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幼虎⑴ 霸陵北五里位于滋水西岸的下垓聚,有十来间农舍,几个小娃娃在屋舍间追逐 嬉闹,大人们则围在碾子场神情兴奋的还在议论经过多时的大场面。臧霸刚走到聚 前,忽闻河边一声马啾,随即聚北传来几声叫唤,不类骡声,不禁止步暗忖:这小 地方怎蓄得数马?沿脚下土路右岐下去河边有十来株柳,郑太那小舟便藏在柳下。 臧霸本欲徒步行过白鹿原,他朝聚里又看了看,便向河边走去。 柳前河滩上,一株野枫向水屹立,孤芳自赏。但见一指青带拢发披肩,六尺蟒 鳞长刀腰悬,随着一声清啸,九尺爪黄飞电驰定。臧霸暗赞一声:好个汉子! 那人上马圈回,傲然远瞰臧霸。 曹池?!臧霸一惊,狩虎神捕改回本名曹纯投奔其兄曹操麾下有年,何来现身 此间?莫非带着孟德的使命来着?臧霸稍一迟疑,便掠身过去,止于丈外,再作观 止,便感此人野性十足,颇具强者风范,乃道:“在下泰山臧霸,敢问阁下尊姓大 名?” “刀魔接我一刀!”话未毕,马离弦,刀出鞘,挟天赫之怒,激地裂之威,其 势可挡,孰不可当。 “看刃磨天!”臧霸右手握刀柄,左手推刀背,喝声硬架。 电闪雷轰风驰过,惊心动魄一瞬间。 臧霸回刀入鞘,看那马客勒马掉回,平刀静观,其刃三分处始由赤亮转乌。 “好刀法好内功!哈哈,在下谯国曹仁,久仰刀魔大名,今日一见,真他娘的 痛快!”不出臧霸所料,此人正是曹纯的同产兄,谯国江湖老大曹仁曹子孝。 “子孝猛冠二州,果盛名无虚。”臧霸畅怀笑道。曹仁的武功较曹纯有霄壤之 别。 曹仁下马,故嗔道:“孟德兄长说你会在鸣雁山见证蒯张之战,不料你竟溜之 大吉,害我空跑一趟,哈哈哈不拼你一招,这口鸟气怎咽得下去?” “好马!”臧霸看看神骏非常的爪黄飞电,“和我的坐骑草原有得一比。” “哦,那可要找机会比试比试。”曹仁老大做派,凡事不肯人后。 臧霸欣然允战,又道:“子孝可有见到毒圣与枪祖之战?” “那是当然,真他娘的一通好打。蒯京张济李儒吕布颜良赵云还有个假冒你的 高手,打得一塌糊涂,尤其是赵云三战吕布的机变,不枉我和师傅在林子里捱半宿 风雪。” 臧霸心底升腾无数疑团,乃一一问道:“赵云和颜良也到场了?这好生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俩个是袁绍派来保护蒯镜奇,免得他受伤被宵小侮辱。” “蒯镜奇受伤了?” “小伤而已,蒯镜奇一身是毒,等闲谁去惹他?不过颜良赵云还是护送他回荆 州去了,这倒是有点蹊跷。” 曹仁明显是在套话,想必是荀悦给荀彧的消息不确定的缘故,臧霸微微一笑, 道:“可是孟德觉得他二人南下不光是为了观看比武?” “宣高倒是精明。是啊,我兄长得知颜赵乔装南下,感觉应和孙坚刘表交战有 关,刚好我去东郡送兵,便叫惠言和我同行。你那把弟惠言跟着他们到南边去了, 以他的精明应该可以打听出什么来的。” 中原无人识得颜良和赵云!闪念间,臧霸背脊一寒,袁绍不用他俩对阵公孙瓒 反遣其南下,目的只会是去夺华龙所告知的“传国玉玺”!他二人武功都不在坚叔 之下,再加上毒圣蒯镜奇,只怕坚叔凶多吉少。臧霸不禁忧心忡忡。 曹仁问道:“宣高你在担心?” “在我看来,刘表得蒯越蔡瑁辅佐,他的荆州兵足以抵挡住孙坚的进攻,因此 颜良赵云绝对是不请自来。