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季冬之渔⑴ 冬十一月,焦和暴病身亡,青州群龙无首。海上有客哀之:“仲冬侵夺,天必 降之罪!” 此时青州黄巾正大举进攻泰山,欲走南线去合黑山,州内空虚,正是公孙瓒夺 取青州的最佳时机。在南皮北部等待多时的田楷刘备部队即行南下,不料大军刚至 乐陵厌次县,距青州边境尚有五十里地,便有消息过来:传闻中被袁绍软禁在邺城 的臧洪统兵五千突现临淄城下,即任青州刺史,阖州依附,惟独北海相孔融以臧洪 为袁绍所表而非长安诏命,拒不认同。青州殷实,军革尚众,臧洪收抚离叛,分兵 守境,百姓复安。田楷随后得闻袁绍遣冀州故将崔巨业兵数万进至平原西平昌,惧 后路断绝,遂止军于乐陵。 公孙瓒闻讯大怒,遂出军屯磐河,上疏数绍罪恶,进兵攻绍⑵。两国交兵,不 斩来使。袁绍乃遣公孙范之郡。范遂领勃海兵,公孙瓒移军南皮欲行整编,却在南 皮以南遭遇三十万青州黄巾。是时,惨败泰山的青州黄巾受济北鲍信和泰山应劭夹 逼,回寇青州济南平原二国,又为臧洪崔巨业二军所逼,被迫进入勃海郡内。公孙 瓒亲率步骑二万人逆击于东光南(今沧州县),大破之,斩首三万余。黄巾弃其辎 重,奔走渡河。公孙瓒待其半济攻之,复大破,死者数万,流血丹水,收得生口七 万余众,车甲财物不可胜算,由是威震河北。冀州诸城无不望风响应。公孙瓒还屯 磐河,乃自署其将帅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兖州刺史。 是年腊月,天下大寒,幽冀兖青四州无河不冰。 袁绍亲率大军挺至广宗、界桥、贝丘一线扎营列阵。同时遣使赶去禀丘,游说 刘岱恪守中立,并令在东武阳的东郡太守曹操移屯顿丘,解除对刘岱的直面威胁。 黑山干毒与黎阳于夫罗联军趁着邺南袁军守备兵力不足,直插位于顿丘北部的内黄, 准备对曹操发动第二次战役。鲁阳孙坚奉袁术令,尽起大军,南取荆州,于樊邓之 间击破刘表大将黄祖,追渡汉水,包围襄阳。 河南尹朱俊以河南残破无所资,乃东屯中牟,移书州郡,请师讨伐董卓。徐州 刺史陶谦得中牟来信,即遣大将许耽领二千丹阳兵赶去陈留与骑都尉臧霸会合,沿 途沛相袁忠、汝南太守徐璆皆派兵同行。李傕郭汜数万兵马过汴水,进屯管城西。 二军相距不足五十里地。 己丑廿九,这是东汉初平二年的最后一天。辰初,陶谦派来中牟的信使州司马 窄融离开中牟城外的朱俊大营,带着随从马弁五人南返。一路上时有中牟令杨原的 地方兵拦截盘问,窄融拿出朱俊亲书,却无济于事,反还多交了两成买路钱,才获 放行。 初平元年山东兵大起,河南境内十室五空,百姓多迁居徐州,是年大荒,留下 的人日子过得极为艰难,不少人铤而走险,盗贼四起。初平二年,董卓大军不再东 向,中牟令杨原乃从任峻献策,以其为主簿,自行河南尹。他联合关东诸县,兵力 近万,命各县保城自守,一地遇贼,八方来救。不久,中牟这支不依附任何诸侯的 地方武装,便成了荥阳李傕和酸枣张邈兄弟之间的战略缓冲。从春三月到岁末这段 时期李傕得董卓军令不再进攻山东,中牟百姓才得以休养生息。治标更要治本,根 据地广人稀的现状,被后人誉为三国农政第一好手的任峻施展治荒手段,禁猎减租 蓄民垦田,是岁秋收之后民心渐稳,百姓稍安。 因此这些兵哥眼里根本就没有前河南尹大人,反而还极度厌恶把战火引到中牟 的朱俊。大义、国贼云云在他们看来是极其苍白的。 窄融对此大惑不解,又心痛银子,一路唠叨,正午前后,一行才来到大胜湖边, 已辘辘饥肠。一马弁指着数里外的城郭,道:“大人你看,开封。您要不要进城去 解解乏?”窄融道:“都饿了吧,也罢,就你进城卖三斤馒头过来。”众皆失望和 不解:“大人怎不进城去?” “谁来出门税?