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笑万世江山不如烟花一刻 这旅顺口却比那燕京城温暖得多,那几个百个流放之民也是庆幸,纷纷谢过凌 道风和蓝廷。岸边停了许多渔船,一打听,却是从山东跨海而来,得知这旅顺口原 叫狮子口,因为取旅途一帆风顺之意,就叫了旅顺口。 凌道风唤来岸口的官兵,和押解的官兵一起合计,道,“这圣旨上,只是说将 这干人发配辽东。这辽东都司的所在地辽阳固然是辽东,可这旅顺口也算是辽东地 界。到了旅顺口,圣上交代的事也就算完成了。至于一定要押解到辽阳城交给辽东 都察司,我看也不必,只需飞马快报,就说这般流民已在旅顺就地安置下了!” 那般押解的官兵头只想早点了事,回家过年,随声附和道,“凌大人说的是, 这犯民到了旅顺口,进了辽东,我们这般官差就算功德圆满了!” 这岸口的官兵头却盘算着,这不是给我们添麻烦么,忙道,“可这旅顺口没什 么粮草,这几百的犯民让我们如何养活?” 凌道风是呵呵一笑,“兄弟们自然不必担心!我早有完全之策,这凌海商行的 船上有的是粮草,足够这数百人开销。只是这数百人,日后便交由凌海商行代诸位 岸上的兄弟看着,诸位岸上的兄弟只需年末收点税银就是了!”说着叫来蓝廷,使 了个眼色。那蓝廷会意,便给押解的偏将和岸口的小将官各塞了两千两的银票,又 取出燕王许可凌海商行经营粮草的文书。“我凌海商行受燕王委托,经营南粮北调, 支援边疆的大事,无奈人手不济,只怕有辱皇命。招这般流民,以供驱使,终不敢 负皇恩浩荡!” 那般押解的官兵头早知道这凌海商行和凌道风来头不小,也听得燕王对此二人 颇为赏识,又有的银子收,自然心领神会,无什么异议。这岸口的官兵头心道,你 这凌海商行倒是真有本事,既然把燕王都抬了出来,又有这凌道风这般京官背景的 人后面撑腰,就是辽东都司的指挥使也不敢说啥,我们还能怎么的。于是收了银票, 只道这数百人就听凌大人吩咐,由凌海商行代管了! 将这般官兵打点妥当,凌道风和蓝廷合计了一下,让官兵将众人的脚镣手铐尽 数退去。众人只觉一阵轻松,重活新生。凌道风朝着众人喊话,“如今诸位已是不 容于大明的弃民,虽是弃民,却不能自暴自弃,既然来到这旅顺口,人生如旅,也 要顺顺当当地活下去!” 蓝廷接着道,“我凌海商行人丁单薄,愿为大家修庄搭院,谋个温饱,还望大 家为我凌海商行能尽心尽力。我先给每人贷出五十两银子,供诸位安家之需。入我 商行之后,每日按工算钱,日后有的了余银,自然亏待不了大家,另算大家的分红!” 众人交头接耳,嘀咕了半天,也知道如今形势,已是无依无靠,这岸上的官兵 根本不会理他们的死活,只有这凌海商行还能给他们一个蔽体之所,一些充饥之食。 纷纷和这凌海商行画押签字,许了这契约。 凌道风见众人无异议,朗声道,“今日天色已晚,众人先到船上休息,明日我 们在这旅顺口重建家园!” …… 这凌道风和蓝廷却是从这数百人找到几个精通宅业水运的人,环着旅顺港四处 寻觅,终于寻得一处,地形绝佳。众人议过,便有擅土木者构出山庄轮廓,反复斟 酌了半天,终于定下,又算过了所需土木,铁匠房和木工房的购置,改造风龙舟的 所需,拟好了单子。 第二日,凌道风便指挥着众人卸了船,开始动手修筑凌海山庄,蓝廷则带上十 万两银子去采购所需。半月有余,这凌海山庄已初具规模,虽谈不上如何雄伟豪华, 却让这数百人有的一处可以遮风挡雨之地。 眼下已是岁末,众人看着上庄初成,也是个个喜气洋洋,纷纷从凌海商行的船 上购得些年货,凌道风也是知道大家的心思,特地放了三天的年休。 只是众人虽是欢天喜地,准备在这异地他乡过第一个大年除夕,那凌道风和蓝 廷却是在厅中议事。尚海棠端了一煲鱼汤进得厅去,却见凌道风愁眉不展,望着窗 外发呆,见得尚海棠进来,勉强提起精神,强颜欢笑道,“嘿嘿,我的小老婆倒是 越来越能耐呢,这鱼汤是你自己熬的么?” “嗯,几个渔民大妈指点着呢!蓝大哥也尝尝我的手艺吧!” 蓝廷是先行谢过,不敢劳动尚海棠,只自己盛了一碗,尝过,赞了几句。 尚海棠道,“将军有何烦心!” 凌道风倒也不忌讳什么,直言道,“如今这工程超出了预算,怕是四十万两银 子也打不住,这数百人全靠我们海上粮草补给,有出无进,大有坐吃山空之势!” 