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绮梦山庄 飞来峰,乃杭州名胜,苏轼曾有“溪山处处皆可庐,最爱灵隐飞来峰”的诗句。 残夜将尽,晨曦已至,清风徐来,一颗晶莹的露珠由竹叶上缓缓滑下,摔落于地化 作了昨夜满天星光。 在飞来峰下,举目望去,但见漫山遍野的竹林,围绕着一座宏伟庄院,近处墨 绿,稍远深绿,再远浅绿,最后只剩下一层朦胧的绿意溶入苍穹。人就像一叶扁舟, 在这片绿海的波峰浪谷中穿行。殃雪站在绮梦山庄外,他的心微微震荡。竹海一片 安详,仿佛在把那段尘封的往事凝望。 近年来,绮梦山庄的威名之盛,几乎已经超越了武林中七大门派四大世家,也 不知有过多少成名的英雄在这里纵酒,有过多少无敌的勇士在这里磨剑。竹林间怔 忡而空旷的箭眼,还在纪念着金戈铁马的往昔;庄门上挂过号角的铁钉,也已永留 在人们铿锵的梦里。可是殃雪在庄门看到的却是无尽的竹林和无边的绿意,居然没 有一点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也没有警卫森严的样子。殃雪不由暗自称赞,这绮梦 山庄的不凡就在于它的从容。庄丁带着殃雪走入了绮梦山庄,神情严肃而恭谨, “风云后人”这四个字,无论在哪里,都是会受人尊敬的。 万竿修竹中林立着百余座楼台,绿水青波绕回廊而鸣奏,红墙碧瓦随叶影而闪 动。无锋停在了一个园子里,庭阶前一池碧水,水边环绕着袅袅的青竹,水后有一 屋,门前的一席竹帘淡黄雅致,帘旁挂着一副对联。 “富贵非吾愿,帝胄不可期。” 淡淡几个字,透出主人的洒脱豪气。庭园寂寂,仿佛已在红尘外,碧水青竹, 清幽中只剩下蓝色的长空一片,殃雪的心忽然感到了寂寞,这里没有杀气,没有暴 虐,只有寂寞。当微风从庄外吹来的时候,它也吹来了季节的消息,就像那池畔柔 轻的蒲公英,花瓣如音符一样轻轻地飘落,季节也许会开放出一个春天,也许会将 记忆悄悄地藏起。透彻的寂寞里,又是谁在悄然听那冷风独语? 绮梦山庄里是如此的宁静,究竟是来自心中风雨的停息,还是来自往昔辉煌的 凝聚。这便是绮梦山庄主人,绮梦仙子的居处。远天飘飞的云絮与一阶落花中,殃 雪朗声道:“风云后人上官殃雪,求见绮梦仙子。”话音未落,忽然一剑破帘而出, 闪电般刺向殃雪。剑光起,竹帘破。这一剑冷酷而简单,没有人能够形容这一剑的 速度,更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灿烂和辉煌,这仿佛已不仅是一柄剑,而是雷神的 震怒,天兵的一击。这一剑又和白衣人的剑不同,白衣人的剑威猛沉静,变化也极 快。而这一剑却没有变化,因为它已穷尽了所有变化中的变化,更可怕的是这一剑 没有退路,但它却封住了殃雪所有的退路。 剑还未到殃雪的胸膛,剑气就仿佛已刺到了殃雪的脊梁。这一剑似乎刺的已不 是人,而是刺向人的灵魂。剑出鞘,带着来自苍天的孤傲。剑如神,生命已轻贱如 荒草;剑如风,谁终将会死在风前!根本感觉不到时间,剑就已到了殃雪眉睫间, 这一剑闪过的冷焰,犹如死神唇边不经意的笑颜。殃雪知道这一次的剑比他以前所 面对的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这么快的剑若已到了眼前,那么世上就没有人能闪避 得了。剑上雄浑的光芒,已逼得人几乎窒息。殃雪居然没有动,这几乎必杀必亡的 一剑居然也停住了,就停在殃雪的眉睫间。这人竟然在这一刹那间,将手上的力量 完全收了回来,他竟已能将自己全身的力量收放自如。 