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铁索龙泉(一) 问春为谁来、为谁去,匆匆太速。流水落花,夕阳芳草,眼恨年年相触。细履 名园,间看嘉树,蔼翠阴成簇。争知也被韶华,换却诗人鬓边绿。 小花深院静,旋引清尊,自歌新曲。燕子不归来,风絮乱吹帘竹。误文姬、凝 望久,心事想劳频卜。但门掩黄昏,数声啼鴂,又唤起,相思一掬。调寄周端臣《 春归怨》。 独孤峰山脚下,有一精致的小庄子翡翠居,王萱坐在花园里,笑盈盈的看着潮 儿在乳娘和小婢的牵引下学步。 孙相晚梁习华东一天赶到射阳,臧戒偷乐,也不揭穿。王萱得知孙相报来的死 讯,心里颇为忧虑,不知该如何向其父独孤朝解释,但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还是 决定立刻迁往泰山,她相信臧寇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理由,他自己会向爹解释清楚 一切。孙相自是认得华东,大感蹊跷,却也不好多问,便随同梁习华东等护送王萱 母女上路。 到了泰山,独孤朝告知杀死臧寇的人就是孙坚,王萱不敢道出真相,但独孤朝 枯坐绝岭十八个月,已然融会贯通王越偷学《大禹心经》而阐发的《剑论》,更悟 出纵横变化滔滔不绝的独孤一心剑,其修为已和雒阳时判若云泥,王萱任何一丝心 理变化都在他的不动镜心剑上留下投影。独孤朝丢下“臧寇小子!”四个字,便拂 袖离去。 突然小潮儿咿呀笑着张开肉嫩嫩的双臂朝王萱奔过来,小婢心慌慌的挽着系索 跟在后面不得松紧。 王萱急忙起身,突心中一动,犹豫的望向圆月石门,一时间竟然呆了。 小潮儿脚下一趔趄,整个身子向前扑倒。 系索陡然绷直。 “咯咯咯咯……”小潮儿不明白自己怎地就躺在一个大胡子的臂弯中了,不由 得笑起来,奶声奶气的喊了声:“打打。” 这是臧寇第一次听人喊他“爸爸”,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低头亲了孩子一 口,浓浓的胡茬刺得潮儿直喊“打打”。臧寇哈哈一笑,方抬头去看自己美丽的妻 子,幸福的道:“你听她在喊我‘大大’呢!” 王萱禁不住泫然嘤泣:“这是潮儿第一次说话。” 臧寇抱着潮儿起身道:“她第一次说话?” “嗯……” “乖女儿咧!”臧寇将潮儿往上一抛,复又接住,惊得潮儿脸色一白复又兴奋 的咯笑不停。 王萱不依,接过去女儿,道:“潮儿还不到一岁半,禁得起这么惊吓么?” “小潮儿你是腊月初三出世的对不对?”臧寇嘿嘿笑着,伸指头摸摸女儿的小 脸蛋,道:“萱儿,几时到的?”乳娘及小婢急忙给臧寇请安。王萱却不把孩子交 给乳娘,自个抱在怀中,道:“有三天了。但爹不肯来泰山,我怎么也劝不动他老 人家。”臧寇叹道:“故土难离啊,老爹当年为了我背井离乡过。他不来泰山,就 只有我回射阳亲自去接了。” “夫君又要走?” “等袁绍谋得冀州之后,我再南下。” “啊,袁绍望冀思徐,东海也不得平静。夫君的顾虑是有道理的。”王萱借着 话头,“我二叔也考虑到这点,专门派孙相去射阳接我过来。”