是你是你还是你啊?”众皆退步摇手。“不去了吧。”窄融手 指东南,“我们不去开封,直接沿渠水南行,这胡乱地界我一刹不肯多呆。” 那马弁接过窄融数点过的碎银,便纵马而去。但去了好久,也不见回来,众人 正等着发急,突闻风雷飙至,急忙走避。 但见旌旗蔽空,五千北地骑兵驰骛而至,瞬间围住开封,帅旗中书“中郎将张”。 “张凤舞!连他也出动了?”窄融顿是一惊,暗忖:西边管城李傕,南边开封 张济,正好形成对朱俊的夹击。看来是不能由此南下了,得赶紧回去通知朱俊。不 过董卓既然请动张济出山,便是对朱俊势在必得,我这一去岂不自堕地狱在劫难逃。 窄融脑中灵光一现,北上浚仪再沿汳水南下经梁国回徐州,不就远离战火了。想到 此,窄融不禁自鸣得意起来,也顾不得进城那马弁了,便命手下牵马步行,东北行 出五六里地,再也望不到开封城墙,方才上马飞奔。 傍晚时分,五骑来到冰冻一尺的汳水河边,对岸便是距中牟七十里的浚仪城。 营帐漫漫,似屯有上万兵马。窄融大为惊讶,陶谦说臧霸手上只有一百骑兵,这许 多兵马又是谁家的,难道臧霸他不在浚仪?这会不会是杨原的队伍,又或张邈兄弟 过来了?窄融正自狐疑不决,身后有人喝道:“汝是何人,有何企图?”回身一看, 却是十个巡哨。为首小卒朗目剑眉,身量高伟,手按剑柄,复喝道:“报上名来!” 看装束不是董卓的兵,窄融松了口气,道:“我们是河南尹杨大人手下。几个 军爷,敢问你们都是哪里的?” “哈,一听声音便知道你不是本地人,还杨大人呢,请问杨大人现在何处啊?” “这个可不能说……” “哼,随我去见臧将军。” “臧霸将军?啊呀大水冲了龙王庙,本官就是徐州司马窄融,尔速带我去见臧 将军。”见其不动,窄融不耐烦的道:“别愣着不动啊,耽误了军情,我拿你是问! 你叫啥名?” “吓,阁下变脸好快,像个做官的。本军爷姓赵名开字奕周,大人可要记住了。 来人,帮他们牵马拿家伙。”赵开不动声色的命令道。其余九个巡哨立刻围上去摘 下窄融他五人的兵器。 “你会后悔的!”窄融咬牙切齿。 一行却不踏冰过河,而是沿河南岸东行十七八里地,斜阪渐高,转到一土丘下, 这里才是臧霸的野营。沿路时可见巡哨快捷的经过,窄融大为惊叹,他万万没想到 臧霸的巡哨范围有如此之大。 臧霸手里虽不止一百骑兵,却也不到一千,乃是由鄯昌柯宇的八百泰山兵、本 部骑兵一百和近百名一心堂好手组成。其余臧霸带去泰山的兵马都遣回郯城了。独 孤朝对臧霸接掌徐州军务莫名惊诧,又表现出由衷欢喜。他对南北局势了如指掌, 自是熟悉徐州地方势力的复杂性,便亲选得力弟子作为臧霸的近卫兵。臧霸安排这 百名好手专事巡哨,总哨官便是赵开,独孤朝的大弟子。 为军之道,不在兵多,在乎良将。作为交换条件,臧霸留下葛老根和梁习协助 守郡,应劭方才答应借兵。而鄯昌柯宇则不管其它,一心要随臧霸征战天下,柯宇 还有个心思要为其叔老柯报仇,这点和华东相似,华东发誓要杀李肃为弟报仇。但 他却被留在了独孤峰,臧霸的原因很简单:我不去长安,你便没机会杀死李肃。 孙观兄弟一心守住家乡山水,不愿做任何人的刀,便继续当他们的山大王。他 们同意助应劭抵抗青州黄巾,对太平教的彻底失望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臧 霸亦拜孙观为徐州骑都尉,从而迫使应劭默许他兄弟的割据存在。有孙观扼守华、 费,臧霸才对父亲臧戒及雪雁臧艾母子的安全彻底放心。 臧霸来浚仪不过三两天,因朱俊进屯中牟放弃进攻荥阳,遂回军鸣雁山北隔河 村以观局变。浚仪位于鸣雁山北二十里,⑶杨原任峻不便和朱俊直接冲突,便移治 于此。 到了辕门,赵开径去禀报。虽是黄昏,可耳边听到的全是沉沉鼾声,时时风吹 旗响尤为清晰,臧霸在闹什么玄虚?