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依旧是那片林,冬日的林,没有叶子剩下的林。叶歌躺在树枝上,望着上空, 已经没有人会来了,他已经没有家了。过去捉住了他,把他仅剩的少许东西也一并 撕得粉碎。 那支笛子,他和过去的过去的唯一也是最后的一丝连接。他取出它,轻轻放在 唇边,淡淡的冰凉触感,和他的心一样凉。 淡漠的笛音,孤寂,断续。 微微似乎有什么响动,叶歌警觉起来,笛声蓦然停止。他不说话,只是坐了起 来,注意的听着四周树的摇动,风,地面落叶被风吹起的声音。 然后是一个声音,平静却冰冷,“又见到你了,夜之歌。” 叶歌一惊,更加握紧了竹笛,却笑道,“又是老伙伴啊,这可辛苦你们了。” “哼。”那个身形已然站在树下,微抬起头望着叶歌,“夜,郑沐扬那个老家 伙是你干掉的吧,功夫又精进了。” “居然能找到我,阁下也不负‘百识’之名,紫竹。”叶歌道,依然笑着, “那么后面是什么呢?” “你以为你以那点小把戏,可以真的逃离组织吗?夜之歌,不要小看我们的办 事能力,这两年我可是一直调查着你,结果得到了不少好用的资料。上次你那个二 师兄伤得你很重罢,现在还有没有在吐血呢?”似乎是微微带着讥诮的声音,“怡 梦轩的柳姑娘待你很好吧,你们不是已经以姊弟相称了吗?现在为什么又一个人在 外面呢?是不是对你们三个人的追杀令到了水天叶手中,你就不敢回去了?” “你怎么会知道的?!”猛然一道白光擦着树下年轻人的颈项过去,留下一道 血痕,却也不知是他射偏还是那人躲过,“你什么也不懂。”少年的面色微微有些 苍白,“我只是……” “想和姊姊一起生活是吗,你以为那样你就会快乐吗?夜之歌,你的一举一动 我都很清楚,现在的你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就算是叶家的人也一样。”蓝衣的年 轻人冷笑着,“放心,我到这里来并不是想要除去你,你不用准备逃走。不过就算 你逃走了我也不会去追,反正过上些天大家又会再见。我们的人并不是全像郑老头 或者你二师兄那样傻,还有很多人,也许是你根本没见过的平常人,他们才是高手, 甚至比我还强。你们三个人大概就是例子了,不过你们当然不如我。不用假装了。” “那好罢紫竹,”叶歌终道,“你的意思是摊牌还是要我出手?我一向可以全 身而退,如果是你,应该清楚。我不会回去,无论如何。” “呵呵,总算变回夜之歌了?”紫竹笑了,“也许你可以试试先攻,然后我们 再慢慢聊。” “如果手上会沾上血的话。”叶歌喃喃道,“不管是谁的血,都是红的。我现 在根本不想以一己之力对抗组织,如果你们放了我,那就是最好的……” “如果你回到组织,我可以说服少主,让未知冥使脱离那个笨蛋直属于少主之 下。” “太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那个地方只会让我感到窒息。” “你是说痛苦吗?在这个江湖中有什么人不曾痛苦?少主最终背叛自己爱人的 时刻,他不会痛苦吗?绯樱虽然是世家子弟,但是在他没有混出名头的时刻,即使 是在他现在已经几乎站在顶峰的时刻,你以为他是快乐的吗?如果和家人一起生活 就不痛苦的话,萧三少为什么会逃走呢?” 少年握住了笛子,望着树下的人,“那些人和我无关,”他露出笑容,却是冰 凉萧瑟的,“我不会回去,你一开始就应该知道这个答案。你在知道答案后还和我 说这些,是因为你也是寂寞的吧。” “不。”淡然回答,“太遗憾了,夜之歌,我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对组织以及少 主的考虑。你也有那些朋友,包括曾和我交手被打下水的那位,白羽,夕之舞是吧。 如果逐个拜访,也许也需要一段时间呢。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的决定不需 要少主认可,这柄墨舞剑便是证明。” 那柄沧蓝的短剑在他手中一晃,紫竹转身,“你最好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否则 死掉就不好了。” 他摸了摸颈项上的那道血痕,把手放在眼前看了看,笑道,“我说了不想杀你, 不过你也不要想偷袭我。