便把孙相到射阳报 讯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臧寇微微一笑,道:“暂时我还不想理会山下时局,”他逗逗潮儿,又道: “孩子,爹任事不管,专门陪你和你娘亲如何?” “任事不管可不成!”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墙外过来。跟着是鄯昌葛老根的 声音,“见过独孤阀主。” 臧寇吃惊不小。他一行四人在山脚下遇到王家老人,遂命柯宇登山通报,自与 鄯昌葛老根去翡翠居见王萱,孰料独孤朝竟来得如此迅速。臧寇猛记起来的路上曾 见有灰羽翱空直上,料是此禽古怪。 独孤朝迈着方步走过圆月门,来到花径中立住。身后站着高亮孙相二人。 臧寇暗忖:果不出所料,醒樵子将死讯也递到了泰山。“岳丈大人,”臧寇行 礼,“宣高心系妻儿,未及登峰叩拜,望岳丈见谅。” “你一到山下,我便知道了。”独孤朝示意臧寇起来,乃道:“云崖啸林你们 四个都进来。” 待臧寇近前,独孤朝心剑微吟,不由一惊:宣高修为好生了得!但见云山雾罩 不显端倪,镜心剑上反蒙了层细碎水珠。 “岳丈,您是不是见我还活着,十分诧异?”臧寇一语挑开。 “宣高,”独孤朝一字一顿:“给我一个假死的理由。” “请入内堂。”臧寇示意王萱一并入内。 众人来到里屋,华东守在门外。 臧寇乃道:“岳丈,这就是理由。” 随之门窗闭合,挂帘落降,屋内顿时漆黑一片。 独有白玉玲珑闪烁微碧。 此物赫然是 又一枚传国玉玺。 黑暗中十二只眼睛在熠熠闪烁,有惊赞,有狂喜,有收敛。 但玉玺近前的三对眸子,却是不然。二对高深莫测,一对黯然幽哀。 久之,独孤朝语气缓和的道:“宣高自忖你的材能知睿长短,可敌远近诸子?” “圣人作万物观,必循古道。天地正则,‘生长收藏’,圣人法之,而化万方。 治国之道,惟‘救亡图存’四焉。以一贯之,推陈出新鼎新革故,纵横进退, 无不可。“臧寇此言亦是可进可退。 “知天命所归,则归之不疑。”梁习朗声道:“天下之大,当有主公捭阖纵横 之疆域!” “吾等生死追随主公!”鄯昌葛老根皆大喜。 独孤朝寻声逐一看去,似为其三人尊臧寇为主公而诧异,旋哈哈大笑,铿锵言 道:“宣高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从此时起,独孤家族全力助你,进取天下!” “此物为誓。敬请岳丈收藏。” 屋内更暗,随即刷刷帘响,房门自开。 独孤朝起身道:“野佬那边,我来解释。”说完带着高亮孙相离去。 来去匆匆,去来不同。独孤朝内心充满喜悦。臧寇起心争天下,足以解释一切。 董卓关西称帝,臧寇青兖为王,然后…… 次日江湖传言,独孤朝开宗立派,大开山门,广纳门徒。 臧寇王萱两年不见,隔阂冰融,自是两情缱绻,恩爱异常。 突突已是五月中旬,一日华龙自黑山投来。言称三月底,雪雁产下一子,已认 祖归宗叫臧艾。并说张燕请臧寇移驾太行苍岩谷相会。 臧寇错愕。 虽然臧寇说臧艾不可能是他的儿子,但这谜一样的十八月子,还是极大的伤害 了王萱。然而她却力劝臧寇成行,去与张燕结好。 臧寇必须弄清楚真相,遂去山腰忘心斋向独孤朝辞行。 