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杜鹃啼血知肠断,蝴蝶哀花带泪回(四) “你会不会怪我很自私?”陆盛男忽地肃然道。 “你这是……”黄晴川顿了一顿,仍未明白他的话,“你是说,在逃亡的时候,还 揪住我不肯放,是吗?” 陆盛男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笑中带着凄苦与无奈:“川妹,你委实有点小聪明,只 是人太单纯了,有小聪明也枉然。” 黄晴川奇怪他怎么一下子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你在揶揄我?”她的脸又开始露出 愠色。 “愿意和我死在一块吗?” “我不愿意死,更不愿意和你死在一块!” “但……你很可能没有选择了!”陆盛男捂了捂胸口,怕是之前被多罕打了一掌, 现在仍隐隐作痛。 黄晴川不耐烦了:“你这人怎么说话老是兜兜转转的?” “那好吧,我告诉你!”陆盛男指了指回头路,“从点燃那把大火开始,清兵已认 定目标逃往这个方向,所以鲍镖师和芳草姑娘会很安全,而我们则要与清兵展开生死一 搏,我们人单力薄,胜算不大。” 黄晴川双瞳凝住,她没想到自己的生命会这么早结束,不过要在自己和芳草妹妹之 间选出一个去送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 “川妹,希望你不要怪我。鲍镖师武功平平,若是他和芳草姑娘与清兵搏斗,胜算 会比起我们微薄得多,因而我只能出此下策。我不怕死,只要能和你一起。” 此刻,黄晴川不再觉得陆盛男说话讨厌,反而觉得,原来他和自己所想一致,把生 还的希望让给最需要的人。她点点头:“是的,我们和清兵杀将起来,也未必死得了。” 黄昏。夕阳的余晖给他俩抹上金灿灿的光华。千山白雪,一望无涯,蔚为壮观,然 而,这会不会是人生最后一次见到的日落? 前方的路越来越窄,说是路,其实从杂草丛生的状况可知,这路充其量是个垫得住 脚的地方,根本没人走过。 黄晴川一时止住脚步,因为看见下面的万丈深渊,对前面那条疑以架空的路心存惧 意。 “不如我们歇一会吧?” 陆盛男回头一看,只见她脸上少了往日的骄横,斜阳照耀下,似乎不再是一个身怀 武功的侠女,而是一个清丽宛约的大家闺秀。 “那好吧,我们就坐下歇一会,反正再逃下去,也不知道能否活下来。古语有云: 夕阳无限好。趁我们还有一口气,真该好好将这一襟晚照尽揽入怀。” 正是:西山云阙透斜晖,熠熠金华掩翠微。 只叹风情留不住,恰如人事总多违。 “你还讨厌我么?”陆盛男柔声地问。 “如果我能活着,一定会继续讨厌你!”黄晴川本想气他一下,终究忍不住笑了出 来。 “如果我能活着,如果西顺镖局还在,我一定再到那里去向你义父提亲。”陆盛男 的目光变得深邃窅冥。 黄晴川心头升起一团暖意,笑着问道:“为何你总纠缠着我一个不放?” 若是以前,陆盛男一定会嬉皮笑脸地回答她,可这一次,他换上一副肃穆的态度: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与其他女子甚有不同。” “怎样不同法?” “刚才已说过,你有小聪明,可也因为入世未深,思想单纯,所以小聪明没有演变 成深不可测的城府。还有一个原因: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一个素不相识的林路遥, 几句话就能诱骗你上腥风寨做殷宜中的便宜老婆;殷宜中几句甜言蜜语,你又舍不得离 开他。还有那个满身血腥、杀人不眨眼的云芃,你也居然敢单独去见他。幸好,林路遥 有求于你,殷宜中是谦谦君子,云芃醉心于你的容貌,否则,你早就……不说了!” “干嘛不往下说,我喜欢听!” 陆盛男满目犹疑道:“你喜欢听?我不信!我一旦说了不中听的话,你又要大发脾 气了!” “是吗?”黄晴川笑成一朵彩云,“原来以前的我,在你心中真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可你武功比我好,不该怕我打骂你呀?” 陆盛男道:“要知道天下最可怕的不是蛮汉,而是……” “是什么?” “是泼妇。” “好呀,你……”黄晴川挥起手掌,忽又嘻嘻笑道,“行,从今天起,我要改掉这 个坏毛病!”顿了一顿,又问道,“天下那么多漂亮的姑娘,比如芳草妹妹,你怎么就 喜欢我一个,我可算不上第一等的美女呀!” 陆盛男忖道:问这样的问题,可不就为了听我说几句奉承的话嘛。这丫头学得真鬼, 会逼人说话。但也好,总没像以前那样“暴戾”! “呵,呵,川妹啊,你想想看,光爱你一个,就得耗上我一辈子的时间,如果还要 爱上别的美女,我哪有那么多功夫?” “哼,滑嘴头!”黄晴川朝他翘了一下嘴唇,可心儿早已醉死其中,最好永远不要 醒来。 “你太单纯了,江湖险恶,我担心你很难一辈子都交好运气,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所以我有一种想照顾你一辈子的冲动。”陆盛男很认真。 黄晴川沉吟一会儿,不觉间腹中泛起一股辛酸:“可惜义父和西顺镖局的大仇未报, 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真正自私的应该是我。”她的眼睛在夕照下晶盈剔透,波光粼粼, 片刻滑下两行清泪。 陆盛男将她拥入怀中,手轻抚着她秀发道:“虽然我们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可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逃脱的希望。只要心中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活着,最终我们就 能活过来。” 黄晴川轻轻推开他,环顾四周山崖,半疑道:“这里是悬崖峭壁,我们真能甩掉清 兵的追杀么?” “只要你相信自己能,就真的能。” 有了陆盛男的安慰和鼓舞,黄晴川满意地重新投入他怀中。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谁都想留住瑰丽无比夕阳,然而夜幕终究会无情地降临。 凛冽的寒风在深渊中呼呼打转,那声音如鬼哭狼嚎,穿人肺腑,摄人魂魄。 陆盛男仰望半暝的天空,又看了一下周围,说道:“这里有些枯藤,用回刚才的办 法,咱们用铜杖和剑来生火。” 黄晴川诧道:“生火是好,可一旦有了火光,清兵不就发现我们的位置吗?” 陆盛男一笑,指着来时路说道:“你看看后面和山下有没有火光?” 黄晴川看了一下,答道:“没有。” “这就表明,清兵离我们很远,我们看不见火,而他们也不会不点火,说明我们没 看见他们,同样,他们也不会看见我们。另外,就算我们点了火,让他们知道咱们的位 置也无妨。来时的山路徒峭艰险,天这么黑,他们追来不怕掉山下去么?相反,没有这 堆火,恐怕我们过不了今夜。” 黄晴川深深佩服,和他一起时,自己很应该退到一边去,由他撑着场面。 火生了,身上的寒意消减了些。两人谁都不曾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过上一夜。黄晴 川仍觉得冷,合上眼不一会儿又醒来,嘴里念着:“好冷啊!”再看看陆盛男,他没睡, 坐在火堆旁撩着柴火。 “我睡不觉,你呢?”黄晴川问。 “我不能睡,睡了谁保护你?”陆盛男道。 “傻瓜。”黄晴川伸出手指在他鼻骨上刷了一下,“你不是说清兵不敢追上山来么? 那还会有谁偷袭我呀?”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既然你不睡,那我也不睡。我要你给我讲故事!” 陆盛男一愣:“讲故事?我没多少故事给你讲。”说着,继续撩他的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