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影谜踪 夜间的明伦山庄显得分外静谧,因为是下雪天,过了申时,天就已经全黑了。 叶云达捧着一只黑檀木小托盘,匆匆穿行在客房的一座座小院落间。每一座小院落, 都在门口挂了只红色灯笼,照亮门前的一方范围。 叶云达心中默默数着灯笼数,夜间的十座院落实在太过相似,饶是他这么熟悉 明伦山庄,不靠这些灯笼只怕也要走错院子。刚刚数到八,一抬头,却看见隔壁院 子里走出一个人来,见到他颇为诧异地打招呼道:“叶总管,你怎么来了?” 叶云达定睛一看,原来是唐允熊,忙笑道:“大小姐说天气太寒,只怕各位不 习惯,让我送些天竺的舒澜香来,此香最是活血宁神,冬夜里点再好不过了。” 唐允熊一看那托盘上陈放着三只小巧精致的镂金香炉,正吐着袅袅白烟,赞道 :“霜卿小姐果然考虑周到。商兄在我房中,漫漫长夜,我们打算来上一局,正要 去我大哥那借棋子。叶总管来的真巧,听商兄说你也是此道高手,不如一起切磋切 磋?” 叶云达呵呵一笑,应道:“高手不敢当,不过在下的确颇好此道。请公子稍待 片刻,我将香炉送完就来。”唐允熊微微笑道:“无妨,我陪总管先将香炉送去给 辜庄主,再一同去邀我大哥。” 二人说笑着先来到辜傲山的静宁院,房中却空无一人,叶云达只得将香炉放在 小厅的几上,和唐允熊一起去找唐允狮。 踏入苁蓉院的大门,只见屋中亮着灯,院内却是一片寂静。“大哥!”唐允熊 唤了一声,却没人应,只得与叶云达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去。 灯光是从卧房内发出的,唐允熊一边唤着, 一边率先走了进去。叶云达跟在 后面,忽然见唐允熊身形一顿,瞪大了眼珠,喉头咕哝,却发不出声音。叶云达一 惊望去,登时惊呼出声! 唐允狮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头朝床榻,横卧在床与屏风之间。血色殷红,将他 身上的青袍染作深褐色,已然没有了生命的气息。一柄沾血的长剑丢弃在旁,正是 唐允狮的佩剑。 一惊之后,叶云达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探唐允狮子鼻息,此时商东郢已闻讯闪 入房来,也是吃了一惊,急问:“怎么样?”叶云达缓缓摇了摇头,唐允熊身子一 阵摇晃,商东郢忙上前一步搀住:“二公子,请节哀。” 片刻之后,众人都得到消息赶至苁蓉院。程翼舟细细查看了四周,沉吟道: “没有打斗痕迹,让我看看唐大公子吧。”唐允熊闻言怒目而视:“我大哥已经死 了,你还要干吗!凶手一定是沙玉良!他与我兄弟二人早就有仇,这次上明伦峰来 明显包藏了歹心!” 程翼舟皱眉道:“现在就下定论还太早了些,二公子,我也是为了找出真相。” 常蔚风在旁道:“翼舟早年跟京中第一神捕冷沉中学习过一段时间,还是让他看看 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冷沉中号称京中第一神捕,成名数十载,绝非浪得虚名, 手下破过的奇案大案,多不胜数,武林中人一向对他敬畏有加。唐允熊退开半步, 不再阻拦。龙飞震一边看程翼舟俯下身去检查唐允狮的尸身,一边问道:“不知冷 老捕头现在何方?他昔年曾于我有大恩,我久未回京,一直没有机会拜谢。” 程翼舟一边小心翼翼揭开唐允狮衣物细察,一边答道:“冷老师最近不在京师, 南陵王的贡品子母珠被劫,他正在查访。” “子母珠?”辜傲山突然插口,“我从道上听来的消息,沙玉良和贡品被劫恐 怕有些联系。那天我之所以留下他,也正是想查清此事。” 叶霜卿紧蹙眉头,声音却很冷静:“子母珠的事先不去管,程公子可有发现?” 程翼舟点点头道:“是剑伤,从右胸刺入,透背而出。凶手出剑很快,唐大公子几 乎没有还手,但是——”又蹲下身来,撩起唐允狮右手的袖子,指着小臂一处紫黑 色的印记道:“这里有片淤青,不知道与凶手有没有关系。” “可是沙玉良用的是钩,而非剑啊!”南宫峥开口道。叶云达却摇头:“凶器 是唐大公子的佩剑,凶手也未必要使用自己称手的兵器。唐大公子与别人无怨无仇, 除了沙玉良。他今早忽然失去踪影,显然是包藏了阴谋。” 众人无语,显然都接受了叶云达的推断。