袁绍这人诡计多端,很难分辨其真实意图,但他二人南 行肯定和孙坚有关系,甚至会对孙坚不利,这是不用怀疑的。孙坚独力逐董卓西逃, 此人义勇冠山东,实我敬重之人。其若英年早逝,实在可惜。不过,眼下也顾不得 他了。”臧霸说完,停了停,暗忖:孟德与黑山酣战之际,放曹仁这等高手来长安, 定有重要任务。因问道:“孟德算准我会来此?” “是荀彧说的,他说你会来长安刺董。” “还是文若知我。” “嗨,荀彧还说你糊涂呢。牛辅段煨董越三军如弓,李傕郭汜贾诩为箭头,郿 坞董卓董旻为箭尾,长安徐荣胡轸处箭中。你贸然杀董,不被他们回军包饺子才怪!” “啊……文若比我看的透彻。那孟德如何论之?”行刺如果失败,臧霸也有后 续手段,他却想听听曹操的说法。 “我兄长说今时不比董卓进京之时,如今他势力巩固,兵力庞大。杀董易,善 后殊难。贾诩这个人你可能不清楚,我兄长可是吃过他闷亏,当年险些命丧徐荣之 手。我兄长说虽然李傕郭汜不敌宿帅朱俊,但朱俊他绝非贾诩的对手。若中牟的朱 俊不能拖住李傕甚至被其打败,那么你贸然杀董的直接后果就是牛辅等三将包围长 安,最坏的后果就是屠城亡国。我兄长如今被黑山贼纠缠,腾不出手去帮助朱俊, 而你尚未慑服徐州豪强,带去陈留的兵不过是个样子,起不了作用,因此这次还不 能杀董。”曹仁一路背诵,毫不打哽。 “且打住。”臧霸胸中另有丘壑,与曹操的想法大相径庭,二人的分歧就在于 对朱俊的信心。臧霸和王允也有应对朱俊落败的招数,就是断虎之哺。但此计也有 个前提就是朱俊不至于速败,他能拖住李催十天半月。臧霸暗叹,如此一说醒樵子 这两天是不会回京的,以他和贾诩的智谋及李傕郭汜的战力而论,或许此刻朱俊已 经兵败如山倒了。贾诩,我怎就没看出来这个好色的结巴有多厉害?董卓和李儒把 他插在山东孤军之中暗为谋主,不正说明了他的价值?我还是识人不明、情报不足 啊。 而何颙执意要杀董卓的原因,臧霸随即也告明了:就因为董卓以为何颙是袁绍 的人,所以何颙才会行刺,他必须破坏董卓和袁绍的结盟。董卓一死,李傕等无主 之旅便不会去投袁绍,而会成为中原巨祸,不管进攻那个方向,都会彻底打破并豫 兖冀司隶格局,这便给了孙坚充裕时间去夺取江南。 而袁平的布置则是为了袁术,因为谁都知道孙坚是袁术的心腹爱将。至于何颙 转投袁术的理由,实在太多了,袁绍为贱婢所生此一条足以让袁平相信。 唉……臧霸幽吐一气,回到曹操身上来,道:“孟德可有说过,杀董真正关键 还得说是李儒对不对?” “李儒这家伙人鬼武功也鬼,不好对付啊!”曹仁点点头,“我兄长说杀董还 得具备三个条件。” “子孝请继续。” “我兄长说杀董得有三个前提:少帝必须有强力外援,便是兖州的他和徐州的 你,此其一;董卓身侧得伏有内间死间,此其二,这是王允要做的事;其三,徐荣 效忠汉室,这点尤为关键,长安城外那三万屯军的统兵徐荣是西凉诸将中的外人, 他不是凉州人也不是并州人而是幽州辽东人,若不是李儒赏识,以他屡败之将的身 份未必能压住胡轸等人。此三者具备,方可杀董。” “徐荣?”臧霸自问。 “皇甫嵩!”曹仁代答。 臧霸恍然一叹,孟德龙潜之何日,方见于田? 曹仁摇摇头,道:“其实这次真是行刺董卓的好机会,可惜我兄长死抱着‘忠 臣不贰’不放,还叫我来劝阻你。