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篝火夜话 钱雪梅趴地江边上哀声痛哭,贝晓蕾手足无措地呆在一边,不知如何劝阻。 朱公子赶到时已经日薄西山。他和随行的十多个人都是风尘仆仆,满身泥土, 面露疲惫之色。 见到分舵包括张舵主在内的四十多人全部遇难,朱公子反而沉得住气。当下在 江边一一分派,有的负责清点尸体,有的找安葬地点,有的筹措资金抚恤家属,有 的接管飞天派在安庆的生意,还有的负责打点官府方面的人,指挥工作有条不紊。 贝晓蕾暗叹做一派之首的确不容易,有时要象管家婆一样事无巨细。相比之下, 一人单闯江湖,快意恩仇,率性而为,反而倒简单得多。 朱公子处理完事务,走到她们面前。贝晓蕾抢着说:“这次算是我将你拖下水, 而且让你损失这么多手下,我罪该万死。” 朱公子摇摇头:“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小灵她们既然求庇于我,我能见 死不救吗?就算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也不能拒绝她们。” 这句话已经不能算含蓄,简直相当露骨。贝晓蕾岂有不懂之理。可是她就是装 做不懂,冲哀哭不止的钱雪梅努努嘴。 朱公子会意道:“丁夫人,无需悲伤,事情不是没有补救的余地。我已经派人 沿江追踪那条大船,一有消息便会飞鸽传书过来。” 钱雪梅痛哭道:“我这就骑马追上去,以我的命换回他们父子平安。” 朱公子责道:“这是什么话?你去了他们就能放了丁公子?再说没有妈妈,孩 子怎么办?大难当头要冷静一点。我们飞天派四十多条汉子的血不能白流。” 被他一喝,钱雪梅才安静下来,但仍然抽泣不止。当下两人商量,还是先在安 庆住下静等消息,正好飞天派分舵还有许多罗嗦事要办。 将钱雪梅送至客店后,两人先到桐城派拜访,然后经过黄山剑派的几个店铺看 了看,都空无一人。他们已经意识到这回算是彻底惹翻了飞天派,害怕遭得猛烈报 复,全面撤退了。最后折到分舵,重新搭建新的组织。这是件麻烦事,朱公子并不 避贝晓蕾,当着她吩咐向附近分舵飞鸽传书,抽调精干力量前来增援。 间隙时问她这几天的情况,贝晓蕾避开望亭岛一段,只说两人在江上飘流至此。 谈起许蓓蓓,朱公子告诉她,由于案子涉及到朝廷诸侯重镇,进展非常缓慢,阻力 也相当大。帮中事务纷繁复杂,亏得朱公子很有耐性,一件件慢慢整理,一直处理 到深夜。 回客店的路上,朱公子才谈起他的担忧。钱雪梅毕竟出身魔道,虽说目前为情 爱与亲情甘为人妇,将来旧态复燃怎么办?现在为她花如此大的代价与精力是否值 得? 贝晓蕾承认这也是自己几天以来反复考虑的,但事情既然已经插手,就要管下 去,将来的事情有谁说得准呢?难道自己真的忍心看到一个才降临到世上四个月的 婴儿丧命于人手? 她俏皮地笑道:“就如同我为你找那件宝物一样,明知找到后会株连许多人, 可还是全力找了。这不是一样吗?你说过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朱公子被她逗笑了,转而疑惑道:“几天不见,你的武学境界好象提升了不少, 怎么回事?” 贝晓蕾含糊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呢?” 在客店一等就是四天,至第五天,才有消息过来,说是船上的人下来后,直接 快马狂奔,连赶两日路程,进入大别山。 “大别山!?”朱公子脸色严峻,在屋里左右来来回回踱步。 两女不熟悉情况,钱雪梅忍不住问:“大别山是什么山?里面情况复杂吗?” 朱公子道:“大别山绵延千里,由东向西横亘中原大地,南北分界,江淮分水, 天地有别。它逶迤绵亘,素以雄、奇、险、幽而闻名于世。由于该山脉横跨数省, 内中民风骠悍,地形复杂,不少江湖大盗、杀人越货之人避无可避,都藏身其中。 更有许多少数民族聚集于此,民俗独特,行为奇异。所以,这个……” 钱雪梅听他说得凶险,毅然道:“那你们二位就不必前往,这件事已经让你们 受累不浅。我一个人进山吧,他们不会现在就要我的性命。” 贝晓蕾摇摇头:“朱公子不是这个意思。现在要搞清楚的是,他们究竟想将人 带到哪儿?是在大别山里面有据点?还是虚晃一枪,等跟踪的人离开又从里面出来 了?” 朱公子敲敲手中折扇道:“不仅如此,等确切消息传来后,还要做好充足的准 备。深山老林,毒虫迷瘴,得带些草药。野外露宿,得有帐篷,如此之类。” 贝晓蕾听得心头一热,在他身上感受到种特别的温暖和体贴。