这剑停时就像发时一样快、突然和不可思议,这“一停”实在比“一发”更令 人惊讶。持剑人望着无锋,似乎也有些惊讶,这一剑到了殃雪要害时,殃雪非但神 色不变,而且连眼都未眨。剑,亮如一泓秋水。 阳光下,持剑人的眸子明若星辰,赫然竟是南宫傲。南宫傲缓缓道:“你不怕 死?”殃雪道:“我虽然想说不怕,但还是怕的。”南宫傲道:“你难道不知道, 刚才我一剑就可以刺穿你的头颅?”殃雪道:“我知道。”南宫傲道:“那你为何 不动?”殃雪道:“因为你没有动。”南宫傲道:“若是我动了呢?”殃雪淡淡道 :“你为何不再试试?”南宫傲不禁愕然,微怔半晌,忽仰天大笑道:“好一个殃 雪,不愧为武林盟主,崆峒弟子南宫傲拜见盟主。”只听得一人轻叹道:“泰山崩 于前而不变色,殃雪兄弟之定力实在是人所难及。”殃雪微笑道:“只因为泰山从 未崩过罢了。” 竹林生风。三人由屋中漫步走来,当前一人青衣飘飘,淡青色的丝袍,柔软的 仿佛流水,可她脚步移动间,却连这流水般柔软的丝袍都没有一点波动。这人面上 带着的淡淡笑容,散发出一股谁都能感觉到,但又说不出的魅力,正是绮梦山庄主 人绮梦仙子。绮梦仙子道:“殃雪兄弟,闻名不如见面,布家有此后人,云叔叔他 也该安息了!”殃雪道:“且就西湖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呵呵,看来爷爷所 述属实,侄儿拜见姑姑”绮梦仙子咯咯笑,遂又一指南宫傲道:“这位乃是秦淮大 侠秦无双座下弟子,雷虎镖局新任总镖头南宫傲,此次为守护绮梦山庄而来,你们 已经认识了吧?” 殃雪道:“我与南宫兄此行目的相同,看来绮梦山庄未受滋扰。”南宫傲道: “家师推崇盟主乃当世英雄,小弟无礼相试,还望海涵。”殃雪道:“南宫兄不必 如此,叫我殃雪便可,兄台剑法之凌厉已独步武林,只不过……”他稍做迟疑,接 着笑了笑:“似乎太过犀利。”南宫傲略皱了皱眉,绮梦仙子已揖手迎客道:“两 位远来辛苦,请先入内,今日你们可一醉方休。”屋内陈设简单而雅致,古风的桌 椅和飘忽的檀香都可以感觉到主人的品味。酒过三巡。酒,自然是好酒。只可惜无 论多好的酒,都驱不散人们心里的阴鹜。 绮梦仙子端起金杯仰头饮下,语声沉重:“绮梦山庄近年来虽已久不入江湖, 可是江湖上的消息却知道得八九不离十。”无锋和南宫傲听他如此说来,想必有大 事发生,心里也不由有些紧张。南宫傲急道:“究竟有何事,还请仙子快些讲来。” 绮梦仙子道:“两位可知道少林派悟真大师?”“少林派”这三个字在江湖人心目 中,就等于是“武林正宗”的意思,数百年来,江湖上还没有一派的名声能超过少 林。 少林全寺上下,数千僧众,还有那众多声势显赫的俗家弟子,简直连一个好对 付的都没有。而少林悟真大师,正是这些人中挺难对付的一个。他天纵奇才,在二 十岁时,登坛说法,声震丛林,三十岁时,武功也已到了巅峰,所以不到四十岁就 已做到了少林达摩堂首座的高位。近年来悟真潜心武学,功夫更是深不可测,他纵 然不算少林派第一高手,只怕也相差无几。 殃雪道:“悟真大师的修养武功,素来为武林景仰,姑姑此语何意?”绮梦仙 子叹道:“悟真大师他已于半月前在少林静室中圆寂了。”南宫傲惊道:“我等怎 么一点也不知道?”绮梦仙子道:“悟真大师前胸,留有一个暗红掌印,内腑尽碎。” 殃雪叹了口气,道:“大金刚掌。”绮梦仙子道:“不错,正是大金刚掌力。” 三人一时无语,这少林悟真在大力金刚掌上的造诣,称雄宇内,如今竟在大金 刚掌下毙命,委实匪夷所思,也怪不得少林派封锁消息,江湖上没有人知道。南宫 傲道:“天下高手中,外家掌力能超过悟真大师的,只怕还没有几个。”