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竟是故人 七柳推门进来,见一屋子的凌乱,一个男人窝在披头散发的小菜头怀里,浑身 痉挛,嘴唇发呈黑紫色。看着眼前这种傻子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情形,七柳脸色变 得铁青,看也没看小菜头一眼,把谢原顷从小菜头怀里接了过去。小菜头感觉怀里 忽然一下子空了,随后一件还带着体温余温的衣服不知从哪里飘落在自己的背上。 随七柳过来的高宁飞,动作轻柔地把衣服替小菜头裹上,却一眼撇见小蔡腿间 向外渗出的血液。高宁飞捻了一捻,嗅了一嗅:“已经全然没有了黑色和异香,看 来你的毒是解了。你……已经没事了,也不必再服砒霜,再修养几日……” 小菜头突然松开紧抓着裹着身子的衣服的手,两只手死死钳住高宁飞的双腕, 摇晃着高宁飞,嘶声叫道:“救命!高二公子救命!救他!快救他!” 高宁飞递给罗子峡一个眼色,罗子峡接过小菜头,搀扶着他,帮他穿好衣服。 而高宁飞走到七柳旁边:“叶兄大病初愈,不可妄动真气,不如小弟与子峡兄集二 人之力以真气替他逼毒可好?” “虽他中毒时间尚短,毒性还未深入,但这寒毒甚是歹毒。我来就好。身边的 事还请宁飞、子峡照料。”说罢,已闭目入定,双掌抵住谢原顷的小腹,运动真气。 大约两个时辰后,七柳收气完毕,宁飞过来试探谢原顷的鼻息,再替他把了把 脉,冲七柳点了点头。七柳脸上虚汗不断往下滴落,宁飞满心关心地问他:“不如 子峡和小弟帮你……”话未说完,七柳一个手势便打断了他,掉头走开了。瞧着头 也不回的七柳,小蔡耸肩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玩味。 刚刚醒转过来的谢原顷,只见了叶七柳的一个背影。谢原顷看着小蔡,掉出眼 泪,伸出手轻轻呼唤着:“子轩?可是你来接我了?” 小蔡呆了片刻,才开口问道:“我很像他吗?” 谢原顷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原来是侧轩。自己长得像不像自己亲爹难道 还要问我?你怎变得如此呆傻了?”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总是觉得自己活得浑浑噩噩,不知道想要什么, 不知道想做什么,似乎只是活着。一想以前的事就会头痛,头会很痛很痛,好像要 裂开一样。但是每逢风雨交加我总会重复一个梦,梦里面都是血,满天的血,满地 的血,满眼的血,连吹过的风都有浓重的血腥味道。”小蔡抓住谢原顷的衣领,用 衣领紧紧勒着他的脖子,“你能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到底是 谁?为什么我会有时什么都不知道,有时突然又会知道一些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从来都没听说过的事情?为什么我总觉得忘记了很 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一直很想死?为什么我总觉得欠了什么人的债,很多很多的 债,却怎样也想不起来欠谁的……” 小蔡松开勒住对方脖子的双手,哽咽起来。 谢原顷把手覆在小蔡攥紧的双拳上,虽然小蔡碎碎地吐出他的那些词不达意的 心情片断,谢原顷却用目光告诉他,他懂。他看着他的目光有些爱怜,有些歉疚, 更有说不出来的某种情愫:“你爹他……你忘了也好……要不,我给你当爹吧。” 在场的人全部楞在那里,几双眼睛齐刷刷不可置信地射向正躺在床上刚缓过一 口气来的谢原顷,小蔡不由又呆住了,肩膀在不住地抖动,谁也看不清他到底是哭 是笑:“你这人确是个疯子。” 谢原顷深呼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没错,我的确是个疯子。刚刚对你做了那 种事,如今又来说这种话。我果然是个疯子……” 高宁飞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感觉被谁拧了一下般抽痛,他走过来拍了拍小蔡 的肩膀,柔声说道:“咱们回家去。” 小蔡重复咀嚼着:“咱们……咱们……回家……家……”他呆呆望着高宁飞, 有谁曾如此温柔对待过自己?天知道他自小孤身流浪的苦楚;天知道他多渴望一句 温暖的话语。眼泪涌了出来,小蔡咬住嘴唇点了点头,死死抓住宁飞的衣袖,不肯 松手。宁飞把小蔡抱起来,用七柳留下的外衣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小蔡被蒙上眼 睛之前看见,罗子峡也抄起躺在床上的谢原顷跟在高宁飞后面,始终保持那个距离, 不远不近。 小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自己的房间的床上,高宁飞和罗子峡都早已 不在眼前,坐在地上是个熟悉的背影,黑亮的发随意挽在一起,散落下几缕碎发, 看起来很柔软。小蔡下意识抬起手想去捻揉那发丝,手却停在半空滞住,慢慢地缩 了回来。我在期待什么?我可有资格拥有什么?没有!