窄融正在胡思乱想,却见个三十上下的中年人 疾步过来,却是开封巨子郑太的弟弟郑浑郑文公。二人曾在雒阳打过交道,此番相 见郑浑却视如不见,出营门上马叱鞭转眼便消失在夜幕下。 帐内烧着炭盆,马搭子上坐着臧霸鄯昌柯宇三人。赵开进帐道:“启禀臧将军, 属下逮到了几个奸细,为首之人自称是徐州司马窄融。” “带上来。”莫不成是苦露寺的窄融? 少时窄融昂然进帐,随即大吃一惊。 臧霸翻了翻火炭,抬头道:“窄居士别来无恙。” 窄融惊呼道:“啊呀寇将军,下官不知是您,告罪告罪。” “想是窄居士出仕不久,故未谋面,何罪之有?”臧霸哈哈一笑,道:“千里 奔波,窄司马辛苦你了。请坐。”说着抛过去个马搭子。 窄融连忙抱住,告声谢,便分腿坐下,感觉甚是不惯。口里道:“其实下官是 从中牟过来的,不过半日行程。” 臧霸道:“使君接朱俊移书,自当遣使回复。看你如此行速,想来使君已移治 彭城了(今徐州)。” “是啊,下官便是在彭城邂逅使君方才出仕的。来这一路上,亏是有彭城相汲 大人、沛相袁大人、汝南太守徐大人提供良马,否则哪能这般快呢。” “有话你尽管说,我自有理会。” 窄融顿时不尴不尬起来,道:“那是。属下听闻枪祖张济帅五千骑已至开封。” 话刚出口,窄融自觉奇怪的瞟了臧霸一眼,我为何自称属下? 臧霸浓眉一拧,道:“从何闻之?” 窄融被臧霸眼神一逼,不由一慌:“是是属下亲眼所见,就在午前,千真万确。” “原来如此,你从开封而来。”臧霸乃对鄯昌道:“云崖你怎么看?” 鄯昌略作思忖,道:“张济如此做派,确是令人费解。许是担心一旦落败,损 了威名,便提兵前来,好杀人灭口。我想张济午前到达开封,此际应该到了鸣雁山 山南。” “蒯镜奇要取胜张济不是件容易事,既便胜出也免不了受伤。”臧霸点点头, 对赵开道:“奕周你速带人去山南打探,还有,务必探听出张绣是否来了。” “是。”赵开拱手领命而去。 臧霸沉默阵子,又道:“张济这等境界的大宗师无论胜败都不会对蒯镜奇下毒 手的,张济此举可能是为了保护蒯镜奇不被独孤家族所杀。独孤堂主和野佬此刻肯 定就在这鸣雁山中。” “张济想对付独孤堂主?哼,主公你想阿昌怎么做?” “按原计划行动。”臧霸说完,对一头雾水的窄融道:“窄司马,使君可有话 捎给臧某?” “使君表请朱俊大人行车骑将军,属下便为此而来。他对将军,倒是没啥交代。” “表朱俊行车骑将军?”臧霸若有所思,因问道:“使君何来此举?” “朱大人竖旗征讨董卓,天下所望归,使君自然拥其为义军主帅啦。”窄融对 臧霸的提问很是诧异。 臧霸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道:“朱大人他如何作答?” “朱俊大人非常客气,还要属下转达他对使君的感谢。” “呵呵,山东起兵伊始,袁(绍)勃海便自号车骑将军,使君这不是在向他挑 衅么?” “主公,”鄯昌笑道:“我看这朱大人倒也梗性。袁绍本就不值得人怕!” “这……”窄融迟疑着道:“这个属下便不知情了。” “走前,可有幽州使者抵达彭城?” “没有啊……容属下想想,……绝对没有。哦,有件事想必将军还不知道,属 下行前得知许耽将军将率一千丹阳精兵前来助阵。许将军若是沿着睢水北上,估摸 着眼下该是到了襄邑。”「距中牟二百四十里地 “一千?呵,笑话。使君可真会开玩笑。好好,我都知道了。不过一百骑兵而 已,你回去告诉使君,臧霸带多少兵过来,就会带多少回去。” “倒不是使君要许将军来的。臧将军也知道州兵以丹杨兵为主,但营兵三大将 领曹豹、章诳和许耽将军因使君不是州牧,对使君历来是阳奉阴违,而下邳陈家、 广陵赵家、东海糜家、琅邪诸葛家明里都对使君敬重有加,暗里却颇不以为然,就 为任命属下为州司马,使君都不知抵住多少阻力。