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凤凰 人世好多的悲哀,可以言说的,不可言说的。 就像一团厚厚的乌云,当它飘过来时,大地没有了生气,花草枯萎,人人变色。 它的无形使人体会到一种无可遏制的压力,它的飘忽不定带给人们的是恐惧的 猜疑。 当风暴看到乞丐乞饭时,他感到了深深的悲哀,这已成了他的一种心病,从此 之后再也无法痊愈的心病。 他的善感多愁也许只是因为自己曾乞讨过,对各色人的寒脸格外熟悉,对乞丐 的悲哀格外敏感。风暴有些固执地将城南角的乞丐拉起来,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乞丐。 这个乞丐正在夸张地向别人乞讨,他的声调显得夸张得悲哀,他长长地伸着两 手,一手拿着破缺的脏碗,一手五指张开,“行行好,大爷们,赏点小的吧,我已 五天滴水未沾了”。 风暴走近去时,突然一只绣花针刺向他眼睛,若是从前的他,恐怕早就丧命了, 针尖上有剧毒,一片黑色。 每个人都是身在江湖,有很多无奈的事,为了生存,为了生存得好,而被生活 这条大鞭子逼着做自己不情愿的事。风暴他懂得江湖的规则,他看着这个年轻人恐 惧得发颤的肩头,他看到他的瞳孔在无限扩大,他眼睛没有眼泪,只有乞求,临死 前那种无望的乞求。 风暴仔细地察看用来刺他眼睛的绣花针,这种针比一般的针要细些,却在长度 上比一般的针长一寸左右。 针尖在阳光下泛着黑色的光,风暴扯掉一块衣袖,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捏着,这 黑色的液体逆着他的手势在慢慢向针尾渗透。 这种针一般货摊卖部并没有,有这种针的在长安城只有两家,一家是记氏针号, 一家是小冯绣像馆。 人群拥挤,一位戴着黑帽的老人正牵着一匹马走过来,风暴毫不迟疑,甩手一 铊银子,强行骑上老人的马,疾驰奔向小冯绣像馆,丢下那怕死乞丐还在拼命磕头 如捣蒜。 还没走近,就听到喧呼救火声。转过街角就远远看到小冯绣像馆在冒着浓烟, 左街右坊男人妇女在提着桶救火。风暴直欲冲去救火。可他一转身,却将马鞭得更 快。 穿过一条长街后,眼前就是记氏针号,它只不过是一家小缝纫铺,一般帮人做 衣服是女子干的事,可记老板却是一位堂堂男子汉,所以风暴印象深刻。沿着笔直 的街道一直往前走,转过一个街角,映入眼帘的是一家门板发白的屋子,“旧时茅 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 屋门虚掩着,风暴一走近门槛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做买卖的怎么白天也关着 门? 风暴加快脚步,闯进屋子里。室宇很暗,门开之后,光线射了进来。 只见一个中年女子躺在织布机上,风暴紧步上前用手试了试鼻息。他猛地转身, 又冲向卧室,只见一个瘦小的男子歪倒在床上,口里流着血。身体还是热的。 又来迟了一步,风暴若有所失。 是谁派人来杀他的呢? 风暴沉吟着,无论是谁,风暴知道对头绝对不简单,不然何以知道自己的形踪 如此清楚,又何以迅捷地杀人灭口呢? 太多的思绪翻转不息,他决定不再想下去。 午日的阳光很刺眼,风暴沿着长安最大的一条街走,他走到这条街最大的酒楼, 坐在临窗的位置。 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不同的人为不同的生活目的而忙碌奔波。 他为前途而迷茫,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活呢?真的是为报仇吗?他不知道。 他看到残肢的乞丐从大街上爬过,也看到大红官轿被四人抬过,有两担压得沉 沉的小贩,也有鲜衣怒马的公子。而他现在虽然衣食无忧,但却处处受人追杀,生 活一点也不像一潭死水,他的生活永远充满刺激和冒险,而这样危险的生活,稍有 不慎,就会丢掉自己的性命。他不禁扪心自问:如果他死了,会有人替他收尸吗? 他想到狼人,狼人现在还在饿狼岗吗?丛林中与山花作伴,与野兽为伍,渴时 掬一口清泉,饿时摘几个鲜果,过着餐风饮露的生活,是不是会很惬意呢?狼人说 自己要到峨眉山去一趟……风暴笑笑。 苗蝶说,在丛林中生活才不会舒服呢,瘴气像浓雾一样无孔不入,毒虫横行, 猛兽肆虐,你一走到丛林中就有无数只饥饿的眼睛狠狠盯着你,叫人寸步难行。我 最不喜欢雨了,春夏两季暴雨连绵不断,我只好待在窗前桌上呆呆地看着那气势吓 人的雨幕,忒闷! 风暴自心底闪出一丝微笑,他发现苗蝶很有意思,一会儿纯真如童,一会儿又 深谋似狼。