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西窗夜话 夜色朦胧,云淡风轻。 一轮如钩的孤月高悬在天际,徜徉在满天繁星的怀抱里,孤单清冷却不显寂寞。 因为她脚下的这片众生世界,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曾拥有过一刻的寂静和安宁, 即使在那些最不易让人产生遐想的地方,也正离奇的发生着什么。 山依旧是山,茂密阴森的林间空地上,只是一阵夜风拂起的刹那,无端的拖弋 出了一串长长的人影。 齐断眉看着手中的剑,左手真红,右手梦神。 他不知道大月梦神为什么会到他手里,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在他周围,青丝和 挽紫站在他两侧,身前是银儿和白梦剑,而梦寒星,大墨和那尊神秘的石像少女则 在他身后。 “恭喜你,大月梦神还是选择了你。”挽紫朝齐断眉神秘一笑,如花般嫣然。 齐断眉皱了皱眉,环顾了一下四周,如同做了一场梦,离开了地下宫殿般的大 月古墓,就连空气都是如此的清馨畅快,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望众人,忽的一 愣,就在她面前,那个最爱说话的白梦剑居然仍是一动不动的低头望着手里的惊神 弓。 “喂,你怎么啦?”齐断眉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没事,她只是被人用法术封闭了感觉,就像点了穴一样。”挽紫伸手在她面 前晃了晃,指着她眉心轻喝一声:“醒!” 白梦剑浑身一颤,似从梦中惊醒猛,朝后退了几步,若不是银儿急时扶了她一 把,差点没摔在地上,她摸了摸头,微皱起双眉,满脸古怪的问道:“怎么啦?” 挽紫笑道:“梦剑妹妹,你怎么老是错过精彩的好戏呀?” “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嘛?”白梦剑委屈的说道:“都是那个老不死的家 伙,在我耳朵了不知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然后我就到了这儿。” “噢?”挽紫望了望齐断眉问道:“梦剑妹妹,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哦…是…是…噫?”白梦剑抓了抓头,一脸不可思议的嘀咕道:“忘了…” 挽紫望着白梦剑茫然的眼神,微微一笑,安慰道:“不要紧,等想起来了再告 诉我吧。” 白梦剑嗯了一声,狐疑的侧过头,脑海里依然是一片空白,像是少了些什么。 “大家都没事吧?”齐断眉望了望青丝、银儿、大墨和梦寒星,如释重负的长 叹一声:“我们终于出来了,真像是一场梦。” “是啊,可现在梦醒了,我们该去哪了?”挽紫问道。 齐断眉看了看青丝,青丝一脸冷漠的梳理着自己的一缕长发,默不作声。他又 看着梦寒星,梦寒星耸肩一笑,目光投向了银儿。齐断眉说道:“银儿,把石像少 女变回来吧。”银儿道:“在没有见到我要等的人之前,我不会。”齐断眉见银儿 回绝的坚定,正想再说,挽紫闪到他和银儿中间抢着道:“我们可以把石像少女一 起带在身边,银儿既然答应了,等见到她要等的人之后,一定会为她解开的。”望 着挽紫的眼神,齐断眉疑惑不解的凝了凝眉,他知道应该相信挽紫,可还是忍不住 问道:“那寒家村的那些人呢?” 望着远方渐白的夜空,银色默默低语了几句,指着石像少女说道:“除了她, 今天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寒家村的时候,石化之光的禁锢自然就会解开。” 齐断眉无奈的望了望梦寒星,梦寒星似不在意,只是轻抚着石像少女的长发, 掏出怀里的寒星链子正准备替她重新带上,可忽的胸中一烫,体内的‘纯刚地气’ 居然毫无征兆的自行流转起来,从胸中一直流转到他掌心,他不由自主的抬手朝石 像少女头顶拍了下去,蓦的,一片金芒之中,石像少女神奇般的缩小成了一尊极小 的石像。 “众生导引术!”挽紫惊叹了一声,只见梦寒星浑身一颤,胸中冒出一道白光, 白光落在地上,竟是银儿,银儿望着梦寒星道:“我导引你体内的‘纯刚地气’将 她变小了,这种‘缩物之术’极易学会…真没想到你居然还练成了一身仙气!” 