于是叶云达率领庄中仆役将唐允狮收 殓,就在苁蓉院内布置了一间小小灵堂。众人在灵前行完礼,又安慰了唐允熊几句, 陆续离去。常蔚风本就乃一介书生,哪里经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此时已是面色发白, 脚步踉跄,在程翼舟的陪伴下准备回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既然凶手还 躲藏在这附近,唐二公子一定要小心。” 留下的几人悚然一惊,叶云达忙道:“各位不必担心,我已经下令庄中加强戒 备,明日一早继续搜查峰顶各处。不过常大人的担心也对,今晚就由我在此陪伴二 公子。” 第二日,山庄内的气氛明显变得沉重而严肃。众人自发分成几组开始对明伦峰 顶进行细致的搜索,然而一无所获。明伦峰顶虽然不大,但是明伦山庄屋舍重重, 地形复杂,若是有心掩藏形迹,也不是一件难事。 压抑和忐忑像乌云一样笼罩了整座山庄,大雪仍旧下个不停。望着阴沉沉的天 空,叶霜卿忽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昨日还鲜活的人今日已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 体,而那个不知躲藏在何处的凶手,更像幽灵一样让人悬心。 到了午后,肆虐许久的风雪终于停下,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下来,给冰冷 的山庄带来一点点暖意。叶云达抬头看了看天,舒口气道:“雪终于停了,不过一 时片刻还化不了,可能要等上一两天才能去修天梯。” 些微的阳光似乎也带来了生气,众人听到此言,都不易察觉地透了口气。叶霜 卿叹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唐二公子吧。” 苁蓉院已被布置成一个简易的灵堂,唐允熊换上了孝服,呆呆地坐在灵前。众 人一一上香,程翼舟却悄悄走进唐允狮被害的卧房。卧房内血迹依稀尚存,其他东 西都没有动过的痕迹。程翼舟紧皱着眉头,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有些疑团困惑着他, 令他难以想透。 感觉到房间内的空气有些滞闷,程翼舟推开窗,一缕寒风裹着湿意扑面而来。 这一排客房全建在峭壁之上,临窗就是悬崖万丈,此时崖上积雪皑皑,崖底云雾缭 绕,景色清丽中带着磅礴,令程翼舟一阵心旷神怡。 忽然,阳光下的一抹亮光引起了程翼舟的注意:“那是什么?”卧房外小厅中 的几人听到声音,涌了进来。见程翼舟神色怪异地指着窗外,都转头望去。只见窗 下崖壁上,正对着隔壁扶香院的位置,一抹亮晶晶的光芒分外惹人注目。 “呼”的一声,众人只觉眼前黑影一闪,一道亮光已从窗外飞进。龙飞震伸手 接过,原来是他以随身软鞭将那件物事勾了进来。众人看去,原来是一柄银色的长 钩。 “这是沙玉良的!”辜傲山低声道,他与沙玉良交过手,自然识得他的兵器。 “这是怎么回事呀?沙玉良不是凶手吗,为什么连自己的兵器也不要了?”稚嫩的 少年声音响起,却是叶霆君。 程翼舟面色凝重,看了叶霆君一眼,沉声道:“凶手不是沙玉良,他可能已经 遇害了。如果他真想杀人的话,根本就用不着现出身形。”辜傲山点头表示同意: “要是他没有死,也决不可能将自己的兵器随意丢弃。” “而且”,程翼舟看了辜傲山一眼,道,“以唐大公子的伤痕看,右胸入,左 背出,凶手应该是个左撇子。似乎沙玉良惯用的是右手。” 龙飞震也明白过来,沉吟道:“那么说,沙玉良其实在前天夜里就已经被真正 的凶手杀害了,然后将他的尸体与兵器一起丢出窗外。因为峭壁上生有杂草植物, 他的一只银钩被挂住了,昨天的风雪让我们都没有注意到。” 他的分析非常有理,众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半晌,叶霜卿才轻轻发出一声叹 息:“那么,是什么人杀了他们呢?”这句话一问出,人人心中都激灵灵打了个寒 噤。若凶手是沙玉良,他要杀的不过是与他有仇的几人,何况既然知道是他,大家 都有防范。