这次许耽主动领军前来,以属下 观之,恐怕是代表陈糜赵三大家专程来试探将军你的。” “呵呵,想不到臧青州迁居北方以后,这些个小家都窜头成精了。”臧霸笑看 左右。 “主公,鄯昌想去探探那许耽!”鄯昌虎地站起。 “任他来吧。曹豹等人再练上二十年也赶不上你,云崖你还是先坐下吧。”臧 霸听臧戒介绍过徐州人情,州内氏族门阀林立盘踞大县各自为政,各郡营兵也都桀 骜不驯横行乡邻,只是泰山告急,他才借兵北上,未随陶谦移去彭城,又顾虑青州 黄巾渡海来袭徐州,他也没有嚣张大旗,倒是让徐州当地这些个大地主们看低了。 鄯昌复坐下,对窄融道:“待主公过去彭城,看哪家敢放出个屁来!” 臧霸还未开口,窄融抢言道:“这是当然,这是必然。属下以为:臧将军霸气 凛人,望而心折,今虎踞东海,实乃阖州百姓之福。”窄融在浴佛会上见识过臧霸 的武功,心中暗喜:只要靠上臧霸这座大山,陈圭赵昱这些老财算不敢小瞧本官了。 “为将者刚,小损;为将者傲,大忌。云崖,经泰山一役,我发觉近来你杀心 尤重,有些管不住性子,这是武者之大忌,你不可不察啊。”臧霸见鄯昌点头沉思, 再才去看窄融那小人模样,不禁自问:这样个人竟会是支谶大师的弟子,真真怪哉! 随即又一笑,水至清则无鱼,容个小人在身边,对大事的推动反而有利,支谶大师 或许正是为了推动佛教在中土的传播才留窄融在身边的。 “窄司马,请代我问临泉居士安好。” “她很好,此间事了,臧将军抽空过去广陵看看?临泉居士便住在城外西柳河 边的非鱼庵……” “非鱼庵?这名儿倒有几分道家意境,改作‘非鱼观’便更贴切了。” “比丘尼怎能住在道观里呢?”窄融自是不懂。 “汝安知鱼乐?”臧霸遐思翩翩。 非鱼语出《庄子。秋水篇》: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 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 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 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 我知之濠上也。” “临泉居士跳出樊笼,从此不羁红尘,可喜可贺也。” “要说临泉师妹,”窄融笑道:“小支越一天到晚喊她娘亲,闹得满院子笑话, 她倒是有一点点烦恼。” “哦?” “当年,也不知魏伯阳大师从哪抱来的支越,真是惹人喜爱。” 听到魏伯阳三字臧霸脸色凝重起来,喃喃道:“支越是云牙子抱去的?”廿四 夜婴?不会这么巧吧!臧霸暗自惊叹,压在心中很久的一个疑团终于有望揭开,笑 问道:“支亮和尚在何处?” “今年秋上一场大火把甘露寺烧的干干净净,方丈和族人正四方化缘,力图重 建法寺。” “他要知道我来了徐州少不得要讹我一些银子,哈哈哈。” 柯宇看在眼里,暗忖:连番大战在即,主公竟有心情谈笑,唉,我怎就不能静 下心来? 与此同时,长安城东。徐荣走出壁垒森严的军营,他刚与胡轸换班,正欲去别 营休息,却见夜色里一人飞奔而来,不由止步。手一招,垒中冲出一队枪兵。 来的却是司徒王允府的管家宋参,他隔十数丈止步,旋又快步过来,急声道: “事关重大,请徐将军速带宋某去见太师。” “王司徒怎不亲自过来?” “此非久话之地。”宋参言罢不语。 “你随我来。”徐荣摆摆手,散去枪兵,便领着宋参沿着长长的战车甬道一直 走到中垒,右转进了侧门,直入一空帐中。“左右无人,有话直言。” 宋参笑道:“徐将军用不着这般警惕,我乃是郎中令李大人的属下,进司徒府 是为了监视王允。” 徐荣一惊:“王司徒有何不妥?” “非也。是何颙郑太荀攸种辑等人形迹可疑。” “诸子皆为太师亲任,你务必拿出真凭实据。