嘿嘿,我可不管这些,先看了比武再说,董卓死 不死先放在后头。你呀……不争气,害我说的口干舌燥。” 这话说的不简单,曹仁是唯恐董卓不死西京不乱少帝不薨,但曹仁又必须忠于 曹操的军令,所以他才有如此大的遗憾。臧霸闪了曹仁一眼,感到眼前这个豪声大 气的江湖汉子有着极为冷静缜密的心思,他还听出曹仁心中对曹操怀有深沉的敬重 和企盼。 “子孝你如何会在此处等我?” “我师傅要我在霸陵附近寻你,我就过来了,见有五骑在此间搜寻,你不是在 那林中藏了条小船么,我想你可能会来此取船,就在此等咯。” 臧霸恍然聚中因何有马,他先还以为聚北临时驻着西凉骑兵,方来一探究竟。 随即又心头一撞,以他之能竟未察觉有人暗中监视,此人武功真可谓是空前绝后。 臧霸乃道:“敢问尊师是哪位高人?” “那可真是高人,不过我说了你不一定知道,蓟子训⑵。”见臧霸摇头,曹仁 便滔滔不绝起来:“我八岁那年让他把我逮着,说我撞倒了他还不赔礼就要我跟他 走。我当时小,心说遇上了人拐子,可又打不过他,只好跟屁跟了他三年,天天啃 树皮草根,好不容易偷跑掉。在九江老子见白龙门欺行霸市还想占渔家小妹便宜, 因那小妹赏了老子一碗鱼羹,就打伤了几个爪牙,后来白龙刘典亲自带人来擒我, 也被我一拳打死了,结果就在江湖上出了名。唉,我这才知道蓟子训其实是个高人, 就四处找他,可一直没找到。两年前,孟德兄长起兵,老子也要过去帮手,我这师 傅突然就来了,把老子教训一通,说他四百年来授徒无数,就我最顽。我说你吹吧 你,四百年,不过心底真是很欢喜,就从他又啃了两年树皮。” 臧霸大奇,道:“你师傅呢?” “他说和师祖爷黄石翁两百年没见,又嫌爪黄飞电太慢,就先来了霸城。” 臧霸心说这个蓟子训可真能吹。 “你别不服气,我师傅在华阴撵上的你,你当时在嘘嘘,就没察觉到。嘿嘿, 你默认了吧。一个时辰前我赶到霸城,他就把我给支到这边来了。” 臧霸叹服不已,道:“蓟前辈真乃活神仙也!令我好生敬仰。子孝快带我去拜 见你师傅。” “哦,不忙不忙。”曹仁笑道。 “就你古怪!左右是等,你给我说说在鸣雁山发生的事。”臧霸既明曹操所想, 便知曹仁等的是什么了。 曹仁一边比划一边说起那场风雪夜战来。正说着就听密雨蹄响,一队骑兵迅速 奔上河东堤岸,一线长蛇,百箭上弦;臧霸回身转看西边,从聚上亦驰来百十骑, 铜甲银枪一马当前的大将正是高顺。 董卓在白鹿原上遇见董玉娥后,便命高顺通知徐荣疑有刺客伏击命其稳健从事, 徐荣即派李肃部南下增援,并借少许骑兵给高顺,命其在霸陵以北地带搜索。董卓 不在时,诸将以中郎将徐荣为大,这是李儒定下的规矩,位高如胡轸者都必须听命 于徐荣。见徐荣明白便宜李肃军功,高顺却不去争功,乃分兵划片搜查一切可疑。 得报林中小舟之事,高顺感到可能是条线索,便留兵守待,却也没放在心上。少帝 大驾北去,徐荣留他盘查霸陵守卫时也没提及。可高顺万万没想到陵卫竟悉数毒毙, 再得知射阳箭亦不见,大懊,方才想起此情,即刻分兵赶围过来。 曹仁不待高顺问话,对着河水就是劈空一掌,水幕轰然陡立,坠势更惊。 高顺注目有时,他明白这人依着江湖规矩在向自己挑战,“好功夫!”赞一声, 高顺插枪下马,走到水边,沉声拍掌,立有一线白龙窜空,足十丈之迈。