梦寒星诧异的捡起石像少女,小心的捧在掌中,端详着她栩栩如生的容貌,依 旧犹如梦中一般,鲜活的迷人心醉。 “对了。”挽紫忽道:“众生道里能修炼成‘导引之术’的人寥寥无几,可他 偏偏就是其中之一,他既然会,银儿,那你会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银儿转过身, 抬头望天,朦胧的目光里一片晶莹,低语道:“挽紫,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 我只希望你是对的,他一定会回来,我等他。”说罢,银儿纵身而起,在空中化成 一线白光,钻进了齐断眉的胸中,齐断眉朝后一扬,胸中立刻涌动起一股灼热的气 息,气息流经周身上下,扩散在四肢百穴之中舒畅无比。 “恭喜你了。”青丝忽的飘到齐断眉身前道,“有银儿在你体内施展‘导引之 术’即能帮你学会驾驭‘荑生’仙草的仙气,又能助你修炼仙术,你可真的成仙了。” 挽紫也跟着慧心一笑,接着道:“青丝说的对,就让银儿呆在你身体里,直到她要 等的人出现。”挽紫说完,转头望向大墨道:“朋友,你呢,有何打算?” “我?”大墨晃动了一下狼头,“大月古墓里已经不能再去,我要另找一个地 方继续修行,不久之后,如果我还活着一定还会回来找你们的。”大墨说完,看了 看齐断眉,转身没入了幽深的密林之中。 可就在此刻,万里无云的夜空里,传来一片隆隆之声,渐的,隆隆声化作撼天 动地的惊雷,咆哮过天际,如同响起在天的那端! 青丝和挽紫同时抬头望天,又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流露出一丝不安和焦虑。 “嗖”的一道金光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落在齐断眉的肩上,齐断眉侧头一看, 笑道:“你跑到哪去了?” 金龙子抬头望天,晃了晃脑袋,似也变的神秘起来。 雷声转眼远去,东方渐白的天际泛起一线柔和的光茫,无限的万里温柔。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齐断眉拍了拍梦寒星,梦寒星点点头,将石像少女 紧揣在怀里,把她的寒星链子挂在自己的颈上,齐断眉冲他爽朗的一笑,又挥手招 了招青丝和挽紫,指着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的地方。 “喂!她们你都问了,为什么不问我想去哪?”白梦剑双手插腰,怒气冲冲噘 嘴叫道。 齐断眉忽的一回头,惬意道:“我知道,我们去找个能让你洗澡的地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齐断眉背起剑,觉得自己算是入了江湖,却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江湖,这江 湖里都有些什么样的人和事。如果说太白山下,无名客栈里的江湖太过杀戮和血腥, 那么此刻,齐断眉所在的江湖就显得安静祥和,同样是一个小小的客栈,远离了群 山丛林的怀抱,座落在喧嚣城镇的寂静一角,既不吵闹,又颇有几分别致和宁静, 可奇怪的是这家客栈的名字偏偏叫做“有名”。 有名客栈。 门口的小伙计老远就瞧见三个人从远处风尘仆仆的寻来,先是皱眉摇了摇头, 又无奈的咧嘴一笑,挺直了腰板,迎接客人的到来,为首的客人是一位脸很漂亮却 满身脏兮兮的大姑娘,在她身后跟着一个满脸忧愁的魁梧青年和一个身材不高又略 显淡薄的黄脸汉子。 直到他们三人走到客栈门口,小伙计这才瞧明白,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人并不 比她干净多少,皆是一身风尘,甚至是狼狈不堪,特别是那黄脸的汉子,一脸的土 色,眉目难辨,身上的破衣烂衫竟也千疮百孔,活似一个乞丐,身后背着一个长长 的布条,手里还提着一大包的东西,和落荒逃难的饥民没什么两样。 小伙计是个明白人,一眼就认准了姑娘,上前笑迎道:“小姐,你这是住店吧?” “嗯。”