否则我立罪汝。” “既是可疑,当无确凿实据,徐将军这又何必呢?” “你且说罢。”徐荣见宋参夷然不惧,暗忖:此人若非有李儒撑腰,便是古之 国士也。 “下午议郎何颙、郑太、侍中种辑、侍郎荀攸齐来府中说,王司徒忧国忧民夙 夜在公,如今百工咸熙而一岁将尽,便在颂尧阁摆下酒筵想请王司徒一醉。” “如何?” “王大人很是高兴,便随他们一同去了。可不到一个时辰,又铁青着脸回府, 任人不见,独自去书斋坐了一阵子,便赶去见长安令,可能是为了今夜宵禁的事情。 后来我在书斋一角发现一未燃尽的纸片,写着‘秦政’二字。” “如何?” “秦政不就是秦王嬴政么。想想,你会想到什么?” “荆珂刺秦王!!!” “明日岁首,太师一定会进长安上朝。” “不错,圣上还准备大宴群臣,顺便定下大赦的日子。难不成他们几个想伺隙 行刺太师?如此大事,王子师岂敢隐瞒不报?忒老狗活得不耐烦了!”徐荣大怒。 “想必席间王大人仅是有所察觉,众人并未直言,王大人去见长安令,或许会 有所针对的进行部署,这也说不定。但宋参身负郎中令重托,却不能不将此情呈上。” “啊,这几人好生狡猾。如今李大人陪枪祖去了陈留,矛神在管城对峙朱俊, ……好,你且回去,想那何颙武功虽高,却还不是徐某敌手,这事就交给我了。你 回去时,注意不被王允察觉才好。” “这是当然。那宋某便告辞了。” 夕阳刚到广明湖上一尺的时候,刺骨的北风劲吹起来,眨眼便吹没了一切,天 地昏暗下来。湖边,一个小男孩口里咒骂着起身,手持细竹梢子,却一无所获。风 吹着他向南走,吹得他那缀着补丁的秋衣几欲裂飞。男孩却没有一点畏寒的样子, 冻得红通通的脸上愁云惨淡,他立在风中,定定的看着远处朦胧的鸣雁山,牙关紧 咬,猛转身奔湖而去。 “小爷就不信逮不到一条鱼!”他抱起块大石头奋力掷出,将冰湖砸出个大窟 窿,然后折断竹梢,深吸一口气,飞快脱下衣服,正欲望湖里跑,忽又犹豫起来。 耳旁惊风大造,轰鸣着人几懵过去。 “嗤,我才不去要饭吃!”男孩喝喝声声,猛拍前胸后背小屁股小腿,然后深 吸一口气,抓起断竹跳进大窟窿里。 湖水快速平静下来。 这么冷的天,这么寒的风,这么冰的水……葛袍扬角,一个老道兀现湖边,他 四望开去,心说方圆数十里除了湖对岸的秦家竟无炊烟,讨口饭吃可不是件容易事, 只是这娃娃…… 水底下竟比湖上暖和,男孩惊叹着瞪大双眼,如鱼恣游,混沌中他浑身的皮肤 陡然灵敏起来,每一股水流他都能感觉到。猛的利竹一通乱插,突地手上一沉,竟 有斩获。男孩双腿蹬水,哧溜一下冒出水面,奋力掷出鱼竹,随即又沉入水下,再 才扒冰而上,急跑上岸。 男孩咯咯牙响不停,却不去穿衣,而是猫扑狗跳的打了一通野拳,待浑身燥热 起来才穿好衣服,拢拢冰茬茬的头发,望山里跑去,跑出半里地,又慌忙回来,在 草丛里找到那条红白肚鲩,脚踩着用力拔出竹梢,口里骂了句“小爷踩死你个有刺 的。”然后弯腰拾鱼,一路狂奔,竟有不俗轻功。 山脚下有间土屋,乃一弃置很久的茶寮。男孩跑到屋前,便听到一阵猛烈的咳 嗽声,“娘!娘!”急撞门进去。 “孝先啊,咳咳,你怎去了这么久,娘好担心你啊。”沙哑的声音充满慈爱甚 是悦耳,说话的妇人从炕上勉强直起身子,她的脸上布满疤痕,几无二指好整, “哟,孝先,谁家给这么大条鱼你呀?” “哦是好心人家,孩儿都记在心里了。娘您饿了吧,您先躺着,孩儿把它烧熟 了,好过年。”男孩走到后屋,把鱼搁在大灶上,见灶火还热着,便回前屋从墙上 取下把长剑来,舞了两下。 妇人道:“孝先,娘怎么觉得你的内功有了很大提升,告诉娘这是怎么回事?” “孩儿也不知道,可能是吧。”男孩挠挠头,便提剑走进厨间。