尚海棠道,“依我看,不如把大家叫过来,把困难说出来,集思广益,想个解 决之道。我看这大家也是通情达理,不是那般斤斤计较的人!听将军常说大明不是 一个人的大明,是千千万万大明百姓的大明,这凌海商行固然是将军和蓝大哥出得 本钱作的东家,可也是这数百人赖以生计的凌海商行,为什么不可以群策群力,让 大家一起想办法!” 蓝廷点点头,随身附和道,“小嫂子说得有理!” 凌道风想了想,一拍大腿道,“有道理!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口口声声说起天 下大事,要群策群力,断不可学那孤家寡人,把偌大个天下当成一个人的私物。轮 到自己,却也着了道,一样的专断独行,想凭着一己之力锁定乾坤。快快快,把众 人招进来,以后我们凌海商行每月来个议事大会,从谏如流一下!” 不一阵,众人围坐一厅,蓝廷把眼下的难处说于众人听,众人听着。 有个热血的便跳了出来,“如今大家就靠着这凌海商行过日子,如今东家有难 处,大家该同舟共济,能省则省,大家也是为自己谋条生路,商行垮了,我们也要 饿死在这旅顺口了!我看暂时把工钱减半,日后好转了再说!” 众人有的不语,有的觉得有道理,也是随声附和。 那造舟的周老汉左顾右盼了一阵,看着众人不敢发言,踌躇了好一阵,咬了一 下牙,象是下定了决心道,“两位大掌柜,容得老汉斗胆说句不客气的。只怕捋了 凌大人的虎须,惹得两位大掌柜不高兴!” 凌道风道,“老人家但说无妨,我凌某虽不是君子,却也不会做那秋后算帐的 事!” 老汉也是心一横道,“凌大掌柜一口气也吞得太大了点,这船彷若照凌大掌柜 的想法,修出来顶得上半个应天府的龙江船厂,如今我们只是为了改造风龙舟,大 可不必如此铺张。凌大掌柜想自己也造得出一艘九桅大船,只是为了造一艘船而修 一个船厂,需要的人力,物力,成本缴下来实在太高。不如我们把这木工船坊就定 位在龙舟改造上,兼能造一些小船,这样预算就能下来一大半!” 蓝廷点头应道,“如今商行才起步,添置一艘大龙舟不急于一时!” 凌道风却是脸一沉,神色复杂。众人见状,都是大气不敢喘一下,心道,这凌 道风好歹也是个官,做官的总有点官威,虽说让你提意见,也不过是摆摆样子。这 凌道风又武功高强,这周老头真是不知好歹,这把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众人如此想 着,心中无不为这周老头捏了一把汗。 凌道风的心情却是比表情还复杂,这修建船彷,是他心头一件大事,也是他要 和凝香宫一决海上的第一步。当初他意下从凝香宫买船,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如今 自己可以建得船彷,自然要另起炉灶单干。可这周老汉说得也有道理,这旅顺口一 点根基都没有,却要建一个能造九桅大船的船彷,断不是短时间能成的,而且这成 本缴下来,远在从他处购船的所需银两之上。 大凡精英人物多是理想远大,可若是要实践起来总是困难重重,于是叹天妒英 才,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难以调和云云。却不曾想过自己的想法未免只图一时意气威 名,此时若有他人意见相逆,必生怨恨之意,手中有些权力,就要排除异己,只让 下面的人不得不学得如何溜须拍马,迎合上司。久而久之,官威日盛,民心低沉, 等级森严,社会如裹着层层壁垒,凝滞不前。 这一刻,凌道风所要权衡的便不止是凌海商行的工程决策,而更要紧的是凌海 商行日后的结构关系决策。 大厅里寂静无声,便是一根针落下地,也是听得清清楚楚。沉默了许久,终于 见得凌道风眉头舒展,点了点头,“周老爷子说得有道理,我这大船彷的规划是托 大了!” 众人这都缓了一口气,心道,至少今天周老爷子是逃过去了。 凌道风环顾众人,心里自然明白,是哈哈大笑道,“大家都在担心我怎么惩治 周老爷子吧!” 众人也是一笑,厅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那凌道风沉思片刻,又道,“我是这凌海商行的大东家,做事免不了专断独行, 大家发言总会有所顾及。