有赵 浮水军强弩一万,不好易与。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 “曹将军所言极是,毕竟我们没有七成胜算。”逢纪脑筋飞快,顿时演绎曹操 所未言明,快口快语:“我以为:举大事,非据一州,无以自立。今冀部强实,而 韩馥庸才,可密要公孙瓒将兵南下,韩馥闻必骇惧,以为刘虞欲夺冀州。而后遣辩 士为之剖陈祸福,韩馥迫于仓卒,必可因据其位。” 曹操心错愕,手乃鼓:“妙极妙计。” 袁绍移目田丰,见其重重点下头,不禁喜道:“一语免刀戈,符图啊,你献的 好计啊。往后便留我跟前行走,不用理会庶务了。” 逢纪起身谢拜。 “本初,邺城之间该启用了,再不用都要生锈了。”田丰含笑把话转到他的主 题上来:“北事易谋,南事难定啊。袁术起兵的目的,我们不去探究,但把话说明 了,若让他得刘虞这三千燕骑,其势将难以遏制!” “我这个兄弟……”袁绍一叹,复正颜道:“其实我也收到了公孙瓒来信:公 孙说他知公路有异志,故劝刘虞止兵,反为其无理拒绝。当然公孙不知道有刘和这 挡子事。他二人之间便出现了罅隙。为防公路日后知情报复,公孙不得已遣其弟公 孙越将千骑亦去南阳,他走得比刘虞的早,还是我放他们过的河水。可惜刘和晚几 个时辰才来见我,否则我便留住了他们。” “啊?公孙越过了河水?”田丰大吃一惊,田楷的信还是来晚了,而自己派去 河内的信使也可能与袁绍错过了。 对此,袁绍也很是懊悔,无奈他暂时不想就此与公孙瓒翻脸,区区一千骑兵, 也帮不了袁术多大的忙,心态方才平和下来。 “幽州兵悍,仅次西凉。董贼若闻幽州骑兵参战,势必惊恐,很可能会离开雒 阳西归长安。”田丰凝视曹操道:“趁着刘虞骑兵尚未抵达河岸,我们必须乔装赶 在他们到达之前赶到大谷。” “有刘和在手,且封锁河水,不怕这三千乌桓不听本初的。这乔装之计倒也使 得。”曹操无所谓的道:“如今袁术退回南阳,孙坚孤掌难鸣,老是与董卓相持着, 终非善策。我想我们应该去助一臂之力。” 田丰摆手道:“孟德你为董卓属下所熟知,假冒幽州兵,是骗不过他们的。更 则此地为各方势力之交冲,万不可失却,必须得有你这样的人物把守。所以我和本 初商量过了,此事由我主持。不过我把族里最后一些骑兵都带来,也不过千骑,不 好布疑。你看让仁明率部与我同行可好?” 曹操一怔,放着自己的大将不用,却去找老子要人,既保存实力,又剪裁我羽 翼,你田丰使得好一条借刀杀人计啊! 这也不能怪田丰,只是他对曹操太过了解了,为了袁绍,他不能让曹操羽翼丰 满。 袁绍顿也明白田丰苦诣,一旦曹操和孙坚联手打败董卓,其声望又会提升,因 此不派曹操去嵩山,确有其一定道理。袁绍暗道:你曹操军粮仰我鼻息,前番是瞅 准我不会真心拥立刘虞为帝,就和我故意拧拗,让我下不了台,看你此次还敢不敢 明着反对?想到此,袁绍心里不禁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感。 曹操道:“孟德虽自兵微将寡,但只要能败董卓,也无舍得不舍得!仁明,你 便随元皓先生西去吧。” 周昂略显迟疑,旋即道:“使得。” “如此甚好。”袁绍满意的笑道。 会后,田丰送曹操周昂出营,回到营帐见袁绍正在俯首疾书,逢纪则不在帐中。 袁绍写罢,粗粗一阅,方抬头道:“先生回来了,请坐。” 田丰坐下道:“本初似乎不太赞同我出兵河南,此前交谈为孟德打断,我想这 里面恐有些误会。” 袁绍右腮帮子微微一颤,道:“为何要助孙坚打败董卓,而不着我军威名?既 是真要打败董卓,又何不让孟德同行?” 田丰道:“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但听众人剖析冀州情势,便做了改动。本初啊, 行符图之计冀州落不到别人手里,但有一点你要想清楚:得了冀州后,你还希不希 望董卓早死?” “这……孟德若与孙坚联手,董卓不死也难。”