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案不破”破不了的案子 天微亮,关刀一回到衙门,就碰上了盛容。 「头儿,你真不够意思,见有人砍我,你也不理会,竟然自顾自走了!」关刀 劈头就是一阵埋怨。 「我早算准你死不了。」盛容淡淡的说。「这会儿你不就回来了。」 「嘿!嘿!北京城里谁不认得咱们盛大捕头,你是怕给白家的人认出你来,你 还道我不知吗?干么装得冷冰冰的没半点感情,怕我爱上你啊?」关刀说完,拋了 个媚眼直勾勾的瞧着盛容。 盛容眉头一皱,摇了摇头:「想进宫当太监啊?还不过来想点正经事儿。」 关刀早瞧见盛容案上那一堆秽物,他夸张的作呕。「叫我看着那堆垃圾想正经 事儿?」 「这些是药渣子。」盛容道。 「药渣子?」关刀好奇。 「没错,却不是延寿堂周大掌柜方子上的药。」 「不是延寿堂周大掌柜方子上的药?」关刀声音提高,重复着盛容的话。 「是安胎药。」 「安胎药!」关刀惊讶的喊出来。 「没错,病的是白老爷子,可白家灶房却找不到半点白老爷子的用药::」盛 容话没讲完,关刀抢过话头:「却找到了安胎用的药渣子?」 「白老爷子死了,他的药全给扔了?没道理,才不到一天工夫,白家急着清理 这无关紧要的事儿作啥?莫非这些药有什么古怪?或者是白老爷子根本没病?那这 些安胎药又是给谁用的?」关刀脑子里一连串的问号,他望向盛容,他知道他想问 的,盛容非但答不出来,而且正也是盛容想问的。 问谁? 「黑云。」盛容忽然说道:「咱们能问的::只有最没有嫌疑的黑老了。」 「来不及了。」关刀苦笑。「黑云也死了。」 「黑老死了?」盛容惊讶的重复。 「不错,死不到一个时辰。」关刀说。 「不到一个时辰?」盛容更惊。 「不错,我看白家就快来报案了。」 关刀话才说完,白家果然就来了人。 「虎爷白宙。」 「延寿堂周大掌柜。」 「黑老黑云。」 三起命案现场,全有「七步杀一人」五个血字。 盛容躺在长板凳上,双手屈枕着头,翘着腿,皱着眉,一上午想不出个道理来。 「还不抓干戈吗?」关刀忽然发话。 盛容头不动,用眼角余光瞄着关刀,半晌,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黑墨痕总不会连自己爷爷也下得了手吧!」关刀从门边踱到盛容身旁,低着 腰冷冷的说道:「头儿,我没耐性陪你耗了,你要想你的线索,你自个想去,我可 要抓干戈了。」 「你要抓干戈?」盛容从长板凳上翻下来:「你要抓干戈?」 「没错,我知道这几宗命案疑云重重,你也不认为是干戈干的,不过光是呆呆 的这么枯想,想的出鸟来?就算命案是黑墨痕干的,柳家庄干的,万马堂干的,报 歉,我没兴趣,我要的是干戈。」关刀说到这儿,看盛容直瞅着他,没啥反应,提 高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查你的线索,我抓我的干戈。」 说罢,等着盛容回答。 盛容瞧着关刀,似乎是确定关刀已经把话讲完后,才毫无表情的说:「你想成 名?」 关刀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诧的一愣,没来得及回话,盛容又说道:「「关刀催 命」的名头不响吗?」 关刀定了定神,暗想:这老头儿真个厉害,竟然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 「没错,我是想成名,我要全天下都知道我关刀的名号,而眼前,眼前就是我 关刀名扬天下的大好时机,只要我抓了黑白两道无人敢碰的武林神话「七杀」之一 的干戈。嘿,嘿,「关刀催命」这走不出淮安府的名头算得了什么,「七杀克星」, 对,「七杀克星」才是我关刀声威震天下的称号。」关刀道。 「「无案不破,京城神捕」的名头,你觉得如何?」盛容叹口长气,淡淡的问。 