姑娘抬头环顾了一下客栈里的环境问道:“你们这里有洗澡吗?” 小伙计一愣,瞧了姑娘一眼立刻答道:“有,有,住店当然有。” “好,我要两间房,现在就给我准备水去…”姑娘说到这忽一收口,正想找张 桌子坐下,就见小伙计满脸歉意的拦在她身前说道:“小姐,我们这…” “嗯?”姑娘大眼睛一瞪怒道:“怎么?怕我们付不起钱?” “不是,不是。”小伙计急忙摆了摆手,瞅了瞅她身后的汉子,苦起脸为难的 说道:“我们这,只剩下一间房了。”“什么?”姑娘不可思议的“哈”了一声道 :“就你们这样的小店,也会只剩一间房?” 小伙计尴尬的苦苦一笑道:“小姐,其实不瞒你说,我们这一直都挺冷清的, 可不就这几天,城里忽然来了不少人,其他的大客栈前几天就爆满了,这才轮到咱 们,若是你不嫌弃,我这就把‘满员’的牌子挂出去,若是你真不乐意,不想好好 洗洗这一身风尘,我也不强留你们,你看这…” 姑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人,秀眉微蹙正犹豫不决,可再一瞅自己这满身的 土,摆了摆手无奈的叹道:“算了算了,一间就一间吧。” “好嘞。”小伙计满脸堆笑道:“小姐,我这就给你预备水去,掌柜的,满员 大吉喽!” 三个人找了张空桌坐下,正是白梦剑、梦寒星和抹了一脸土的齐断眉。 白梦剑端起桌上的茶壶,翻过盖碗刚想倒水,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自从挽紫要齐断眉抹上这一脸土后,她这一路上就已莫名其妙的笑了好几次。齐断 眉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答理她,夺过茶壶给自己和梦寒星各倒了一碗,送到鼻子 前闻了闻,喝了一口,转头朝四周看去,周围的客人并多,三三两两的喝酒聊天, 或是交头接耳的小声谈论着什么,齐断眉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目光却停在一个人 的身上,就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一个紫衣的女子,她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背对着 他,可她的背影却让齐断眉忽的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一种心动的感觉,这绝非 他脑海里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而是另一种别样的似曾相识的熟悉。 “喂,淫贼,又不怀好意了吧。”白梦剑不知何时凑到齐断眉耳边,踢了他一 脚细声说道。齐断眉转回头,也懒得争辩,继续埋头喝茶。 不多久,小伙计跑到白梦剑身边恭敬的道:“小姐,客房和热水都准备好了, 你是不是现在就…” “嗯。”白梦剑点点头,站起身道:“我这就去,你带路吧。” 齐断眉看了看小伙计,正要把手里的包袱递给白梦剑,白梦剑却朝他瞪眼恶道 :“干嘛,还要我自己拿着不成,你也一起来啊。” 有名客栈的最后一间剩房在两楼的西厢。 小伙计推开门,扑鼻而来是一缕淡淡的檀香,屋子还算宽敞,古色古香的家具 精巧别致中透着几分雅趣,一张大床靠窗而置,窗明几净中还衬托出几点绿意,一 扇半透的屏风后,蒸腾起的滚滚热气弥散在整个屋子里,傍晚的柔和光线透进来, 给人一种温馨暇逸的舒适和宁静。 “咦,你们这里真是蛮不错的嘛?”白梦剑迈进屋子不由夸道。 “那是,我们可是‘有名’客栈。”小伙计得意的一笑又道:“小姐,你请吧, 我可去忙别的事啦,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好,去吧。”白梦剑说完掏出几个小钱塞在小伙计手里,小伙计见钱眼开更 是喜上眉梢,谢了几声一溜烟的跑下楼去。 白梦剑在屋里转了一圈,停在屏风前,一手拂过水面,一手缓缓解开发结,抬 头望了望跟着进来的齐断眉柔声细道:“喂,把东西放下出去吧,在门外守着,片 刻不许离开噢。” 齐断眉苦笑一声,正要开口却见白梦剑一个箭步闪到他身前,夺下他手里的包 袱,一把将自己推了出去,门“砰”的一关,白梦剑隔着门又正儿八经的喝道: “不许走开啊,当然我不叫你更不许进来!” 