这种感觉只有在 师门时偶尔在师傅身上可以感受到。 钱雪梅愁容满面地倚在床边,又一言不发。 下午有消息传来,他们进山前购买了大批生活用品得食物,而且弃马步行,看 来是要进入深山了。朱公子立刻吩咐手下备马。贝晓蕾不让他去,现在正逢多事之 秋,帮中不能群龙无首。朱公子说自己几年曾经进过山,熟悉一些情况,总比两人 在里面乱转好。三人收拾定当,策马赶向大别山。 第二天傍晚才赶到潜山县城。从这里可以进入天柱山。天柱山因其主峰“一柱 擎天”而得名,又称皖山、皖公山、潜山,潜山县因山得名,安徽简称“皖”亦源 于此。公元前106 年,汉武帝南巡,登临天柱,封为“南岳”,由此直至公元589 年隋文帝时止,历代均有加封,备受世人仰慕。早在唐宋时期,佛、道两教视此为 “洞天福地”,争相建观造刹,传道布经。从天柱山就可以进入到大别山腹地。 三人在街上吃了热气腾腾的风味小吃鸡杂面,然后分头购买进山所要的食物、 药品、衣帐之类。在客店碰到前天跟踪至此的飞天派弟子,报告说那一行共有十二 人,九男三女,其中有一男两女就搀扶行走,还有一个婴儿,整天啼哭不止。钱雪 梅听得不禁悲从心生,垂泪不已。朱贝两人猜需要搀扶行走的三个人就是身受重伤 的小灵小思和丁武军。既然性命无忧,也就放下心来。 第二天清晨,三人就进入天柱山。开始尚有小镇人家,策马行走大半日后,过 了小镇,山路开始盘旋,沟壑呈现,似乎在云端漫步。在通过二座山脊的时候,看 到一处水潭,巨大的石头犹如山的脊背裸露着,在脊背的中央凹陷处流过清澈的山 泉,有几处见底的池水,没有沙、没有泥、没有鱼儿、没有一切污浊的东西,干净 的似双目般透彻。在上午轻柔的阳光下,水声、树声、鸟声,夹杂着谷风的声音, 仙境般的舒心。 贝晓蕾欢愉地说:“多美好的地方!我将来就住到这儿,整天听着小鸟唱歌, 看着山泉流淌,多么惬意啊!” 朱公子真想说我陪你一起住,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前面的路又窄又陡,我们 弃马前进吧。” 山路沿着布满巨石、丛林、溪水的大山沟蜿蜒。看不到天,看不到地,满目的 树和藤,路崎岖陡峭,湿滑荫森。走在了森林之中,看到许多巨大的树根,那些早 以被砍伐的大树留下的根依然残留在密林之中,似乎告诉行人他们过去的光荣。这 里气候湿润,新生的树木很快就长大起来,已经又成了森林般茂密,不觉得荒凉, 满处显出生机。 至半山处时天色将晚,正好看到一个木头搭成的的旧屋,朱公子说那是伐木工 住过的的房子,并提议就在这儿歇息一夜。钱雪梅还是默默无语,贝晓蕾则四下观 察地形,嘴里喃喃道:“别又被放火烧在里面。” 朱公子失笑道:“这你就杞人忧天了,这里不比修道山。整个山都是茂密的原 始林木,一旦有星星火种,蔓延开来可不得了,火比风快,放火的人自己也逃不出 火圈。这里的山火有时候烧起来就是十天半个月,谁也无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 贝晓蕾吐吐舌头:“这么厉害?那我们生火时可要小心点。” 朱公子笑道:“没有我这个深山专家,你们第一晚就要惹祸。在森林中是不能 随便生火的,一定要找到水源,在水边生火。” 简单吃过晚饭,钱雪梅无心聊天,早早到木屋睡觉,只剩下朱公子和贝晓蕾, 还有“劈叭”作响的篝火。 贝晓蕾呆呆望着篝火出神,不知是在想着明天的征途,还是未知的开坛,或是 远去的温和。一张俏脸在篝火的映照下红艳艳的美丽不可方物。 朱公子在一旁看呆了,痴痴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敏感的情思好象飘过白云飘 过花草般的飘过来的,心轻轻地震颤。他行走江湖已七八年,初出道时正值青春年 少,血气方刚,与江湖上的狂蜂浪蝶惹出不少绯闻,在如何应付女人方面自诩有点 功夫。但在贝晓蕾面前,他觉得自己象个青涩的小男孩,根本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根本想不到她下一步要做什么。那些花言巧语、雕虫小技,在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 睛下显得格外可笑。 想了半天,才呐呐说了句:“许蓓蓓对我说了许多事,在我被抓的这段时间, 包括你的事。” 