独孤朝却不在忘心斋,他去了峰东侧的通峪。那里号子连天,四五百名赤膊大 汉坎坎伐兮土木兴兮。独孤朝门下弟子全部都要参与建造讲武堂、防御及各自居所, 不论来历武功贵贱高下,一律行之。无挫不扬,这是独孤朝的做派。为了观察每个 弟子的不同禀性,独孤朝还从附近地主手中买下侧峰,要求各弟子喜群居的则合力 建造,喜独处则各自寻地造房。 孙相从一棵老松下走出来,对臧寇道:“寇佬,堂主和应太守在前边。” 臧寇道:“应太守来此作甚?” 孙相回道:“堂主想买下山前那数百亩荒地,但应太守一直都不肯通融,所以 堂主把他请过来看看咱一心堂的规模,彼此商量商量。” 臧寇打量了下通峪,点点头,道:“这山谷容不下太多人,是得考虑扩地才成。 好。你守在这吧。“说完他便沿着山径去见独孤朝。 独孤朝身边站着的那个高雅的中年人,正是当年押解独孤家族迁来此处的泰山 太守应劭。 臧寇为何苗别部司马时,和任东曹掾应劭交情还不错,对买地一事有着几分把 握,他走到二人身前,礼道:“宣高,见过府君,见过岳丈!” 应劭回了一礼,道:“寇将军何须多礼。” 臧寇再礼,道:“府君素为宣高所敬重,您辩风正俗观微察隐,对古今吏制官 仪的研究更是令人折服,况且宣高如今乃一白丁,见到父母官理应大礼。”(独孤 朝暗笑。) “宣高此礼,本府却之不恭了。”应劭呵呵一笑,旋叹道:“唉,如今局势动 荡,战事频乃,本府哪有余暇去做这些寻摘工夫,不过宣高这话倒让本府忆起了好 多往事,岁月如流令人感慨啊。” 臧寇笑道:“府君兵法过人,保全泰山阖郡,当不在话下。想当年,皇甫嵩西 讨韩遂,请调乌桓三千。北军中侯邹靖言乌桓众弱宜征鲜卑,大将军掾韩卓更言应 由邹靖募鲜卑轻骑五千西征破敌,事情由是不决,府君乃言‘可募陇西羌胡守善不 叛者,简其精勇,多其牢赏。……当思渐消之略,不可仓卒望也’,韩卓反复与府 君诘难,先帝乃召百官大会朝堂,皆从府君之议。后,果如是。” 应劭颇喜,却又悲天悯人不胜怨愤的道:“可悲的是,如今诸羌反为董卓爪牙, 洗劫雒京凌辱妇孺,败坏我汉人血统,其行径令人发指。本府思来,很是懊悔啊。 当年若从了邹靖韩卓议,倒好了。“ 臧寇道:“这也不是您的错。邹靖是刘幽州的嫡系,府君不欲其领军,也是有 所深虑的。” 应劭一惊,道:“宣高心思果真玲珑。是啊,刘威德刘恩德,为朝廷计,是不 能让邹靖领军。”复又一叹:“可叹刘虞虽幽燕之雄,却不得不受制于袁本初。真 是一物降一物啊!” 独孤朝见臧寇不解,便道:“宣高,这些日子以来,你充耳不闻天下事,你可 知天下局势已起剧变?” “袁绍何能钳制刘虞?”臧寇问道。 “应大人,还是由我来讲如何?” 独孤朝见应劭颔首,便把袁绍囚禁刘和、周昂领豫州、及孙坚数战周昂不下无 奈退回鲁阳休整等前后事细细道出。(雒阳一战已令孙坚损失惨重,偏逢上兵法出 众的周昂,急切之下更是攻不下轩辕来。) 臧寇大吃一惊,他万万想不到周茂竟会是曹操的军师周昂,去韩镇前他到延津 见过曹操,但当时曹操并无言明此情。但真正令臧寇吃惊的,却是袁绍此举背后的 图谋。袁绍不愿孙坚进攻长安,袁术同样也不希望,因此周昂袭领豫州,就给了袁 术拒绝孙坚西征的绝佳理由。而周昂等不追董卓,反夺轩辕,极有可能还另有深意, 那就是袁绍要确保董卓不被孙坚杀死。