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林路遥陈言旧事,殷宜中重获新生(二) 前进的马蹄“得得”地响…… 黄晴川反复想着几件事:那天,当自己第一次从玉琤口中获悉“云芃”这个名字时, 已不由得将他和青旗镇那位姓“云”的接镖人联系在一起,只是现在看来,接镖的究竟 是“崩山剑”云莱,还是“巨头剑”云芃。义父啊义父,这次出镖的事,您连女儿都瞒 了,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此外,这桩镖包藏着更深一层的阴谋,若然林路遥所言属实, 必定有人刻意想挑起西顺镖局、腥风寨以及青旗双杰之间的矛盾。其中关键的物事,正 是梅秀枝的画像! 她望了望系在马腹的锦盒,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自己在少不更事之时,为义父所 救,但多年来义父不曾吐露自己生父母是何人。如今乱碰乱撞之下,竟邂逅了与自己相 貌酷似的梅秀枝,莫非她与自己有着不寻常的关系? 她拈指一算:依梅秀枝的年纪来看,她有可能是自己的娘亲! 她即时不安起来:如果自己有个甘当满清鹰犬、被武林正道人士飞沫唾骂的娘亲, 那可是丢尽颜面之事!若真是这样,那谁是自己的爹?殷宜中,不会吧?我一点都不像 他。如果不是殷宜中,那更糟糕,我娘亲岂不是一女伺二夫? 太可怕了——她使劲甩了几下头,不敢再往下想了。 负责驾车的小涓忽然指着前方道:“瞧,那里好像有个村落!” 徐康以手加额眺望一阵,喜道:“不错,那儿正是甄田古镇!” 这会儿,林路遥却犯愁了——那个能叫镇么?十间不到的茅房,只教一道长而破落 的篱笆围起。若退一步,说它是个村落,那最起码可闻得一两声鸡,可见得一两树花, 争知上述物事一无所有不在话下,更连半个人影走动也见不着。那种萧然,可谓百倍于 羊蹄坡。 徐康道:“和羊蹄坡一样,这里也是落魄江湖的侠客喜欢去的地方,贪图的就是 “僻静”二字。可惜来的人多了,仇杀也多了,就连路边野草的香气也夹着股血腥味儿。” 黄晴川深纳一口气,怕是听了徐康所言,果真觉得有股难闻的气味。 虽知救人要紧,可沉重的气氛总让人脚步快不起来。 来到一间茅屋前,众人相继下马。徐康站立门外探问道:“请问有人么?” 门很快开了,一个四十岁光景的男人扶门而看。此人稍许瘦削,肤色深沉,额窄而 目深,腮边明显见有两个凹下的“坑”,气色一般,不甚精神。他见来者不曾相识,淡 然道:“你们找谁?” 徐康礼揖道:“此处可有大夫?”忽地一瞥,见屋内横七竖八躺着好多受伤患病的 人,个个面无血色,死了一截似的;又见一药童扶起一人喂他服药,毋用对方回答,徐 康自知找对地方了。 男人答道:“大夫是有,看我便是。但你们若想救人,先排个队吧。”言毕,也不 答礼,自个儿回去干活。 徐康仍道:“阁下想必神医甄青囊是也,在下今番乃慕名而来,请你救一个垂死之 人,恳请阁下施以援手!” 甄青囊一笑,但笑得淡然无味,道:“天下知我大名者,多如洞中蝼蚁;求我救人 者,多如原上野草。即便皇帝来了,也得守个简单的规矩——排队等候吧!” 徐康急了:“可这位待救之人已然垂死,容不得半点耽搁!” 甄青囊面起愠色,手指躺在地上的病人道:“他们哪个不是垂死之人,哪个容得半 点耽搁?” 此时,林路遥和黄晴川已将殷宜中扶到。徐康示意她俩使硬,将殷宜中抬进屋里。 甄青囊怒道:“坏我规矩的人,一律见死不救!” 林路遥急得红了眼睛,快要哭了:“这位神医,如今请你施救的人不但受了很重的 内伤,而且脑后还埋着一根毒针,随时都会毒发身亡。恳请神医高抬贵手,姑且让咱们 插个队吧!” 