风暴有时真弄湖涂了,真的不知道苗蝶究竟对自己是好是坏。刚开始时 来偷自己的玉佩,过一会儿又使自己身中恶毒,在林外又急匆匆跑来救援自己,给 自己僵尸行的解药,后来又给自己黑月碎风的解药。他重重呼出一口气,觉得心里 好受了些,一想到某些事情,他的脑袋就要炸。 她是那么不可琢磨,不像凤凰。女人也是有差别的啊。风暴不由对女人发出深 深的感慨。 凤凰到哪去了呢?自从一年前在春香楼见面后,她仿佛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她说自己有个弟弟,她弟弟被关在黑大帮的哪呢? 风暴喟然长叹,他发现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真傻。 风暴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举起酒杯,眼睛斜斜看着窗外。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他看到大街上一个身着淡黄色紧袍的女子,那人不是凤凰 吗? 风暴激动得差点大喊起来,可他又看到女子身上佩着一把窄剑,就像他身上的 窄剑一样,而且他隐隐感到这个女孩子身上有杀气,风暴突然想起,她肯定是上官 柏的女儿上官楚儿。 只见上官楚儿走进了一个脂粉店,风暴决定先不惊动她,他很想知道她到底去 哪里。 风暴快步走向脂粉店斜对面的鲜花店,花店里的女孩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他掏出一锭银子给她,女孩儿就喜滋滋地背转身去,不再理会他。但风暴马上喊住 她,询问脂粉店有无后门,女孩子说没有。风暴伏在门角,继续观察脂粉店里的动 静。 一顿饭时间后,一个老年妇人从脂粉店里走了出来,风暴仔细打量她,老年妇 人沿着大街向北走。风暴像狐狸那样,轻轻跟着,保持着三丈的距离。 老年妇人一脸核桃般的皱纹,头发全白,她伛偻着腰,拄着拐杖,左臂还挎着 一旧竹篮,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纸包。 老年妇人穿过街道,左拐,走向另一条小街,这条街冷僻得多,人很少,风暴 跟踪得更加小心,他现在尽量与老妇人保持距离,只要她未脱离自己的视线就成。 老妇人走到路中间,突然回头,风暴拿起旁边小摊上的一把铜镜子照了照。 老妇人看了看身后并无动静,就向前走,到街尽头,拐向右边的一条小巷子。 她走进巷尾第二家小屋。风暴飞步上前,掠上屋顶。 风暴发现屋子里面很破败,桌椅翻倒,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像很久前被劫掠过 一样。墙檐挂着又大又破的蜘蛛网,黑色的胖蜘蛛在网上游弋。屋里只有一张大竹 床是完好的,上面正躺着一个人,好像就是屋子的主人,不过主人衣服又脏又破, 赤着腿,一脸胡茬,他正在喝酒,看见老年妇人走进来,他很惊讶。 老年妇人声音很清脆,柔和道,“你不认识了我吗?” 主人还是躺在床上没动,他望着老年妇人,摇了摇头。 老妇人轻笑起来,她的笑声柔媚动听,让屋主人遥忆。她弯着的腰突然直了起 来,白嫩的手剥开脸上那张又皱又老的脸,一个绝美的脸就出现在主人面前。 主人突然从床上蹦起来,他双眼冒出恐惧的光,狂喊道,“火……火……你别 来,你别杀我!” 主人双手疯狂乱舞,拿起桌椅到处乱砸,风暴透过光线,仔细地辨认他的脸, 他竟然是风组的前任堂主风光。 风暴这一惊可不小,风光突然停止舞动,他嘴角闪出恶毒的笑意,用黑黑的手 指指着上官楚儿,疯笑道,“你是个女魔头,哈哈,你是一个婊子,哈哈,你是一 条母狗……” 上官楚儿的脸依然光彩照人,并未因之而变得难看。 她微笑道,“我是个嫖子,可你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么漂亮的嫖子了。” 一缕银光刺向风光喉咙,风暴从屋顶坠下来,他长剑脱手,可还是慢了一步, 银针刺进了风光的喉咙。风光的喉咙一片黑色,这正与乞丐、记氏针号老板娘之死 相同。风光两眼射出愤怒的火光,“你好毒,黑……” 风暴扶起他的头,可风光已没有了鼻息。 风暴恨恨盯着上官楚儿,这一个与凤凰一样相貌却蛇蝎心肠的女人。 上官楚儿看着风暴残酷的面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她颤声道,“这……这… …不关我的事,是他们……他们,要我这样做的。” “他们是谁!” 上官楚儿还在犹豫,风暴长剑已抵在她雪白的脖子上,上官楚儿道,“我不能 说,他们会杀死我的!” 