此情为臧寇失算。 臧寇不禁沉思起来。董卓回长安后势必会与皇权及保皇派相齮龁,他既自称 “贵无上”,足见其有篡国之心,其称帝亦不无可能。而董卓登基有个前提条件: 山东各军行不成对长安的威胁。孙坚攻打周昂,袁术对峙刘表,曹操暗战张邈,鲍 信刘岱观望,如果袁绍再去对付韩馥,那这山东诸军对董卓真的是一点威胁都没有。 逼董卓西归,再唆使其登基,这就是袁绍的本谋!因势导引筹谋,让各自得偿 所愿而浑然不觉颈上套牢,正是是袁绍的厉害之处。幸得臧寇与他智斗多时,早已 明白他的路数。 臧寇心里又生出三个疑问来:袁绍会不会在统一北方之前与董卓媾和?作为交 换条件,董卓会不会放任袁绍统一河北?袁绍又会不会派高手暗中保护,直至董卓 登基?这是日后布局杀董卓时必须要提防的变数。 应劭不解,问道:“宣高你这是?” “失态失态,听岳丈介绍,我突然想起了邺城的韩馥,有刘虞撑腰他才敢小觑 袁绍,如今他失却靠山,我估计冀州易主的日子不远了。” 应劭望着北方,沉思道:“是啊,4 月中公孙瓒率步骑三万突至冀州,说是借 路讨伐董卓,其实是要袭击韩馥。韩馥内颇不安,即令大将翟充领军赶去安平国会 合张郃部。二军已在信都附近开战了。” 独孤朝介绍道:“目前双方还在交战中,翟充已连败数阵,幸有张郃撑着,才 不至于让公孙瓒沿白沟南下直取邺城。有一点,暂时我还不清楚:究竟公孙瓒是刘 虞派来的,还是他自作主张。不过据我所知,公孙瓒不仅是故太傅袁隗公的得意门 生,他同时还是卢植公亲授弟子。而卢植公此时正在袁绍军中为军师。” 这二起人事,臧寇都是知道的。从此观之,公孙瓒很可能是接到了卢植的传书。 啊,不知玄德云长益德他们三个此番可有南下? 应劭续道:“袁绍得此强援取冀州固然是易如反掌,但公孙瓒也不是好轻与的 人。他志扫灭乌桓而刘虞欲以恩信降之,二人已然不和。公孙瓒早就起了独立门户 的心思。因此,我们也很难说他没有夺冀州的野心。” “府君此言真是鞭辟近(入)里!”臧寇眼前猛然浮现起公孙瓒的模样,一个 骨子里充满血腥的高手,一个在血腥镇压北方少数民族过程中突然崛起的强势人物, 乃道:“公孙瓒那样的人物是不甘人下的。” “由他们去抢冀州吧,”应劭冷笑数声,又看了看山谷里,对独孤朝道:“明 胜公,咱们还是回到宣高来前的话题上来。” 独孤朝笑道:“应大人,一心堂明是武林门派,其实也可以说是泰山的郡兵, 保境护民不分彼此嘛。我这一心堂做大了,对泰山郡百无一害,肯定是有大好处的。” 应劭不动声色,道:“明胜公所言,本府自然也明白,不过郡兵乃一郡所恃强, 郡兵弱而不振,终非长久之计。方才你所说的私兵公资,本府以为也不妥,真要把 私兵用在战场上,恐怕不好统御,对作战不利。” 独孤朝知道应劭提防着自己威凌其上,话里有话,遂道:“应大人你看我这一 心堂总堂地规模也不算大,我仅授徒五百而已。不过总堂下设的剑、刀、枪、箭四 门,则收徒不限,只要江湖朋友肯捧场,都是我的挂名弟子。不如这样,只要您需 要,可随时征调其中任何一门。” 应劭笑道:“哪那来得及?只怕没等你把弟子招齐训练出来,泰山早已被青州 黄巾踏平了。我看还是由你一心堂派出高手来我军前效力,帮本府训练郡兵为好。 