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京风云(一) 四月初十的下午,吕布静静的靠着凉亭立柱,看鹰隼在层云间翔飞,天空澄蓝 得让人沉醉。 亭北隔有几座假山,山后池边水榭里,貂蝉正把着一束紫色流苏扎辫子,哼着 吕布熟悉的并州小调。貂蝉比在雒阳时丰腴,身段却显得更加袅娜。每次在坞中遇 见她,吕布都会有这样的念头:你我一个是百转歌喉催人醉的百灵,一个万里高飞 不留影的雄鹰,皆不过是笼中之鸟。吕布知道近月来董卓已很少宠幸貂蝉,虽然他 通常还在貂蝉那里过夜,这是因为吕布每晚都在屋外守到子正方才交班,除了鼾声 和间或有的嘤泣,却很少能听到屋里发出异样的声音。 白日里董卓爱和几个漂亮的侍卫在大屋里狎戏,他隔着窗纸射到吕布脊梁上的 目光,总是会让吕布感觉十分恶心甚至恐慌。做保镖的日子令吕布痛苦不堪,他不 想陪着一堆烂肉在这个大笼子腐烂,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董卓马上废帝登基,他便 可以挥戈驰马于随之而来的霹雳战火之中。他将无法阻挡,他将击败当世任何高手, 他将是天下第一强将,他将听到万千人对他顶礼膜拜的欢呼。 就像檀石槐拥有过的那样…… 在鲜卑的十年里,吕布有七年光阴是作为檀石槐的随从度过的。北羽檀石槐宁 可血染碧草三万里,也不臣服任何陆地行走的气魄,深深激荡着吕布,又让他无比 自卑,进而转变成对檀石槐极端的憎恨。在檀石槐这样的草原天骄的挥斥下,吕布 得不到他想要的尊严。所以在贯通天地勿用的那个夜晚,就在鲜卑发动大规模南征 的前夜,吕布杀死突然走火入魔的檀石槐,盗取了他的真元。 吕布嘴角微微抽搐,粗重的吐一长气,面角渐渐峥嵘起来,他一定要堂堂正正 的成为天下第一强武,只有在那一刻他方能彻底消除心中阴影。 吕布走过假山,和貂蝉四目交会,良久说了句:“此去西京,布必与刀霸一战, 生死莫测,你好自为之。”转身离去。貂蝉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泪水不由自主的 流下来。前日,徐州使者赵昱和臧霸来到了长安。董卓决定明日启程回京和少帝商 定大婚之期,吕布肯定随行,这一去至少一个月。可吕布却连现在这好不容易等到 的相会都要打碎。 既如此,当初为何要来勾引妾身?貂蝉把手里未结完的流苏揉了又揉,做势要 投入池中,又无奈的跌坐下,望着碧绿的池水发呆。从柳秀那里,貂蝉知道徐州使 者臧霸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寇奴,她也知道寇奴正是吕布梦寐以求要打败的高手之一, 她不希望自己的情人发生一点意外,同时她也不希望听到自己的恩人受到伤害。但 这一切不是她能左右的,她能做的只是取出怀里的蝉笛。 貂蝉每次吹奏蝉笛的时候,就会想起许多的往事:爹爹刁旺是县里的采诗官, 每日里摇着木铎行走在山路田垄之上,他不常回家但每次回家都要带回一麻袋好听 的歌谣。爹爹还被调去过京城,说是朝廷要把他心里的歌谣都录下来编进乐府,这 是爹爹一生的骄傲。 在雒阳,爹爹见到了外公,他是颖川有名的采诗官单曲翁。据说当时外公比歌 输给了爹爹,所以就乐呵呵的把小女儿嫁到了雁门关。娘陪着爹走遍郡里每一个村 子,我和妹妹就是在别人家出生的。山里的人都爱戴着爹爹,因为爹爹给他们带去 了各地的歌谣,也学会了他们的歌谣去唱给外乡人听。可是…… 我和妹妹刚记事不久,爹给狼咬死了……日子过得很苦,不久妹妹也得病死了, 娘拉着扯我长大。