袁绍恍然大悟:“董卓安全的 败回长安,当是我们的最佳选择。先生谋断真乃高深莫测呀!” 田丰淡淡一笑,道:“只要董卓败回长安,南线无忧你就可以安心去夺冀州了。” “先生似乎把握十足?”袁绍微动眉毛。 田丰一指案上墨迹尚湿的狂草,道:“本初,你这不是为我都准备好了么?” 袁绍纵声大笑,君臣相得,莫逆于心。 “本初,我估计这次要得大半年工夫才能回到你身边。” “先生要去这么久?”袁绍十分意外。 “我想到长安转转,会会董卓。” 袁绍目光一亮,旋不无留恋的道:“先生此去,本初如失臂膀啊!” “诶,你得冀州之后,内政当为首要之务,军事则退为其次。而逢纪许攸虽有 智策,然民政皆非其所长,我向你举荐一人,魏郡审配审正南,其人高节广智,可 总领内政。只要内政理顺了,国富民强,刘虞陶谦刘岱张邈之流当不在话下。唔… …不过你要对公孙瓒保持高度警觉,从我族弟田楷信中观之,此人颇有大志和 手腕,刘虞迟早会被其所杀。“ 大谷,旧名通谷,洛城南五十余里,高峰深谷,纵深三十余里,两侧沟壑纵横, 群峰削立,为洛京正前方的一道门户,张衡《东京赋》云“盟津达其后,大谷通其 前”是也。史载大谷关在“故嵩阳西北三十五里,北出正对雒阳,相距九十里”, 由此可见孙坚占领的大谷关在通谷南端,而董卓排兵布阵于通谷北外的洛南城郊。 这只是宗愚揣测,未得实地考察 此关东西峰峦起伏,谷道天成。孙军先锋韩当扎营在关前四里的老羊子岭下; 大将程普驻兵在关东北五里峪谷中,背靠密林,以胡桃山为依托,对大谷关形成有 力的侧翼掩护;孙坚则镇守南关,三军互为犄角,布出一个坚固的三角阵形,静候 董卓光临。 董卓不敢轻率来攻,孙坚也不愿贸然出谷决战。双方僵持了二旬之久,似乎都 在无奈的等待对方的第一计出拳,又似乎暗潮涌动,各有动作。 某夜,华龙一路风尘赶到大谷关,在朱治处正好遇上回报军情的鄯昌。次日, 二人出关,绕过韩当的山地营一路向北,穿行晓色浸染的密林,来到了大风山与二 牛山之间的峪谷里。林径曲弯盘下,尽头乃是一小村,两溪绕之。村子里空荡荡的, 居民早已逃走。葛老根正在村头教柯宇斧法,忙收好家伙,迎上说了几句,便一同 去到村东北的大风山上。 一将注目烧霞,大风吹动,铁衣铿锵,好似山神一般。 华龙小声道:“主公,我回来了。” 臧寇回身,一抹浓髭微动:“唔。见到子虞了?” “见到了”华龙回道。去岁孙坚重病的消息传来,让臧寇突然思念起故乡来, 便遣华东去射阳代他探望老爹和妻子。华东和华龙才得知原来主公华雄就是力挫过 蒯镜奇的一代刀魔寇奴,又喜悦又惶恐,心中那份震撼难以形容。 臧寇转对鄯昌道:“云崖,朱治怎么说?” 鄯昌道:“朱治说公孙越的骑兵已至轩辕关会合吴景,孙将军准备明日出关决 战董卓。他说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那好。” 臧寇说完沉思片刻,然后对华龙道:“子虞怎么说的?” “他说他会即日动身。主公,在陈王府我还见到了华东,他捎来了夫人给您的 一个小包袱。”说着,华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和一小包袱呈过去,“这包袱是夫人 给您,说是您用得着的。这信是分开前梁子虞写的。怕路上不安全,我便自做主张 让华东陪梁子虞去了徐州,请主公责罚。” “哦,这事办的不错。”臧寇将小包揣入怀中,然后抖开了信,口里道:“解 药给了华东了?” “给了。华东说虽然蒙主公赐药解毒,但他决定一辈子追随主公。我也是一样 想法。” 臧寇重逢鄯昌葛老根后,得知梁习为躲避卫家追捕,不得已化名习亮投身在刘 宠门下为幕僚。派梁习回陈国老家,就是要其充当雒阳和射阳之间的中间人。