明胜公,你就别舍不得了。“ 独孤朝不答,转对臧寇道:“宣高,海滨黄巾正奔走相告,准备复起,有消息 说人数可能近三十万。他们欲乘北方战乱之际,去与黑山张燕合。焦青州弱不能制, 故书告应大人提前做个防备。” 臧寇吃一惊:“三十万?” 独孤朝道:“黄巾历来拖家带口一起行动,真要说啊,说百万口都不嫌少。” 岂不全是老百姓?臧寇微皱眉头,暗忖:青州黄巾要么走渤海横穿冀州去黑山 东,要么走泰山沿河水西行至黑山南。相比较而言,走南路更迅捷也更稳妥些,所 以泰山将是他们西行必经之路。刀兵过处,泰山必然遭劫,独孤峰是臧寇的大本营, 非保住不可。 想到此,臧寇便道:“府君说的调高手出山训练郡兵一事,我看也使得。我的 意思是,派云崖啸林和柯宇去军中历练历练,府君和岳丈以为如何?” “云崖的枪、啸林的斧、还有小柯的斩马刀,足以训练出一支精兵队伍出来。” 独孤朝赞道。 “既然明胜公都对此三人赞赏有加,本府就更无异议了。” 应劭大喜,遂许诺明日派人将山前荒田的地契送来。 送应劭出山,臧寇方才向独孤朝辞行。独孤朝不悦,但没多问,他知道臧寇做 一切事都有其理由,何况连通张燕,确是必要之举。 独孤朝便要孙相去忘心斋取寓居广明湖畔的蔡阳送来的贺礼宝刀“看刃”。二 人同去翡翠居,独孤朝吩咐摆下午宴,为臧寇和鄯昌等人饯行。臧寇决定把梁习也 派去应劭处,学习军政。 酒席正酣,忽有孙相匆匆赶来,右手拿着一柄乌鞘单刀,左手里还捏着一灰羽 斑鸠。 “刚飞到的?”独孤朝边问边接过斑鸠,从其腿上取下竹管,抽出折纸抖开, 粗一看,便陷入沉思。 孙相见机将看刃呈上。臧寇接过,抽出半口,便是一震,乃顾鄯昌而言道: “云崖,这看刃宝刀其实就是上朝佩的容刀,有刀形而无刃,备仪容而已。刀祖名 之为看刃,令人回味无穷啊!” “我记得主公曾说过:古人石刀,赖其刃利,切砍分刮。后黄帝采首山之金, 效之,始铸为刀,用于战阵。我虽对刀不甚精通,但我想”鄯昌犹豫着说道:“刀 无刃,便无所用,便不成其为刀。连刀的最基本功效都不具备,这看刃又算哪门子 宝刀?难道说不能杀人的刀,就是宝刀?这也太牵强了点。” 独孤朝放下折纸,正命孙相把灰羽送走,听到鄯昌发问,乃淡言道:“刀祖看 刃,心已‘无刃’。” “无刃无刀!”鄯昌双眼滚烫无比,离座伏地一拜:“堂主一语破开鄯昌心中 混沌,请受一拜。” 独孤朝愕然一笑,道:“云崖,呵呵起来。”又对臧寇道:“宣高,本是你要 云崖自行参悟的,却让我无心说出来了。” 臧寇正颜道:“救人的刀方是宝刀。刀,道也,行天地正道,则天下无一物不 是刀。万物皆是刀,则无所谓刀也。” 独孤朝神色凝重起来,不为臧寇说的“救人之刀”,而是为“万物皆刀则无刀” 所震撼。鄯昌眼神忽明忽暗,葛老根不住撞墙,柯宇华龙二人则懵懵懂懂。 梁习却感动异常臧寇哪里在说刀,他说的是治国之道啊! 独孤朝欣慰的看着臧寇,感慨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宣高 的武道修为,令我等望尘莫及啊!” 臧寇道:“岳丈过誉了。” “呵呵呵,”独孤朝一笑返人间,飞过去折纸,道:“看看,这定是曹操激怒 了袁绍。” “曹操断粮?