齐断眉摸了摸自己的断眉,心里竟是一种喜欢的感觉,自从遇上她的第一眼起, 这种深埋在心里的感觉似乎就已萌动,这,会不会又是一场美丽的错失。他倚在栏 边,痴痴的看着紧闭的房门,屋里微微传来衣物落地的轻响,齐断眉急忙转过身, 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自己起伏怦然的心绪,正瞧见楼下梦寒星投来的古怪目光, 目光里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齐断眉无奈的朝他耸了耸肩,不由的转头望向紫衣的女子,她低着头,看不清 模样,可熟悉的感觉还是油然而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会让他如此的 熟悉。 忽的,就听屋里白梦剑惊呼了一声,“铛”的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齐断眉回转身,稍一犹豫,一丝不祥的感觉在脑中一闪而过,立刻推开房门闯了进 去。梦神剑已握在手上,剑已出鞘,窗外黄昏的阳光照在剑身上,折射在屋里,照 亮了一个美丽的身影。 白梦剑躲在屏风后,侧着赤裸的上身露出半张脸,惊恐的瞧着地上,剑光穿透 屏风,倒映出她柔美修长的身躯,起起伏伏的隐灭之间,温柔的牵引出一道美妙的 弧线,朦朦胧胧中如梦如幻,仿佛看一眼就已让人热血沸腾。 白梦剑望了齐断眉一眼,指了指地上,杂乱的衣衫间隐约透出阵阵殷红的光芒。 齐断眉小心的走上前,用剑挑开白梦剑散落一地的衣物,仔细一看,那是一支血红 的短箭,箭身晶莹剔透,如血般的红色流动其中,竟和真红烈焰极为相似。齐断眉 顺手捡了一件衣物小心的将小箭裹了起来,起身正瞧见躲在屏风后的白梦剑,她的 手里正紧紧握着惊神弓。 “看什么?赶快出去啊!”白梦剑满脸羞怒的用弓一指齐断眉,齐断眉低下头 一声不吭的往后退了几步,刚想出门,不经意间抬头一望,白梦剑裸露的背影正贴 在半透的屏风上,奇怪的是,她的背上竟有一大片的古怪纹身,仅是这一愣神的功 夫,就听白梦剑侧过脸又催道:“怎么还不出去啊?” “吱呀。”门又轻轻关了起来,齐断眉再度倚上栏边,将红色小箭包好塞在怀 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能等青丝挽紫回来再说,梦寒星还独自座在楼下, 看着手里的石像少女一脸茫然,而他自己脑里恍惚的都是白梦剑朦胧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齐断眉回头,眼前的白梦剑似换了一个人,白衣粉裙, 暗香浮动,浑身上下不着半点修饰,皓齿明眸中微带半分倦意,半分慵懒,半分霞 红,一头未干的长发微卷着紧贴在身前和颈边,妩媚中透出一丝典雅,宛若一位隐 没人间的仙女,刹那间绽放出绝世的风华,惊神弓斜插在她的腰间,恰似最好的点 缀,更为主人增添了一抹神秘的亮色。 “看什么看?”白梦剑没好气的说道。 齐断眉摇摇头,轻叹了一声道:“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白梦剑脸上微微泛起一道红,呸了一声轻叱道:“臭淫贼死远点,肚子饿了, 我要吃东西去了。”看着白梦剑的转身而过背影,齐断眉舒缓的微微一笑,刚想关 上门,却吓了一跳,屋子里竟多了两个人,正是挽紫和青丝,两人皆是换了一身干 净的衣服,在床上盘膝打坐。 挽紫朝他嘱咐道:“这条街的拐角有个澡堂,你和梦寒星去洗一洗吧,我和青 丝在古墓里都受了伤,需要一点时间恢复,你们吃完饭给我们带点上来就行。”齐 断眉点点头,正想走又转身问道:“挽紫,你们刚才去哪了?”挽紫目光一转,看 了看青丝,又望着屏风后的木桶笑道:“喂,我们虽是妖,可也是女人,女人的事 你最好少管。” 齐断眉扬眉一笑,道:“哦…麻烦!” “真是麻烦!”梦寒星从水中冒了出来,找了条毯子往身上一裹,说道:“你 还真有耐心,白姑娘那个澡,从傍晚一直洗到天黑,还要你一刻不离的守在外面, 真是麻烦。” 齐断眉呵呵一笑,瞅着梦寒星胸前的寒星,好奇的问道:“对了,你的石像姑 娘在哪呢?”