后来闹起了饥荒,鲜卑人打到雁门关来了,数不清的狼群跟着也 来了,娘把最后的饽饽给了我,自己却饿死了…… 寇叔在狼口下救活了我,他是个好人,鄯叔叔、老根叔叔、阿穆尔哥哥还有度 曹哥哥他们全是好人。但我不喜欢狼莫。我喜欢寇叔那样的英雄,不久前吕布还说 过等他打败寇叔后他就是天下第一,我问他那寇叔不就是天下第一么,可吕布不肯 回答,我知道是了。可是当时我太小,还不能嫁给寇叔…… 王大人把我许给曹操,第二天我又被董卓强要了过来,曹操为了我还去行刺过 董卓,他真是个勇敢的人,可他为何要把我献给董卓?唉……董卓是个可怜虫,连 个男人都不是,烦起来就知道拿鞭子抽下人,陪着我的丫鬟被他打死了十好几个, 如今我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她们都避我远远的。我只有卞氏姊姊的这只蝉笛 陪伴…… 吕布的歌声充满让人痴醉的韵味,他能唱出我心底的惆怅;他的笑容象春天里 的太阳那样和煦温暖;他和着笛声飞舞的剑法象矫健的游龙象孤傲的岩鹰,充满了 力量和美;他的热情象熊熊燃烧的烈火,让人无法抵挡,让人朝思暮想……可相逢 总是短暂的。 李儒劝董卓把我赐给吕布,可是董卓不同意,还把李儒骂跑了,他最后还是赏 赐了吕布一个姑娘,但不是我。老贼把我管得死死的,每晚都要来折磨我,他是故 意弄给屋外的吕布听的,但是我不能我不忍让吕布痛苦,我知道他很痛苦,我知道 他活得很痛苦。但是他不敢反抗董卓,他不喜欢权力,却很享受权势,他放不下, 所以他不想带我走。他带着我又能够去到哪里?带着我,他走不到武关。 吕布啊吕布,寇叔不是你的敌人,董卓才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蝉儿告诉过 你的:蝉儿的幸福被董卓紧紧攥着,不斩断这支脏手,蝉儿活不了多久的…… 长安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要忙碌的生活,都有必须去做的事情。车轮 辚辚而来,伴随着的是蹄铁打在麻石路面上发出的脆响,人群忙做浪分。却见一条 大汉,浑身玄黑,头箍黑巾,站立当涂。马车骤然停下,烈马嘶吼,赵昱身子向前 猛地一倾险个飞吻马臀,不由惊怒交加的瞟了眼右侧安坐龙马之上的臧霸。 臧霸催马行前数步,道:“这汉子,缘何挡道?延误吾等见驾,罪责可不小。” 黑衣大汉哼哼一笑,道:“是我没有名字,还是你不屑提起?寇奴,我敬你是 个刚直不阿、讲义气的好汉子,你却惺惺作态拿话诓我,让我蒙受生平最大的耻辱, 这笔帐我今天就要向你讨回。龙枪在此等候多时,你且亮刀吧!” 臧霸发出一阵磔磔冷笑,道:“西京除了黄豆子,霸眼里还没有其它高手可堪 一战。哈哈哈,汝无名小辈,好生狂嚣。滚去一边,别污了霸的宝刀。” 赵昱不无忧虑的道:“臧将军,皇上急召吾等进宫,万不可拖延,迟了昱和你 都是要掉脑袋的。”又对黑衣大汉道,“这位壮士你还是趁京兆衙门过来前走吧。 凡事都要讲个轻重缓急,眼下不是恃勇泄私愤的时候。你速速退下!”数日前赵昱 在武关皇甫坚寿处意外的见到臧霸,大是诧异;哪想臧霸忽揭去面具,露出另外模 样,令他更为惶惑;待那人拿出竹符和臧霸的亲笔信,方才安下心。赵昱答应臧霸 不把此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少帝及种拂,以免偶然不慎而让董卓起疑。但这个臧霸 到底是谁?赵昱不清楚;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赵昱不知道。不过赵昱很清楚一点 :这假臧霸画虎不成反类犬,臧霸傲独于心,他却狂妄于形。 “迟一些也不打紧。