他内力不 比曹仁,但运力之巧却也令人叹为观止。 “呵呵看老子屙屎,他也屁眼痒痒。”曹仁谑笑一句,见高顺无动于衷,这才 钦服,“这汉子,你果然了得!”说起正经话来,“在下东郡别部司马曹仁,还没 请教高姓大名。” 高顺心底吃惊不小,抱拳道:“长安别部司马高顺……?”高顺话说一半,直 感曹仁身边那人气势陡然勃张,如拔地雄起太岳,再与臧霸眼神相抵,刀——魔?! 高顺孤立水边,左右无援,又不知臧霸要做什么,饶他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心慌意 乱。 臧霸取下铁弓。高顺失退一步。 弦响空,水流长,臧霸竟空射一箭。 曹仁欣然一笑。 高顺愈发疑惑,沮丧和郁闷一下子笼罩住心头。滋水两岸他的手下正惶惑的等 着他下达命令,他必须给出号令。高顺艰难的蠕动嘴唇,勉强笑道:“寇将军别来 无恙。” 臧霸微笑道:“正德,我可是饿了。多年不见,你不请我和子孝吃一顿么?” 高顺立刻放松下来,道:“刀魔开口,这东我不请行么!” 曹仁道:“吃完,咱们去见董卓。” “见太师?” “我保准董卓那张肥脸如沸水滚过的十字丸子,乐(热)开了花。” 霸城四面环水,西边是霸水,其它三向则为漕渠和故渠。高顺带队北行,来到 渠桥南,隔渠便见三里外的霸城城门紧闭,城楼上百旗招展,肃杀威风。 “城垣上似有刀弓巡行。”臧霸骑在一匹白马上,细细分辨道:“观其旌旗, 应是清寇都尉第五俊。”高顺眺望道:“第五俊乃王司徒请旨招来卫戍的。他本屯 兵在秦虎圈(霸城西北,在霸水西岸)。”曹仁问道:“这个第五俊不会是董卓的 死党吧?徐荣不是个马虎人,怎如此大意?让第五俊守城,万一他趁董卓进城之际 于城头放箭,老子岂不白跑一趟?” 高顺浑身一颤,仿佛看到城墙上飞箭雨石,急令道:“止军!守住桥南。”曹 仁和臧霸相视一笑。臧霸道:“给天作胆,他第五俊也不敢的。正德,你派两个小 兵进城担些酒菜过来就是。你可别想借机赖酒。”高顺不自然的笑了笑,道:“正 德护主心切,让刀魔见笑了。”乃命二骑叩关,余下骑兵则沿故渠散开,就食歇马。 第五俊得闻高顺遣二骑叩关沽酒而不近城下扎阵,便感异样,一下被臧霸的敲 山震虎给震醒。如此部署董卓岂会入城?委己守城莫非是徐荣在引蛇出洞?想到此, 第五俊立刻稳住二骑,吩咐亲随去乐律里置备酒膳,并将此事通知王允。待一切妥 当,第五俊亲领一队步兵,担酒挑食出城过来。 有第五俊作陪,高顺这才放心畅食,酒却一滴不沾。 未初时分,漫天蹄响,近三千骑奔雷而至。高顺和第五俊列兵桥南,齐迎住赤 龙驹。第五俊拱手道:“长陵第五俊在此恭迎太师。” “唔辛苦了第五。”董卓简短的问道:“正德,汝何在此?” “回禀太师,霸陵守卫悉已暴死,乃中毒所致。末将守备森严,料是无人可以 从容进出霸陵施毒,所以末将以为他们全都事先服下了缓时发作的毒药。” 一听此话,臧霸曹仁讶然互望,因为高顺完全可以不加上后面一句。 “你是说他们为了配合行刺老夫连自家性命也不要?”董卓语气峭寒,“可有 盘问其亲族?” “住在官家居舍里的也都死了。尸体全给杜叔明圈走了。”高顺实话实说。 “废物!”董卓甩手一马鞭,脆炸炸地在高顺脸上留下一绽血槽。 见董卓如此糟践部下,曹仁颇为高顺不值,暗叹人才可惜。 