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山之行 我看到了乔所说的那个女孩,那么绝望,那么破碎,带着我似曾相识的忧伤静 静的躺在病床上,病房里的白色和落日的余辉交织成奇异的色彩,她就躺在那色彩 之中。 她与我的眼睛在半空中汇合的那一瞬间,那仿佛就是等候了千百年的约定,黑 色与黑色的相溶,那一鞠幽深在我的瞳孔里荡了开来,天使!我只能用这样的词去 形容她。 在她的床边还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她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看着我时,她明显 的愣了一下,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伤得她还不够吗?”那女人的声音沉得像谭死水 “我。”我一下子没有了话,我伤了她?是我么?我以前到底做了些什么? 看着我迷茫的眼神,那女人似乎更加生气了,她站了起来,走到我的跟前用力 的推着我,似乎想要把我从这间房子里赶出去。 我被她推退了好几步,扶着门框刚稳了下来,就听到病床上的女孩发出的呻吟, 那让我有一种揪心的感觉。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把女人推到了一旁,她似 乎被我的粗暴呆吓住了,竟然看着我径直的走到病床旁也不说话。 我看到了病床上的女孩,苍白虚弱的如同陶瓷做的娃娃,怕一不小心就会碰碎 似的。她的脸上有一抹奇异的嫣红,像加了水的红酒,那种变异的红让女孩有一种 妖异怜惜的美。我轻轻的碰了碰她的手,那仿佛没有毛孔的皮肤让我有一种血脉相 连的感觉,我不禁握住了。 女孩幽幽地醒了过来,也许是看到自己的玉手被抓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手里, 吓得叫了一声。很不幸的是,那声音把还在发呆的女人惊醒过来,她像一头护犊的 母兽,把女孩的手从我的手里夺了过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用轻柔地像三月湖水 声音细声细语地问着女孩,安慰着她。 “妈,他是谁?”女孩好奇的看着我。 “别理他,他不是好人。”女人头也不回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问我的那一瞬间,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好像是被人抛弃的 布娃娃一样的委屈。 女孩似懂非懂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看清楚坏人是长得什么样儿的。 “你认识我吗?”我别过头,尴尬地躲开女孩好奇的目光问那个女人。 女人的鼻翼里呼着重重的鼻音,似乎对我很是不耻:“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看着女人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我努力的回想着以前的事情,我一定是做了什 么让人不可原谅的事情了吧,可是很不幸,正如我所想的那样,我的大脑里空空的, 像被格式化了一遍似的,除了一些基本的信息,我根本不记得了。没有了快乐,没 有了痛苦,我的过去是一片空白。 “你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我?”忍不住,我终于问了出 来。 女人还没有回答我,门口就传来了另一个女孩的声音:“你,你是兰明?” “你认识我?”我看着那个女孩,一点印象都没有。 女孩点了点头,看了看一脸怒气的女人脆生生的叫了声:“妈。” 我一下子懵了,怎么两母女的性格差了这么多,做女儿平易近人,做母亲的却 像是别人借了她的米,还了她的糠一样的死臭。 “敏敏,不许跟这个人说话。”女人大声地对那个叫敏敏的女孩说道。 “知道了,妈。”敏敏吐了吐舌头,把书包放了下来,走到了病床前,握住了 那个女孩的手道:“小妹,今天觉得怎么样?” 女孩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她说着忽然就看向了我, 道:“我似乎认识你。” 我正想开口,却被那女人打断了:“你怎么会认识那种人,不要瞎说。” “可是他让我觉得好熟悉,好熟悉。”女孩皱起了眉头,晃着脑袋,忽然就叫 了起来:“兰明!我想起来了,你叫兰明,对不对?” “嗯!”我用力的点了点头,试探似的问道:“你叫兰楠?” 女孩大力地点着头,有些兴奋的回答道:“对,对!” 女人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她很不客气地打断了我们的喜悦,冰冷地对我说道: “兰先生,你可以走了,这里不需要你。” 乔上前用力的拉了拉我,小声地说道:“我们先走吧,下次再来。”他说着朝 那女人呶了呶嘴,那女人一脸愤恨的样子正恨恨的看着我。 “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吧。”我不得不听乔的话,把那一肚子的问题 鳖了回去。 走在医院的林荫小道里,乔再也忍不住似的像连珠炮一样问道:“你认识兰楠 对不对?你和她一定有什么吧?你是她的情人?男朋友?还是其它的一些什么?喔, 我猜你们一定是情人!看那个女人对你的态度,你一定是骗了兰楠对不对?上帝, 你需要忏悔。” “忏悔?我为什么要忏悔?”我忽然就爆出这么一句话。把乔唬住了,他看我 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异教徒。 “我的上帝,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你会受到惩罚的。”乔愣了老半天才冒出 一句,他的样子很好笑,他一边做着十字,一边念叼着。 