时冰鱼稍解, 他稳稳剖开鱼腹,扯出内杂放在一陶盆里,再掰去鱼腮,然后右手扣住鱼腮,左手 握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刮起鱼鳞来。 隔壁那妇人还在不停的咳着。男孩先盛了碗热水,然后把鱼下到锅里,端着水 出去。“娘,您先喝口水。”吹了几口,把碗就到妇人嘴边。妇人喝了两口,道: “孝先你也喝两口暖暖。”男孩应了声,把碗放在炕边,又扶妇人睡下。胡乱喝下 几口,坐在炕上静静的看着斑驳的土墙。 “娘,孩儿明个去城里请大夫来,好不好?” “我们请不起的,傻孩子。娘知道自个这身体拖不了几天了,咳咳……” 男孩沉默会儿,又道:“娘您不是说爹在襄阳么,那我们来陈留干嘛?爹不要 我们是不是?他做了将军便不要我们了对不对?” “娘在襄阳没找着你爹,他不在襄阳,娘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你爹调去了哪 里……傻孩子,你爹怎会不要你呢?” 男孩知道母亲在撒谎,去年正月他母子二人坠下山崖,母亲为救他受了严重内 伤还断了双腿,是用双手一寸一寸爬出的鲁山,耽搁太久下肢再难复原,而且她的 脸…… “孝先,今天是腊月廿九,明天便是大年初一了,……大过年的可娘这病,也 不能给你缝件新衣裳,娘心里真是难过。” “我不要新衣裙,孩儿想娘的病快点了好。” “……娘,娘有事要告诉你,孝先,娘带你到这里来,其实是在等你爹,等你 亲……” “不要说了,娘!爹不要你,我也不要他。”男孩忽地起身,奔进厨房。 “他咳咳……” “有人在吗?”笃笃笃敲门声响。 “谁?”男孩提剑来到门边,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个老道,手里还拄着根齐人 高的乌黑的木杖。 老道吃惊的笑起来:“哦哟,小娃娃你当老道是贼啊?嗯好香,像是在煮鱼。” “孝先,天寒地冻的,快让客人进屋里来。” “哎。”男孩仰望老道,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脱口便问道:“道长 会治病么?” 老道把头朝屋里一偏。 男孩大喜:“道长快进屋来。” 道士径直走到炕边,搭脉潜思,良之一叹,悯然注视那妇人,道:“你这病, 老道是可以治的,不过现在还不行,得迟两天。先给你一粒理气丸,调理下内脏也 好。” “多谢道长赐药,小女子感恩不尽。” “娘,水。”男孩看了眼老道,忙递碗过去,道:“娘您都听到了,这位道长 说您有救呢!” 老道问那男孩:“告诉我,谁把你娘害成这样的?” 妇人忙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下山崖。” 道士道:“怕连累老道?谁这大本事专门欺负妇孺?” 男孩眼里顿时充满仇恨,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寒冷的夜晚,他母子在孙坚手下追 赶逼迫下跳下百尺高崖,那心堵嗓门的感觉,是他挥不去的恶梦。男孩大声道: “是孙坚干的!我不会放过他!” “有志气。小娃娃你叫啥名?” “葛玄字孝先。道长您呢?”⑷ “我啊,别人都叫我南天武尊,其实不过是武林中一野草罢了,老道姓蒯⑸。 葛玄你几岁了?”他就是来和张济决斗的武林第一奇人蒯镜奇。 “七岁了。”葛玄自然听说过这个令人又敬又怕的名字,无比崇敬的看着蒯镜 奇,一个和蔼可亲的皓首老道。 “孝先是个孝顺娃娃。”蒯镜奇摸了摸葛玄的头,道:“小娃娃你的内功底子 扎的很牢,谁教的?” “是我娘!”葛玄自豪的道。 “哦?”蒯镜奇侧目那妇人,淡淡一笑:“你来陈留多久了?” “有一个多月了。”妇人怯声道。 “唉……想不到竟会在此遇上行山的门人。” 