梦寒星尴尬的用手背蹭了蹭鼻子,摊开掌心,嘟囔的道:“我是怕丢 了才拿在手里的。”齐断眉笑道:“难怪在墓里的时候,你不答应把她变回来,原 来怕银儿把…” 说到这儿,梦寒星和齐断眉双双一皱眉,梦寒星转而纵声一笑,指着齐断眉胸 口正要开口,齐断眉闪电般一把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兄弟,不早 了,咱们回去吧,让谁看见都不好。” “哈哈哈,麻烦,这下你可真的麻烦了!” “无聊的男人!” “什么?!” “谁?!” “女的?” “蛇啊!” 池水里忽的跃起一道出水的白链,在空中盘旋一转,原本寂静的澡堂里顿时犹 如炸开了锅般热闹起来! 城里的夜色在一片莺莺艳语的喧嚣中倒影出一片繁华。 有人的地方真好,远离了崇山峻岭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凄凉,置身于花花绿绿 的众生尘世里,即使整夜不眠的疯狂和放荡也成了一种久违的情怀,那是男人和女 人的快乐,不论为了什么,有了这夜夜笙歌的欢愉,长夜将不会寂寞。 长街的尽头,有名客栈的灯火似乎早已熄灭。客人们不是早早入睡,就是根本 不打算回来,夜宿在街的那头,某个不相识女子的绣帐里,抚摸着她光滑的身体, 卷绕着她如云的长发,一夜缠绵,一夜春宵,直到天明。 两楼西厢的灯火不知在何时悄悄隐去。 值夜的小伙计路过楼下,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心里盘算道,是不是往后该 建议掌柜的按照人头算帐,就这一间屋子居然住下五个人,只收一间房钱,实在有 点划不来,唉…五个人,二男三女,想到这,小伙计不由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丝 古怪的笑容,转身朝门外走去。 遥望不远处,那灯火阑珊中令人神往的漫漫长夜,又叫人如何睡得着呢。 齐断眉也睡不着,不是因为他睡在冰冷的地板上,也不是因为远处隐隐约约的 歌舞升平触动了他的心弦,他只是觉得今晚,特别的安静,安静的有些不太寻常, 甚至安静的让他忽然有些不安。 闭上眼睛,无数的人和事如同潮水般涌来,睁开眼睛,又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升 上眉间。 他直起身子,靠在床边,发现梦寒星也同样睁着眼睛,满眼的忧郁和迷茫。 “青丝,挽紫,梦剑你们都睡了吗?” 齐断眉等了等,不见有人回答,转头朝床上瞧了一眼,恰正遇上白梦剑迷离的 目光,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她的身边是挽紫,清澈湛蓝的目光依旧是那么深邃, 神秘而又微含笑意,青丝倚在窗边,望着窗外,远处绚丽的灯火倒映在她眼中,竟 也变得一丝冷漠,冷漠的惹人心醉。 “挽紫,我们认识几天了?” 挽紫忽的一愣,抬眼想了想道:“五天六夜。” 齐断眉轻叹一声,惆怅道:“才五天六夜,真是漫长啊。” “漫长?”挽紫不解道,“我不觉得啊,我反到觉得精彩。” “精彩?”齐断眉苦笑道。 “是啊,难道你不觉得吗?”挽紫盈盈一笑。 “挽紫,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能回答我吗?” “好啊,你说。” 齐断眉沉默了一会,皱眉问道:“我是谁?我到底是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个众生 无敌的断眉仙尊?” 西窗的月色终于越过墙头照了进来,照亮了一屋子明亮的目光,屋里异乎寻常 的安静下来,安静的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和心跳声,梦寒星和白梦剑不约而同的望向 挽紫,就连青丝也回过头,望向一脸平静的挽紫,在等她的回答。 挽紫缓缓绽放出一丝恬静的笑容,望着窗外的月色,柔声说道:“不是。” 齐断眉道:“那我是谁?” 挽紫抿嘴一笑,道:“你?你就是你啊,你是齐断眉,除了名字和断眉,你和 他没有一点相同之处。”齐断眉疑道:“名字和断眉?”挽紫道:“对!