贝晓蕾冲他歪头道:“你在我面前也算是老江湖了,有没有想过,这样终日奔 波、打打杀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要对我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 朱公子愣了愣道:“这倒把我问倒了。没有负责帮派事务的时候,在江湖上闲 逛只觉得好玩,可以接触到不同类型的人和各种有趣的事。后来接手飞天派,就感 到肩上压了担子,做什么事都要对手下那么多人负责。这几年忙忙碌碌,不知做了 些什么事,反正都是为了别人而做。” “我刚刚在想,就算是重建了南海总坛,搞得轰轰烈烈,又能证明什么呢?无 非是江湖中人提到南海剑派竖一下大拇指,说一声好。可是二十多年来,没有我们 南海剑派派,江湖还是江湖,并没有因此而逊色。你说,成功有什么意义呢?” 沉吟了好一会儿,朱公子道:“这个想法我也有过,我也在矛盾中挣扎过。可 是后来一件事改变了我的看法。”他说了一半,又停下来,似乎不愿提起这个话题。 贝晓蕾很感兴趣,反复追问,甚至坐到他旁边呶起小嘴,拗执和嗔喜融会在一 起,分分明明的一张容华似水的脸在他面前晃动。 朱公子暗叹口气,心道她真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真无法拒绝她的所有要求。 于是道:“那是四年前,我刚好十八岁,在湘西一带发展飞天派地盘,连日征战操 劳,又逢暴雨淋身,在金水河边的一个小客店里病倒了。身修武功之人平时以内力 控制着体内经脉平衡,百病不生,一经病倒体内浊气反噬,全身脱力,竟大病不起。 幸得店里的老板娘看我年少单薄,孤身一人,对我潜心照顾。” 贝晓蕾瞧着他古怪一笑。 朱公子脸微微有点红道:“不错,这老板娘年纪尚轻,而且稍有几分姿色。一 日她刚扶着我吃完药,就见两三个粗豪汉子闯进来,不怀好意地要她喂他们的少主 喝茶。她尽管尽力推脱抗拒,还是被这几个人拉了出去。若在平时,我早就三拳两 脚将他们搁倒,可病体虚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恩人受此欺凌。事后她告诉我,那 少主曹青龙是金水河上的霸主,自恃武功高强,门下帮徒众多,又与官府串通一气。 在金水河强占良田,强买店铺,收取保护费,无恶不作。别说是让她为他喂茶,就 是叫她陪着睡觉也不敢违拗啊。” 深深吸了口气,续道:“那天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你说象曹青龙这种在地方 上盘踞坐大的恶势力谁会来管?靠官府?官府早被他打通上下关节。靠侠客?好汉 难敌四拳,他门下有数千之众呢。靠那些伸张正义的名捕?他们只能抓有确凿证据、 影响恶劣的大案。所以,象我们这些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主持公道、除强扶弱的江湖 帮派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贝晓蕾眼波游转,轻轻问道:“后来呢?” 他黯然道:“老板娘说的不错,当天晚上曹青龙真要她陪他睡觉。好刚烈的女 子,若无其事地喂我喝了最后一顿药后投水自尽了。可恶的曹青龙,竟然迁怒于老 板,第二天派人砸了这家客店。我只好改换另一家客店养病,十多天后才痊愈。然 后我联合附近两个帮派,将曹青龙的势力全部铲除。可惜的是他武功诡异,又熟悉 地形,转攻之下被他只身逃进了大别山。我就是为追他,才进入过这里。三四十个 人在山里面转悠了四个月,最后还是无功而返。大别山太大了。” 贝晓蕾喟叹道:“这静静的大别山里,究竟埋藏了多少秘密呢?” “所以说,帮派组织是有存在的必要,至少它可以为那些需要帮助的提供安全 和援助,这不是依靠侠客独来独往、高来高去就能实现的,而是一种强大的组织保 障。我们不能只让那些弱小的人群总是指望许蓓蓓几个为他们伸张正义,那太远了。”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贝晓蕾突然抬头道:“我需要时间,给我 时间好吗?”说完,径直起身回木屋休息去了。 朱公子起初傻坐在地上,被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摸不着头脑,不知她说的什么 意思,呆呆地望着她直到进屋。突然心中一亮,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声音之洪亮, 将在河边草丛中栖息的飞鸟惊得四处飞起。 -------- 春秋书库