甄青囊扫了殷宜中一眼,甚觉眼熟,俯身探他脉象,又依林路遥所言,伸出手摸摸 脑后。很快地,他又回复先前那张冷冷的脸,道:“排队等候吧!”之后任凭林路遥何 样哭求,他全然不理不睬。 黄晴川扶住林路遥,道:“生死有命,若然上天不想了断宜中的命,他一定能撑下 去。” 林路遥伤心欲绝,说了好些话,可因为泪水倒灌涌至喉咙,一时吐字不清,没人听 到她在说什么。 徐康道:“此处病者较多,大寨主躺在这儿不甚妥当,咱们还是到外面等候吧!” 于是众人合力又将殷宜中扶走。 殷宜中挨在一块大石头旁边,小涓取来清水,让林路遥喂他喝下。先前殷宜中曾毒 发吐血,故喂入口中的清水偶尔流出,仍见泛着血丝。连日来,但凡喂他喝水喝粥,都 得轻轻拍打背部帮他下咽。这会儿几乎连这点反应都没有,水喂到嘴里基本上都流出来。 林路遥泣道:“大寨主,你要挺住,很快就轮到你了。”说话时,紧紧握住殷宜中 的手。间或殷宜中的手微微触动,她以为有反应了,顿时露出笑脸,可很快地,又回复 愁容,因为那种触动不过是她神经敏感罢了。她忽然觉得殷宜中脸上布满尘埃,便用手 蘸了点水帮他擦洗,从额角到眉心,从鼻梁到人中,从耳垂到脸颊,从下颔到脖子,几 乎每一处都让她那纤细的玉指洗得一尘不染。洗完了,她眉目稍舒,虽不见笑容,但已 换上一副满足的神色,瞧得出,她陶醉其中!过了一阵,才顿然发觉这儿不止自己和殷 宜中两个,便轻轻撂了一下秀发,作为开脱,又用手背拭了一下眼角,以防有泪水渗出。 徐康示意叫黄晴川到一边去,然后问道:“夫人,如今可否记起以前的事?” 黄晴川略有诧然之色,问:“徐寨主此话怎讲?” 徐康道:“当日少寨主说你被人掳走,又受了伤,记不起以前的事。未知现在好点 没有?” 黄晴川的心怦然窜动,马上敷衍一句:“已经好了很多,记起不少的事。” 徐康摇头笑道:“姑娘,因为我看你不像坏人,故此一直没揭穿你的身份。” 黄晴川心头霎时一凛,道:“徐寨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徐康又是一笑:“要是你再这样说话,那你在我心中将成坏人了。” 黄晴川一时不知应对,便缄口不言。 徐康道:“你哪是夫人,根本就是假扮的!但你可知道我为何一直不撕开你的假面 具?” 黄晴川知道事情败露,缓缓地摇了摇头。徐康不言,仅指着远处的林路遥。 “既已如此,徐寨主不妨明言!” “呵,呵。”徐康轻笑两声,“就是为了圆少寨主的心愿。”顿了一顿,继续道, “姑娘,你露的破绽太多了,能不让我发觉么!” 黄晴川道:“徐寨主慧眼识庐山,果真不能瞒你。” 徐康道:“虽然不知真正的夫人身在何处,但腥风寨不可一日无主,大寨主不幸中 伏受伤,你就是大家马首是瞻的人物。若是我当场揭穿你的身份,对腥风寨毫无好处, 只生烦乱。我心中暗自慨叹:天下居然有相貌相像如此的两个人!” 黄晴川好奇道:“徐寨主如何识破我不是夫人?” 徐康道:“当日大寨主受伤,我们几位寨主一并为他疗伤。中途少寨主乱了心神, 气逆吐血,你一个箭步从旁冲出,那时我虽则瞥了你一眼,但已瞧出端倪——夫人怎么 穿着江南青葱女子的服饰。其次,夫人不喜欢别人服侍,你刚回来的那一夜,我见玉琤 和小涓为你送衣服去,心中更加怀疑。我仔细瞧真你的颜面,发觉肤色白皙自然,尽管 真正的夫人仍风韵未减,但毕竟年纪已有三十多岁,保养再好亦不可至此。还有,好几 次你想发表意见,都让少寨主从旁抢白去了。少寨主是个对人很讲礼节的人,你若真是 夫人,她敢这般无礼么?诸如此类的破绽比比皆是。” 黄晴川虽觉徐康不像坏人,而且有长者之风,但一想起被人洞察多时,即时深感处 境可怕。她再次敷衍几句,连声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