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镜花水月 清晨,晓星残月,空中吹过一丝清凉的风。一辆马车匆匆地奔进了城中。车很 破旧,跑起来每个部位都发出声音,好像随时都会散架。马也是劣马,是那种集市 上随处可见的货色。 进城后马车绕着城跑了一圈,然后才拐进了一条小巷,一扇破旧的柴门早已敞 开等在那里。马车进去之后只过了片刻便又奔了出来,只不过这次出来的却是四辆 一模一样的马车。一样的破旧,一样的劣马。这四辆马车分别向四个方向而去,驶 入了城中四条小巷,而每一条小巷中都有一扇破旧的柴门等在那里。 其中的一辆马车便驶回了出来时的柴门,到了一座小院中。小院的后门居然比 前门还大,马车没有停,又穿过了后门,来到了一个大一点的院子中,还是后门比 前门大。就这样,后门越来越大,院子当然也越来越大,院中的陈设也越来越华丽。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院子也不再有后门。这是个很大很大的院子,大得似乎 应该叫它一座小城。这里种着花草树木,一条小河弯弯曲曲不知流到哪里。不过你 仔细看,便会发现不同,花没有香,风吹草不动,树没有叶,河无波浪。一切都是 死气沉沉,只在阳光下泛出一层珠光宝气。 此时马车上的人走了下来,是个一身白衣的年轻公子。“坐这样的马车实在是 不好受。”他看了看身边的破车,苦笑道。 “这样的马车却是最安全的。”一个冰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紫衣人自一棵 血红色的珊瑚树后走了出来。他戴着假面,却盖不住全身上下散发出的一股王者之 气。 白衣人笑道:“所以尽管不好受,我还是坐了。” 紫衣人道:“他现在如何?” 白衣人道:“他已杀了所有该杀的人,知道了应该知道的事。” 紫衣人道:“很好,他的剑法就快要练成了!” 白衣人奇道:“难道他的心还不够冷?” 紫衣人道:“不够!因为他所练的是追日剑法,只有冷到极点的心,才能承受 得住那如太阳一般炽烈的剑气!” 白衣人沉思了一会,道:“这也是他要用凝露剑的原因?普通的剑,恐怕还没 出招就要被他熔断。” 紫衣人道:“不错,所以我要让他的心彻底冷下去。” 白衣人道:“如果他练成了追日剑法,是不是将无敌于天下?” 紫衣人道:“你能避开阳光吗?到那时他的剑一出手,就像阳光一样无处不在!” 白衣人笑道:“我当然避不开阳光,所以我最好离他远一点。” 紫衣人道:“现在,你应该知道要做什么了。” 白衣人收敛了笑容,缓缓道:“是。” 紫衣人道:“很好,有你们两个,今后我就能省不少心了。” 白衣人道:“难道这次之后,你相信他的心就会冷酷到底,对你永远效忠?” 紫衣人此时已走回了珊瑚树后,那冷冰冰的声音似远似近地传来:“我不能相 信,因为有一样东西,能破开人心中最厚的坚冰……” 封霜已醒来,他感到好像已经沉睡了几百年。昨夜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难以 醒来的噩梦? 师父已不见,但被暴雨冲刷过的地上却清晰地留着一片暗红。他的剑就插在那 片暗红之上,剑上的泪正一颗颗地滚落,落入泥中,化为血泪。 封霜摇晃着站了起来,颤抖的手似风中落叶般伸向凝露剑。他的手一握上剑, 那一颗颗的泪水便如蒸发般突然消失不见了,而他的手也不再颤抖。剑虽冷,却令 他的心感到温暖,因为他的心已比剑更冷。 走到小屋门口的时候,封霜稍微顿了一下。他想到了贺剑云女儿的头颅,和她 那愤怒的眼神。进屋之后,桌上的头颅早已不见,变成了一封信。 封霜拆开了信,是师父的字:午时,荆棘谷,大陆镖局,一个不留! 大路朝天,是江湖中人对大路镖局的称号。大路镖局保的镖,无论走在什么地 方,都像在大道上一样安全。据说他们是江湖中近三百年来最为成功的镖局,三百 年来他们没失过一次手。这已是一个神话。 陆阳便是大路镖局的现任当家,现在,他正和自己的镖队行进在一条荆棘遍布, 一线苍天的峡谷中,荆棘谷。陆阳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抬起头,看到了被那一丝缝 隙所夹住的烈日,午时已至。不知怎的,陆阳的心中跳了一下,他一向是个谨慎的 人,更何况他这次所保的镖实在是非同小可。 “嗖!”道旁的灌木丛中突然射出了一只羽箭,直取陆阳。稳,准,狠。 陆阳只是冷笑了一下,手中的马鞭一抖,便缠住了这势若流星的一箭,马鞭随 即又一挥,灌木丛中便传来一声惨叫。 这一声惨叫喊出,四周的密林中涌出了一群人,像一群蚂蚁似的围住了镖队。 为首的是一个独眼大汉,光着的膀子上突起一块块铁塔似的肌肉,腰间挂着把鬼头 大刀,显然是这一片的山大王。 大汉高喊道:“留下财物,你们就能过去!” 陆阳嘴角上扬,露出了轻蔑的笑:“就凭你们?” 大汉怒道:“你难道不晓得这方圆几十里的第一快刀是谁?趁我还没有出刀, 你们留下财物快滚,不然老子……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已被一道黑影甩上了半空,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七窍 流血地抽搐了一阵便一动不动了。 陆阳对着周围那些早已吓傻了的喽罗们道:“你们不想象他一样的话,就快滚 吧!” 顿时一窝人如梦方醒,争先恐后的奔了出去。陆阳又是轻蔑地一笑,挥了挥手, 镖队便继续前进。 突然前方一片惨叫声响起,是刚才逃走的那群土匪发出的。接着,陆阳看到一 个小喽罗发疯般地跑了回来,跑了几步便扑倒在了地上,颈后一个血洞赫然在目。 然后,陆阳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远处一个灰衣人缓缓走了过来,他走得很 慢,但每一步都似重重踏在陆阳心上,带来无尽的杀意与压力。 陆阳的瞳孔收缩,他的手已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兵器,他已感觉到刚才自己心中 的不安应验了。 灰衣人此时已走到了陆阳面前,是个年轻人,他的脸像雕塑般轮廓分明,又如 玉石般苍白冷漠,来的正是封霜。 陆阳顿了顿,强笑道:“多谢朋友……” 封霜冷冷打断了他:“你是陆阳?这是你的镖局?” 陆阳道:“不错,不知……” 封霜又打断了他:“我叫封霜,你和你的人现在知道是死在谁手上了。” 