关刀傲岸说道:「六扇门你坐的是第一把交椅,江湖上不识得「无案不破,京 城神捕」咱们盛大捕头的,恐怕一个也没有。不过,嘿嘿!不出三年,这龙头交椅 可要换人坐啰。」 「欸!你瞧我顶着这么大的名头,我快活吗?」 关刀瞧着满脸愁容,脊梁微弓的盛容,说道:「恐怕不怎么快活。」 「是啊,年轻好名,又岂知「名」之一事,有害无益。」 「头儿,你这可是占尽了便宜卖乖,好处叫你给占尽了,这才来说没什么大不 了,可惜你的金玉良言,我关刀听不进去,不想成名,我干啥不回老家种田,动刀 子玩命有趣吗?」 盛容又叹了一声:「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听。」 「说故事?」关刀实在摸不着脑袋,怎地这老头儿忽然想说起故事来。 「坐着听吧。」盛容踱到门边,看着远处,出了一会儿神,平平缓缓说道:「 听说过半年前兵部陆尚书命案吗?」 「怎会没听说过,朝中二品大臣被杀,别说是京师,便我远在淮安,一样传得 沸天震地的,那时我还在想,这回可要瞧瞧人称「无案不破,京城神捕」的盛大捕 头如何破案,可谁想得到,这么大的一件案子,不到半个月,就叫咱们盛大捕头给 破了,嘿,嘿,佩服!佩服!」关刀嘴上说佩服,神情却不怎么服气,一副少爷我 也办得到的神气。 却听盛容说道:「错了,这件案子没破。」 「没破?」关刀不明所以,又问了声:「这件案子没破?那::那凶手?」 「凶手是我找了个死囚顶替,而真凶我::我抓不到。」盛容讲了这两句话, 彷佛一下老了许多。 「头::头儿你开玩笑吧?这是真的吗?」关刀不敢置信。 「是真的,因为真凶就是「七步杀一人」干戈!」 「是干戈!」关刀跳了起来。 「干了捕头,你最想抓的是谁?」盛容忽然改变话题。 「七杀。」关刀毫不犹豫的回答。 「没错,六扇门当差的,谁不想抓这七个杀手归案。半年前,兵部陆尚书命案 发生时,我从陆尚书身上的致命一剑推断,凶手应该就是七杀之一的干戈:::」 盛容话未说完,关刀抢过话头:「你怎地不抓他?」 盛容没理会关刀,接着说道:「那时,我就和现在的你一样,满心想干戈到了 我的地头,岂有容他逃脱之理。」 「说的是啊!谁想在我地头上犯案,我扭断他脖子。」关刀又插了话。 「是啊,只是我找了他五天,他却像风一般凭空消失。」 「所以你随便找个人来认罪?」 「不,我找不着干戈,他却找上我。」 这会儿关刀没有插话,摒住了气,等着盛容说下去。 盛容微微笑了一笑:「那是命案发生后的第六天深夜,就在这个地方,那一夜 和平日一样,我就睡在你此刻坐的长板凳上::」 关刀「哦」了一声,摸摸长凳,站了起来,听盛容继续说道:「忽地传来三响 敲门声,我立时醒了,正在纳闷,又是三响敲门声,我喊了声是谁,打开门,依你 看::来的是谁?」 「莫非是干戈?」关刀说。 「不错,正是干戈。」盛容道。 关刀明知讲的是干戈,听盛容说出口,仍不由得愕了一下。 盛容接着道:「我开了门,见是一名年轻公子,一袭白衣洗的雪亮,脸上挂着 浅浅的笑,只是腰间系着一柄无鞘长剑,却和他一身穿着极不相称,尤其那柄剑, 剑身隐隐透红,有三尺二寸长,一看就是一把杀人的剑::」 「干戈!」关刀还是忍不住脱口喊出。 盛容看了关刀一眼,说道:「那时我和你一样,脱口喊了「干戈」,他微微笑 着说:「没错,江湖人都叫我干戈。」」 说到这里,盛容右掌箕张,猛地往门旁梁柱上插去,切豆腐般抓下一块拳头大 小的木块来。 关刀吃了一惊,不明盛容为何突如其来这个举动,再望向门旁那木头柱子,只 见实心硬柱上,竟结结实实的被抓下一块,缺口上五道指痕清晰可见。 关刀只闻盛容一柄快刀罕有敌手,却不知这形容猥琐的老头儿,竟然还有这一 手「虎爪功」的硬工夫,看得他惊异的说不出话来。 只听盛容说道:「你的武功比我如何?」也不等关刀说话,盛容继续说道:「 我见到了干戈,心想:我正愁找不到你,不想你自己去送上门来。