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玲珑君。”燕潇轻轻开口,“我的命令,你回钱塘养伤。这一次的任务不用 你出手也可完成。”她望着玲珑的左手,“你如今双手都有伤,是没有办法战斗的, 你自己也知道。玲珑君,你回去钱塘,不要在这里受牵连。” “护法,”少年的神色显了凝重,“我不可能再逃避任务了。”他用右手压住 左手腕脉,“无论如何,被当作懦夫这样的事情,我不需要经历太多。” “勉强自己战斗并非勇敢,而是鲁莽。”燕潇道,“玲珑君,你不用关心流言, 组织自有用你的地方。你现在没有胜利的把握,组织不想失去人才。” 玲珑抬头望着那个女子,“我想胜利,我不想失败。”他轻轻开口,“我还想 再握起剑,那比是否胜利更重要。” “用剑的人,怎都那么傻呢。”燕潇叹了口气,“杜珩,我并非不信任你,但 是你如今的状态根本不能谈论胜利。若你的左手再受伤,你自己也知道会是什么后 果,并且……”她顿了顿,“你是个好男儿,值得信赖。组织不想失去你,所以你 还是回钱塘去吧。” “我流着邺国的血。护法,不,潇姑娘,若你处在这种境地,面前是敌人,战 斗不一定会败,逃走却徒添懦夫声名。护法也是强大而无所畏惧的,一定会选择战 斗吧。”他露出笑容,“我的右手原来几乎完全废了,筋脉全断——但是现在,它 也可以再握起剑。” 少年眼中的光焰燃烧着,而燕潇微叹了一口气,“我的话,与你不同。”她的 声音也叹息一般,“燕某的世界以恨支撑,唯一的目标就是继续战斗。我是不可能 停止战斗的,而你,还年少而温柔。你的世界之中并非只有剑与血,那些东西只会 杀了你,而不会造就你。” 少年依然微笑着,“但是我必须去,就算只是为了和夕暮歌诀作一了断,而且 我也要让自己知道,六年不曾拔出的剑,是否还拥有过去的力量。” “既然我无法劝阻你,那么我也不再劝你,玲珑君。”燕潇道,“但是我知道 剑的神话并非一瞬间能铸就的——你的剑在哪里?” 少年微笑着,指指自己的心口,“我就是剑,本身,全部。我将自己在鞘中藏 了六年,不知道拔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光华,还是锈斑。” “护法,”紫竹的声音,那个年轻人走上楼,对燕潇深施一礼,“护法,少主 回来了。” 她似乎忘了玲珑,只是转过身望着紫竹,眸中闪过奇异的亮着的火光,“忆枫,” 她开口,“忆枫回来了?” “是。” “他的伤重吗?” “少主说现在不妨事。” “那就是很重了——”她望向玲珑,抛下一句话,“快要开始了。既然你要战 斗,那就准备好吧。” 她跑下楼去,如同被谁追赶一样。忆枫回来了,那么这一切不得不继续。她与 她的兄弟们,与那姐姐让她照顾的小少女,都终于要兵刃相见。但她毕竟不会再后 悔了,她不会再犹疑了。优柔寡断只会给自己带来恶果,她对自己说,必须战斗。 那个年轻人就站在院中,深黑色的衣服,头发和眸子,如同夜与死一样的深黑 色。他只是一个人。当他看到燕潇的时候,清俊的面上露出了一抹笑,顺而长剑挥 动,青色的光华逼得燕潇不得不挥刀抵挡,却还是被逼退两步。她顿了顿吐出字句, “你武艺居然精进了,我本以为你会死掉,忆枫表哥。”她的眸中有了笑意,“那 么,你胜过了神,以一己之力击败了一个传说,是么?” “只是那个人仁慈的放过了我,没有杀我罢了。”忆枫只淡淡道,“他毕竟可 以因剑而亡,而我只是徒然的让友人也受伤罢了,潇妹,不要再问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咳嗽了几声,“我一直以为开春了,所以天也暖了,但是看 来我错了,这天还冷得很呢。——但是我还是回来了。” “岩姐!”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带着惊讶与痛苦。她熟悉的声音,这属于— — “岩姐!”那个声音又呼唤了一遍,她看向一边,那个年轻人与忆枫很相像, 但是更加年轻与纤细,还近乎是一个少年—— “岩姐。”声音第三次叫。 “清芸。”她终于开口了,以一种她自己也无法形容的语气,带着颤抖,“多 年不见,你可安好?” “很多年了吗?”那少年轻轻开口道,“我不知道,岩姐也是未知中人——我 本不应跟来。”他的声音中带着痛楚,“很多年了,我无法忘却——我不能忘却。” 