绮梦仙子 苦笑道:“不是几个,而是连一个都没有。”她又接着道:“那么武当派玄静道长, 两位一定也是识得的了?” 自从张三丰真人妙参造化,领悟内家剑法真谛,开宗立派以来,武当派就被天 下学剑的人奉为正宗,历年门下弟子高手辈出,盛誉始终不坠。武当派当代最出色 的剑客中,除武当掌门之外还有五大护法。大护法便是玄静,他一手太极剑法出神 入化,自出道以来,已身经大小数百战,只曾在同门师兄弟较艺中,于武当掌门玄 石的剑下败过一招。玄静为人正直侠义,洁身自好,不但在武当派中辈份极尊,而 且在江湖上也是一呼百应。 殃雪道:“难道玄静道长也遇到不测了么?”绮梦仙子缓缓道:“七日前,玄 静道长在武当玄真观内独做道场时,被人刺杀。”她饮了口杯中之酒,似乎为了压 住心头的激动,道:“伤在胸膛,伤口却只有一道剑痕,不曾有血流出,刺客剑法 必定是堂皇大气迅捷沉稳的内家正宗,只怕用的剑法就是…”殃雪沉声道:“莫非 刺客所用的乃是武当不传之密太极剑法?”绮梦仙子点点头:“侄儿心思剔透,所 料不差,所以武当上下引为奇耻,秘而不宣。”南宫傲道:“我曾去江南打探五龙 会行踪,已知日前五龙会大批人手潜往西域。”他忽的拍桌而起:“半月之间,中 原武林两位高人就已被害,五龙会当真毒辣。”绮梦仙子摇了摇头:“魔爪也已掠 过了华山,两天前华山派长老风刃前辈他……” 武林七大门派齐名,说起来虽以“少林”、“武当”为内外家之首,其实“华 山”、“峨嵋”、“恒山”、“崆峒”、“古墓”,也各有所长,是以他们虽互相 尊敬,却也绝不相让。 只不过若是说起刀法来,这几大门派,都绝不敢与华山争锋,只因华山的“反 两仪刀法”之凌厉无匹,威猛绝伦,连关西彭家“五虎断门刀”也自愧不如。“反 两仪刀法”霸烈无双,所以对习练者要求极高,因此弟子中学刀的很少,练成者更 是凤毛麟角。 自天下三刀(魔皇,猪皇还有聂风岳父)去后,华山派长老风刃已号称中原刀 法第一名家,他的刀法之快,一刀砍下时,竟没有人能看出刀是如何出手又是从何 处来的,已达到无影无形无踪无迹的境界。 “他在华山练功房内被人从头到脚,劈成了两片,时当深夜,出事时华山弟子 居然没有人知道。”绮梦仙子摇了摇头:“事关华山威名,所以华山弟子也绝口不 提。”南宫傲失声道:“谁能有这么快的刀?”殃雪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一刀 如此霸道,乃是华山本门的反两仪刀法。”绮梦仙子道:“这三位前辈皆是被本门 武功所害,我也苦思不解。”她叹了口气又道:“大金刚掌、太极剑法、反两仪刀 法任其一种已是武林中罕见的绝技,要将这些武功都学会,那得要多大的本事?” 殃雪道:“刺客的心机手段确是非常人所能及,恐怕只有五龙会龙头剑心方能做到。” 绮梦仙子道:“若是一人所为,他能身兼各派武功之长,更是可怕,数百年来,江 湖中只怕还从未出过这种人才。”南宫傲忽然道:“莫非是五龙会的挪移神功?” “挪移神功”乃是传说中五龙会的邪门功夫,需得武功修为极高的人方可望练成, 和西域明教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号称武林双绝,功成后,与人对敌时,可将对手使出 的武功反攻其身。绮梦仙子道:“挪移神功已失传多年,自绝心去世以来,未曾有 人学会,难道如今剑心已学会此功?”殃雪道:“此事已足以震惊宇内,若真是五 龙会所为,五龙会实力实在太过强大。”窗外有竹,院子里清静而幽雅。风在吹, 日向西。黄昏时的庭院,总会让人觉得分外寂寞清冷。