却听干戈开口道 :「兵部陆尚书是我杀的,不过你抓不到我。」那时我想机不可失,也不理会他说 什么,虎爪手一探,就去夺他腰间长剑。」 「正该如此,据传「七步杀一人」干戈剑法如神,七步之内取人性命,要是我, 我也要先夺他佩剑。」 「嘿,说来丢脸,我手才到他腰间,他腰上长剑忽地不见,一道剑芒却到了我 眼前,我眼不敢眨,退了两步,他的剑已指着我咽喉。」 「两步!才两步!」关刀大叫了起来。 「不错,就只两步,我当时实在惊出一身冷汗,这是什么剑法?不过职责所在, 我也顾不了他的剑再进前半寸,世上就再也没有我这号人物。我右掌一探,食中二 指疾点他腕上神门、大陵两穴,不知怎地,他收回剑,避过我的进招,才又出剑, 这回我晓得厉害,死盯住他长剑来势,岂知剑芒一闪,他的剑尖又到了我的喉前, 这一回我竟然连第二步都还没跨出。」 「头儿定是吃亏在兵刃上,否则怎么可能躲不过他两步。」关刀嚷道。 「干戈再次制住我后,说道:「你一定不甘心。」他把长剑又收了回去,说道 :「取刀吧。」我当时一听,愣了半晌,明知便是使刀,也未必是干戈对手,可不 取刀,又当如何,难道就这样放他离去吗?」 关刀又嚷了起来:「岂可纵虎归山,头儿你的快刀未必斗不过他。」 「嗯,就算明知斗不过他,我也是要斗的。我取了刀,说了声:「领教」,一 十八路泼疯刀法便劈了出去,岂料才使到第三招「恶虎拦羊」一个横刀式,忽地腕 上一麻,一把刀攥拿不住,掉落于地,干戈剑尖又到了眼前::」 关刀「啊」了一声,阻断盛容的话。 盛容停了半晌,才继续说道:「那时我道了一声:罢了!便待引颈就戮,干戈 却微笑着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你抓不到我,不要再想找我了。说完他转身便走了。」 「转身便走!」关刀大叫:「他转身便走,你就看着他转身便走!」 「不,我跟了出去,一里路、两里路,我愈是跟,脚步愈慢。我心里想:跟上 了又如何,难道巴望他绑住双手,自己投案吗?欸!干戈说得没错,我是抓不到他, 我无神的停住脚步,心里头说不出的滋味:::」盛容怔怔的出神,望着升得老高 的日头,眼一眨也没眨。 关刀瞧盛容这般模样,轻轻喊了两声:「头儿,头儿。」 盛容回过神来,长叹一口气:「欸!想来真是惭愧,当时我竟然一点儿也没有 去想别的法子抓他,只是想,只是想,可别叫人知道了,可别叫人知道了。因为我 怕,我怕天下人会怎么看我,我是「无案不破,京城神捕」啊!在我手下绝不能有 破不了的案子啊!你懂吗?欸!虚名,虚名,名虽是虚,可常人那里看得透,看得 破。」 说到这里,盛容回过头来,对着关刀说道:「你等等。」 然后往内室走去。 关刀随口「哦」了一声,脑子里尽绕着盛容的这番话。 不久,盛容从内室走出,手上拿着一只手掌大的紫木盒子。他将紫木盒子往关 刀眼前一送,说道:「你要抓干戈,这或许帮得上你。」 「什么?」关刀不解。 「至眼下为止,我所知的有关于干戈的一切,全都记录在这里面,你看了便知。」 盛容又道:「不过在你打开来看之前,你先看看门边那根柱子::」 关刀依言望向门旁木柱,只见柱上一个碗口大的缺痕,正是适才盛容那一抓所 留下。 只听盛容说道:「你不防瞧仔细点儿,我这六十年的功力,在干戈手下过不了 两步,你比我如何?好啦,你去吧,好好想想。」 关刀告了声退,在门柱上凝视了半晌,才满怀思绪的走出门去,走了几步,后 头又传来盛容的声音:「提醒你,白家的案子不会是干戈干的。」 关刀用力的把头甩了两下,发泄似的大叫一声,左手拿紧紫木盒,右手往腰间 伸去,按了按刀把,长长的歔了口气,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去。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