依我看,不如让蓝兄弟做大掌柜,整个商行的决策由他来 负责执行,另从众人中选出几个德高望重、大家信得过的人成立个商行议事会,我 有什么想法,须通过这议事会议过,确实可行,方由蓝兄弟来统筹安排。再开一个 谏言箱,大家有什么想法建议匿名写了,投在箱中,我们也好择优议过!” 众人道,“凌大东家这个法子真是开明!” 凌道风见得众人无什么异议,又是一笑道,“今日百无忌讳,大家畅所欲言!” 一个曹铁匠见得那周老汉开了炮,也道,“我也说两句。凌大掌柜的铁铺将那 冶炼炉设计得一次可入三千斤的铁砂,如今据我所知,大明最大的熔炉也就两千斤 到头,另一方面,我们这即没铁矿,也没煤炭,这铁炼出来了又卖给谁?如今这开 商行,首先是个生意,凌大东家的想法虽然听起来动人,只是亏空太大,眼下只能 先放一放!” 凌道风点点头道,“是啊,众人这节流的意见都在理,原来这银子不足,是我 凌道风一时想的太大,呵呵,只想着打造一个大明独一无二的大山庄,却没细想过 里面诸多细节。就照诸位的意见,把冶炼炉先停下来,重新规划一下,按照五百斤 铁砂的入量再行设计,日后有了银子再动手;木工船坊的规模就按周老爷子的想法, 以改修龙舟为主!这下银子估计省下不少!蓝兄弟,让帐房好好算算!” 只听得盘珠嘈嘈作响,几个管帐房的已经尽数算着,蓝廷大致看过道,“这下 我们还能剩下十七万两银子了!” 一个姓贾的商贩道,“只是除了节流,尚需开源,山庄的工程缩小了,这人力 可是省下不少。贾某过去曾来过这辽东,和几个女真部落的族长有点交情,倘若东 家信得过我贾某,分我几个人手,从那些女真部落购来些药材和皮货等山中的特产, 借着东家的这艘大海船,贩到中原去,只怕银子不少!” 凌道风点了点头道,“我早有此意,只是一时修山庄,倒顾不得那么多了!” 另一个中年妇女却是顺口说了句,“我看啊,大家还可以打点鱼,这么大的海 旁边,我们又有船,那么多渔民都活着呢,我们还能给饿死了!” 凌道风是嘿嘿一笑,“这话倒是有道理!”转念一想道,“我寻思了一下大家 的意见,现在我们兵分三路,一支由蓝掌柜负责,贾兄弟牵头,邀上几个做过生意 的,再带几个身强体壮的跟着,到女真部落里去购货;一支继续修山庄,眼下先把 冶铁房和船坊停下,诸位懂些工匠活的跟着我赶制几十只火云筒,以备上路用;船 也不能闲着,剩下的人身子骨抗得住的出海捕鱼,老弱妇孺留着岸上帮衬,做点轻 闲的散活!只是如今银两实在紧张,只能委屈一下大家了!” 众人皆道,知道东家的难处,如今当风雨同舟,银子倒也不用提。 凌道风见众人再无什么异议,心中畅然,“好,就这么定了!今日已是除夕夜, 诸位都是第一次来这异地过新年,船上备了些烟火,趁着除夕,大家热闹一番!过 了年,再建家园!” 众人纷纷应好,偕老扶幼,踏出大厅,聚在海滩上。 神龙舟上四鬼已经准备好,用小炮将烟花打到半空,五彩缤纷的烟花在暗夜中 尽情绽放,百媚千娇,千变万化,闪动着灵光与惊喜,转瞬间,在激情燃烧里灰飞 烟灭。那短暂的瞬间,虽然无人可以把握,但是并不妨碍它依然灿烂夺目,让人刻 骨铭心。 凌道风看着满天的烟花转瞬而逝,心中轻叹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但求能 如烟花一般在短暂的瞬间留下绚烂的光彩。 转眼看去,海棠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幸福的异彩,突然一动心,想 起很多旧事,转而却是哈哈一笑。尚海棠转过脸来,好奇的问,“你笑什么啊?” 凌道风却是绕开话题,“我笑啊,我的神龙舟让叱咤风云的张家海盗和凝香宫 都要退避十里之外,如今居然要沦落到给人家打鱼为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 搁浅滩遭虾戏!” 尚海棠是咯咯一笑,“这神龙舟既能让盗寇闻风丧胆,又能为百姓谋得衣食糊 口,才是一条真正的好龙啊!” 凌道风想了想,道,“也许是吧,”却是点了点尚海棠的小鼻头,“你这话倘 若让别人听到了,可是大逆不道哦,呵呵!这舟字一省,龙可就成了天子象征了!” “那你怎么把这船叫神龙舟?” “呵呵,大明出使外邦的官船都叫神舟,加个龙字,是因为龙是中土的象征, 我凌道风虽是一个官商,却也是千万华夏子民中的一个,出使外邦,行于海上,勿 望中土之心。