用国事来弹压江湖恩怨,岂不是是个笑话?”臧霸俯瞰左 右,道:“若怕仇家寻仇,霸也活不到今时今日。既寻上门来,理当应酬一二。” 哈哈一笑。 那黑衣汉子闻言面若凝霜,双眉一紧即松,莫大的悲伤随之淹没了他冷峭的笑 容,伸手解开活结,口里道:“你张师妹自杀了。”摘下蒙住枪刃的黑布揣进怀中。 他正是从汉中过来的常山赵云。 午后的阳光斜直射到枪尖上,又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 臧霸的坐骑啾啾连鸣。他挽带缰绳,道:“涅槃乃武者人生之终极。何必为之 哀、为之恨、为之而狂?红尘迷目,万事劳心,师妹她能看得透,放得下,是她的 修行到了终点。……既然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你又何必视我仇仇?” “若不是你怂我去汉中提亲,她又怎会自杀……” “霸早已回绝她二哥的提亲。更则男欢女爱在吾师妹心里不比武道重要……” 臧霸苦笑了笑,道:“霸可从未见过你,你提不提亲又与吾何干?想你怕是认错人 了。看你是个伤心汉子,吾就不与你计较了。速速让开。” 赵云冷笑连连。 “怎地?”臧霸不悦的问。 “你也怕我说出你干的丑事?” “当街大声语,非武者气量。”臧霸几分痛楚几分不解的的目光,和赵云挑衅 的目光,锋抵,又渐渐收敛起锋芒,道:“做人要有分寸,吾不惧中伤,你也不要 侮辱亡者。” “你!”赵云被一股浊气堵住嗓门,他不能侮辱亡者。 ……“子龙,你是个好汉子,我家妹子许是配不上你……我张公祺生平不言假 话,所以你也不要多问,我不想伤了你,……难道玉兰怀着别人的野种,你也要娶 她?!……答应我,不把此事对任何人说起!!!” 赵云浑身打战,游目左右,他突然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手里倒提着一束红 蓝白花挤到人前,然后把花护在胸口。在面黄肌瘦的百姓中间,这束花显出异样的 美来。 …… 阵阵东南风把花香草气吹进了汉中平原上的每一个村庄,小片小片的姹紫嫣红 点缀这大片大片的青绿油油,农夫们穿着打有补丁的衣裳,手里提着挽着肩上扛着 顶着各式农具,轻松的交谈着轻快的走下田垄。隔着十里便有间草亭或是瓦亭,名 为义舍,其里长石条桌上都供有一罐清水、一簸箕烘饼或一罐炒米。拿起烘饼拍掉 上面的浮尘,就可以吃了。放下碎银,准离去不用多久,就会有人赶上来,把银子 退还给你,还要劝你几句。于是赵云每次吃过烘饼,都要放下银两,他爱听农夫们 对他的提醒。张角没能做到的,张鲁在汉中这块土地上实现了。一个曾让百万人憧 憬并为之奋斗、奋战的梦想社会,就在汉中存在着。赵云一踏上这块土地,就爱上 了这里,他甚至决定留下来。 …… 汉水边长满了芦苇,一个中年人双目闪耀电火,在里面来回走着,每走出百步 便掉头转走,走了几十个往复,才停住脚步,向远处凝视。直觉告诉赵云,这个极 度不安的男人便是大师君张鲁。张鲁突然问赵云:可愿与他打斗一场?……芦苇滩 一战,赵云和张鲁打得是酣畅淋漓、精疲力竭。张鲁住在汉中城里一座制式简朴的 宅院里,在那里赵云还见到了张鲁同母异父的弟弟大祭酒张卫。春夏禁酒,三人把 水共话,谈起汉中的治理,谈到了中原黄巾的失败教训。张鲁谈兴盎然,不停的说, 重复的说,说了整整一夜。赵云听了一夜,曙光启明时才得话闲,满怀期待的叙说 他对张玉兰的倾慕之心。张鲁表现出和他的身份极不相称的失态,整整一柱香工夫, 没开口说一个字。 “子龙,你是个好汉子,我家妹子许是配不上你……我张公祺生平不言假话, 所以你也不要多问,我不想伤了你,……难道玉兰怀着别人的野种,你也要娶她?! ……答应我,不把此事对任何人说起!!!” 