正说着,忽闻屋外人马声沸,蒯镜奇白眉一耸,随即舒展开来:“‘一场干净 的比武’,凤舞其人,值得吾敬重。”转对妇人道:“行山的剑法只有我真正懂得, 想必你也知道。孝先这娃娃我很喜欢,明日老道便带你们去襄阳。你,不要拒绝。” “小女子多谢道长了。” “好吧,你们母子好生享用鱼羹吧。” 门吱呀开合,炕上多了一袋干粮。 “哟,好一场大雪!”蒯镜奇立在雪中。 立时过来一骑司马,仔细打量一番,“见过蒯道长。”策马西去。 少时,张济李儒二人踏雪而来。 这就是蒯镜奇的派头,只有张济来见他的份,他是不会去见张济的。 葛玄好奇的走到门边,半开着门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枯瘦老头同样也拄着根齐人高的木杖,对蒯镜奇笑嘻嘻的道:“老怪, 快三年不见,你怎满头黑发变白发了?” 蒯镜奇哈哈一笑,道:“还不是宣高那臭小子害我,什么破碎不破碎的,倒是 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凤舞兄,走吧,进山去。” “何为破碎?”张济心中一动,紧跟上问道。 “不要问我,问我也回答不出,反坏了你苦心潜修。” 屋里那妇人咳着说:“孝先,把门关上。”葛玄应了声,却看到凤舞老头身后 的中年男人猛侧身,一眼射过来。葛玄来不及关门,莫名恐慌迅即窜心攻脑。中年 男人轻轻一笑,追上蒯镜奇和张济。葛玄慌忙合门,靠在门上小脸惨白,犹自心跳 厉害。 李儒追上去,笑道:“呵呵,还未开打,蒯道长便使上了手段,仲才佩服佩服。” 蒯镜奇不以为忤,道:“要说啊,死在凤舞枪下倒不枉老道一生研道,死得其 所。” “老怪你这话又说得高深莫测,费我思量。”张济却是止住了遐思,不再心痒。 “那就不去想它。”蒯镜奇忽地止步,杖指山顶,道:“上山,还是下谷?” 夜空雪飘不停,却极平静。 张济伫立有时,方道:“你我此战,一半是为了剑尊,上山!”剑尊王越字行 山。 “说得好!”蒯镜奇率先迈步。 山路转折处,走出两人来,齐躬身行礼,一人道:“蒯真人,在下奉主公之命, 特来为此绝代比武护法。” “你家主人是哪一个?” “袁冀州。” “哦,本初啊,这真是多此一举。”蒯镜奇笑起来,对张济道:“凤舞兄,小 辈们要看咱们两个老家伙打架,你看可好。” “但看无妨。”张济不以为意。 颜良傲然一笑,道:“多谢枪祖!”随手招来锯齿铁枪,尾刺击地闷声大响, 足有五六十斤重。 张济顿时一惊,再看三尺外还有一杆枪身透着古怪的长枪插在地上,不由得又 郑重其事的打量二人一番,叹道:“你二人武功不在李傕之下啊,袁绍军中果真强 将如云。且报上名来!” “勃海颜良。”“真定赵云。” “都是用枪的高手,难得难得。随我等上山吧。”张济将手中木杖抛给赵云, “给老夫扛着!” 赵云怔然接住,却不言语,张手吸来他的九龙枪,枪杖一合,扛在肩头。 “孺子可教也。”蒯镜奇赞一声。 李儒大不安。幽冀交战,袁绍反派高手南下,意欲何为?这绝非保护他老婆的 师傅这么简单。我对田丰隐语透露过董卓登基的一大障碍便是张济,莫非他俩专为 行刺张济而来?这倒和我不谋而合。但此二人会不会出手阻止我杀蒯镜奇呢? 令他更不安的事接踵而至。山顶鸣雁亭中,耸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李儒愠然 喝道:“吕布,你来此作甚!” 吕布大步过来,闻言止步,道:“李大人,奉先此来,乃是得了太师肯允的。” 李儒叱道:“糊涂!”吕布这个匹夫肯定会出手保护张济的!糟糕,此刻董卓 身边似没人敌得过何颙,这这这……又叹了声:“你糊涂啊!你岂能置太师安危而 不顾?” 吕布吃惊道:“不至于会这样吧。奉先东来,并未惊动任何人!?” 