你活着对组织是有帮助的。如果我要你死,你随时都可能 死,从两年前你逃出的那一天起,我就让两个人跟着你,那个时候你笨,现在你习 惯了。那两柄剑一直在你咽喉两旁,但是你没有发现。” 叶歌一惊,他仔细听了听,但是依然没有特异的响动。这时紫竹转过身子,面 对着叶歌,“她们随时可以刺杀你,不管你在那个柳姑娘的地方,或者是在那个酒 馆,或者是在别的城市或者落帆村,我不让她们杀你,我不让她们干涉你的任何事 情,她们只是负责监视,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 他拍拍手,喊道,“松风,暮雨,出来吧。” 蓦的,他的面前已立着两个少女,面容完全相同,虽然在脸上不同的地方有着 几道让她们原本纤秀的面容变得粗野的伤痕。但是看起来始终只是女孩,还没有到 及笄之年。 “那么我介绍一下她们吧,这是松风,这是暮雨,她们是双胞胎,武学的天才, 我的妹妹。”紫竹道,“她们与我均是在少主即位时加入组织的,并且她们是直属 于我的,所以你不可能认识她们。她们认识你,从她们十岁,到现在十二岁。” 他顿了顿,“你再在这里对你自己也没什么好处,总不会想要饿死吧。松风暮 雨你们归位,如果太无聊了就和这个哥哥说话也可以,今天开始可以。我先走了, 有事和我说,我就在少主旁边的屋子别走错了。” 那两个少女点点头,立刻便隐在了林间。叶歌想要寻找那两个女孩的行踪,可 是哪里找得到。一切又回到了素日的平静,虽然事实上和素日一样,但叶歌不再觉 得这片林是往素的了。 原来过去一直没有离开,过去一直那样紧紧跟随着他,像猫玩耗子一样吞进去 又吐出来。他不想做夜歌,但是那时他不得不做,直至逃离。但即使已经逃离,过 去的影子在他身后紧紧的追赶,在他以为全然忘却的时刻,对他喊一声,“夜之歌”。 那些伤,在他以为谁也不知道的时候,被人点破了。少年微微叹了口气。天很 冷,再这样下去对伤不会好的。虽然不会死,但是也不能变回从前的小歌了。并且 他也确实很饿。 “姐姐。”他喃喃自语,“我到底是谁呢?” 他不指望有人回答,因为他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身后没有人等着他回去,水 天叶从来不曾失手。水天叶。如果紫竹知道的消息如同他所说的,那就是用来要挟 叶歌的。 他跳下树,走了几步,身后有轻微的沙沙声,他回头看,依旧什么也没有。跟 随两年居然不被发现……他喊了一声,“你们出来!” 蓦的,一个少女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张孩童的面容上不复稚气,“大哥哥要和 我们聊天吗?”她的声音还是普通小孩的声音,“大哥哥不用担心,哥哥说任务终 了的日子已经快到了。” 话音落下,她闪身不见。叶歌立在那里,手心已然潮湿。他从来不曾这么紧张, 除了刚开始的几次任务。他这一次紧张不是因为那个名唤未知的组织,而是因为, 未知。 那两个女孩跟了他两年,那是最让他后怕的。如果一切都是他招惹来的……那 么如意和白羽与他会面也一定被她们所见。那样的话……! 他将何去何从?少年停下脚步,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纳得下他? 于是叶歌又回想起了方才的那番话,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他绝对不会走的路, 那条路他绝对不会走。 太多的顾虑,那是他的弱点吗? 算了。他自语,走进了城,去找个小饭馆吃一顿吧,虽然那是敌人的建议,但 是建议毕竟是建议。 那两个女孩看到同组织的人被杀死的时候仍然可以无动于衷,那是只懂得力量 的象征,也是未知的象征,如果不具有力量,死了也无所谓。但是冥使三人并不是 冷血的杀手,他们只是普通人。尽管装出一幅不在乎的样子,他们依旧有各自的情 感。虽然依照内心的矜持不愿表露出那些情感,但是他们会微笑,哭泣,即使那过 去的哭泣隐藏在微笑的内部。 那就是一个普通人了。 但是依旧有无法逃离的宿命。 推开饭馆门的时刻,里面的昏暗击在了少年的眼上。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