最终,张鲁没有反对,也没答应,只是要张卫陪赵云去青城山,一切交由其母 作主。路上,张卫除问过寇奴武功和张鲁的比较之外,再没和赵云说一句话。 …… 她肚里是否如坊间传闻真有个小孩? “我不能忍耻而生,死而剖腹,以明我心。” 可谁又忍心去查证呢? 白莲自剖腹而出,这等神异的事情,又有多少人会去相信呢? …… 赵云眼中交幻着张玉兰那印着淡淡蝴蝶斑的苍白的脸,和皓臂上那殷红红的守 宫砂。当时,他能感受到张卫的愤怒,鬼母的悔恨和唐鲁及其它所有人的惋惜,却 感受不出张玉兰辞世前的心情。他相信当张玉兰服下毒药那一刹那,她是绝望的坚 定的;毒性发作后,她肯定是痛苦的;但在随后的过程中,她是否后悔过?思念过? 赵云不知道,因为她最后的表情已彻底的放松下来,她合上了眼帘不让世人去揣摩。 留下满屋子的清香旬月不消。 臧霸摸了摸胡子,“霸相信玉兰师妹临走前内心是宁静的。”轻轻的说了句, 这声音就只有赵云能够听到。 赵云陡然从一种蒙着冷静外衣已持续三十天的极端癫狂状态中苏醒过来。我为 何来此?我是被张鲁兄弟的愤怒感染了,还是自己失了迷了狂了? 臧霸对张玉兰明显是有感情的,只是顾着杀董卓,才耽误下来未去汉中。正月 里当他看出我的心思后转而劝我去提亲,不能因为他没说出对玉兰的想法,就说他 不讲义气。随后他在泰山对张卫的拒绝,同样也是在成全我。 玉兰对臧霸的感情,直不能去想……她宁愿去做臧霸的妾,宁可服毒自尽,也 不愿屈服鬼母的命令嫁给我……枉我身为真定第一大家的长孙,却想着入赘张家, 我是不是也太痴了…… 宣高没错,错的是我。我不该让他察觉出我对玉兰的好感……是“义气”伤了 宣高,创了我,杀了玉兰。 “尔若再不让开,休怪吾宝刀无情!”臧霸不耐烦的喝道。 赵云不答。暗忖:臧霸他进京作甚?一定是为董卓而来。但他为何说从未见过 我?难道他不是宣高?此人顶盔束甲,言语张扬……但一定是宣高,不会是旁人易 容。赵云立生惭愧,国家动荡我却执迷于个人情事,不该真是不该! 放下累人情思之后,赵云神智顿清。 臧霸看到赵云眼里焕发出他所熟悉的神采,温厚而刚强,他看到赵云突然仰望 云河,跟着追目过去,那云之曲线肖似一女子侧影,了望东海。 “今日一战势所难免。”赵云单手持枪后段,侧身退后半步,目视臧霸,道: “水月苍龙,不死不休!” 臧霸一笑,充满了讥屑:“也罢,尔既要挑战臧某以成其大名,霸便随你。明 日卯时,都门决绝。”一带马缰,傲慢的逼视赵云,道:“还不让开?!” “想走?得问我这杆枪答不答应!” “天下脚下,不容私斗,违者狱禁!”这时京兆衙门的十来个人手围了上来, 为首之人正是长安缉捕盗宋翼。 “废话少说,”赵昱双肺火燎,喝道:“把他给我拿下!” “慢着!”臧霸止之,对赵云道:“你报上名来。” “长风枪蓝铁,你可不要再忘了!”龙枪倏忽弹起,几与话同时发生。 臧霸腾身而起,楚狂刀连鞘电劈下。 赵云脚步交错,龙枪曳若莲花,竟把楚狂刀的厉杀引去一边,跟着旋身抽枪, 枪罡飞如轮转。臧霸立足未稳,即点地后飞。赵云得势不饶人,变枪为刀,兜头劈 下,啸音大造。 臧霸双手推刀,硬接下赵云这泰山重击,噔噔噔连退五步,方才站稳。 “刀魔也不过如此!”赵云哼了一声,道:“寇奴,你我明日一战,全无必要。” 说完,转身凶狠的瞪了眼宋翼,扛起九龙枪。 百姓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来,啧啧惊叹的目送赵云离开,然后又齐刷刷的回盯一 脸尴尬的臧霸,彻一声分散开去。 无知愚昧,你们懂个屁!小贱扬扬眉毛,他看出臧霸在绝瞬间里的一腾一劈一 退一挡一气呵成,内力运转殆乎玄化,简直就是《自然心法》的极至运用。