风暴残忍道,“你不说,你会死得更快,死得更惨!”锋利的剑刃已移到她脸 上,马上就要划破她柔白的脸。 “黑大帮。”上官楚儿情急之下,说出了真话。 风暴继续逼问道,“你本是上官柏的女儿,为什么会加入黑大帮。” 上官楚儿透露出秘密之后,仿佛豁了出去,“上官楚儿早被黑大帮杀死了,我 是顶替她的。” “你胡说,黑大帮从来就不训练女人。” “我没胡说,我们是黑大帮玉女组的。” 风暴冷哼一声,冷冷道,“你别骗我了,我从来就没听说过黑大帮有过玉女组。” “玉女组的人员直接受黑老大调遣,你若未在黑大帮呆过五年,就根本不知道 还有玉女组。” “你们玉女组有多少成员?” “以前有十个,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风暴道,“黑大帮除了玉女组,还有没有其它特殊组织。” “刀组风组拳组。” “很好,我希望你没有骗我,不然你就会变成丑八怪。滚!” 上官楚儿慢慢直起身子,她掠了掠了散乱的头发,朝门外走去。 她鬓发掠过,风暴看到她左耳竟有一颗芝麻小的黑痣,他心里一震,大喝道, “站住!” 上官楚儿身子一抖,转过头来,她一脸惊恐,“你不放我走了吗?” 风暴直直盯着她,她与凤凰多么像啊,上官楚儿看到风暴神情激动,嘴张了张。 “你走吧。” 风暴脸色黯淡下来,他无力地坐在地上,怔了半天。 不知怎么回事,风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凤凰仿佛还在春香楼。 风暴骑着快马,这天傍晚就到了平安镇。 春香楼的女人个个千娇百媚。 风暴已换上了贵族气派的华服。老鸨恭敬又不失风骚,她向风暴介绍着本院里 的女孩是如何的俏丽而又善解人意。 风暴知道这地方是靠银子说话的,他随手从袋里拿出一叠银票,道,“我要找 你们这里最绝色的。” 老鸨左手夸张地甩着手帕,道,“二妹,引客人上楼。” 一个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中年女人笑着走了过来,“哟,这位大爷找玉香啊, 那跟我上楼去吧。” 中年女人引着风暴走到二楼精致的雅厢,推开门,让风暴进去,风暴朝里面看 了一眼,一个穿着五色长裙的女人在弹着琵琶,中年妇人正要离开,风暴一把拉住 她,道,“你们这里最好的女人是她?” 中年女人裂开血红的嘴唇,谄笑道,“大爷好眼光,玉香是我们院里才色双绝 的名角儿。大爷好好享乐吧。”说完就像鸭子一样翘着屁股摇摇摆摆地走了。 风暴看到三楼最精致的厢房有两间,一间在最东面,另一间就是他所处的西间。 玉香看到一个面貌俊朗的贵族公子走进来,并未表现出很大的热情,她面无表 情,嘴角微微上扬,给人一种冷傲的感觉。 风暴关上门,找把椅子坐下,他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 觉,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因为金钱的关系,而要互相找乐子。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最后玉香打破了沉默,她轻启珠唇,道,“大爷想听什么曲子?” 风暴将凝视的目光转移到其它地方,他发现这所小房里摆满了很多种乐器:古 筝,古琴,古瑟……想必眼前这位姑娘真的是才艺超群。 风暴却将头摇了摇,道,“我不想听什么曲子,我只想问你三句话?但你要老 实回答!”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脸色极为严肃。 玉香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她还从来没看到过来这房里找乐的人只问三句话的。 风暴接着说道,“春香院最好的女人是你吗?” 香玉犹豫了半晌,终于道,“不是我。” “那么她是谁?” 香玉脸上突然花朵般盛开,笑笑道,“管她是谁,大爷来这里不是找我吗?” 风暴双眼射出精光,沉静地问道,“我问你她是谁?” 香玉看到风暴眼中的凶光,权衡了一下轻重,道,“小红。” “她在哪里?” “东间厢房,不过大爷今天是见不到她的了,她已被人包下来。” “很好。”风暴掩上门就走向东间精致的厢房。他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走到门口,风暴停了下来,他听到里面一个花瓶破碎声。 一人气冲冲地质问,“你为什么就是不给我?”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因为你不配。” “难道风光这毛小子就配!” “住口!” 