蒯镜奇道:“此地勿要谈论政事,免坏了老道心情,一个不乐意,就走了。” 吕布陪笑道:“蒯道长说的极是。” “宣高这臭小子,怎还不来?”蒯镜奇看一眼李儒,道:“李儒,你到崖边替 老道吆喝两嗓子,把寇奴给唤上来。这小子可别是忘了!” 李儒心底一打鼓,犹豫着走到崖边,对着森森夜空,喊道:“寇奴,寇奴,到 山顶上来!” 蒯镜奇对张济笑道:“这厮怎么声音细得跟蚊子一般。” 张济脸一沉,实不解其意,乃对吕布道:“奉先,你去。” 吕布大乐,两步跃到崖前,气运周天,喷薄而出:“寇奴,我知道你来了。” “我知道你来了,吕布。这大声嚷嚷作甚?” 一个声音从鸣雁亭顶上飘下来。 众皆一惊。 雪花扑扑,臧霸纵飞下,对蒯镜奇张济一拱手:“我料二位前辈定会上山顶决 斗,已等候多时了!” 亭上葫芦顶不翼而飞。 吕布略见尴尬。 注⑴:季冬,腊月。《吕氏春秋。季冬》云:“是月也,命渔师始渔,天子亲 往,乃尝鱼,先荐寝庙。冰方盛,水泽复,命取冰,冰已入(入凌室也)。令告民, 出五种。命司农,计耦耕事,修耒耜,具田器。命乐师大合吹而罢。”初平二年腊 月,豫荆冀兖青无处不兵,天地充斥凶戾。次年开始,西京怖乱,陈留残坏,幽冀 兖青豫混战连年,三国进入国家建安之前最黑暗的时期。 注⑵:奋武将军、蓟侯公孙瓒,上疏曰:“臣闻皇羲已来,君臣道着,张礼以 导人,设刑以禁暴。今车骑将军袁绍,托承先轨,爵任崇厚,而性本淫乱,情行浮 薄。昔为司隶,值国多难,太后承摄,何氏辅朝。绍不能举直措枉,而专为邪媚, 招来不轨,疑误社稷,至令丁原焚烧孟津,董卓造为乱始。绍罪一也。卓既无礼, 帝主见质。绍不能开设权谋,以济君父,而弃置节传,迸窜逃亡。忝辱爵命,背违 人主,绍罪二也。绍为勃海,当攻董卓,而默选戎马,不告父兄,至使太傅一门, 累然同毙。不仁不孝,绍罪三也。绍既兴兵,涉历二载,不恤国难,广自封植。乃 多引资粮,专为不急,割刻无方,考责百姓,其为痛怨,莫不咨嗟。绍罪四也。逼 迫韩馥,窃夺其州,矫刻金玉,以为印玺,每有所下,辄皂囊施检,文称诏书。昔 亡新僭侈,渐以即真。观绍所拟,将必阶乱。绍罪五也。绍令星工伺望祥妖,赂遗 财货,与共饮食,克会期日,攻钞郡县。此岂大臣所当施为?绍罪六也。绍与故虎 牙都尉刘勋,首共造兵,勋降服张杨,累有功暛,而以小忿枉加酷害。信用谗慝, 济其无道,绍罪七也。故上谷太守高焉,故甘陵相姚贡,绍以贪惏,横责其钱,钱 不备毕,二人并命。绍罪八也。春秋之义,子以母贵。绍母亲为傅婢,地实微贱, 据职高重,享福丰隆。有苟进之志,无虚退之心,绍罪九也。又长沙太守孙坚,前 领豫州刺史,遂能驱走董卓,埽除陵庙,忠勤王室,其功莫大。绍遣小将盗居其位, 断绝坚粮,不得深入,使董卓久不服诛。绍罪十也。昔姬周政弱,王道陵彁,天子 迁徙,诸侯背畔,故齐桓立柯亭之盟,晋文为践土之会,伐荆楚以致菁茅,诛曹、 韂以章无礼。臣虽阘茸,名非先贤,蒙被朝恩,负荷重任,职在呋钺,奉辞伐罪, 辄与诸将州郡共讨绍等。若大事克捷,罪人斯得,庶续桓文忠诚之暛。” 注⑶:现开封,此前把它当做了古开封。 注⑷:葛玄(164-244 ),字孝先,本是山东琅琊人,高祖时徙居句容(今属 江苏)。幼而好学,13岁就以博学闻名,15岁名振江南。有人要推荐他入仕作官, 他说:“我喜欢蔬食被褐,枕石漱流。”于光和二年前来天台。在赤城山精思念道, 遇左慈授以五卷丹经和白虎七变、炼气保形、治病劾鬼的秘法。三年学成,善胎息、 辟谷。云游括苍、南岳、罗浮、阖皂诸山,修道炼丹,世称“太极葛仙公”。和《 寇奴传》中的葛玄有所不合。 注⑸:蒯,多年生草本植物。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