他终于住口了,却向着忆枫一揖,“救命之恩,永世难忘。他日相见,小肖必会报 答。”他一抱拳,猛纵身而起。 看着那少年离去,燕潇的唇角微微上扬,“我是那个家族的耻辱,”她淡淡道, “他们连提都不想提起我,更遑论遇见我了。清芸小子一向按捺不住自己,刚才那 样,似乎是他不想动手打人的意思。” “那个孩子不会轻易伤人。”燕忆枫轻叹,“说来说去,还真尽是些家族恩怨 ……潇妹,”他的眸子亮若晨星,“为了你所知道的忆枫,也为了燕筠,为了让这 个环断裂,我需要你帮我。”他顿了顿,“或者说为了苏晚晴,我需要你杀了燕忆 枫。” “绝不可能。”燕潇道,“我不可能对你出手,至少组织需要你做为首领。” “我的傻妹妹……”燕忆枫轻轻开口,叹息一般的语气,“这一切是在锻炼谁, 你还不清楚吗?只有彻底抛弃才会得到,未知向来女子专权,你也是知道的。我并 非可以长久的人,并且作为之前的我,一直是以毁灭未知的目的而战斗。潇妹,你 是未知的人,在我要毁了未知之前,你杀了我。鸳舞剑和冷月刀必须在同一个人手 里,权与力。而我,始终是软弱的。” 他咳嗽起来,眸子却更加明亮,“并且他当初刺我一剑,始终就是无法愈合的 伤。我了结了这一切,自然就是离开的时候。” “你说的那个他是——非鄞帝杜……?” “不,不是。”他打断了她的话,“剑神一剑无人可敌,但是另一个人的剑七 年前就杀死了我。萧若樱七年前杀了苏晚晴,我要他再杀一次,却怕他下不了手。 潇妹,我要你帮我。” “你疯了,”湛淇的声音,那年轻医师不知何时已在他的身后,“我不想看着 你发疯,忆枫,没有人死或者大家都死掉,你可以选择死的人数。” “你当时不应阻止我,否则也不会都回到起点。”燕忆枫轻轻开口,“莫非我 当时向你承诺过什么?‘若非命定如此’,我是这样说的吧。”他的面上有了一丝 狡黠的笑。 “不要说笑。”湛淇的声音是冷淡的,“你若如此,我也只有用剑来改变你的 心念。我知道挽情公子剑技高超,但是我还是想要试试看。” 这也是庸医救人的方式之一,用他并不擅长的剑来决定,并且在自己也受伤的 情况下?燕忆枫暗忖,但那年轻医师并不象是开玩笑,那么是他认输了,只是放不 下面子?但湛淇又不是这样的人——他还在发愣的时候,剑,已经出鞘了。 “伤逝碎心,鸳舞冷月,凤翔天宇,当日在江湖均为一代利器,”年轻医师轻 轻开口,“别离别离,如今拔剑的我,只是为了不离别。” 他的声音平静,眸中却藏着痛苦,“你当我朋友,我也想当好你的诤友。我不 能见你送死,若你一意孤行——算了,剑上说话。” “我不想对着不懂武艺的人拔剑,”燕忆枫淡淡道,“尤其是那个人是我的朋 友的情况下。” “剑在于悟与心……难道不对吗?”他听见那个年轻人开口,一瞬间强大的压 迫感让他向着旁边跳了一步。那个年轻医师面色苍白,但是他手中的剑却有了光华, “学剑在于心诚,与剑同心,忆枫你一定也知道吧。这是真正属于我的剑,第一次。” 他微笑,“你也见过剑神一剑,那么告诉我,在我手中挥出的他的长剑,究竟 能辱没他的声名直到什么地步!” “放下剑,你只会伤了自己。”燕忆枫道,“你受不了的,现在你纵是已悟了 剑,力量终究未成,伤人十分伤己却也有七分,你是医师,不知道吗?放下剑,剑 说话不会好听。” 他对面的年轻人笑了,平静淡然的笑容,“我怎么知道,”他幽幽道,“纵使 我这个人全死了,我也要救你。我是医师,除了救人我一无所长。” 他挥动了长剑,有些笨拙,没有身法可言,但是剑上还是有着毋庸置疑的压迫。 不能出手。燕忆枫对自己说,不能出手,但是他必须胜利,他不能屈从,但是他也 毕竟不能朝自己的友人出手,他也不想接受这所谓的拯救。他只是闪躲,但那长剑 带给他的压力更重了,让他头晕,并且他的伤还没好,身形一动便带动伤处。他想 要拔剑但是他知道不能。鸳舞剑在剑鞘中平静的躺着,他也紧紧抓着剑鞘,不让自 己拔出剑来。 “用剑说话,忆枫,为什么不拔你的剑?”那年轻医师冷省道,“别忘了你是 谁,不管是挽情公子还是燕忆枫,你的剑总是最利的不是吗?” “不要再说什么。放下剑,你的伤还没好,做医师你这是对自己残忍……我说 你这个庸医还是个医生吗?”燕忆枫强忍着痛楚喊道。 剑光打断了他的话,年轻的医师不成章法的乱舞着剑,燕忆枫却只得闪躲。其 实他本来从一开始就跳到树上未必不是个好方法,但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这种 方法。