去陈 留之前臧寇曾去找过梁习一次,却发觉他已失踪,加之心里始终有个结打不开,左 兰的死因,便一直没再去联络过。在亲眼目睹无数个家庭破裂灭绝之后,臧寇想起 了远在海边他还有个妻子还有个家。家,对于臧寇而言,是一个迟迟不肯面对的难 题。 听鄯昌讲王萱为女儿取的小名叫潮儿,他又不禁黯然神伤。天下风云起,英雄 弄潮时。王萱的意思是让臧寇不要挂念家中,去努力开创属于自己的天地;另一个 意思却是,涨潮落潮,暮暮朝朝,岁月如流,那是王萱对他的思念。 臧寇这才让鄯昌从伊阙秘密招回华龙,命去陈(国)王府请梁习出面去到射阳 劝说臧戒和王萱举家迁去泰山独孤朝处。臧寇在给王萱的信中承诺,把董卓打回长 安以后,他就会去泰山独孤峰拜谒岳丈,解释一切。臧寇希望能在那里看到王萱和 他们俩的女儿。此时,射阳精英尽随臧洪北上,一旦黄巾复起将无力抵抗,不如趁 着徐州局势暂时平稳,迁回泰山比较稳妥。 信中,梁习简单叙说了他参与陈国钱政的经历,又言天下大乱乃英雄争霸之时, 汹汹兵蹈之下,不知自己这一肚子农商经济何时才有施展的机会。臧寇阅罢,淡淡 一笑,转对鄯昌道:“云崖,小梁子呵呵子虞他真是长大了!” “我想子虞应该会在信里劝老大,争天下!”鄯昌面不泛波的道,“我也写了 封信要华龙带去陈国,我把古梁、阳人二役的经过和我最终的想法都告诉了子虞。” 臧寇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沉声道:“云崖你素不理时政,一心向武,这次为何 转变了本心?” 鄯昌显然是吃了一惊,道:“因为子虞曾经和我探讨过这个问题,我本不以为 然。但古梁、阳人二役让我觉得子虞的想法很有道理,突然间我便兴起了为老大打 江山的念头。可我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呢?难道是因为我自感武学无法再进一步,不 自觉的便想放弃了?” “你这不是放弃,而是另辟蹊径!很多武学宗师都遇到过你这样的情景,破壁 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暂时放下!是放下,而不是放弃。由医及武,是我师傅张 真人走过的路子;由琴及武,是剑圣珩公走过的路子;由政及武,是田丰曾经走过 的路。我也曾有过这样的困惑,我选择的是雕刻。”臧寇严肃的说完,见鄯昌脸色 渐渐蔚然,知其正在捕捉灵光,遂重音道:“云崖,你已开始‘古井观天’的修行 了!” “古井观天!”鄯昌如遭棒喝,良之三肃,“多谢老大指秘!” “路是你自己闯出来的,不必谢我。”臧寇诚恳地道:“不过云崖,我要提醒 你,有这样的一类人,其武功泛泛,其势却凌越众生,他们便是由兵法由杀戮而触 及武道至邪的一面,你在往后修行中一定要切记!虽然至邪亦可通天,但你千万不 要走上这条道路。” “老大的话,鄯昌铭记于心。”鄯昌感到内心深处忽然有了一丝莫名的骚动, 看着异常平静的臧寇,茫茫然的定下心来,然后坚定的道:“老大,你会慎重考虑 我和子虞这个提议的,对不对?” 云崖终归要在战场上成就武道飞升…… 臧寇暗叹了口气,转身望着远远的雒阳废墟,沉思了一会儿,方才道:“是啊, 有一样东西曾经诱惑过我,但后来我把它……舍弃了。”臧寇再次沉默,良之一叹 :“一个奇怪的具有魔力的东西……战胜它,可不容易。武道的至高境界,对人的 诱惑,雷同于此。” “连老大都对此物甚为恐惧,我辈岂不更难抵抗?舍弃了好,省得困惑……” 鄯昌灵光一现,心底暗喜。 臧寇见鄯昌执迷,便也不再譬喻,乃道:“舍弃也未必好。”他目光明亮的对 着鄯昌葛老根柯宇和华龙,索性坦诚心底所想,道:“功名大立,天也。天时不合, 必待合而后行。今朝廷无明主,诸侯无德良,大汉分崩离析而不能守强,此天欲灭 汉,地方各牧守令因是而龙蛇俱起,觊觎九五者如万里河水泥沙俱下。然秦二世胡 亥虽不肖,若无高祖起于芒砀,其未必亡。