陆阳的脸色惨变:“不知大路镖局何事得罪于阁下?” 封霜道:“我不是来劫镖的,我只是来杀人。” 浮云蔽月。封霜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前。他本已麻木的心又开始 剧烈地痛苦起来,他感到手中的剑越来越冷,冷得他已无法紧握,剑上的泪水一滴 滴滚落。 屋前此时竟有人在等着他,是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看到封霜,他的嘴角露出 了一丝微笑。 白衣人道:“我等了你很久。” 封霜没有答话,继续向屋中走去,像没看到他一样。 白衣人并不以为意,继续道:“我是你师父的朋友,我们在同一个人手下做事。” 封霜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盯着他。白衣人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笑道:“我叫 沈镜,我和你一样,是个杀手。” 封霜冷冷道:“我今后不会再杀人。” 沈镜道:“为什么?是不是你认为你父亲是被你师父害死的?而你杀师报父仇, 又为你师父杀了最后一次人报恩。你认为你已把一切了结?” 封霜沉默,有时沉默便是一种回答。 沈镜叹了口气,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我说过我是你师父的朋友,所以我们经 常在一起喝酒,而且常常喝得大醉。” 封霜道:“这本就很正常。” 沈镜笑道:“这的确很正常。只不过有一次当我们都喝得烂醉如泥时,你师父 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封霜道:“什么笑话?” 沈镜道:“那时你师父已醉得神志不清,他对我说,他本有一个儿子,但却被 他当做徒弟一样养大,一直没有认过他。他还对我说,假如有一天他死在了自己的 徒弟手中,要我把这个笑话讲给他听。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封霜全身剧震,像被一道雷电劈中。人们在酒醉后所说的话,一般都是清醒时 从来不敢说的,所以往往便是真话。他不但没有为父亲报仇,反而杀了站在他面前 的亲人。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他感到自己已支持不住,他的眼已看 不清,他倒在了地上。 沈镜看着地上的封霜,缓缓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不必太难过,因为这 一切都是你父亲自己安排的。他要你成为天下无敌的剑客,成为那个人最为得力的 助手。” 封霜依然倒在地上,却突然问道:“他要我做谁的手下?” 沈镜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是个你父亲一生中最为尊敬的人,你只需 知道他叫紫父!” 云破月来。清冷的月光照在了封霜苍白的脸上,在这两天里,他经历了两次地 狱一般的酷刑。上天为什么总是喜欢折磨那些完美的人?是不是因为他们太过接近 神? 封霜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怎么在地上睡觉? 那是你的屋子吗?你怎么不进去睡?” 她一下问了这么多问题,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比较多嘴,一时寂然了。 封霜站了起来,走向小屋,一句话也没有说。月光下那少女竟跟了过来,走到 了门口,她似乎还想进去,弯弯的眉毛下一对大眼睛期盼地望着封霜。 封霜道:“这是我的家。” 少女愣了下,道:“我知道,我住在山下,我是上山来采花的,我没想到山上 的花这么多,这么漂亮,结果忘了回家,天就黑了。我又不敢一个人下山……” 封霜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花篮,道:“你进来吧。”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你真是个好人。” 说着,她便走了进来,封霜却走了出去,到屋后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的声音在他背后又响了起来:“我能上来坐吗?” 封霜没有说话,少女便爬上了岩石,坐在了他身边。 “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是我有点害怕,在家我都是和姐姐一起睡的。我一 直不敢一个人睡,虽然爹和娘都笑话我……”她的脸已红了,月亮微笑着躲进了云 里。 “爹、娘、家?”封霜的心又开始刺痛起来,这几个字对他显得那么陌生。 “我姐姐却从不笑话我,姐姐对我最好了,什么事都答应我。”少女的嘴一直 没有停,她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姓花,叫花弄影,你、 你可以喊我影儿,平时我只让家里人这么喊我的……” 东方泛白。少女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小屋中,身上盖着封霜的灰衣。而 封霜已不知去向。 “他叫什么名字呢?真是个怪人。”少女心中嘀咕着,这时她看到了身上盖着 的灰衣,她又甜甜的笑了起来,一把抓起了衣服塞进花篮中,快乐地跑下山去了。 “他是不是已相信了你的话?”重重院落之中,珊瑚树下,紫衣人缥缈的声音 又响了起来。 沈镜笑道:“我说的本就是实话,实话总是让人比较容易相信的。” 紫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和他交手?” 沈镜道:“没有。” 紫衣人道:“你难道不想试试你的‘镜花水剑’能否挡住他的出手一剑?” 沈镜道:“我想,但却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试。一旦交手,无论胜败,我们之中 最后只能活一个。”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