然而现在凶手变成了一个不知深浅,行踪诡秘的潜藏者,甚至不知道他 杀人的目的,如何不人人自危。 程翼舟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刚刚发现的那只银勾证实了他昨晚的怀疑,沙玉 良果然不是凶手而是被害了。但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的疑团。他想了一想,才对众 人道:“在下有些问题,希望诸位不要介意。” 叶霜卿再度诧异地看了这个刚刚认识不久的年轻人一眼,轻轻道:“程公子请 问。”程翼舟深吸一口气,问道:“我想请教各位昨晚唐大公子遇害之时你们都在 做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都是神色大变,唐允熊伤心激愤之余,已是破口大骂: “姓程的,你这么说是连我也怀疑了!我跟我大哥从小一块长大,怎么可能去害他!” 商东郢等人也用略带责备的眼神看着程翼舟。程翼舟无奈地一摊手:“我并不是怀 疑各位。只是天索天梯已毁,外人上不了山……” 不待他说完,龙飞震已怒目打断道:“既然程公子怀疑凶手就在我们之间,只 怕阁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吧!在下倒要请教公子昨晚和谁在一起,在做什么?” 程翼舟微微一笑,道:“在下昨晚用过饭后,就一直和蔚风在一起,直到听到 叶总管示警,才赶到苁蓉院,当时唐大公子已然遇害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南宫峥忽然皱眉,盯着常蔚风的左手道:“方才程公子推断, 凶手是左撇子,可是这里并没有人惯用左手。只是在下发现了一个奇怪之处,平素 见常大人用的都是右手,可是上午我在常大人院外拾到了这个。”他伸出手来,托 着一页素笺,上面是李商隐的一首小诗。 见众人不解,南宫峥对着叶霜卿道:“小姐文才斐然,不知看出什么没有?” 叶霜卿忽然“啊”了一声,道:“是左手书!”南宫峥点头:“不错,正是左手书! 常大人是文状元,会左手书一点也不稀奇,不过在下知道,会左手书的人,尤其是 左手书法如此出色的人,他的左手一定非常灵巧,不下于右手。”说到最后一句时, 他的目光忽然犀利起来,紧盯住常蔚风的眼睛,咄咄逼人。 常蔚风一愣,道:“不错,我是会写左手书法,但我不会武功,怎么可能杀人?” 叶霜卿也点头道:“这一点我可以证实。当年我与常大人结识,正是他遇险之时。 当时他不知道我在附近,在场又无旁人,只是几个小混混,若是常大人会武,肯定 不会掩饰。” 商东郢见众人默然,想了一想,说道:“不如这样,大家就交代一下昨晚的行 动,也好去去疑,免得瞎起疑心。我昨晚用过饭后去了唐二公子那,一直和二公子 待在一起。后来二公子出去借棋,我就一个人待在房中,直到听到隔壁传来声音, 过去的时候已经看到二公子和叶总管二人在现场了。” 叶云达接道:“我是奉了小姐之命去送香炉,当时程公子的确在常大人房中, 二人交谈愉快。龙将军一个人待在房里看书,我在苁蓉院门口刚好碰到了从隔壁冷 霞院出来的二公子,他说商老板在他屋里,要跟大公子借棋,还邀了我一同下棋。 于是我和二公子将香炉送去辜庄主房中,当时辜庄主并不在。然后我们一同去苁蓉 院,就发现了大公子的尸首。”这二人的话连带解释了唐允熊昨晚的行踪。 龙飞震点点头:“我昨晚一直待在自己房中,除了叶总管进来过,就再没见过 旁人了。”叶霆君快嘴快语:“我和南宫哥哥在一起,我们没分开过。”叶霜卿表 示自己一直一个人待在房中,而辜傲山则说自己到外面走走,都没有碰上任何人。 虽然大家都交代了自己的行踪,可是一时之间,程翼舟也分析不出什么来。尽 管叶霜卿、龙飞震、辜傲山三人没有人证,但他也不可能凭此而推断三人有嫌疑。 这一日的晚餐所有人都没有胃口,草草地结束了用餐之后,纷纷回房。叶云达 嘱咐众人最好不要落单,常蔚风还是与程翼舟在一起,叶霆君则缠着南宫峥,商东 郢去苁蓉院陪伴守灵的唐允熊。叶霜卿却被龙飞震邀去他所住的怀风院。 叶霜卿坐在怀风院的小厅堂内,明烛高照,映衬着她美艳绝伦的面庞。龙飞震 陪坐在另一边,清烟袅袅,舒澜香吐出的芬芳气息包围了不大的房间。 “将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叶霜卿不是笨人,龙飞震的邀约 有些突兀,显然是有话要说。龙飞震凝望着镂金的小香炉许久,才吐气道:“霜卿 小姐,说句实话,我相信程翼舟的怀疑,凶手,可能就在山庄中。” 叶霜卿一惊:“什么?”龙飞震紧盯着她美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凶手 未必是外人,很可能就是小姐的贵客之一。” 叶霜卿面上的血色倏地褪去,有些迟疑地道:“这……有何依据?”龙飞震缓 缓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才私下和小姐商量,这是我的一种直觉。 试想,沙玉良与唐允狮武功都不弱,怎么可能一声未吭就遭了毒手?所以我怀疑下 手之人并不是出乎二人意料的陌生人,而是本来就在我们之中。何况除了小姐和令 弟、叶总管,别人都不知道明伦之会究竟有哪些人被邀。试问凶手又怎么可能会在 连杀人对象都不清楚的时候预先潜入山庄呢?就说昨天晚上,除了你、我,令弟还 有和令弟在一起的南宫公子,其他的每一人的嫌疑,当然我不是真的怀疑他们中的 某一个。但是你想,程翼舟一开始就抢得主动权,虽然他是冷神捕的弟子,但这是 他和常蔚风说的,我不敢确信。常蔚风的左手书法更是增添了我的怀疑,我不知道 他们两人相互作证可不可靠。而商东郢虽然一直和唐允熊在一起,但是唐允熊与叶 总管一起去辜傲山房中之时,他难道就没有机会潜入杀人了?辜傲山就更不用提了, 根本就没人知道他昨晚究竟在哪。就算是叶总管,也没人能证明他没时间去杀唐允 狮啊。只有唐允熊似乎可以排除,一来他是唐允狮的亲弟弟,看不出他杀人的动机, 二来商东郢和叶总管的话可以证实他确实没有这个时间。” 叶霜卿脸色苍白,低头不语,仔细想来,龙飞震的分析非常有理。龙飞震又道 :“不过小姐不必担心,你和令弟应该不会有危险。我猜想凶手既然是客人中的一 个,他要杀平时无怨无仇的人,恐怕就是为了小姐的招亲。”叶霜卿呆了一呆: “那岂不是我害了他们?” 龙飞震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双肩微微颤抖,心中也生出一阵怜意,不由柔声道 :“霜卿莫怕,只要有我在,一定会想办法揪出凶徒。夜深了,我先送你回房去吧。” 二人走出怀风院,恰好看到商东郢和叶霆君从苁蓉院方向走来。叶霜卿见叶霆 君低着头不说话,问道:“你不是和南宫兄在一起吗?”叶霆君撇撇嘴:“南宫哥 哥说要来换商大哥陪灵,我也想要留下,可是他不肯,还让商大哥送我回去。” 商东郢笑道:“霆君你一个小孩子家,还是早早歇息,养好精神。”叶霜卿闻 言也莞尔:“霆君真是太小孩子气了,你要是这么喜欢南宫哥哥,最多下山的时候 我让他带你去南宫家玩几天。”叶霆君闻言双眼一亮,兴奋地叫道:“真的?真的? 太好了,我长那么大,还没下过山呢!” 叶霜卿微笑着点点头,四人从幽静的石子路穿过,龙飞震送叶霜卿回月伦居, 商东郢则把叶霆君送回明日堂。他姊弟二人的居所防备重重,设有机关,即便有人 闯入,也可支持片刻,所以大家都不担心他们的安全。 龙飞震与叶霜卿道别之后,沿着原路返回。长长的石子路上只有他一人重重的 脚步声,一缕若隐若现的笛声忽然响起,低回悱恻,似有无限心事,欲语还休。龙 飞震听得一怔,站住了脚步,又听了片刻,只觉笛声断断续续,却越来越哀,低叹 一声,举步离开。 转过东北角的八角亭,一排红色的小灯笼就出现在眼前。龙飞震一面想着心事, 一面默默数着灯笼,到了第五盏灯笼前,才推门入内。静悄悄的院落还和刚才离开 的时候一样,一点灯光隔着窗纸透了出来。 龙飞震看着虚掩的房门,暗暗皱起了眉头,出门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关门。凝起 功力,龙飞震将手放在了腰上的软鞭处,他自恃武功出众,又有所防备,并未太把 这个所谓“潜伏”的凶手放在眼里。 房中静悄悄的,听不到人的呼吸。龙飞震暗道:“莫非是我太紧张了?”猛地 推开房门,心头大叫不妙,却已来不及,胸口一凉,立时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