曹操的军粮不是一直由袁绍供应吗?”臧寇看过一遍,旋又将之 递给梁习:“子虞你分析一下。” “记得主公说过来泰山之前见过曹操,当时他说袁绍取冀州是形势必然,袁绍 拥冀州方能真正抗衡董卓。所以我以为曹操不至于会轻易激怒袁绍。断绝军粮供应, 袁绍这次可是大怒啊!其间定有古怪……是不是袁绍自己都没粮了?”梁习沉吟着 难以续言。 “你说出了其中一种可能,”臧寇这才说出自己的想法:“袁绍不再供粮给曹 操,其中可能有两种原因:其一如子虞所说,因韩馥不给粮,袁绍自顾不足,便无 余粮给曹操;其二,豫州周昂杀死了公孙瓒的从弟公孙越!要知道周昂此前乃是曹 操的军师将军。” 梁习嗬一声:“曹操可真够损的!” 臧寇道:“不过,公孙越是不是周昂所杀,也很难说。要说是袁术下的黑手, 也很有可能!” 独孤朝淡淡一笑:“宣高意指杀死公孙越乃袁术曹操两相情愿?呵呵,有点意 思。这消息得赶紧派人去布给公孙瓒听!” 臧寇摇头道:“我相信这九成不是孟德指使的。袁绍得不到冀州,便会转攻兖 州,就一定会和张邈刘岱翻脸。而李傕等军尚在荥阳,随时会趁势攻打过来。面对 西凉骑兵,不管是袁绍还是曹操等人,都无必胜把握,结果便很可能演变成势弱的 一方转而和董卓媾和。这种结果,孟德绝对不愿意看到,却是袁术所喜闻乐见。” 梁习明白臧寇的意思了,道:“明胜公,子虞觉得通知公孙瓒倒不急在一时, 因为青兖二州是我们西取天下的基础,绝对不能让袁绍曹操他们得到,维持目前分 裂态势对我们方为最好。等袁绍得冀州,公孙瓒鸡飞蛋打之时再告诉他,我想效果 会更好。只要袁绍和公孙瓒交兵,他们就无暇顾及主公在南面的发展了。” “纸包不住火,这消息公孙瓒迟早会知道。目前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子虞所 说的想必也是张邈曹操鲍信他们所想的。而袁绍很快也会恢复对曹操的军粮供应。” 臧寇望着梁习,点点头,道:“南阳袁术却是一心不让袁绍夺冀得逞。如果公 孙越之死属实,我估计南阳信使此刻己在路上。这就得看袁绍曹操他们有多大能耐 去封锁消息。”臧寇顿了顿,环视众人,道:“我若是公孙瓒,即使知道此事,一 时半会也不会发作,要发作也得等到得失冀州,那工夫!从公孙瓒何时与袁绍交恶, 我们便可知道他的心有多大!” “吾知矣。”独孤朝嚯然一声,含笑颔首:“不管我们参不参与其中,有袁绍 公孙瓒这两个狼子野心家在,冀州必会大乱。所以目前阶段,我们还是把精力放在 家兵培养上为好。其实啊,公孙越是醒樵派人射死的!哈哈哈,宣高,这一点,你 可有猜到?” 黑山南北千里,东西分隔冀并二州,中有井陉八径穿通,山脉西侧是起伏不平 的并州高原,东侧便是平阔肥沃的冀州平原。黑山居高临下俯瞰河南河北河东河内, 极具战略军事意义,“因势乘便,可以拊天下之背而扼其吭”是也。 次日臧寇辞别妻儿和鄯昌等人,带着醒樵子“董卓不称帝,不得入长安”的警 告,与华龙步行向西。一路无话。二人实地考察青州黄巾南去黑山的可能路线,经 肥城、东平湖、苍亭津渡过黄河,再西南行经东武阳、顿丘、黎阳、滑县,于十多 天后的一个傍晚,进入朝歌县境,在淇水河边的临淇聚歇脚。