和你一样, 他有一双威震众生群魔的断眉,他姓秦,秦断眉。”齐断眉道:“秦断眉?那他和 我有关系吗?” “有。”挽紫道,“正如你所猜测的,你脑海里那些不属于你的记忆都是他, 他传给你的,传梦之术。” “为什么?”齐断眉问道。 挽紫艰难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想这个众生道里想知道为什么的人太 多太多了。”齐断眉又道:“那我们为什么不去找他问一问。”挽紫轻叹道:“不 可能的,除非他来找你,否则你永远也见不到他。” “呵呵!”齐断眉突然失神的望向窗外,冷笑道:“挽紫,这是不是意味着, 泰山傲来峰上青丝要救的人不是我,桃花深处银儿要召唤的人不是我,行云他们认 识的人也不是我,我更不是真红烈焰的主人,这一切都和我无关。” “不!”挽紫倏的目光一寒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你遇上我的那晚,可听 见了雷声?”齐断眉点点头道:“那又如何?”挽紫道:“你可曾想过,那晚朗朗 晴空,万里无云,哪来的雷声?你可知道,那无端而起的雷声,是异界群魔的战鼓, 战鼓响起,众生道里的万年劫难即将到来。” 齐断眉茫然道:“劫难?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挽紫聚拢起目光,幽幽的望着他,黯然道:“当第一声天雷响起的时候,我所 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命中注定担负起挽救众生命运之人,我的存在就是为了等待他 的出现,我将用我全部的力量,甚至不惜生命的给予他帮助和支持,你就是我第一 个遇见的人,这是我的命,也是你的。” “挽救众生命运?” “在你遇见青丝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已和众生道的存亡联系在了一起,你 为青丝而死,青丝为了救你不惜闯进黑龙潭盗来仙草,帮你穿上金赤鳞甲,陪你一 起到桃花深处寻找银儿,然后你又遇上我,天雷一响,我的存在就成了异界群魔的 一大威胁,所以离我最近的狼妖大墨才会受到天雷的召唤来杀我,同样黑将军和猛 鬼王才会从幽冥鬼域里出来,寻找能号令天下群妖的‘众生群妖令’,吴千足和鬼 娘子的重现并不是巧合,而是一种不祥的征兆,天雷就是召唤,天雷再度响起,众 生道里蛰伏千万年的邪恶力量又在蠢蠢欲动,一场浩劫已不可阻挡,浩荡神秘的大 千众生芸芸里,只等一个人的出现…” “我?” 挽紫目光一转,温柔似水的说道:“对,这是天意,正如古墓里,梦神剑选择 你一样,天意不可违。”齐断眉苦笑道:“我,我行吗?”挽紫转眼望向青丝道: “有我,青丝,银儿,还有众生道里自古肩负着守护人类使命的各大仙派,以及断 眉仙尊和他的弟子们,更何况在你身边还有一群最神秘、也最不可战胜的力量。” 挽紫话语一停,无限感怀的望了望白梦剑和梦寒星,说道:“你的朋友,人类自己。” 齐断眉扬起头,梦寒星和白梦剑正望着他,目光里同样充满着迷惘,他又问道 :“那我该怎么做?” 挽紫坚定的道:“拿起你的剑,斩妖除魔,维护正义,统领世间仙侠,挽救众 生命运!” 齐断眉低下头,沉默不语,仿佛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他觉的 自己不该是这样的人,身外的世界无论如何改变,他的心似乎总该是悠闲的、随意 的,就像那个在泰安镇上,双手怀抱,无所事事,倚在柱边,什么也不想做,只瞧 着人群来来往往,孤独而享受着寂寞,傻傻而深藏不露的齐断眉。 人生可以是快乐的,可以是悲哀的,可以喋血街头,可以十步杀人,只要不违 背良心,不泯灭人性,或是快意恩仇,纵马狂歌,或是伴美同游,携手江湖,何等 畅快,何等温馨,齐断眉想象过这一切,也期盼这一切,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料到, 自己忽然之间,会成了一个挽救众生命运的人,这责任似乎来的太快也太过沉重。 “你在想什么?”挽紫问道。 