当然也是为了混迹官场之时阿谀一下圣上,只道借着皇恩浩荡,龙行 天下!” “将军做官倒可以是个好官,只是做商人就做得很差劲了!” “唉,我看也是,这般处处赢亏算计我是怎么也学不来的,罢罢罢,把生意交 得他人做,我只管有的利钱收就行了!” “将军倒是个好东家!说实话,周老汉说了将军的不是,大家都捏着一把汗!” “怕我一发怒把老周老汉拖出去砍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都想着这周老汉有的小鞋穿了,不过将军不但没怪罪周老 汉,反而把他招进了议事会,自己主动放了大权,大家这才安了心,都道将军胸怀 宽广!” “呵呵,那一刻我倒是真的很怒,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也曾把那周老汉骂得狗 血喷头,我花我的银子,让你说话是抬举你,你还真不识好歹?只是我要顺着自己 的心意说了,只怕也没人敢再说话了!” “只是将军怎么想到这个议事会的?” “我早年曾结识过一个大商人,此人出过海。他当年给我说,在西域万里之外, 红毛鬼子群居之地有个地方叫威尼斯,前朝元成祖曾有个叫马可波罗的商人便是威 尼斯人,那威尼斯是建在一百二十个岛上,以贸易为生,却是一海上强霸。我便道, 作这般小国的国王一定很气派。那人道,这威尼斯却没有国王,只有一个名义上的 督治,生死大权都叫一个‘十人议会’的把持着。” “这十人议会莫非就如将军的商行议事会一样?” “差不多,就是由那威尼斯的子民选出十人,管理国家大事,掌控生杀与夺。 我当时看着局面尴尬,突然想起这一段旧事,就顺口提了个商行议事会。” “将军是想在这里也建个威尼斯,自己也作一个督治?” “这个督治一点实权没有,还要被十人议会的元老们指指戳戳,这么费力不讨 好的差事交给蓝廷去。我可是大明的四品官,自然有更长远的打算,只要这凌海商 行能帮我赚来足够的银子就行!” “将军莫不是想作中土的九五至尊吧?” “哈哈,什么都想做,只是却不想做皇帝!” “为什么啊?听说中土的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下的土地都是他一个人 的,他要谁死谁就得死,他要谁活谁就能活!” “呵呵,中土的皇帝哪有那本事,施云布雨他还得求神问卜,病入膏肓,还得 寻医问药。纵是权倾天下,却要琢磨百般人心,提防千万莫测之徒;运气好,落个 有道明君,运气不好,虽是胸怀天下,兢兢业业,还是落得一身骂名。世人只道皇 帝好,不知人间更逍遥。人生一世,钱有些即可,权有些即可,能有的美女相伴, 看得良辰美景固然更好,不过最让人动心的却是如这烟花一般,纵是短暂,曾有过 无比绚烂的一刻,轰轰烈烈过后,在宁静中追忆往昔,渐渐变老!” “嗯,繁华过后,相濡而沫,白头偕老!” “哈哈,听得当年明教教主把唾手可得的江山拱手与人,你道他为了什么?却 是为了给一个蒙古女子描眉,人都道他不爱江山爱美人,其实他已经叱咤风云过, 有的美人相伴,要江山何用?” “能让一个人把中土的皇帝都弃之不顾,这个女子一定是个大美人!” “哈哈,她是个大美人,你却不是哦!” 尚海棠一低头,喃喃的道,“我自然比不上她了!” 凌道风嘿嘿一笑,“因为你是个小美人,还没长大呢!”说着又是一阵哈哈大 笑,那尚海棠是挤了挤眉,“我可又大了一岁啊!” “嗯,我又老了一岁哦,呵呵,好了,我倒是想了一首词,吟来给你听听,” “将军也会吟诗做赋啊?”尚海棠倒是有几分不信, “这有何难?”凌道风清了清嗓子,用了点内力将声音源源送出,朗声颂道: 隆冬时节有晴天, 火树银花舞翩跹。 把酒临风月半圆。 眼前美景赏不完, 来年花火更绚烂。 人生得意须向前。 远处的旁人听得,便有几个凑过来拍马匹道,“好诗好诗!”“东家真是文武 全才,诗词也是这般有造诣!”…… 凌道风是哈哈大笑,却是凑到尚海棠耳边轻轻低语道,“其实我这是从祝侍郎 的诗词集抄来的,只是改了几个字而已!其实这除夕夜,哪里来的半圆之月?” 尚海棠是甜甜一笑,映着火树银花,更显娇媚。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