小蔡耸了耸肩,挂上自嘲的 笑容,挣扎起身。 七柳正在闭目调息,额头沁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小蔡知道七柳大病初愈, 如今又妄动真气,忽觉心疼,拿出方巾试图给七柳擦拭,手却又在半空中停滞住, 他喃喃问自己道:“我在干什么?我在期待什么?那人是疯子,我却是傻子。” 小蔡甩了甩头,向外屋走去,却发现外屋多了张床,确切的说,多了几张桌子 拼在一起的“床”。上面躺着谢原顷。谢原顷正瞪大眼睛望着房梁。 “你怎么还在这里?” 谢原顷看见小蔡,坐了起来:“你那个朋友把我扔在这里的。让我杀剐随你。 所以我在等你杀剐。” 小蔡摇了摇头:“不管你怎样都是救了我。我不杀你也不剐你。” 谢原顷露出一丝难过的表情:“我想补偿你。让你开心。你若不想杀人,打骂 几声也好。” 小蔡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用胳膊支着下巴,眼睛透过窗户望着天上挂 着丝丝白云:“你若觉得对不起我,就跟我说说我爹的事情,还有我娘,我想听我 家的事情,兄弟姊妹,家里有没有狗,有没有猫?我都想知道。我想知道我到底是 谁。” 谢原顷跳下桌子,也拉了把椅子,并排坐在小蔡旁边,也学小蔡用胳膊支着下 巴,同看那片丝丝白云:“我告诉过你了吧,你姓沈名悠字侧轩。” “嗯,我叫沈悠,沈侧轩,不叫小菜头。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的人。完美的人。连一根头发丝都让人爱的发狂的人。” 小蔡“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长得什么样子的?” “他是个十分干净整洁的人。衣服从来不会有皱褶。头发从来不会凌乱。脸和 你非常相似,但是比你高壮,稳健得多。他文武双全,不但饱读诗书,而且对武学 也很有研究,自创了几套剑法,都送人了。自己只留了那套自创的武功心法,因为 他说那套心法没有试验过,不知是否对人有害,所以一直留在身边潜心研究。武功 我是不懂,但是每逢桃花盛开时,我奏琴,你爹舞剑,满天飞扬桃花花瓣和你爹一 起纷纷起舞,那时候我就知道子轩是神啊!”谢原顷讲的眉飞色舞。 “你……喜欢我爹?你们怎么认识的?”沈悠问道。 “喜欢!喜欢啊!某日我路过片竹林,见一个少年在那里练剑,那叫一个英姿 飒爽,我正看得过瘾,却见他皱起眉头,把剑扔再地上不练了,跑到一边蹲在地上 用树枝画起画来了。我正看得心头发痒,就出声叫他,问他为何不练了,他说他正 在想一套新的剑法,想到一半想不出来了。我再看他地上画的都是剑式。于是我蹲 在地上和他一起想,后来我们就认识了。从此便形影不离。” “你和我爹如此要好,为什么我爹还是娶了我娘?你没有对他说你喜欢他是不 是?” 谢原顷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说呢。那时候全天下都知道我谢原顷的性子是 天不怕地不怕神鬼不怕,只怕沈子轩。后来你爹要和我义结金兰,你知道我喜欢你 爹,死活不肯拜,我就说了,我说我喜欢他,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可是他说他 身为沈老王爷的独子是一定要娶妻生子,给沈家留条根的,我无计可施只好就此作 罢依了他拜了金兰。”谢原顷摇了摇头,“不对、我在他面前向来是无计可施什么 事都依他的,这件事也依了他。” 沈悠眼前朗朗男子的形象逐渐清晰起来,旁边的伊人还是模糊的:“那你恨我 娘吗?我娘是什么样的人?” “不恨,我谁也不恨。要恨只恨我自己,好好的大姑娘不去喜欢,偏偏喜欢你 爹。你娘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她喜欢你爹不亚于我。你爹这么优秀,大家都喜欢 他!”谢原顷苦着脸说,“如果他是麻子脸生疮、瘸腿长癞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我 独自一人爱着他,那样该多好……” 沈悠哑然失笑,随即在谢原顷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谢原顷吃痛,见沈悠笑了一笑。谢原顷呆了一呆:“你笑起来真的很像你爹。 对了,刚才我好像看见叶七柳了?” “叶大侠救了你,是他帮你把毒逼出来的。”沈悠点点头。 “那叶七柳不是好人,他恨不得我死了才好,怎么会救我?” “江湖上流传的只是以讹传讹的传闻。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好人。”叶七 柳抱着双手倚在他们身后的墙上开了腔,“是小菜头要救你,我才救你;并不是我 要救你才救你。你若死了,我倒落个眼前干净。” “叶七柳?你在这里?”这谢原顷一直在外屋的桌子上躺着,而七柳一直在里 屋调息,谢原顷并不知道叶七柳原来也在这里,而且早他一步就在了。 七柳用鼻子哼了一哼:“谢原顷!你可以在这里为什么我不可以?”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