燕潇抱着双臂饶有兴味的站在廊上看着他们,不久叹了口气,从地上捡了根 小棒,就着空中猛然一挥。刀风顿时将二人彻底分开。燕忆枫扶着树喘息,冷汗从 额上涔涔而下。“潇妹……多,多谢。”他的声音低沉轻微,然后他直起身子,却 又被胸口的痛楚击中了,让他按着胸口弯下腰去。突然有一柄剑指在他的面前,剑 的主人的声音颤抖却坚定,“答应我,你不会自寻死路。纵使命运让你向前,你也 必须活下去。” “命运……”燕忆枫轻轻笑了,左手却迅速伸出,朝那年轻医师的右腕一弹, 长剑立时脱了他的手,随之燕忆枫右手一抄,铅灰的长剑已在他的手中。“我并不 想死,这就是我夺下你的剑的原因。”他轻轻开口,“学剑必先心诚,你足够,剑 似乎也选了你做主人。但是如此,你还是没有办法胜过那些纵使很平凡的剑客。你 无法承受剑给你带来的痛,你知道。”他抬起头,露出带着悲哀的笑容,“单单心 强壮,还远远不够。你原来受的伤太深,握剑的话,只会伤了自己。” “你已承认握剑定将伤人,却还是如此伤害自己么?”年轻医师冷笑,“你我 是朋友不是?苏晚晴,燕忆枫,你不断的逃避和更换名字……” “够了!”燕忆枫打断了他的话,把剑扔向另一边,“朋友朋友,你先看看自 己再说别人吧!” 湛淇的唇角滑出一抹冷笑,“是的。”他轻轻开口,“我知道在流血,从一开 始就知道。伤口裂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在我的肩膀很痛,但是比起那些不重 要的东西,你的事更值得我去想。这些事以后我已懂得如何承受痛苦。那之前你不 是说了吗?我以前的伤,很多年了,我自己也不想记起。或者当初如果那些人干脆 的把我的首级砍下,会不会就不会弄到现在这种烂摊子。” 他大笑起来,“大好头颅等人来取,其实就算那样,我本来也是死了的。那个 救我的人死在我的手中,或许我曾经也说过。” “现在你们都还活着,说什么丧气话。”燕潇插道,“你们二人一个比一个嘴 毒,咒来咒去,但是我还不想输呢。绯樱,剑舞君,青芷,白芙蓉,还有水天叶和 冥使。乖乖,我们什么时候得罪这么多人的,真是太可怕了。虽然如此,如果输掉 的话,真就什么也没有了。你们两个别再拌嘴了,天早黑了,早早睡觉去才是正事。 忆枫表哥……”她顿了顿,“你的提议,我反对。” 年轻剑客只是默然的点点头,不置可否,却上前扶住了湛淇。年轻的医师沉默 的叹了口气,挣脱了他的手,“忆枫,我所记下的那些过去全遗失了。我记下他们 本意是让自己遗忘。你知道我手下也是白骨累累,我也杀过病人,纵使那不是我的 本意。” 燕忆枫叹了一口气,“谁会想杀,但剑在手中,有些时候我们无法左右它。” 他伸指封住湛淇双肩穴道,摸了一手血,而他自己也觉得胸中痛楚更剧烈了,于是 年轻人向燕潇展颜道,“潇妹,可以帮忙扶他吗?我与左使有话要说。” “男女授受不亲,表哥你也知道我与谭门主有了婚约吧。”年轻女子轻笑, “不过表哥放心,在下不会乘你之难让你做什么的。” 她笑着走到两人身前,拽住了湛淇,复向燕忆枫道,“表哥你知道,除了我自 己的命运,我从不低头。表哥你不能不反击就先认输呀。” “我也不想输,潇妹。”他轻叹了一口气,“我们彼此加油吧,明日我会告诉 你什么时候去——我们或许必须前行,这也是命运。” 他看着燕潇扶湛淇进了屋中,终是支持不住,扶着树吐了几口血,痛楚却还是 没有减轻,将他扯得弯下腰去。年轻剑客自知不是什么好兆头,却也只有认命的忍 受痛苦。忽而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手中托着一粒药丸,“你当服下。”声音不容置 疑。 “毒药?”燕忆枫问,唇边稍露了一点笑,顿时又下去了。他拿起那粒药丸, 吞下去,“姑且相信你一次,紫医师。” “我明日便回城去,现在我的新主人是那个孩子了。”清冷的女声,“我想知 道那个人的第二代,是会继续走着她父亲与从前剑神的路途,得到不想得到的与失 去不想失去的,还是会在他自己的道路上前进呢?我不敢断言,但是他还是和他的 父亲很不相同的。闯入者,我的职责已了,你们好自为之——你是唯一有幸与我主 交手的江湖人,莫要让他失望了。”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