臧霸存 心不想赢那蓝铁。 寇奴?——适才蓝铁唤臧霸为寇奴!臧霸就是我爹寇奴,他还没有死? 小贱低下头使劲地去闻花香。这花是准备送给小萍的,真香。 再抬起头看时,臧霸已和赵昱向南行远。 小贱退到墙边,静静的看着人来人往。 有人喊着“涨了涨了又涨了”,飞跑过街。“怎又涨了?”百姓们似乎在一刹 那间便学会了上乘轻功,个个动若脱兔,行若奔马。 就在王允登台求霁次日,流去山东的小钱突然出现在了长安市上,粮价随即开 始大幅腾踊。待王允下令彻查之时,粮价已被京兆米商哄抬上了一斛五万。连着半 月骄阳如惔如焚,渭原土裂渠干,旱魃将至的谣言四起,更有人说这旱魃是司徒王 允求霁求来的。 王允大怒,令司隶校尉黄琬抓捕散布谣言者、毁制铸小钱者、囤积居奇不应官 文者,并征调弘农粮谷入京。但弘农的粮价更高、小钱更滥。 官府被迫开仓粜粮,意图压住市价,但城内放多少粮食入市,三辅各地就吞下 多少,粮价继续上扬。王允明白过来,小钱的突然出现就是为了淘光国家粮仓。王 允同时也明白过来,这场风暴的主谋便是杨彪,他真正用意在于打击长安对牛辅李 傕等军的军粮供应。当然若能成功刺杀董卓等到少帝亲政那日,杨家无疑会放粮成 其善名、成为国重、成其大富。 王允却不得不给予放纵,他也管不了了,因为城外的大买家不止杨彪系商贾, 跟着杨彪入市更大的更有钱的买家是董卓,小钱原本就是他制造出来的。 古往今来,米谷涌贵,富民因之射利,贫民益以艰食。王允传令停建城内所有 宫室亭榭,而对城外各县地未竣之城防、水渠、运河工程一律增发一成工钱;备案 三辅境内所有孤独寡鳏无依者,清点各地耕牛不许鬻卖宰杀,乡亭里长务必每日探 望核查;同时王允给荆州的刘表去了封信,希望他能腾粮出来,一旦西京有灾,务 必调拨。可所有的准备,都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要董卓活在世上,小钱便不能废止, 粮价便不会回落。 而郿坞里的粮谷足可供应长安居民半年之多,故而杀董的重要性愈发凸现出来, 愈发显得迫在眉睫,但是来京的臧霸却是个假的。少帝一下子病倒了。 王闻的妻子也病倒了,她是给王闻气的。小贱推开王家的门,看到王闻捧着头 蹲在小院里,从土屋里传出他妻子的哭泣声和小萍不知所措的解劝声,他吐了下舌 头,方欲关门退出,王闻已然站起,有些吃惊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孝先进 来吧。里正刚刚才走,说要找你。把门关上。” “王忠那竹竿找我啥事?”小贱警觉的关上门,走到王闻身边,又冲屋里喊了 声:“小萍小萍。” “孝先,王伯问你愿不愿意今后就住在这里?”王闻伸手摸了下小贱的圆脑袋。 小贱斜首仰看:“真的?”王闻点点头。这时屋里呯一声碎了只碟子。“娘……” “你都关铺子了,还顾得上我?我说你还是琢磨着重新起个别的营生。我自个 能照顾好自个。不过,我还是挺感激你的。小萍,我给你带花来了!”小贱想离开 了。 “朝廷说了,所有少小无依者一律迁去右扶风。官家在那里有义舍,说是不会 饿死人。但如今这世道吃人的都是些做官的,只有百姓遭殃,我怕你去了以后会会 ……,总之我不想让你去。我王胖再苦也不多你一张口。” 小贱蠕蠕嘴唇,低下头看着花儿,闷声道:“王忠找我就为这事?” “他要调回扶风做亭长了。他想带你过去,其实他挺喜欢你的,”王闻扭头看 了眼,道:“你别老是作弄他。” “他?休想。你看他屋里那乱的,我去给他做仆人呀。行了行了,我会照顾好 自己的,你们甭替我操心了。” “是啊……”王闻叹了口气,“王忠勤事是个好官,不然朝廷也不会升他的官。 