定邦安国非一己之力能成,然非一人无 以能成。我师父张衡真人归虚前说过,‘大才干大智能大野心大胸襟之人天下只有 一个’,是为天地守神。他老人家要我找出这个人来,辅佐之!因此我说舍弃它也 未必好。等我找到了这个天地守神,再取来给他,成全其天地人和。我自己却不在 乎这些富贵荣华。” 同样经历七大限,蒯镜奇洞察之,并化七情为更为精粹的力量,而寇奴不到半 年便在璇玑室里同样也悟出了化情为力的整个法门,但他却在师奈何杨亮处寻回 “恶”并完全了一己之七情的同时,脱蜕出更加博大的七情,为自己活无可非议, 为他人活得更好而活,更有意义。 听起来很可笑,但只要你去不断思想,从任何一件微碎的小事中你都能联想出 整个天地宇宙和她包容的无限无涯,何况爱欲恨憎这副常人难以打碎的枷锁。师奈 何为何会变成男人的玩物,杨亮为何躲在深院里不敢呼吸自由,这能简单说是寇奴 的安排造成的吗?不是,这一切归根到底是汉王朝的腐败衰退造成的,这是一个时 代的过错。相比而言,师奈何杨亮衣食无忧比寻常百姓好过多了,他们只是个人的 烦恼。 臧寇想如果能让百姓,居其所居,事其所事,爱其所爱,养其所养,这些错还 会有吗?至少臧寇以为会大为减少。但他有能耐去力挽狂澜去做到这些吗?没有尝 试过失败过,谁会知道?但失败带给追随者和百姓的灾难会有多大多深,这是臧寇 不能够预知的。因此,臧寇决定继续寻觅、和等待刘协的成长,以及关注他自身的 成长。 葛老根听过,不甚明白,道:“那究竟是何物事,这般厉害?再说老大都不敢 要,谁还敢要?” 柯宇恍然道:“传国……”说了两个字,便给臧寇目光噎住,不敢往下说。 葛老根顿时心跳加速,脱口就是:“老大你做皇帝,我来当个开国大将!” 华龙喜道:“主公您能拥有此物,这是天意啊!” “混帐!”臧寇骂道,“此话岂可乱说!” 柯宇鼓足勇气,嗫嚅道:“可是可是您心里不是一直都装着百姓装着天下么?” “不一样的,你们不懂的。光装着,有什么用?民无信则不应。百姓的信任是 国家存亡的基础。如何取信于民?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臧寇洒然一笑, 道:“走,下山回村去。” 鄯昌递个眼神给葛老根,示意暂时放下日后再说。既然老大都考虑到百姓的信 任问题这份上来了,那就是有戏。 行不数步,臧寇忽然止步,朝左下松柏林中望去。 “有人!”鄯昌应机疾投过去。 窃听之人轻功高明若斯,虽则顶上山风呼啸,但他能躲过臧寇通天彻底的耳听, 这份修为委实骇人。 臧寇大声道:“云崖回来,追不上他了。” 鄯昌却已听不到了,他冲上树冠,流星般眨眼便不见人影。 葛老根咋舌道:“那厮好快!他会不会是董卓派来刺探军情的?” “应该不是,董卓手下大将,除了牛辅之外,个个我都熟悉,没人有此轻功。” “那就是孙坚的手下了。”葛老根愣愣地道。 “不要管他,传国玉玺对我而言,全无意义。”臧寇望着那片松柏,最终还是 把话挑明了,“不过是块石头,应景的物事,天下不会因之传易而易手!所以我才 把它扔在了京城一口废井里。” 葛老根心神一凛,顿然省悟,叹服道:“老大的境界超迈常人,老根佩服。” 过了半个时辰,鄯昌才怏怏回到水泉村,他已绕着大风山兜了一老圈。但他也 非一无所获。鄯昌发现在大风山北面山谷里,藏着一支数千人的骑兵,不知其谁。 阳光从密致的枝隙透下来,驱散开林中雾汽,寂静的杂树林里,偶有雀啾翅响 和那淙泉坠石,再无其它声音。南行之二牛山腰,抬望群峰丛翠,在云烟的翩舞中 时隐时现若即若离。走着走着,小径两边高大的松柏忽然多了起来,遮住了阳光, 荫凉凉的。整个松柏林区都弥漫着一种清辛的气味,令人心旷神怡。臧寇等人的脚 步顿时也轻了。 刘虞终于出兵了。华龙长在黑山,在幽代也和乌桓匈奴打过几次仗,他从装束 上认出那些人乃是东胡乌桓。