张辽忍不住奔过去道:“太师,文远以性命担保正德绝非有意懈怠,他的这些 过失不是因为他无能,乃是因为对手实在太高明了。这帮人财大气粗,手段毒辣, 不留余地。一日不得除之,国家无宁日,百姓无安寝。找出他们,才是当前最重要 的啊。” “对,这位将军说的极是,能让这么多人甘心受死,这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必定 ‘财大气粗’,断了他们的根,就是钱财,堵住东边过来的援助,这帮子人还不末 路穷途自投罗网?”行刺你的人不是为了忠义臣节,纯粹是为了钱,臧霸这不远不 近的飞句,让董卓听了很是受用。 “正德,既然文远为你求情,那你就戴罪立功,待会老夫跟宣司隶说一声,明 日你即随他彻底搜查京兆各大富家。记住,一定要把我军今明两岁的粮饷弄得硬硬 实实!”董卓心性反复无常,一鞭过后立刻又赏了高顺一桩肥得流油的美差,可惜 高顺整个一榆木疙瘩决不会徇私,直把李肃馋得瞳比眼大。 “谢太师不杀之恩。末将一定竭尽所能,…为我军筹饷。”高顺硬挺身躯,顺 着董卓的目光转看去,忍痛介绍道:“太师,这位是刀魔寇奴寇宣高,另一位是奉 曹操之命来京的曹仁。” 曹仁走前道:“东郡别部司马曹仁子孝参见董太师。” 臧霸跟进亦道:“泰山寇奴见过董大人。” 董卓浑身肥肉一抖,随即凶狠的盯着马前曹仁,喝道:“尔来何事?” “家兄思慕天子,命我前来送表忠心。”曹仁面不改色。 “哟哈,孟德在山东混不下去就想着投靠老夫来者?” “非也。太师乃大汉臣工,家兄亦大汉臣子,何言投靠太师一说?家兄身在河 济,心在长安,实为大汉忠臣。山东流传当今天子非孝灵先帝所出,意欲尊重刘虞 为帝,我兄长独力驳斥,终罢其议。此事太师理应有所耳闻。如今天子渐长,华表 聪慧,若得贤臣辅佐,势为一代明主,想来太师亦不愿重放冲质二帝事。成大事者 必善权衡,如今天下汹汹,不合而斗,伤敌自损,致令他人坐大,绝非英雄所为。 未知太师意为然否?”曹仁侃侃而谈。 这个曹子孝背功一流。玩笑归玩笑,臧霸内里实为之叹:董卓尚未明张篡位之 心,曹操便用忠臣飞之,再钩以势合,要董卓做出决断。多一个敌人还是多一个盟 友,决定权交给你。 董卓于默中爆发狂笑。“好个曹阿瞒,你就给老夫好好呆在山东吧!你——曹 仁,老夫即表你为厉锋校尉,且随老夫入城面圣。”如今曹操四周强敌环伺,处境 危如累卵,对其派来投石问路的使者,董卓自然要好好笼络,用以掣肘袁绍留做他 日马前卒。董卓对曹操的感觉还杂揉着惜才、怨恨、忌惮和内疚,故有表封曹仁之 举,以示信任。 曹仁拱手谢之。 董卓这才转问臧霸道:“冷面刀魔神龙见首不见尾,老夫闻名已久。未知你见 老夫又为何事?”董卓只认识“死”在孙坚枪下的华雄,并不认识削瘦的寇奴,但 他感觉这个状似寻常的汉子有种他形容不出来的暗势。想起寇奴有个“杀人王”的 绰号,董卓不禁更感压迫,毕竟二人在十步之内。势之争,此消彼涨,因此他的语 气才不那么霸道强横。 “我流浪江湖居无定处,然一路江山,满目苍夷,不由心起悲恻。不合遇上徐 州陶使君,这才再次出仕为徐州骑都尉。我这次出仕,非为功名利禄,乃为阖州百 姓不受战乱之苦。然徐州兵家争地,百万流徙不安,陶使君担心徐州会大起黄巾祸 害天下,然使君不掌军政,有心无力徒之奈何……”臧霸故作一叹。 