风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清脆的东西。 里面的人怒喝道,“什么人?”一个人影就冲了出来。风暴闪避已不及。 风暴心里极为震惊,因为他看到的那个人,竟然是黑大帮的二护法云龙。 云龙看到风暴时更为震惊,他恶毒地看了看里面的人,又嘲弄地看着风暴,然 后哈哈狂笑掠下了楼,一会儿不见人影。 风暴还没遇到如此奇异的事情,云龙竟然就这样走了,他竟然没带人来,竟然 没有对付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没有多想就冲进屋子里去,地面是一只破碎 的青花瓷瓶,一个女人站在床边轻轻地啜泣。 女人抬起头,风暴就看到那一张魂牵梦萦的脸,凤凰! 风暴朝凤凰奔去,凤凰却没有看出是他,紧张地朝后退缩。 风暴扯开脸上的面皮,凤凰尖叫一声,扑了过来。 风暴紧紧搂着凤凰,凤凰把头深深埋在他蓬密的黑发下,他感到后颈一片湿凉。 凤凰松开圈住风暴腰部的手,抹了抹眼泪,幽怨道,“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 一直不来找我?你知道这一年中,我想你想得多苦啊!” 风暴抚摸着她长长的秀发,柔声道,“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无论天涯还是海角你都要带着我,我再也不能和你分离了。” 风暴轻轻地拍着这甜蜜的可人儿,心都要融化了。他混乱的大脑即刻一片平静。 平静的大脑想的事情却更多,更复杂。他想到云龙那不明所以的话,走之前那恶毒 的眼神,不觉松开了抱着凤凰的手,身体变得僵硬。 凤凰仿佛感觉到他的热情在冰冷,她脱出他的包围,惊疑地看着他。 “你在怀疑我吗?” 风暴低着头,斟酌着词语,“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明白。” “你问吧。” 风暴沉思了很久,终于开口道,“云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凤凰突然转身看着窗外,过了好久,风干的眼泪才不再流,她缓缓说道,“我 跟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女孩儿,她带着她的小弟弟在江湖上奔波,他们整天 过着衣食不饱的生活,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好大,姐弟俩终于不耐饥寒倒在了一座 茅屋门口,他们本以为会这样无知无觉地死去,没想到茅屋里的老婆婆救了他们, 老婆婆和他的孙子住在一起,她每天替富贵人家绦洗衣服,她孙子则到很远的山上 去打柴,日子虽然贫苦却又快乐。姐弟俩比她孙子小七八岁,叫他哥哥。哥哥很照 顾他们,喧寒问暖,无微不至,姐弟俩生活得很快乐。姐姐暗暗发誓,等自己长大 了,一定要嫁给哥哥。时光就这么快乐而神奇地流逝,直到老婆婆不明不白死去那 一天。 那是一个悲惨的日子,老婆婆早早到马家洗衣服,因为她要早些回去为自己的 孙子庆祝十岁生日,可是她进到马家大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哥哥到马家院外等 她,从黄昏到深夜,从深夜到清晨,他奶奶一直没有出现,他颤缩缩地在门角里耐 心地等,两个仆役从院里走了出来,他听到一个仆役低声说,那老婆子真可怜,明 明是二奶奶陷害大奶奶的,却让那老婆子做了替死鬼,哎,谁让老婆子这么倒霉偏 偏她晾的衣服中就抹有毒粉。另一个仆役叹一口气,感慨道,怪也只能怪大奶奶心 太慈了,经不起别人求,一求就心软了,哪像二奶奶这般心狠手辣,这做人啊,还 是心肠毒些才好啊!你看,老爷现在不就是把大奶奶打入冷宫了吗? 哥哥听到这些话,脑中突然嗡地一响,他傻傻站在那里不能动。第二天,哥哥 大病一场,他躺在床上一直在流泪,姐姐问他,他也不肯说。第三天哥哥不见了, 从此姐弟俩就再也没看到哥哥。哥哥走后,姐姐每天编竹篮到市集换钱,每到黄昏 她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儿,倚着门窗守望,等待哥哥回来。十年后,姐姐长成了方圆 几百里内最漂亮的姑娘,可这却给她带来了灾难,一个邪恶的大帮以她弟弟的生命 来要挟她,强迫她做很多自己不愿意的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