不过他的确是不会照顾人。你还是留下吧。” 小萍走出来,看到小贱手里的花,惊讶的道:“好漂亮啊!” 小贱嘻嘻一乐,撇开王闻,大步过去,道:“怎么样,小爷说京城里有鲜花吧, 你闻闻多香啊。” “我闻闻……真香。” “送给你了。” 小萍喜悦的看着小贱,问:“孝先哥,这花你从哪儿弄来的?” “哦,全京城就司徒府的花养的好,种类又多,花式又繁,颜色儿也足。” 小萍吃了一惊,道:“孝先哥,你胆子可真大。” “别说司徒府,皇宫我都去过。” “你就爱吹牛。”小萍扭了下身子,“我把花拿去给娘闻闻。”说着,回到屋 里去了。 小贱生气的说:“也不说声谢谢。” “谢谢你孝先哥。” “嘿嘿,收到。”小贱回身看到王闻一脸欣慰的笑着,过去道:“我买你一碗 饼。” “说啥呢。” “我有银子,呶,”小贱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捏出两银角子来,晃了晃,道 :“先放你这,你每天卖我两碗饼就成。” 王闻直起腰板,皱起眉头,表情严肃的道:“孝先,穷不可怕,但千万不要去 偷去抢,这是做人的骨气。老实说这银子你哪儿来的?” “真是的,这是我帮人办事赚回来的!”小贱收起笑容,道:“要不要?不要 我可走了。” “谁会找你帮忙办事?” “爹,”小萍从里屋跑出来,道:“孝先哥不是那样的人,你别冤枉他嘛。” “真是帮人做事赚的?” “我干嘛骗你!”小贱心说:这是我拿三个人头换来的,说了你会信吗?“你 知道郿县人叫我啥?” “啥?” “游侠!知道啵。” “为人就是要行侠仗义扶危救难。孝先,”王闻点点头,道:“好孩子,王伯 错怪你了。” 小贱把手一伸,道:“那你把银子收下来。” “收啊收啊……”一个眼红红的女人走出屋来,“我看你好意思收!” 王闻轻轻推开小贱的手,说了声:“只要我屋里有吃的,就饿不死你,这银子 我不要。”说完走到院墙边蹲下。 “这日子过得……王闻你……”女人猛的号啕大哭起来。 小贱道:“小萍扶你娘进屋去。” 女人犟着不走,直是哭。末了,一抹鼻涕眼泪,冲到王闻身前,道:“你又不 是不能让咱娘俩过上好日子,只要你去找皇上说一声,别说一个孝先,十个八个咱 也养的起啊,你去呀你去呀!”可拽了几下没拽动,恨恨一甩手,又哭起来。 小贱挠挠结成块块的头发,道:“大婶你也别为难王伯了,皇上哪能说见就见? 再说皇上他哪管咱百姓死活。” “管的管的,他一定……” “疯婆子,说够了没有?!”王闻虎地站起,一推他女人,“进屋里去,别在 这丢人现眼。” “我不活了!”女人跌跌撞撞的冲进屋去,屋里传出一阵碰撞声。 “爹!”小萍跟着进去了,“娘,娘!” 王闻来回疾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对小贱道:“她在找绳索……” “咋不进去?” “她在搬桌子,把鞋脱了……”王闻眯着眼笑道。 ……“爹快来呀!” “她下来了,坐下了。” “王胖,”小贱可火了,一推王闻,骂道:“这工夫你都笑得出来?” “没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家常便饭。” “可你听,大婶还在哭。” 王闻脸颊抽动了几下,脸上笼罩起悲愤来,道:“日子本过得好好的,怎不到 半个月,天就变了呢?买不起粮食,我做什么饼?” “你做得起,也没人买得起。”小贱想了想,道:“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别的法子?”王闻苦笑道,“我还能干什么?做了一辈子的饼,别的我啥都 不会。” “去荆州吧,那里是个好地方。