董卓果然接话道:“原来寇奴便是臧霸,臧霸就是寇奴。老夫觉得奇怪,你怎 么就不愿来辅佐老夫,反去帮陶谦这竖儒?” “游子行万里,根却还在故里。”臧霸语气深沉而怅然。 “是啊……”董卓深有同感,立又恢复常态,大声道:“陶谦想作徐州牧,就 不会派你去陈留……你怎会这般快捷?” “我带去陈留不过一千兵,隔靴搔痒无关大局,且已回师东归。董大人也知今 时天下格局,陶使君若明里交好‘万岁坞’,那兖州刘岱、青州臧洪、泰山应劭、 陈留张邈兄弟还有陈王宠、甚或南阳袁术都会竖旗讨伐夺我徐州。” “郿坞就是郿坞,别耸着老夫上火架。”董卓冷笑又似微笑,道:“徐州牧不 是随便过来个人说几句美言,老夫就会给的。何况陶谦历来不敬朝廷。——实说了 他想作徐州牧,诚意还不够。话又说回来了,老夫想弄明白一件事:究竟是陶谦想 作徐州牧,还是你臧霸要做徐州王?臧子源掌青州上下,你领徐州兵马,莫非你臧 家——意图不轨!!!” 臧霸淡淡一笑,道:“董大人,此乃臧青州托我转呈给你的宝弓。”说着取下 后羿弓交给高顺,回对董卓道:“董大人,我知你戎马生涯,视钱财如粪土。是谓 宝剑赠英雄,敬请笑纳。” 董卓少年时以骑射闻名,得臧霸投其所好,顿时眉开眼笑,接过铁弓粗一打量, 便欲张之。 其侧徐福小声道:“太师,时候不早了。” 董卓大怒转身就弓打去,却被徐福顺势运巧劲,双手接过。“果然是射阳弓。 太师,元直为您收好。” “确是好弓,我朝名弓无出其右。”董卓一语化去尴尬。他青年时与臧旻有过 数面之缘,当时便拉不开此弓,何况如今气力已衰。董卓闪了臧霸一眼,此人功力 果然了得。 臧洪遥比秦齐,而陶谦尊优不比曹操窘迫,故此二人对董卓的吸引力都不够大, 他倒是对臧霸很感兴趣,有心扶植,倒也没多想臧霸为何与曹仁同来,听徐福一语, 又问了第五俊几句,便启程赶去霸城。 徐荣已领兵出西门绕行过来,在南门外等候。 霸城官署居城正中,方三百步,四向开门,路达城门,分城为四坊。西北阜财 里为富贾聚,东北乐律里为酒旗风,东南霸城小市为民廛,西南聚贤里为驿舍和学 堂。清寇都尉第五俊在城内密布下五步岗和巡哨,店肆民居一律关门闭户。而阜财 里则为徐荣胡轸的西凉骑兵接管,因为梵清寺就在里坊西北角上。古云“富而知礼”, 确有其道理,处在阜财里的梵清寺就是个极幽静的所在,乃信徒黄豆捐宅改建而成。 梵清寺因此便和长安那些依从西域传来的建制,以佛塔为中心,建造起来的庙宇的 布局迥然不同:朱柱素壁,前为佛殿,中为讲室,再后才是十丈来高的五层木塔。 寺门南开,门前踞两石狮,胡轸守二狮中。 董卓在第五俊和徐荣导引下来到寺前,却不下马,而是神情不悦的俯视迎出寺 外的王允,道:“子师,这人都死哪去了,怎无人出来恭接老夫?”他浑不把王允 当人。王允面带戚容,道:“太师有所不知,皇上诵慈恩经时思念起先帝爷和皇母 王美人来,已悲恸哭绝过两次了。允实在是六神无主,手足发战,……唉,太师你 来了,允这心才定得下来。失仪之责,允甘愿受罚。” “原来如此,皇上和秀女同为孤独,触景伤情亦有所难免。” 白丝巾遮住了柳秀颜面,忽有风过来贴出她秀丽的脸形,濡出两行湿迹。 董卓听得柳秀哽咽起来,转身对道:“秀女,快别哭了,随外公进去见你爹爹 和娘亲。”