这院子里非但清冷,仿佛还 有种说不出的肃杀诡异之意。 殃雪向绮梦仙子道:“五龙会虽然未犯绮梦山庄,可为武林着想,劳烦姑姑取 出外公留在贵庄的物事,对付五龙会。”绮梦仙子道:“步叔叔曾言,此物必得对 付魔王,方可有效。”南宫傲疑道:“魔王?”听竹道:“五龙会能称魔界之王者, 恐怕只有剑心一人。”殃雪道:“或者剑心就是担心此物,所以不敢轻易来犯?” 绮梦仙子轻叹道:“如今敌暗我明,确是难作打算。”南宫傲忽道:“五龙会行事 诡秘,我等在此坐以待毙,不如以攻为守。”绮梦仙子道:“此话怎讲?”南宫傲 道:“殃雪兄乃人中英杰,有他在此相助,绮梦山庄必定固若金汤。”他忽的立起 身来:“我可趁五龙会主力出中原之际,直驱五龙总坛,除了五龙会。”殃雪沉吟 道:“南宫兄此去江南,黄沙碧血,杀戮极重,也许……不太妥当。”“昔年风云 双侠纵横江湖,屠魔无数。”南宫傲一声冷笑:“怎的殃雪兄如此优柔寡断,妇人 之仁?”殃雪苦笑不言,绮梦仙子道:“迢迢万里,劳师远袭,本是兵家之忌,何 况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镖头可有把握?”南宫傲微笑道:“既如此,两位请随我 来。”庄门。落日的余晖洒下,庄外的竹林静谧而清静。南宫傲向前几步,猛地长 啸一声。 安静的竹林忽地动了起来,竹海突然就翻腾起一阵阵绿色的波浪。呼喝声接连 响起,只见众多的精壮武士由林中闪现,四面八方都有人飞奔而至,顿时便黑压压 的在竹林前列成了一个方阵,隐隐近千之众,阵法之严,速度之快,言语难以述及。 南宫傲一挥手道:“放箭。” 这方阵刹那间就分做三队,每队大约三百来人,他们的脚步虽急促,次序却丝 毫不乱。只见第一队人同时弯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嗡”的一声响,数百支箭 离弦而出!箭竟是出奇的缓慢,更出奇的是同时的缓慢。箭从容,就仿佛有几百只 手在牵着它们缓缓移动,移向天空。要知道箭射得快固然容易,可是要想离弦之箭 速度变慢,就不是普通武人能够做到的了,这第一队人,已俨然是武林中的高手。 紧接着第二队人跨步出列。又听得“嗡”的一声弦响,第二队人射出了第二排箭。 这一次箭矢却迅疾如流星,仿佛一群铁翼高悬的天马,悲嘶着奔向落日。箭尖,被 流云磨亮,箭羽带出一片阴影。——多么凌厉的阴影。 箭,向着夕阳推进,英雄们是否会在沉重的弦声中聆听?这第二轮箭瞬间就追 上了第一排箭,然后第二轮的每一支箭,都把第一轮的每一支箭由箭镞到箭头剖成 了两半,而且每一箭都没有乱,第一轮射出的箭,已完全被第二轮的箭剖开。令人 震惊的不是箭矢的数量和准确,而是这股志在必得的气势。西天如血,第一轮和第 二轮的箭合起来就象一片乌云,掩住了天空。箭是如此的强,区区数百支箭竟仿佛 遮住了夕阳。 谁能挡这利箭纵横的霸气?还没有等人喘过气来,第三队迅疾后退几步,只听 得几百人同时吐气开声暴喝,这声响实在比雷霆还要骇人。 弓弦再响,却无一箭发出,漫天的箭羽就已消失了,因为第三队人以内力为箭, 把天空中的飞箭,都射成了碎末!箭,已足以造成人最深的晕眩。殃雪和绮梦仙子 对视一眼,面上均微微变色。飘落的箭屑中,南宫傲悠然道:“不知我这八百镖局 铁卫,可堪与五龙会一战?” “不错,绝对是对付魔教的生力军,那么有劳南宫兄去办那事了。” “好说,我们去拿东西吧!” 好剑湛卢争锋芒白衣归隐言敌强绮梦山庄得贵友五龙俯首有的忙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