从医院回来,我遇到了莫可。我的记忆似乎很会开玩笑,除了一些我认为重要 的人之外,其它的我都记得。 “有事吗?”我看着她,她看起来憔悴多了。 “嗯。”莫可看了我一眼道:“我的母亲死了。”她的眼红红的,却死憋着不 哭出来,不知道在强什么。 “需要我做什么?” “陪我!”莫可抬起头企望的看着我。 在我们进入出租车的那一刹那,当莫可靠进我的怀里,她才放声痛痛快快地哭 了出来,压抑许久的哀伤像找到了渲泄口似的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开出租的司机不时透过反光镜好奇的看着我们,许是见惯了,没有说什么,只 顾开着他的车。 “去哪儿?”我低低的问道。 “去南山。”莫可带着抽泣回答道。 我看了莫可一眼,南山,她怎么会想到去南山?南山是一片孤坟,很少有人去 的。那个司机听说我们要去南山,立刻表示只开到山下,不上山。 不知道是不是南山的阴气太重了,还是我那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毛病弄得,整个 儿南山在我的眼里似乎变了个模样山、树、人都变成了深深浅浅、影影绰绰的黑色, 像几千年前一幅丹青,那一路上接连不断隆起的坟头像丹青上墨点,点缀出一番番 诡异的景色。 “到了。”莫可忽然止住了脚步,站立在一座无主孤坟前,碑没立字,坟头杂 草丛生,看来有些时日了。 “这是……?”我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莫可凄然一笑道:“我死后埋身处。”她轻轻的抚着孤坟,兀自低泣。 “为什么?……为什么人生这么苦啊?……这么苦?”莫可抬起头,泪眼婆娑 哽咽着问道。 “不哭……不哭。”我无法回答莫可的问题,怔怔得为她拭去眼泪,喃喃地说 着。 莫可身后的坟堆原是为了她自己准备的,那坟头上的杂草已然有了一人高,显 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来了,我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莫可替自己的坟头清理了一遍,忽然从随手携带的纸袋里摸出一支毛笔,一瓶 浓墨。歪歪曲曲的在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怔怔的看着 她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上头。 “奇怪吗?”莫可看着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道:“我有一种感觉,我很 快就会住进来了。在这里。”她再次指着新写的墓碑说道。 “我听说女人的感觉只是来自自身的忧郁。”我试图开导她。 莫可灿然一笑,表情忽的就轻松了下来,一脸无所谓的看着南山道:“这次是 真的。” 她看着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药不轻不重的捏着,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悠远起 来,轻呼呼地:“知道AIDS吗?那是爱滋病,我得了爱滋病。” 我赫然的看着她,一脸的不知所措。 似乎我的表情正在她的预料之中似的,她笑了起来,笑得很厉害,眼泪都笑出 来了:“你说,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在我以后云开雾散的时候,又送来了无尽 的黑暗,我是不是很不孝,母亲死了,我什么都没做?却只是说些自己的事情?我 很自私,对吗?”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咽下涌上喉咙的恐慌。这不能怨我,这是任何一个人 猝然听到都会有心情吧,虽然我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前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就是医院做检查,本来以为是小小的感冒的。” 莫可的表情有些无奈:“我已经辞了职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这一生算是完了,活到哪算哪吧。”她轻轻的抚着坟头的石碑,化开的墨 汁发出浓浓的香味。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看着她问道。 “陪我。”莫可依旧是那两个字。 我明白,她要我陪她到生命完结的那一刻。我无法拒绝,我想这也是任何人都 无法拒绝的——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 当天,我就住进了莫可的家,也许那不能称为是家,杂乱的公寓里,衣服随处 乱扔着,脏旧的沙发角下东倒西歪的还放着几个酒瓶子,没有吃完的蛋糕已经开始 发臭。我难以想像这是一个女孩子住的地方。莫可看着这一屋子的狼狈,有些脸红, 她不好意思的看了我一眼。 “还没来得及收拾。” “嗯。”我嗯了一声就开始收拾起来,莫可想来帮忙都被我以休息为借口挡了 回去。 “你不怕死亡吗?”莫可坐在沙发上看着我问道。 我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她道:“你呢?你为什么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这是我应得的惩罚。死也许是我的解脱。”莫可停了一下说 道:“听说人死后是要经过奈何桥,要喝孟婆汤。” 说到孟婆汤的时候,莫可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了一下,她看了一眼,低下头道 :“我不会喝的。今生虽然让我痛苦,可是我还是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一个可以不相 忘的人。”