说着他也眼圈一红。 “太师你是大汉的撑天巨柱,”王允叹声道:“你可要节哀啊……” “老夫明白。”董卓一捋斑须,道:“其他人怎也不见?” “禀太师,随驾官僚在祭奠之后已奉旨随张喜过去霸城县衙,杜楷业已回京。 只有太常种拂、不其侯(伏完)、高阳乡侯(蔡邕)和老臣留下陪皇上在讲室里追 颂亡人德仪。” 董卓粗重的吐出一口浊气,乃对众人道:“颖准文远还有曹仁,你们随老夫进 去。文才正德你俩守在外面,臧霸你也留在寺外,若皇上召见,你再进来。” “寇奴!?”王允故作吃惊状,怒道:“你何时来的?两年都不来看我,见得 为师也不行礼,你是不是把为师给忘了?” 臧霸飞瞟董卓一眼,肃礼道:“徒弟宣高见过恩师。徒弟现更名为徐州骑都尉 臧霸,乃奉徐州陶使君之命进京向圣上敬献忠心。今时刚到。恩师常言‘先公后私 ’,且徒弟原也不知师傅在此处,失礼之处还望师傅谅解。” 王允语塞,此时他已明白臧霸改变了霸城刺董的计划,他何等精明立刻想到开 年已三天但还没收到庚寅日(初一)的中牟八百里加急战报,莫非朱俊……?王允 声色俱厉的道:“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逆贼行刺太师的今日出现,你平日自诩 武功天下第一,别不是受人唆使,心怀叵测,和他们是一伙的?”(八百里加急, 途中驿站不断换马以保持马力,速度自然不输匹马孤行) “我此行目的,想必董大人已心烛独明。”臧霸对董卓微躬身形,道:“听闻 霸陵台上兀现神箭,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提醒董大人什么,董大人你说有无此可能?” 董卓冷哼一声。王允发问时他才猛省就在李儒吕布东去之际,刀法横行天下的 杀人王便现身己侧,就算寇奴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他的轻功绝对是天下数一数二, 蓦然发作下恐无人可以反应过来,不由胆战心寒,随即想到臧洪臧霸要的是实名正 言顺的割据青徐,而且吕布去陈留观战一事京中很少人知道,看这臧霸的坐骑也不 是什么千里马,想必没这么巧合,更为关键的是臧霸迟迟未有任何异动,董卓这才 安住了心。 “臧霸你留在这里。子师,老夫还有话要问你。咱们边走边谈……”董卓说了 臧霸留外便不会带他进去,虽然他愈发看中王允这个徒弟,但里面还有个“金口玉 言”的讲究。 臧霸浑身散发出汪洋孤屿般的巨大沉静,他的目光越过杏黄墙和其上枝条,停 留在佛塔顶上用铁链系固定住的仰蓬宝瓶上。铁色琉璃瓶在薄薄的夕照下隐约闪亮。 风送来叮当的塔铃声,清脆干净。忽见群鸟高飞,寺内似乎有变,臧霸目随飞羽没 入云际,有所思会。 等了好一阵子,叫喊声铁甲声由里而近,胡轸转身见到司隶校尉宣皤和骑都尉 张辽并一众枪兵押着何颙出来,便迎上去道:“宣大人这是为何?” 宣皤五十出头,原是董卓并州任上的长史,深得信重。宣皤斜觑何颙,道: “此人意图对太师不利。好在被颖准察觉出手将他拿下。这不正要去霸城衙门,和 他好生嗑嗑心。” 胡轸冲着何颙骂道:“贼娘的,老子老早就看你不顺眼,你这个内奸,老子一 脚踹死你!” 