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阿宝忽想起吴春利来,这家伙跑哪儿去了?就耍万年长春富贵灯,也早该回来 了,别人都回来了嘛,怎么没见他的影儿?于是溜出来找他。 原来,他躲大大厨房的煤堆后头,一个人在那儿哭,地上还有才烧烬的纸钱儿。 阿宝猛地想起来,今儿个腊月廿三,是他爹爹的忌日,怎么就忘了这个茬儿呢。 吴春利见是阿宝来了,站起来抹着泪说:“小印子,你今儿个演得真好。赶明 儿跟着陈供奉,一准儿出息。” 阿宝没想到他说这个,愣了愣,说:“春利哥,今儿个我得了块缎子。这可好, 咱们的棉祆面儿都有了。还富余得多呢。剩下的做什么好呢。” 吴春利苦笑一下,说:“小印子,你心眼真好,我永远忘不了你这个兄弟。缎 子你留着吧。” 阿宝听了他这口气不对,说:“春利哥,打我进升平署来,你教我懂了多少事 儿。除了我师傅,这升平署就属你对我最好了。往后……” 吴春利使劲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煤堆上,抱着脑袋痛哭起来。 阿宝心里咚咚直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这样难过,要说他爹吧,过去这么 些年了,也不至于难过到这种地步呀?他又不说,真不知怎么办好了。 这时,阿宝同屋的齐双喜拎着个包袱走过来,见他站在这儿,说:“小印子, 咱们送送他吧,好歹大家伙儿相处了一场。如今他一去,不知往后还能见着不。” 阿宝一听,头上象挨了一棍子,半晌才醒过闷来,急问:“上哪儿去?” 齐双喜叹口气,说:“原来你还不知道。会计司把春利给调到东陵看墓地去了。” 阿宝惊呀极了,打断他的话头问:“为啥?” 齐双喜把小包袱往煤堆上一扔,说:“咳,就为刚才他失手掉了一盏灯。皇上 怒了呗,” 吴春利吼道:“别说了,算我倒霉!” 齐双喜闭口不说了。 阿宝呆了。 为这一件小事,就把他调到东陵去看墓地? 那儿,只有几个老公公,一群守陵的兵勇,再也见不着其他人,西北风呼呼一 吹,冻得人伸不出手来,一年也是他,十年也是他,直到老死。 阿宝不由得哆嗦,身上打战。 吴春利深深叹口气,反倒不哭了,说道:“我要不是舍不得这儿几个哥们儿, 其实对升平署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东陵多好,远离人群,远离是非,几盅酒下肚儿, 再也没这些烦恼,也不用过这担心受怕的日子。皇上几年祭一回陵寝,顶多忙活着 伺候那几天,过去反倒清静。” 阿宝觉得分好象老了似的,声音是那么凄凉。 过来一个档房的公公,走近了认出是他们,板着脸朝吴春利道:“会计司才来 人吩咐,你不用去上那儿了,明儿个早上直接打升平署走,有人送你去东陵。至于 下半年的俸银,你现食二两米石,共该十二两,除会计司奉旨扣你三个月外,余下 的六两都给你。”说着递过一个帕子来,里头包着银子。 吴春利接过来,也不看,在那公公手里托的一个墨盒儿上蘸了一直,在账簿上 按了手印。 档案的公公说了声:“交待清楚了,明儿个卯正起身上路。”转身走了。 他们三个都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这么说,今儿个晚上,大家伙儿还能在一起过一夜。”阿宝心里说,只觉得 鼻子发酸,眼泪打转儿。 又过来一个人,摇摇晃晃的,阿宝看清楚是边得奎。 边得奎好象没看见阿宝他们,跌跌撞撞地过去了。 阿宝没有心思搭理他,没有叫他,可是他并不象是小解的样子,在大厨房外头 的窗户上捅了个窟窿眼儿往里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往洗衣房那边摸去。 齐双喜惊讶地说:“这家伙喝醉了吧,他跑那儿干嘛去?” 阿宝却明白,心里感到一阵恶心和厌恶,有点气乎乎地说:“走,春利哥。咱 们回屋里聊会子去,别在这儿冻着。” 吴春利苦笑着说:“他们都在咱屋里闹腾呢,这样会得罪他们。我这是最后一 晚了,何苦呢。” 齐双喜说:“不如上王南清他们屋里去吧。他们都在咱屋里,得折腾一宿,咱 们呢,反正也睡不着,就挨那儿聊聊吧。” 吴春利点头道:“好,咱们就上那屋里忍一宿,我有好多话要跟你们俩说呢。 走吧。” 阿宝和齐双喜跟着他,往王南清这屋里来。 吴春利话多起来,从他小时候讨饭、学艺,一直说到进升平署当差,唉 ,他 这二十六年活的,可是真不容易。 他又议论起升平署的这些人来,吴春利虽比阿宝大几岁,可他待的年头却很长, 对这些人都很知底细,特别是对边得奎,他极不满意,问他俩:“你们知道边得奎 刚才上洗衣房干什么去了吗?” 阿宝没料到他竟也知道了这桩事,便接口说:“他是作孽去了。” 吴春利说:“他勾引了宫里头那么多丫头,这也罢了。现如今又去作践一个跟 他娘差不多的乡下老女人,你们说他将来能不下地狱?” 阿宝说:“春利哥,上回他挨了顿揍,你知道吗?把我笑坏了。” 吴春利说:“我怎么不知道。他脑门上、脸了都挂出相儿来了,还硬说是摔了 个跟头,碰的、刮的。小印子,我不是跟你说过他得摔跟头吗?这还不算什么呢, 大的、狠的还在后头呢。” 阿宝想起边得奎说过的不养老婆的话来,说:“他坏是坏,可比起安公公、苑 公公来,还略强一些,还有明白的时候。” 吴春利说:“这倒是。他还没混到那份儿上呢。越大的官儿越坏,苑公公,这 算是小王八;李总管也只能算是个中王八;内务府大王八也多的是。”他恨恨的, 竟骂了起来。 阿宝和齐双喜都不由得笑了。 门外突然也有笑声,接着王南清跑了进来,说:“谁在这儿?喂,你们还不看 看去,得奎儿弄了条大花裤衩子顶在脑袋上,挨你们屋里跳舞呢。” “滚!”吴春利忽然发了怒,抓起个茶碗掷了过去,“哐啷”打在王南清旁边 的门框上,险些把王南清脑袋开了。 “妈呀!”王南清吓得一抱脑袋,嚷道:“今儿个晚上怎么都喝醉了。” 话音还没落,只听院中有个苍老的声音怒吼起来:“姓边的,你滚出来偿命吧!” 阿宝他们都吓愣了,忙跑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大厨房的罗老头儿,提了把大菜刀,站在院子里骂呢,骂边得奎,连他八 辈祖宗都抖落出来。 一个和王南清住同屋的学生贴着墙边溜进屋来,悄悄向阿宝他们说:“坏事了, 边得奎喝醉了酒,跑洗衣房抢了孙大妈的裤衩出来逗乐儿,那老女人竟用刀抹脖子 了。” 阿宝听了,如同脑袋上响了个炸雷:“闹出人命来了呀!” 吴春利却只是冷笑,说:“现世现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这会儿倒是时辰 了。我可真得感激会计司,让我离开这个肮脏的臭升平署!”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