临淇聚位于黑山东南 下的一个小盆地中,盆地纵横不过百里。淇水流过盆地南入河水,东面联着白沟 (渠),因此贯淇、洹、漳诸河的白沟,便成了冀州水军回邺城的必经之路。由于 地理位置特殊,因此盆地虽小,周边却也驻扎有袁绍、韩馥和张燕三方的部队,尤 以黑山干毒部最多。 在黑山军的庇荫下,盆地里的居民也没做鸟兽散,而是安心的农垦生息。 借宿的那家农户不肯收臧寇的银子,说出门在外谁不想有个照应,再说张燕传 令黑山境内不通钱币,一律以物易物,银子值多少张麂皮谁也说不清,索性图个方 便痛快,只要臧寇日后出山带些野味药草来就成,带多带少都行,只当是交个朋友。 臧寇不安,遂去林中捕了头獐子,还斫木雕了几匹马鹿,送给他家小子玩耍。 农户大喜,恶狠狠的说如果臧寇讲义气,以后经过此地就一定还得来他家求宿,不 然他不答应。 臧寇闻言大震,你对我好,我便对你好,农户对“义气”朴质的诠释,让他平 生出许多感慨。义气本来就该是这样,是朋友的话,在你遇到麻烦时就得来麻烦我, 你不来麻烦我,就是你不讲义气,不把我当朋友。守望相助,一户兵二,刘续在《 国兵策》中说到的“一城千家,堪战二千,坚壁清野,整甲缮兵,可抗三万”,正 是黑山黄巾的真实写照。臧寇有些明白为何张燕能聚合起百万黄巾军来,这是黑山 民风使然,更是农户口中的“义气”使然。 臧寇独自去田野漫步,时月华垂照,万点星烁,四周寂无人声,惟有柳上蝉鸣, 草间虫啾。 夏夜的风是最怡人的,在你仰望星河之际,便盗走了你全身汗渍,让你心游华 胥,而浑然不觉。 有风从淇水河边吹过来悠悠洞箫,绵延不绝如丝如缕。 在这海市蜃楼般的朦胧之中,臧寇感觉到了,田野的静谧,小河的潺湲,野花 的芳香,还有几点萤火明暗。 夏夜之美,尽在曲中。 曲中的夏夜也分外迷人。 余音袅袅游曳,万籁俱寂。 曲者、听者、这夜,这风,这天地万物,浑然混同,不再有我。 道本自然。 臧寇感到此时此刻他和曲者心意相通,不禁大起知音之感。 这时候,夜色中远远传过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小女子唐突,不知哪位高人鹤 临?” 臧寇暗惊,不疾不速的边走边道:“在下泰山臧寇,无意得闻仙曲,不想却惊 扰了姑娘。” “你是臧寇?” “然。” “医痴张真人的传人?” “姑娘如何知道?” “……张真人仙逝时,你可在他身边?” “然。姑娘,你这是?”臧寇看见一缕轻纱袅袅升起,冲着自己盈盈一拜。 “小女子闻说李儒乃是王野,那么华雄就是师兄你了?” “师妹?!!!你……说的不错。”臧寇暗忖:难道这女子是王允师傅收的女 徒,怎从未听说过?她又为何问起张衡师傅来?张真人可就我一个徒弟啊。 “师兄……可是去苍岩谷见匡吉?” “可以这么说。” “请不要去,那是个陷阱。” “何解?” “苍岩谷上有太岁。” “太岁?哎,姑娘师妹你别走啊!” 臧寇奔至河岸,四下空无一人,但有幽韵清芳,渐消散。 这是臧寇第一次见到世上有人轻功比他还高。 仰望星空,臧寇喃喃自语。 何为太岁?土星镇、水星辰、木星岁、金太白、火荧惑,太岁乃太岁星君,就 是天上的木星。苍岩谷上有木星?这是什么意思? 