齐断眉揉了揉自己紧皱的断眉,说道:“我有点乱,我想去找一个人。” “谁?” “我师父,在我死去了时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师父正从一个人手中接 过一个婴儿,我想那个婴儿一定是我,而那个抱着我的人,有一双和我一样的断眉。” 齐断眉闭着眼睛,苦苦回忆道。 “断眉仙尊!?” 齐断眉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想只有找到师父,才能解开我心中的谜。” “你师父,众生第一的武功高手,庐山如镜湖畔天梦老人。”挽紫说完,悠然 一笑道,“那好啊,这里离开庐山还算不远,或许我们明天就可以出发。” 齐断眉稍稍一愣,疑道:“怎么可能,这里离开庐山何止万里之遥?” “你知道这是哪吗?”挽紫望向窗外道,“这里是春愁城,在我们身后就是众 生九大仙派之一‘仙霞剑派’的所在地,暮雨朝云,气象万千的仙家圣地仙霞山, 梦静海将我们送到万里之外的这里,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什么?仙霞山…”齐断眉不由的望着窗外,却忽的发现青丝目光微拢,冷冷 说道:“挽紫,看来我们明天去不了庐山了,而且今夜又注定无眠了。”说罢,她 伸手一指窗外,齐断眉和挽紫同时凑了过来,就在窗下的后院里,正有一老一少相 对而立,老的一身紫衣飘然,站在月光下显得道骨仙风气宇不凡,和他相对而立的 是一位翩翩女子,也同样一身紫衣短裙,背背双剑,从身后望去,身材匀称标致, 清秀中显出一丝婷婷玉立的身姿。 “吴千足!”齐断眉和挽紫几乎同时轻呼了一声,那紫衣老者正是在寒家祠堂 偷袭银儿和青丝,又被大墨吓跑的“千臂淫虫”吴千足,他居然也在这里。齐断眉 又仔细瞧了瞧那女子的背影,心中一紧,她似乎正是白天楼下的那位紫衣姑娘。此 时,齐断眉才恍然醒悟到,自己熟悉的正是她身上特有的颜色,一种与众不同的和 吴千足身上相同的紫色。 不安的感觉霎时升上齐断眉的心头,那个女子会不会和紫衣老者段紫衣有什么 关系?她又知不知道真正的段紫衣已经死了,站在她面前的,已经变成了一个淫亵 无耻的恶魔。不行,齐断眉的眼前惊现出寒家祠堂里的一幕,吴千足充满邪意的眼 神,似乎正一步步将他面前的紫衣少女吞噬。 “砰!”的一声,齐断眉一掌击碎了窗户,纵身跃了下去。 院子里的紫衣少女蓦然间回头一看,白色的身影正破窗而出从空中跃下,宛若 天神降临一般,手中梦幻般的长剑直指自己身后,飞扬的断眉融在月色里,说不出 的惊诧,说不出的熟悉,紫衣少女刹那间一阵恍惚,接着她转身拦在段紫衣身前, 一手搭在剑上,月光里如水秋波般的眼睛正怒视着齐断眉喝道:“你是谁?” 齐断眉一脸焦虑,指着她身后问道:“姑娘,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紫衣少女一声冷笑,不可置疑的答道:“他是我爹,你想干什么?” “你爹?”齐断眉断眉紧皱,喝道,“他不是你爹,东林剑派的紫衣老者段紫 衣已经在死在泰山无名深渊下,他是…他是吴千足!” “哈哈!”段紫衣突然用力的干笑了两声,大声说道,“没想到吧,你偷袭我 的一剑没能杀了我,把我抛下悬崖更没让我尸骨无存,我还活着,这是天意,天意 不亡我,让我来揭穿你的真面目,你!才是众生道里遗祸千年的妖孽,千臂淫虫吴 千足!” 齐断眉被他说的一愣,正要反驳。又听段紫衣指向他身后,提声怒道:“发妖! 你和这淫魔狼狈为奸,媾和淫乱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助他一起迷惑诱拐无辜的少女。” 齐断眉听的一惊,回头一看,身后跟来的青丝、挽紫和白梦剑皆是一脸的羞怒,就 听挽紫怒叱道:“吴千足,你少血口喷人!” 段紫衣凛然一笑,一手搭在紫衣少女的肩头说道:“眉儿,你且退到一边,看 来今日爹爹和这干妖孽的一场恶斗已是在所难免,你定要记得,斩妖除魔是我辈中 人的使命,即使爹爹今日死在这里,你也莫要伤心流泪,终有一日修成正果,为我 报仇!”说罢,段紫衣将少女拉到身后,大步走到齐断眉身前说道:“淫魔!今日 老夫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放过你!来吧!” 