张辽急忙止住道:“胡大人息怒,这是太师的手谕,太师命你会同宣大人即刻 审讯何颙,务必查出他的主子是谁!” 何颙大叫道:“宣大人、胡大人,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张辽沉声道:“是好汉就不要怕死!” 何颙哈哈二笑:“徐颖准想升官想发疯了,他疯了你们跟着也疯了,想踩着我 升官发财,你们做梦!”说着挣着回身望寺厉叫:“皇上,董太师,伯求是被冤枉 的,伯求是被小人陷害的……”声音很高但中气全无,想是被点了穴。 “伯求兄你还是省点气力待会再对二位大人申辩吧!”臧霸身形一晃,即到何 颙跟前。 何颙惊疑不定的看着臧霸道:“寇奴你怎会在此?” “你这份处境还顾得上问我?”臧霸冷笑一声。 张辽眉头微皱,近前呵斥左右,道:“都愣在这作甚?快把他押走!” “老朋友叙叙旧而已,张将军何必介意。”臧霸含笑道:“张将军,皇上可有 传召我觐见?” 张辽抱拳道:“寇将军,皇上得悉你是司徒的秘弟子,龙颜大悦,便遣末将带 你过去。” “我这便随你进去。”臧霸一边解下看刃交给高顺,一边暗自数数。 一二……数到七,何颙脚一软向下跌倒,左右急忙扶住见其已然哑绝。 伯求你可真能装啊!臧霸肚里冷笑,抬脚迈过尺高门坎,随张辽穿过大殿,绕 过木鱼梵音繁密的讲室,沿着分隔寺东假山池林的矮墙向佛塔走去。 “其它大臣都去了城衙,可适才皇上和太师经此去见佛塔,却有何颙藏身墙后。 好在被徐荣喝破,何颙束手就擒。” “呵呵,你这算是在告诫我?”臧霸一笑。 张辽急切而小声的道:“姐夫,龙潭虎穴不可留啊。” “你的顾虑是不必要的。我不会逼你难做。” “太师早就知道今日会有人行刺,大早便穿上了天蚕甲,还服了雪莲丸。” “董卓可有想到何颙会行刺他?” “这倒没有。太师对此很奇怪。除了四老,其它大臣都去了城署衙门,独独何 颙会留下来观石,呶就那块丑怪石头。” “奇怪?是啊,”董卓的确会觉得奇怪,因为此刻的袁绍不会蠢得去背盟。他 正在界桥与公孙瓒交战,一旦激怒董卓,致使牛辅进攻河内,李傕渡河攻魏郡,这 将是他无法应对的局面。“从镂墙向外一眼便可看到,何颙要行刺也不会选在这里。” “可我当时走在太师左侧,都能感觉到墙外有股杀气。” “有趣,想必何颙是想杀一只耗子却给你们误会了吧。” “姐夫你怎知道?何颙正是这样狡辩的。” “你看石头下那探头探脑的不是一硕鼠么?” 前面拐角转过来五个带刀羽林卫,伍头道:“张将军,皇上在舍利塔。” 张辽微一点头,大步前行。 注⑴:语本《诗经。鸥鸮》“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这是未雨绸 缪的出处,隐言太皇太后留下两个臣子给少帝。牖(音有)户,音似幼虎,借指少 帝。诗经又有描述新婚洞房之喜的“绸缪”一诗。此回故名之。 注⑵:蓟子训者,不知所由来也。建安中,客在济阴宛句。有神异之道。后因 遁去,遂不知所止。初去之日,唯见白云腾起,从旦至暮,如是数十处。时有百岁 翁,自说童儿时见子训卖药于会稽市,颜色不异于今。后人复于长安东霸城见之, 与一老公共摩挲铜人,相谓曰:“适见铸此,已近五百岁矣。”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