突然臧寇想起一局棋来,璇玑室里的天地棋劫。星下落为子,子上冲为星,天 圆地方互相感应。 天上五星对应地下五行,人间帝王更是五行之精凝。 始皇为水,汉高祖为土,代汉者正好应着这木太岁。 苍岩谷上有个人,禀赋太岁,乃万民之主? 这都想到哪里去了?臧寇自失的一笑,旋即又警觉起来:我还是受到了传国玉 玺的诱惑,我会这么想,在我的称帝之心在作祟啊! 称帝?臧寇随即想到,太岁又名青龙,为青帝的居所。 苍岩谷上有青帝?这又作何解? 青帝乃木之正神,木克土! 大禹八意就是“土”的修行,武道的基础就是土,就是源出大地。 臧寇暗惊:难道苍岩谷上有能够克制我武功的神木?人之精进无涯,岂惧区区 一木?更则,我早已从佛门玄宗里悟出了无势无相,任尔通天神木又奈我何? 可思前想后,除了为波俊报仇,臧寇怎么也找不出匡吉要对付他的其它理由, 如果匡吉真是媚娘和周泰的爹周无妄,那就更没理由。 张燕如要成大事,也一定不会拿波俊的死大做文章的。 遥睇崔嵬太行,臧寇突然一笑。 我怎会这么迷信那个师妹的话,她懂我多深?可她为何要阻我上山? 从那弄箫女子问话中,臧寇又想到了师傅张衡,这才忆起《大禹心经》下卷记 载有“太岁,又名肉灵芝,乃岁星神现身,至尊至高,不可犯之”。 秦始皇三次东巡要找的长生不老药就是这“太岁”。除了秦始皇,谁敢在太岁 头上动土? 师妹她是不想让我被太岁吃掉,还是她自己想长生不老? 最后,是那人间哪得几度闻的夏夜箫声,告诉了臧寇答案。 「按邹衍的《五德终始说》论之,黄帝为土,夏禹为木,商汤为金,周武为火, 则始皇为水,汉高祖为土(汉代,土星曾被改名为德星),魏应青龙为木,这是一 种观点;还有人说汉应火德,魏应水德(曹丕把雒阳的“雒”,去佳添水改写为 “洛”,便是对此观点的迎合);当时也有很多学者以秦王朝过于短暂,不配据水 德,故汉应水德,魏应土德。 “魏应土德”,这个观点为大贤良张角(黄天当立)和后来代汉的曹丕所认同。 “建安二十五年春,黄龙复现于谯,其冬,魏受禅”,开国号黄初,黄即土, 表明了曹丕的态度。 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历代皇帝都对五德转移不敢马虎,为何曹丕就不去明白 界定,而任众说纷纭呢? 这就是曹丕有趣的地方:其一,“木代土”、“水代火”、“土代水”都好, 反正都是为“魏代汉”摇旗呐喊的,曹丕是个讲实务的人,因此他也就不去明定, 还故意混淆,让那些个大儒大学究们皓首穷经寻章摘句去。 其二,木“代”土、水“代”火与土“代”水,都是沿着五行相克(土木金火 水)的路子推断的。可是,曹丕他不是武力夺取汉家江山的,他是被迫受禅的啊! 是不能走五行相克这条路的。那就只有“五行相生”华山一条道了,木(立春) 火(立夏)土(先立秋18日)金(立秋)水(立冬),便出现了“汉应火德,魏应 土德”的说法。汉为火,魏方能承其为土。这是曹丕最爱听的。 可古代读书人死拧,不把这当一回事。于是乎,就因为曹丕这点小心思,直到 一千八百年后的今天,也没人能说清,汉朝究竟何德?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