齐断眉倒吸一口冷气,正当犹豫之际就听耳中挽紫细细说道:“全力进攻,逼 他使出邪魔妖术,我就不信他会坐以待毙!”齐断眉轻叱一声,手中梦神剑化成一 道犀利的剑光直取段紫衣胸前,段紫衣拂袖一转引开剑光,侧身拍出一掌,掌风绕 开齐断眉掠到挽紫身前,挽紫闪身一躲,掌风不停又直朝白梦剑而去,白梦剑惊呼 一声,不及闪躲,但见身前一道魁梧的身影从天而降,“砰”的用双拳接下了掌风, 正是这才跃下来的梦寒星。 段紫衣一见梦寒星,大声叫道:“好好好,居然还有一个,你们一起上吧,就 让老夫死个痛快!”挽紫冷冷说道:“吴千足,既然如此,我们就成全你,青丝、 银儿、断眉、寒星、梦剑,我们全力给他一击,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好!”众人齐喝一声。 齐断眉顿觉胸中一阵滚烫,掌心一热,真红烈焰已握在手中,一股热力从胸中 流转出来沿着手臂注入剑身里,霎时剑身红光漫溢,他提气跃到空中,左手真红, 右手梦神双双展开“七十二变无形斩”当空交错斩下,同时,就在他身后,青丝的 万千发剑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发剑之中数道绿色的光芒辉映其间,正是白梦剑 手中惊神弓的箭光。 段紫衣目光一拢,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他身后紫衣少女掠到他身前,惊 呼一声道:“爹爹,女儿来助你!”刹那间,段紫衣身形一缩,竟闪到了紫衣少女 的身后,紫衣少女抽出双剑交叉在身前,朝天一挡,满天交错的剑影倒映在她如水 般的眼眸里,无望中透出一股视死如归的豪情。 “小心!”挽紫忽的惊喝一声。 就在此刻,一道白光从空中落下,宛如一道坠落的闪电,截在紫衣少女的身前, 竟是一堵透明的水晶之墙,齐断眉的剑光和青丝的发剑同时被挡在了墙外,只有惊 神弓的绿色箭气神奇的穿墙而过,穿透了紫衣少女的身体,紫衣少女惊讶的看着自 己的身体,箭气贯穿而过,居然没有伤到自己分毫,就听身后段紫衣惨叫一声,喷 出一道血箭,双手捂胸后退了几步瘫倒在地。 “爹!”紫衣少女惊呼了一声,抛下手中双剑,掠到段紫衣身边,目睹他胸前 如泉涌般的鲜血,转眼已是泪流满面。忽的,就在她身前,空中缓缓降下一个人, 他悬停在空中,墨绿色的道袍无风而动,清瘦修长的身后背着一把银色的长剑,月 光下盈盈闪耀的剑光里,一张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肃然之情,关切的问道:“身后 可是东林剑派的段紫衣段老前辈?” “是,是我爹爹。”紫衣少女泣不成声的答道。 “在下仙霞剑派无极真人门下大弟子叶清风,这是本派疗伤圣药‘龙吟虎啸’。” 叶清风说完,反手将一颗金色的药丸抛向身后的紫衣少女,目不转睛的盯着齐断眉 等人。 段紫衣从紫衣少女手中接过药丸却不急于服下,勉强直起身,咳了一口血,指 着齐断眉说道:“叶贤侄,他们…就是冒我之名…在泰山脚下…杀人无数,掀起一 场腥风血雨…的罪魁祸首。” 叶清风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段前辈放心,本派近日广遥天下英雄召开仙霞 剑会,就是为了商讨如何擒拿他们一伙,此刻他们来到这里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取 灭亡!你就放心吧。” “好…好…”段紫衣有气无力的应了两声,才缓缓将药丸送到嘴边。 叶清风见段紫衣并无大碍,一指青丝厉声喝道:“发妖,泰山脚下试剑大会, 杀一百四十六人伤七十二人,太白山脚无名客栈,焚尸三十二具,近日寒家村,又 剑斩全村上下一百二十口,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们还不快束手就擒。” 青丝冷笑一声,闪到齐断眉身前,蓦的一回头,低言道:“你们快走。” 走?齐断眉微一皱眉,正要说话,忽的背后一麻,眼前一黑,梦寒星一个箭步 将他抗在肩上转身就走。叶清风见此情景,掠到青丝面前,怒展双臂,大喝一声: “今晚,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