那里的人,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的。” “你去过?” “当然。” “这可是件大事,我得和那口子商量商量。只是迁籍销户……,也好。我带你 一起走。” “我可不去。”小贱飞快的答道。叔公人还在襄阳,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打 死我都不去。 “我不去!”那女人不知何时又出现门口,一字一重音的道,“我这就上衙门 去!” “你去我就休了你。” “休了我?!好啊,正好一块去衙门。” “何必呢,”王闻口气立时软下来,“我会想办法的。” “有啥法子好想?”女人咄咄逼人的问道:“你除了汤饼你还会做啥?难道去 扛木头挑泥巴?王闻,我可不管了。明天,这国舅夫人我一定要做!” “哟,这闹腾的。”王忠笑眯眯推门进来,道:“哪个要做国舅爷夫人呀?嫂 子,是你吗?” “别别,”王闻双手乱摇,道:“别听她瞎说,她是疯的。” “你怕怎么?”王忠正色道,“如果你真是王斌,就随我去衙门。你可知道当 今天子除了不知去向的娘舅,他没有一个亲人!当年你妹妹被何后鸩杀,你被迫匿 藏,可如今时过境迁,你何须害怕?” 王闻没做声,绞着双手。 “我知道你精通擒拿手,而这正是赵国王氏的绝学。” 王闻赶紧用短袖笼住双手,道:“我这手只能揉面,哪会什么什么手啊。” 王忠伸手按住王闻的肩头,道:“你可知道皇上处境艰难危若朝露?席卷京城 的这场风波便是最好的证明。” “太师,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有话一气说完,不要含一半吐一半!” “是是。启禀太师,那和赵昱一同进京的臧霸是假的。说也凑巧,昨日有一个 无名小辈当街拦阻臧霸寻仇,谁曾想他竟能轻易取胜,令刀魔威风扫地。” “孤知道这事,仲才也觉得事出蹊跷,昨日便已派出高手去试探那蓝铁了。他 是不是真能打败臧霸,孤要听仲才说。” “……据徐州过来的消息说臧霸领兵去了襄邑会合朱俊,而布在陈留的探子回 报,臧霸一直都在练兵备战,从未离开过。京里的这个一定是假的,错不了。” “喔?” “陈留张邈近半月里将大部兵力都调去东面,据说是防备曹操渡河来袭。” “哦,想必是朱俊意欲兵合曹操,消灭掉张邈兄弟。” “可太师您再想想,张邈或许不是去防备曹操渡河,而是去威胁兖州刘岱不要 图谋东郡。” “此话怎讲?” “张邈放心的移兵东向,似乎表明他和朱俊达成了某种约定。” “对对,既然张邈不怕朱俊臧霸夺他的陈留,那就表明他三者已盟。朱俊理当 为盟主。” “若辅以曹操军为奇兵,您说他们要对付的除了李傕郭汜,还会是谁?” “言之有理。朱俊主盟,必然西征。孤倒不担心这个,只要矛神和阿多按仲才 的计策行事,朱俊他们多十倍兵马也拿不下荥阳、虎牢。” “仲才妙策可安天下……”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谦多话多话。” “怎不说话啦?” “太师,还有一事干系重大。谦就照直说了:皇上昨夜里病倒了,就在召见臧 霸赵昱过后不到一个时辰。您把假臧霸进京之事此二者联系到一块……” “因为臧霸是假的,所以皇上就病倒了?这话说的……嘿嘿,有趣。” “人心难测,太师还是多加防范才是。” “臧霸心不在长安,而在徐州。” “表象如此,真相则未必。其人奸诈过人,决非善类。” “孤谅刘协也没这个胆子!碾死他,孤用不着两根指头!!” ……“太师还有何吩咐?” “……去唤奉先进来。”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