自从刘虞重掌幽燕之后,安息兵戎,倡导农耕,与乌 桓各族友好相处,因此这些部族都自愿派人加入刘虞的骑兵队伍,以示恭顺敬畏。 大风山北面这三千骑兵不去会同孙坚,无非是想抢夺战争果实。但其主将周茂 却对假冒孙坚信使的臧寇说他们之所以不投孙坚,只是想先建功,后乃归附,好为 其少主刘和争口气。既然被孙坚发现了部队行踪,他们愿意提前加入到战役部署中 来。臧寇这才知道原来刘和在袁术手里捏着。他在和言语颇短的周茂交换山里山外 董卓军队的情报和想法之后,对周茂及其属下封元表现出来的智谋大为惊讶,认为 其韬略不在袁隗曹操之下,其若真心归依孙坚,打败董卓真的很容易! 这个变数将对整个战役起到举足轻重的影响。臧寇决定去关南把这好消息告诉 孙坚,并随之修正原来的定策。 孙坚并没有住在关上,而是住在关南三里的沙溪村。沙溪涓涓流过,岸上生满 枝梗疏落的小树,正值花期,嫩白细密的花朵缀满枝上,如同五尺高低处平升起一 片飘香白云。 赞一声:“好一片雪薇!” 刹那间,花瓣坠落无数。 溪水无情送远。 叹一声:“匆匆如斯乎?” 孙坚正在营外赏花。守卫上前将臧寇等人拦住。为全孙坚威名,所以很少人知 道这五个何许人,就连孙贲都不知道。孙坚闻声回视,便笑着打个禁声的手势,好 似怕惊落下一地残花。 臧寇笑着走过去小声道:“这花开可真美啊,放眼望去,雪白一片,好似三九 严冬,却又是阳春三月,和风拂面,造化真是奇妙。” 孙坚亦笑道:“前几天都没留意,今个太阳一出,满山都开花了,呵呵我可是 孤陋寡闻,不知此为何木?” 臧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观其美,坚叔又何需知晓其名?”葛老根和鄯 昌狐疑的对视,心说:老大明明知道这花叫雪薇,怎说假话,却是为何?鄯昌轻轻 摇头。葛老根则似有所悟:他相信除了孙坚的手下没人知道臧寇的行踪,而臧寇故 意不说出花名,是在提醒众人窃听者很可能是孙坚的人。 孙坚浑然不觉,伸手擒来一朵小花,放在掌上端详,复又轻轻吹落,道:“是 啊,花期都是短暂的,犹如人生一般,都只刹那灿烂动人,但得其美,何问其究竟? 宣高的心境,实非坚叔可比啊!“ 臧寇言归正传,道:“坚叔,我在大风山联络上了刘虞派来增援咱们的三千乌 桓骑兵,主将是周茂。他的到来将极大提升我军骑战能力,当可与董卓展开大规模 野战。” 孙坚奇道:“这么快他们就到了?周茂何许人也,其人谈吐见识如何?” “言词密察,沉着知兵,有大将之风。” “那他可能是用的假名,怕是一旦输阵,堕了威名。即是如此,便不能用作突 阵,可为侧击。宣高你以为呢?” 臧寇服焉,道:“坚叔言之有理,其必惜兵不愿轻斗,宣高倒未想过此层利害。” 孙坚笑道:“此前定策已无遗漏,他们的到来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 葛老根曾经联手鄯昌大败过孙坚,而他二人面对如今的臧寇时,却一招都递不 出去,葛老根心里便对孙坚很不服气。因此他一直都冷冷的观察着孙坚和往常有何 不一样。孙坚还是那么豪迈,那么迷人,但是葛老根始终觉得孙坚的笑容背后藏着 一丝不自然,而且越听越看越坚信不疑,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冷笑。 臧寇察觉到了这点,也不好明着警告,便地传过去一缕真气,轻敲葛老根靴底, 这是老根知道的一种警示。 “唔。”葛老根轻轻的一哼,转瞅向臧寇。 臧寇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满溪的小白花,显得高深莫测。 午后,臧寇等五人离开沙溪村,取马奔出大谷,往雒阳方向而去。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