莫可的眼睛开始闪动,仿佛就要有泪,要涌出来,掉下来似的。 莫可的话事实上是一种变相的问语,她在问我,可我无法作答,我觉得自己并 不完整,心里总觉得少了一块最重要的东西。 莫可见我不作答,似乎有些悲哀,可是那悲哀又在瞬间离去了,像从来就没有 来过一般。她又露出了笑容,道:“我去厨房帮你做些吃的,你应该饿了吧。” 看着莫可挽起袖子,哼着小曲进入厨房的欢快,我几乎怀疑她并没有得那种可 怕的病。她是那样的无谓,她只有二十岁,她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那段灰色的记 忆才刚刚剥出新绿的生命,却要在此划上一个句号。她是那么的年轻,带动着生命 的活耀,青春的张扬。在得知那可怕的病之后却没有一点恐惧,到底是生活给了她 无谓,还是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折磨?她真的那样坚强吗?我看着莫可熟练的动作, 眼角有些湿润,真的不敢相信,这就是即将结束的生命?没有一点怨? 当满满的一桌菜摆在我面前的时候,莫可摆出了女主人的模样,大肆的招呼我, 要我不要客气,要我把面前的菜统统吃光。可我怎么吃得下?我把嘴塞的满满的, 味同嚼蜡的活动着下颌。莫可很有兴趣的撑起脸腮看着我,眼里闪过着幸福。那是 幸福吧?我是这样认为的。 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我与她之间的平静和谐,她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 那个小药包包,倒出里面的药片,和着水吞了下去。脸色惨白的难看。 “痛吗?”我蹲在她的面前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笑了起来:“笨蛋,这又不是普通的病,怎么会痛呢?我只是觉得 冷,然后就突然咳嗽起来了,吃了这药就好多了。” 我看着那包药,上面写着医学的术语,角落上却清楚的写明了是治特种病的药, 意思含糊不清。 “还有多久?”我抑制住悲伤道。 “医生说,我现在还只是处于HIV 感染期间,还没有转化成爱滋病。幸运的话 可能就这样过一辈子,不幸运的话,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一个月,也有可能是几天。” 莫可的声音很淡,淡得让人有种心碎的感觉。 不知道是我的冲动还是我怎么的。我忽的就握住了她的手,憋红了脸说道: “我们,我们结婚吧!” 我的话让她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来,接着那表情很快的淡了下去,她看着 我:“你这是同情吗?” 也许是同情,可是我却没有说出来,只是盯着她木木的摇了摇头。 “那兰楠呢?你要伤害她吗?”莫可的语气软了下来。 兰楠?是那个突然就从我脑子里冒出来的名字,是那个躺在病床上好奇的打量 着我的女孩吧,我有种伤感和无奈的感觉。可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更值得尊 重的东西,一生只有那么一次,即使是欺骗,我也必须让她觉得快乐。 我摇了摇头道:“我会和她解释的。” 莫可不再说话了,她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样好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样好不好?我只是觉得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带着 遗憾走了。我不知道她所说的孟婆汤和奈何桥是不是真的有,我更不知道所谓的来 世是不是真的像佛经里说的那样,今生五百次回头换来生一次擦肩而过。如果真的 有前世来生之说,也许是前生是我欠了她的,今生便是要来还。至于那个叫兰楠的 女孩,我只能赌下那个不知虚实的来生。 兰楠,这个名字它有一种让我摧心断肠的痛,许是我今生欠了她太多太多了。 我忽然在想,来生我能不能还得完这笔欠下的债?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躺在病床上休息的兰楠,忽然一下子坐了起来,两眼木木的看着对面空白的墙 壁,像失了魂似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把看护她的母亲和姐姐吓了一跳,吁长问短 紧张的问个不停。 兰楠捂了捂心口,有些茫然的看着母亲和姐姐道:“我不知道,这里忽然就好 痛!像要把我整个人撕裂了一般,痛得不行,真的好痛……,妈!我感觉那里血淋 淋的,像是生生的被人撕下了一块儿!痛啊!妈!痛!”兰楠紧紧的抓着领口,叫 出的声音都开始变形了,嘶哑尖利的。 “快叫医生。”做为母亲,看到自己女儿那种茫然不知所措心碎的表情,她怎 么会好过。 医生护士一窝蜂的拥了进来,一阵手忙脚乱的问话,检查。却没有任何的答案。 她的身体很健康,她的主治医生推着架在鼻子上的眼镜是这样说的。 兰楠躺了下来,那种突如其来的痛让她有种失去生命的茫然和无措的感觉。那 痛来得快去得也快,闪电般的一击,着实让她入心入肺了,留下了冗长的哀。没来 由的啊,兰楠觉得奇怪,她抚着自己的心口,使劲的压了压,她似乎可以听到里头 的回响,空空的,好像没有了。她觉得害怕!一个没有心的人听着自己虚假心跳,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自己的心不见了!!她恐慌的口舌发干发麻,可是却不敢 跟任何说,她不知道别人会有怎么样的眼光来看她?她觉得自己似乎有过这样的经 历,那种异样的眼光,她似乎体会过!她想要找回自己的心,她是那样想的。 -------------- 玄幻小说精选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